裴毅大婚当日,我狼狈从庄子逃出,对着主婚的圣上连声喊冤。
「求圣上为民女做主,裴家霸占民女嫁妆,裴毅不顾民女意愿囚禁民女做外室。」
裴家老夫人说我得了失心疯,命人把我拉下去。
圣上身边的小公爷顾洵蹙眉:「裴老夫人,人家姑娘遇到为难之事,总该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吧?」
圣上笑着开口:「阿洵,人家姑娘的事,你着急什么?难不成看上人家姑娘了?给你和这位姑娘赐婚可好?」
身穿红色喜服的裴毅瞬间变了神色:「圣上不可,宛萤只是臣养在府外的妾室,如何配得上小公爷?」
我却迎着圣上的审视一拜到底:「如若小公爷不嫌弃民女粗鄙,民女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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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裴毅得中状元后,外祖母大张旗鼓为他四处相看高门贵女。
自小陪着我的奶娘劝我:「姑娘,今时不同往日,表少爷如今风光,而您只是一介孤女,老夫人为了整个裴家考虑,另选贵媳也无可厚非。」
可是,自我七岁父母双亡投奔外祖家起,外祖母就定下了我和裴毅的婚事呀。
我满心烦乱:「小翠,此事你怎么看?」
小翠理所当然:「姑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表少爷作为裴家最优秀的男丁,为家族迎娶贵女,这才是有担当的男子。」
可,从我七岁到我十六岁,裴毅一直拿我当未婚妻子,裴家也默认我以后会是裴少夫人啊。
不然当初祖母抱着七岁的我哭红了眼睛:「宛萤,我可怜的人儿,怎么小小年岁就没了双亲?可惜咱们裴家贫苦,没法给你好的生活。」
奶娘理直气壮接口:「老夫人,姑娘是吃老奴的奶长大的,今日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裴少爷和咱们姑娘已经定下婚事,来日裴家就是咱们姑娘的婆家。
「一家人就该守望相助,老奴知道裴家不愿花我们姑娘的钱,但我们姑娘拿钱财供自己的未婚夫婿读书,任谁也挑不出理。」
我那时年幼,从娘家带来的奶娘和丫鬟都劝我要为长远计,唯有裴毅好,我将来才能好。
外祖母更是心肝肉地抱着我承诺,来日如若裴毅敢待我不好,她必定打断裴毅的腿。
彼时我蒙受大难,整个人都沉浸在父母双亡的巨大伤痛中,表哥裴毅会编蚂蚱逗我笑,也会为了哄我开心,特意把自己打扮成大花脸。
玩累了,少年抿唇叹息:「宛萤,如若我能拜谷树先生为师,来日出人头地,必定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我很纳闷:「那你去拜啊,读书上进是好事。」
小翠嘟囔:「姑娘真是被老爷夫人养娇了,谷树先生有大才,想要拜到他门下的学子众多,没有敲门砖,人家凭什么收表少爷?」
裴毅落寞摆摆手:「我也就说说,谷树先生好砚台,可能入他眼的砚台,千金难求。我相信凭借我自己,也能读出名堂来。」
小翠眼睛立马亮了:「姑娘,你七岁生辰的时候,老爷不时赠给你一块洮砚。那砚台千金难求,如若表少爷能把它赠给谷树先生,还怕谷树先生不收他为徒吗?」
可,那块砚台是爹爹去世前,赠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物难得,情谊更难割舍。
见我为难,裴毅盯着我的眼睛:「宛萤,咱们已订下婚约,来日我考取状元,你做状元夫人,不好吗?」
我还是觉得不妥,晚上依偎在奶娘怀中:「奶娘,表哥想拜谷树先生为师,明明谷树先生设有考试,偏表哥却要我拿出砚台给他送礼,你怎么看?」
奶娘怜惜抱住我:「姑娘,你可别想左了,你和表少爷一荣俱荣。表少爷好,你就好,区区砚台算什么?来日表少爷封侯拜相,姑娘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可如今裴毅才考取状元,奶娘和小翠又都说,我该有自知之明,要理解裴家和裴毅。
她们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裴家那头?
外祖母风风火火张罗了一场又一场赏花宴,奶娘和小翠都跟着去前头看热闹了。
我对着院中采摘桂花的小丫头招手:「大家都去前头玩了,你怎么没去?」
小丫头规规矩矩给我行了个礼:「姑娘爱吃桂花糕,这时辰的桂花最新鲜。再说,裴家做事太难看,奴婢不耐烦看她们的嘴脸。」
我愣在原地,一直烦闷的心情总算找到了出口:「你也觉得裴家不对?」
小丫头胸口急剧起伏:「姑娘,府上下人谁不说老夫人和表少爷欺负您?您借住裴家九年,裴家从三进小院搬到如今这大宅子,要不是您带来的银子,老夫人如何能置办得起这些热闹的宴会?」
我眼底发涩:「你不觉得,外祖母为了裴家的未来,让表哥迎娶高门贵女无可厚非吗?」
小丫头「呸」了一声:「奴婢虽然是个小丫头,但奴婢也知道情谊二字。奴婢幼年在家时,祖母养过一只大黑狗,祖母去世后,大黑狗不吃不喝五日,硬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表少爷自小跟您有婚约,裴家用您钱财众多,如今裴家出息了,立马把您踢开,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往日我有疑惑,奶娘和小翠都会规劝我,让我站在裴家角度考虑,如今这小丫头一番话,我真真听到了心坎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规矩跪好:「姑娘忘了奴婢吗?您八岁那年偷跑出去,有个乞丐跟着您一起讨饭了三日。后来您被贵人送回府,买下了奴婢。」
我想起来了,我自小喜欢收集砚台,在沈家的时候,父亲不仅不拦着,反而尽力帮我搜罗。
可外祖母却非说女子不可玩物丧志,还命人把父亲之前给我收集的所有砚台都搜罗走了。
我喜爱读书习字,外祖母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仅收走了我从沈家带来的孤品书籍,还逼着我练舞,抄写女则女戒。
我非常苦闷,抱着奶娘的腰哭,奶娘却说外祖母是为了我好。
我不明白,为我好就收走我珍爱的一切,让我去接触我不喜欢的东西吗?
我找小翠谈心,小翠却说我不懂事,外祖母日日辛劳,我不懂体谅还惹外祖母费心。
我觉得全天下没有一个人理解我,我想回江南,去爹娘的坟前和爹娘说说话,他们一定懂我的。
可惜我才溜出去两天,还没走出城,就被人偷走了包袱。
住不起客栈,也买不起饭,肚子咕咕叫。寒风刺骨,没法子,我擦干眼泪准备回裴府。
可我找不到路了,我不知道裴家在哪里。
我问了很多人,但他们看我脏兮兮的,以为我是乞丐,根本不搭理我。
一个小乞儿拉着我的衣袖把我往酒楼后门带:「呆子,你在大街上乞讨,耽误人家做生意,谁搭理你。这个酒楼的少爷最心善,他每日都会布施,你跟着我一起坐在这里等。」
我记起来了:「是你?我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后来竟把你给忘了,你这些年还好吗?」
当初的小乞儿,如今的丫头璀璨一笑:「您给我取名吉祥,说我们以后都会逢凶化吉,我在您小厨房烧火帮厨,崔婆子认我做了干女儿,把毕生绝活都教给了我,自然好得很。」
和吉祥相认后,我就让她近身照顾我了。
奶娘很嫌弃:「烧火丫头有什么好的?姑娘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小翠更是处处针对吉祥:「你会梳头吗?你看看你手那么粗,你给姑娘穿衣服都能勾出丝来。」
吉祥确实笨手笨脚,但我怎么看怎么亲切。
奶娘和小翠明明自小陪着我长大,但如今我看着她们就不耐烦。
偏她们还没眼色,我都说累了,让吉祥守夜就可以。
她们非赖在内室不走:「姑娘大喜,咱们表少爷定了丞相之女,来日咱们裴家只会越发辉煌。」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喜在哪里?
或许是察觉到我脸色不对,奶娘挤开吉祥凑到我跟前:「姑娘,老夫人说了,任谁再好,也越不过您去。如今新夫人势大,只能先委屈您做外室,来日新夫人生下孩子,还是要迎您入府做贵妾的。」
小翠也喜滋滋地:「姑娘,我就说裴家不是没良心的人家吧?」
吉祥干惯了粗活,有的是力气,一把推开这二人:「放你娘的屁,姑娘金尊玉贵,天上的神仙都配得,裴家竟妄想让她做妾。你们作为姑娘从沈家带来的老人,还喜滋滋的。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姑娘,走,咱们去讨要嫁妆,收拾收拾咱们回沈家,这裴家藏污纳垢,咱们不在这待了。」
从得知裴毅议亲到如今,我一直隐忍的泪水总算掉了下来,我握住吉祥粗糙的大手,摸索着她宽大的关节,含泪点头:「你说得对,我沈家从未有女子做过妾室,他裴家忘恩负义,我沈宛萤不屑与他们为伍。」
奶娘疾呼:「姑娘,您别听这刁奴挑唆。」
小翠叉腰:「你哪来的狗奴才,胡言乱语什么?我们自小跟着姑娘,我们会害姑娘不成?」
我对着奶娘和小翠状似关心的面容,抡圆了胳膊一人一巴掌。
打完以后手腕被震得疼,我蹙眉吩咐吉祥:「吉祥,你去,一人十巴掌。」
奶娘气得脸色青紫:「我从姑娘出生就喂姑娘,如今人拉扯大了,姑娘也翻了天了,敢对我下手。」
吉祥人狠话不多,手上动作不停,在「啪啪啪」的打脸声中,冷声开口:「不过吃了你几口奶,还当自己是祖宗了不成。」
趁着吉祥打小翠,奶娘爬起来就往寿安堂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嚎:「活不下去了,我一把年纪被自己奶大的姑娘打了,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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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体弱,被吉祥打得在地上喘息,我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吉祥吩咐:「去,搜她们的屋子,拿证据去寿安堂分说。」
在我院中,奶娘和小翠向来拿大,也不觉得会有人敢搜她们的屋子,吉祥很快就搜罗出很多金银珠宝。
其中还有我母亲的遗物。
吉祥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拖着小翠,跟着我浩浩荡荡去了寿安堂。
外祖母看到我就命我跪下:「孽障,你母亲生前就这样教的你?让你对奶娘动手?可有女子的贞静娴淑?」
我去她的贞静娴淑,如今再看外祖母貌似威严的面容,我只觉得恶心反胃。
「外祖母容禀,今日这刁奴竟然敢教唆我给表哥做外室。」
说罢,我拿出当年的订婚信物:「这比目鱼玉佩还在,文书婚书也在,我请问外祖母,贬妻为妾该当何罪?
「这刁奴还陷害祖母于不义,非说您攀附权贵,要给表哥迎娶高门贵女。外祖母,您慈悲为怀、品行最是端庄,这刁奴居然敢说您背信弃义。宛萤自小孺慕外祖母,容不得这刁奴给您的名声抹黑。」
外祖母张了张嘴,气恼地盯着我的奶娘还有人事不省的小翠:「我把我的心肝肉交给你们照顾,你们就这样照顾她的?」
我从吉祥手中接过我母亲的遗物,满脸含泪看向外祖母:「外祖母,您瞧,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这两个刁奴,居然敢偷我的嫁妆。」
瞥见外祖母躲闪的眸子,我心念急转:「好在,在我来金陵前,族里为示公允,把我的嫁妆单子供奉一份在祠堂。外祖母,您别因为心善被这刁奴蒙蔽了双眼,待会儿我就去信给沈氏族长,让他派人抄录一份带来,我必定要让这俩刁奴去见官。」
奶娘有恃无恐的神色瞬间变了,她膝行到外祖母身旁,拉扯住外祖母的裙摆:「老夫人,老奴冤枉啊,这些东西都是您赏给老奴的,就是借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贪墨主家的东西呀。」
我一脚踹在奶娘胸口:「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攀咬外祖母,我踢死你这个刁奴。」
这些年我信赖奶娘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就是这个刁奴,劝我把爹爹生前赠我的砚台给表哥走关系。
就是这个刁奴,一次次规劝我,让我为裴家,为表哥着想。
也是这个刁奴,跟着裴家一个鼻孔出气,共同图谋我沈家的家财。
如今裴家发达了,她竟然还想让我做外室,做妾。
心口堵着一口气,想起我那些年对她的信赖,多次自我否定,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我太自私,太不孝。
可原来一切,不过是这刁奴的私心。
我脚下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更重。
老夫人蹙眉让身边的仆妇拉扯住我:「够了,大家闺秀打骂奴仆像什么样子?」
我恶狠狠瞪着奶娘:「我库房钥匙在你那,我只问你,我的嫁妆为什么会被外祖母赏赐给你?」
奶娘脸色煞白,声音细弱:「老夫人,老夫人您说话啊!老奴这些年所作所为,都为了您和裴府,您不能不管我啊老夫人。」
外祖母闭了闭眼:「罢了罢了,我裴家也用不起这样吃里爬外的奴仆,来人,把奶娘拉出去,杖责一百棍。」
奶娘身下流出一摊腥臭的液体:「老夫人,老奴这些年为您尽心尽力,您不能卸磨杀驴。一百棍,老奴年近半百,如何能受得住一百棍?您这是杀人灭口!」
外祖母捂着胸口一叠声喊人:「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把这肮脏东西拉出去,一晚上闹得我胸口疼。宛萤,外祖母的心肝肉,都是外ẗŭ³祖母对不住你,竟不知你身边有这样的蛀虫。」
我冷眼看着奶娘被拉扯出去,小翠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抖若筛糠,拼命摇头。
外祖母一摆手:「瞎了眼吗?这小贱人也拉出去,卖去最低贱的青楼,敢欺负我宛萤,我恨不得吃她们的肉。」
小翠两只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我还记得她跟我坐船来金陵的路上,明明是关心我的。
她说姑娘你别怕,无论如何奴婢都陪着您,做您的后盾,有人欺负您,奴婢豁出命也要护着您。
母亲刚去世那半年,我根本睡不着觉,是小翠每夜抱着我的头,帮我按摩,哼唱母亲生前最爱哼的歌谣哄着我。
甚至我十二岁那年跟外祖母去寺庙祈福,半夜电闪雷鸣,小翠从山脚下冒着大雨爬上山。在我捂着耳朵尖叫时,她浑Ṭű⁵身湿透从门外进来。
「姑娘不怕,小翠来了。」
可这才几年啊,小翠就跟着别人教唆我做妾了。
泪意难忍,我盯着小翠惶恐的眸子,闭了闭眼:「打她二十棍,远远打发了吧,毕竟是我身边服侍的,去那等肮脏地方做什么?」
小翠临走前,对着我大喊:「裴家虎狼窝,姑娘快跑。对不起,她们用我父兄威胁我,姑娘,您保重。」
外祖母恶狠狠瞪着小翠:「宛萤,这贱奴,东窗事发还要攀咬我们裴家,当真是不怀好意。」
我低垂着眉眼,握紧拳头。
奶娘和小翠可恨,但始作俑者,是外祖母,是裴毅,她们欺人太甚。
「外祖母,今日这事闹成这副样子,我不愿别人质疑裴家和外祖母的人品,反正嫁妆单子有好几份,除去今日在奶娘和小翠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我们好好清点一下。
「至于她们诋毁表哥的人品,说表哥发达后就背信弃义,我是万万不信的。」
外祖母捂着胸口,气息不稳:「宛萤,外祖母年岁大了,身子骨折腾不动,明日我们再清点好不好?」
不等我说话,外祖母脖子一歪,「晕倒」了过去。
我用指尖掐住外祖母的人中,狠狠用力:「外祖母您醒醒,外祖母您别吓我。」
外祖母睫毛乱颤,眼角渗出泪水,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寿安堂的动静,惊动了裴毅,他冷脸把我从外祖母身边拂开:「祖母身子弱,快请府医。宛萤不是我说你,明知外祖母身子不好,你今晚还这般闹腾。」
察觉到外祖母人中上深深的指甲印,他更是面容青紫:「你是蠢货吗?外祖母晕了,你死命掐她。来人,把表小姐送回去,今日不许她来打扰外祖母养病。」
膀大腰圆的婆子,捂住我和吉祥的嘴,钳制住我和吉祥就把我们从寿安堂拖了出去。
混乱中,还有仆妇掐了我腰上的软肉几下,疼得我一激灵。
直到我院中的大门落了锁,我才脱力跌坐在地上。
「吉祥,怎么办?我以为今日闹开,外祖母为了颜面,也会把剩下的嫁妆给我,到时候咱们就回江南。
「如今看裴毅这架势,咱们可如何是好?」
吉祥小心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怕是要坏事。」
我捂住脸坐在椅子上,这些年外祖母假装慈爱宠溺的表情,裴毅温柔体贴的面容,最后都交织成今日裴毅冰冷的话语和冷凝的面容。
我一介孤女,族人远在江南,就连我所谓的嫁妆单子,都是我诈老夫人的。
毕竟当年族人以我沈家无子为由,想要瓜分我沈家万贯家财。千钧一发之际,父亲垂危前一锤定音,把我托付给金陵外祖家。
谁知道貌岸然的裴家,竟连亲生女儿唯一的遗孤都要算计。
如今裴家势大,又到了议亲的关键时刻,我该怎么办?
不待我和吉祥想出破局的法子,我和吉祥被人绑住手脚,捂住眼睛,堵上嘴巴,塞进了马车里。
一路摇摇晃晃,等眼罩被取下时,我们已经在一座陌生的宅院了。
裴毅端坐在上首:「宛萤,你让表哥拿你如何是好?
「你像以前一样,乖巧懂事一些,多好?偏要闹,偏要惹我生气,但谁让表哥心悦你呢?
「接下来你就跟这个粗笨丫头住在别院,等我忙完大婚的事,就来好好疼你。」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裴毅。
轻浮、猥琐、整个人看起来又臭又恶心。
我心底惶恐,说出的话都破碎不成样子:「表哥,我们自小一起、一起长大,我一直拿你当亲哥哥。如今你要娶亲,我心中自然欢喜。你把我养在府上,多两双筷子,待出嫁陪送两箱嫁妆,还能帮你多笼络一户人家,可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今之计是从这暗无天日的别院逃出去。只要我能回裴家,待裴毅大婚那日,我必定闹他个天翻地覆。
可裴毅不好糊弄,他拍了拍我的脸:「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表妹住在裴府,你让蓉儿怎么想?我警告你,任谁影响我娶蓉儿,我都要拼命的。」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泪水忍不住往下流:「表哥,你忘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吗?如今你另娶高门,我懂你不容易,我祝你步步高升,你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吗?」
裴毅掐住我的脸:「宛萤,少动歪心思,你是我一手养大的茉莉,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我现在很忙,你安生在这里等着。」
-3-
裴毅走了。
却留下了四个侍卫,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
吉祥心疼地摩挲我红肿的脸颊:「姑娘,这下可如何是好?」
我把头上的钗环、脖子上、手腕上的项圈和手镯都拆下来,盯着裙摆上流光溢彩的珍珠,狠命揪了下来:「这些东西你都收好,每日给外头的几个人一点。」
吉祥叹息:「可裴毅的命令在这儿,咱们贿赂他们没用的。」
我凑近吉祥的耳边,把我的计划说了一遍。
吉祥眼眸越来越亮:「姑娘,还是您懂得多。」
我叹口气,当年我大病一场后,外祖母为显示慈爱,给了我藏书阁的钥匙。我闲来无事就泡在里面,有用没用的书看了一大堆,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的日子,吉祥日日跟那几人套近乎,要求却很少,有时候想要个炉子和红薯。
婆子纳闷:「搞什么花样?」
吉祥指了指屋子:「姑娘郁结难解,我也是没法子,想着烤红薯逗姑娘一笑。」
吉祥贿赂的东西多,人嘴巴甜,还主动帮大家洗衣服干活,所以这几人在能力范围内,还是愿意满足吉祥的。
我们藏了很多红薯,又搜罗了很多鸡蛋。
直到那日,裴府的管事派人来贴喜字发赏钱:「咱们少爷三日后成婚,主婚人是圣上,小公爷和珈霓郡主也会来观礼,老夫人高兴,每人赏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接下来两日,侍卫和仆妇做什么都喜气洋洋的,在裴毅大婚前夜,吉祥苦着脸烤了很多红薯,又煮了很多鸡蛋。
「姑娘难过得吃不下饭,我哄她说红薯配鸡蛋味道绝美,但姑娘提不起兴趣,能不能拜托你们帮着哄一哄姑娘?」
吉祥叹口气:「你们都是裴府的老人,咱们姑娘到底可怜,你们说要是沈家老爷还在,咱们姑娘能被欺辱到这份上吗?」
侍卫和仆妇都是做爹娘的人了,听闻此话,都动了恻隐之心,也不过是逗小姑娘开心,吃点红薯和鸡蛋。
这对主仆一个外人都接触不到,红薯和鸡蛋都有外皮,晾她们也翻不出花样。
就答应了。
我怏怏不乐地注视着她们吃了一个又一个红薯和鸡蛋,最后在吉祥劝说下,才勉强吃了两口。
服侍我休息后,吉祥撺掇侍卫去街上买酒:「今日难得高兴,咱们不贪杯,为少爷高兴高兴。」
确实没贪杯,每人三杯酒,无伤大雅。
但红薯和鸡蛋同食,会腹泻。
再加上冷酒,裴毅留下的六人,光抢茅房都忙不过来了。
趁着她们在茅房排队,吉祥翻出刚刚从侍卫腰间顺的钥匙,我换上吉祥的衣服,和吉祥一起连夜跑出去。
城里有宵禁,我们躲在树林里,心口怦怦直跳,等待天亮。
也等待一个公道。
天光乍亮,我们就一步不停地往城里去。
避开官道,避开人群。
我认路不行,好在吉祥自小摸爬滚打,带着我三钻四爬,总算在裴毅举行婚礼的时候,摸到了裴府。
府上张灯结彩,所有人喜气洋洋。
裴府大摆流水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ŧṻⁱ新人和贵人身上,我领着吉祥不费力地钻到了最前面。
不顾正在拜天地的一对新人,对着主婚的圣上猛然跪下朗声喊冤。
「求圣上为民女做主,裴家霸占民女嫁妆,裴毅不顾民女意愿囚禁民女做外室。」
热闹的气氛安静了一瞬,然后就爆发了更大的喧闹。
「什么情况?这人是谁?」
「裴状元脑子又没问题,放着丞相千金,非要跟这女子在一起,她灰扑扑的,哪里比得上新娘子?」
「我知道,我知道,这人大概就是表小姐,当年裴家接回了十二艘大船家财的表小姐,你们忘了吗?当时我们很多人都去码头看热闹的。」
「是她?哎,你们一说我想起来了,不是说裴家公子跟表小姐订婚了吗?怎么今天娶丞相千金了?」
「这大宅门里,脏脏事多了去了,要不是天大的冤屈,谁敢在圣上面前造次?」
外祖母捂着胸口一叠声让人把我拽走:「表姑娘得了失心疯,快快拽下去,别惊扰了圣驾。」
圣上身边的小公爷顾洵蹙眉:「裴老夫人,人家姑娘遇到为难之事,总该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吧?」
圣上身侧翠绿色衣衫的女子嘟起嘴:「洵师兄,你莫不是看人家姑娘好看,心就先偏了?」
小公爷顾洵摆摆手:「珈霓,你忘了咱们下山的时候,师傅怎么说的?我们身居高位,若遇见不平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绿衫女子也就是珈霓郡主抱臂:「是是是,就你是好人,我善恶不分,我不食肉糜,行了吧?」
顾洵好脾气笑笑:「瞧你,又多心,你跟在圣上身边,自然比我更懂人间疾苦,我也不过是多一句嘴。」
珈霓郡主瞬间红了眼:「我就知道,你生我气了。」
顾洵指了指我:「哪有的事,眼下这姑娘还跪着呢,咱们先听听她有什么冤屈可好?」
珈霓郡主眼眶更红:「人家姑娘的事,你着急什么?难不成看上人家姑娘了?
「也罢,自我选了烨哥哥,你就天天别别扭扭。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和烨哥哥两情相悦,感情的事我又如何能控制?
「烨哥哥,你前两日不还开玩笑说洵师兄待我不一般,你有危机感吗?如今你也看到了,洵师兄眼界高得很,如何看得上我这毛丫头。」
圣上宠溺地拍了拍珈霓郡主的手:「你呀,最是吃不得亏。阿洵,难不成你看上这位姑娘了?你说朕给你和这位姑娘赐婚可好?」
我却在看清小公爷的脸后,猛然想起他不就是当年,把我送回裴家的好心哥哥吗?
那日我和吉祥从酒楼后门领取食材后,高兴赶回破庙,却在半路遇到几个恶霸。他们抢了我们的食材还不算,还要把我们卖去青楼。
是顾洵打马经过,打发走了恶霸,还温声问我们可还有家人。
我窝着一泡泪,抽抽噎噎提起了裴府。
他不嫌弃我和吉祥脏,把我们抱上马。路过糕点铺子,看见我和吉祥贪婪的视线,轻笑一声给我们买了两包糕点。
我问他叫什么,来日报答,他只朗声笑着说不必。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公爷顾洵。
身穿红色喜服的裴毅瞬间变了神色:「圣上不可,宛萤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小公爷?」
珈霓郡主斜睨了顾洵一眼:「你怎么说?你不是最爱怜惜弱小吗?如今干脆娶回家拉倒。」
人群再次陷入了热闹。
「这小公爷惊艳绝伦,却情路坎坷。唉,谁不知当年珈霓郡主因大师批命,被家族送去昆仑山,小公爷放着锦绣生活不顾,自请去了山上学艺。」
「五年相伴,朝夕相处,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珈霓郡主被家族寻回,并和小公爷定下了婚事。」
「偏一入宫,见了圣上,就把什么都忘了,如今还拿话来刺小公爷,唉。」
小公爷顾洵深深看了珈霓郡主一眼:「珈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见色起意,是非不分的人吗?」
珈霓郡主把头扭到一边:「别说得我们很熟的样子,哼,你以前遇到什么事,都会护着我的。」
圣上阴沉下脸来:「阿洵,这姑娘你娶还是不娶?」
顾洵深呼吸一口气,蹲到我面前扶起我:「对不住,把你牵扯其中,我……」
我却迎着圣上的审视一拜到底:「如若小公爷不嫌弃民女粗鄙,民女愿意。」
裴毅把手上的红绸一丢:「你愿意什么愿意?你生是我裴家的人,死是我裴家的鬼,你七岁就订给了我,怎能嫁给别人?
「难不成,你也是攀龙附凤之人?」
我气笑了,对着裴毅就是一巴掌:「攀龙附凤的另有他人,我沈宛萤不是谁的附庸。我们原本是有婚约,但你在我们婚约未解除之际,另娶他人,我和你的婚约自此解除。」
新嫁娘猛地拽掉头上的红盖头,疾步走到裴毅面前,把红盖头扔到裴毅头顶:「裴毅,好,你好得很,新婚之日令我没脸。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郭蓉不屑与你为伍,奶娘,让嫁妆队回去,今日婚事作废。」
说完,郭蓉对着圣上敷衍行了一礼后,快步走出了裴家的大门。
裴毅要去追,被郭蓉带着的几个婆子挡了下来。
裴老夫人哭天喊地:「这都是什么事,圣上,您要为我们裴家做主啊!」
珈霓郡主满脸伤痛看着顾洵:「你当真要另娶他人?她身份低贱,命克双亲,还是别人不要的破鞋,如何配得上你?」
一片混乱中,圣上面色冷凝赐下口谕:「沈宛萤秀外慧中,特赐婚给小公爷顾洵,三日后完婚。」
说完,不再看ṱů₉众人各异的神色,在侍卫的保护下,大步走出了裴家。
珈霓郡主一跺脚:「顾洵,我再也不理你了。」转身追着圣上而去。
裴老夫人被一连续的动静气得直挺挺晕死了过去,裴毅愤恨瞪了我一眼,不得不安排人抬着老夫人去内室。
围观的众人见事态发展不可控,为免惹火上身也都四散而去,刚刚还热闹的婚礼现场,如今只有我、吉祥还有顾洵三人。
顾洵面容苦涩:「今日实在是对不住,连累了姑娘。」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路见不平,帮我说了一句话。
谁知珈霓郡主对他占有欲如此强烈。
谁又能想到,小公爷、珈霓郡主和圣上之间,感情线还挺乱。
要说顾洵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更何况,他是我穷困潦倒差点被卖到青楼时,把我抱上马,给我买糕点。甚至为了维护我的名声,只把我远远放在裴府附近,让我自己走回家去的恩人啊。
他看了看我和吉祥身上脏兮兮的衣衫,沉吟片刻:「事出紧急,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着我去别院,先收拾一下,行吗?」
哪有不行的道理?
我们如今根本就无家可归。
到别院后,顾洵安排人给我们洗漱换衣。
等我们收拾好以后,他递给我一张纸:「今日话赶话,误了姑娘的婚事。来日姑娘如若愿意留在顾府,这张纸就是废纸。但如若姑娘对顾府不满,或者待着不顺心,这张纸就是顾某给姑娘的承诺,姑娘觉得如何?」
是和离书。
并附上良田五千亩,铺子五个,庄子三个,京郊还有一整座山,外加白银一万两。
我珍而重之把和离书收起来:「既然小公爷坦诚,那宛萤就收下了。」
顾洵舒了一口气:「过会儿会有人来给试穿嫁衣和头面,所有出嫁需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置办。
「府外我留了十个侍卫给你,有事你就吩咐他们。」
我点头应是。
他轻咳一声:「婚前男女不宜相处太久,顾某就先走了,今日烂摊子还有很多,家中也需要我回去解释。不知姑娘可还有想要邀请的亲友?」
我低垂眉眼摇了摇头:「无,我孑然一身,唯有吉祥。」
顾洵点头致意:「那顾某先行离去,姑娘自便。」
直到顾洵的身影看不到,我忍不住掐了吉祥一下。
吉祥大喊:「姑娘!」
我才从云端回到实处,是真的,我三日后就要嫁人了?
还是少年时救过我的恩人。
察觉到吉祥的眼底都是控诉,我赶忙安抚:「你知道刚刚小公爷给我的纸上是什么吗?」
吉祥困惑:「什么?」
我点了点她的脑袋:「好吉祥,你真是我的福星,咱们以后啊,吃喝不愁咯。
「这是小公爷给我的和离书,来日我们在顾府不顺畅,不仅可以脱身,还有田产铺子和银子哦。」
吉祥又掐了自己一下:「疼,是真的,姑娘,咱们真的遇到好人了。」
-4-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吉祥真正体会了,什么叫一个很好的人。
顾洵离去当晚,顾府抬了八十八抬嫁妆箱子到别院。
我和吉祥打开看过了,每一个箱子都满满当当,并且都是女子出嫁要备的嫁妆。
送东西的婆子满脸含笑:「时间仓促,准备得不够充分,我们老夫人说了,来日得闲,再给您着意添补。」
竟然是国公夫人帮我添的嫁妆。
婆子见我愣住,更是不住口地笑:「姑娘别嫌老奴贫,咱们小公爷可帮您说了不少的好话,如今老夫人就盼着您过门。」
备婚第二日,裴毅冷着脸把我的嫁妆和一张欠条递给了我。
「宛萤,你非要把事做得这么绝吗?我知道你攀附上了小公爷,但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毁了我的婚事不算,如今还要让我裴家家破人亡吗?
「你毁了我的婚事,害我被相爷记恨,郭家处处针对我,我用你点银钱,比不上你对我伤害的万分之一。」
我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对于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只要不符合他的利益,那么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我只坦然让吉祥收下嫁妆和欠条。
有了这些东西,来日就算从顾府离去,我和吉祥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或许是我的平淡彻底激怒了裴毅,他冷哼出声:「风水轮流转,沈宛萤,我不信我会一直跌落谷底,你当真以为小公爷非你不可吗?
「明眼人谁看不出,小公爷、圣上还有珈霓郡主打擂台,你不过是恰好撞上去,还做梦小公爷会跟你和和美美呢。」
我直接叫侍卫把他暴打了一顿并把他丢出去:「无论如何,也比你这样既要又要还要,霸占我家财,囚禁我做妾的贱男人强。」
虽然怒骂裴毅的时候,我很畅快。但夜深人静,裴毅说过的话依旧在我脑海中盘旋。
我也不是傻子,顾洵一颗心都在珈霓郡主身上。珈霓郡主明明选了圣上,却偏偏把顾洵当作私有之物。就连他为陌生女子说一句话,都嫉妒得不行。
这顾府,牵扯到圣上和珈霓郡主,也绝非福地洞天。
在这样的心烦意乱下,总算挨到了大婚当日。
一身大红婚服的顾洵好看得如同我在杂书上形容的精怪,潋滟的眸子注视到我身上,我瞬时就红了脸。
无论什么缘由,此刻,这么好看的男子,为我披上了大红衣衫。
顾府的排场很大,花轿绕着金陵城走了一圈又一圈,我被轿子颠得昏昏欲睡之际,总算到了顾府。
喜娘小声跟我说,待会儿要射轿门,跨火盆,我只需要跟着顾洵一起走就行。
可我在轿子里坐了很久,依旧没等到喜娘喊我下轿。
外头纷乱声不断,我仔细把耳朵贴在轿岩上往外听,有人在小声议论。
「珈霓郡主一身大红衣衫,飞扬跋扈问小公爷是否后悔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珈霓郡主嫁给小公爷了呢。」
「关键你们听听珈霓郡主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但凡说一句后悔,我立马让烨哥哥收回赐婚。她把圣旨当什么了?」
「不是,这姑娘,前两年出格,怎么如今快要入宫了,还这样疯癫啊?」
原是珈霓郡主拦住了顾洵。
他会如何选择?
吉祥小声敲击轿子:「姑娘,如果没进门就悔婚的话,小公爷承诺的田产铺子和银子还能给咱们吗?」
能吧?
毕竟也跟着丢人了一圈呀。
顾洵是好人,一定会给的。
不是,现在是纠结钱不钱的时候吗?
这顾洵到底怎么打算的?
我就这样待在轿子里等?还是下轿去探探?
左右为难间,喜娘搀扶着我下了轿。
跨火盆的时候,顾洵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搀扶了我一下,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糕点:「饿坏了吧?先悄悄吃一点垫垫。」
我眼疾手快把糕点塞进嘴巴里,跟着他的指引,一步步把婚礼流程走完。
到最后一步夫妻对拜的时候,珈霓郡主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宛萤,你怎可如此厚颜无耻,明知顾洵对你没感情,你还偏要赖定顾洵。」
她是在我的婚礼上,指责我嫁给自己夫君?
我身后空无一人,但同时,我没有软肋。
珈霓郡主又如何?
「郡主谬赞,宛萤再不堪,最多只会去前未婚夫婚礼上喊冤,无论如何做不出诋毁无辜新嫁娘的事。」
珈霓郡主气急败坏声音传来:「你含沙射影什么?我说错了吗?顾洵都不认得你,却被迫娶你。你但凡有点良心,也该拒了这门婚事。而不是因为小公爷的身份,就乐颠颠嫁进来。」
连日折腾,我心情本就不好。
今日情绪崩到极致,反而不在意起来。
「我愿意嫁,小公爷愿意娶,你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在我的婚礼上大放厥词。」
顾洵冷声吩咐侍卫:「都是死人吗?看着夫人受辱?把珈霓郡主请出去,来日圣上怪罪,我顾洵一力承担。
「还请郡主莫要扰乱婚礼的秩序,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来参加婚礼的众人指指点点。
「我真是笑死了,这珈霓郡主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算曾经小公爷对你上心,如今人家要成婚了,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妻子。」
「这姑娘发癫又不是第一次,前两日不还在宫里闹出了笑话。」
「我知道我知道,她大放厥词,说皇后娘娘和圣上没有感情,让皇后娘娘自觉让出皇后之位,不要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被皇后娘娘掌掴了一巴掌。」
「但圣上偏偏就爱重她,都这样了,还要以皇贵妃之位迎娶她。」
「不是,这姑娘一边跟圣上打得火热,一边……」
「嘘,圣上都敢议论,不要命了?」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被偏爱的总是任性些。」
从父母去世后,我再也没尝过被偏爱的滋味。
有一瞬间,我真的很羡慕珈霓郡主,她是那样明艳恣意,她必定是被很多人偏爱,才会养成如今这副模样。
珈霓郡主声音里都是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了她,赶我走?
「洵师兄,你还是当初那个,因为我怕黑,就整宿守在我院门外头的师兄吗?」
顾洵的声音很是疲惫:「珈霓郡主,你我男婚女嫁,前尘往事,就都忘了吧。
「今日是我迎娶新嫁娘的日子,请你莫要在这里痴缠,坏了我夫人的心情就是你的罪过了。」
珈霓郡主被人拖走了,临走前还大喊:「顾洵,你一定会后悔的。好,你护着她是吧,在你家中你能护,来日我入宫,必定好好跟她叙叙旧。」
温润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今日是我的过错,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让你跌了面。」
老夫人喜气洋洋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别磨叽了,快走流程,别耽误了吉时。」
于是整个婚礼现场我都是昏昏沉沉的,被笑闹着簇拥进了喜房。
挑下盖头,喝完交杯酒,喜娘笑着把众人都领出去。
我左右环顾,却没看到吉祥的身影,在陌生环境中,被高大男子注视着,心不由有些慌。
顾洵笑着安抚我:「别怕,你那丫头。」
他轻笑一声:「刚刚火急火燎拜托我的乳母带她去恭房。」
我头越发低下去,吉祥这个丫头,什么时候不能去方便?偏偏赶在这时候。
正尴尬间,有人一盘又一盘饭菜摆在桌子上,顾洵指了指桌子:「你先吃,我还要去前头应酬一番。」
我忙点头,快走吧,我真的饿了。
吉祥回来的时候,我正抓着个鸡腿啃。
吉祥一边不客气喝完一碗粥,一边指着我的鸡腿:「这,手上会留味吧?待会儿洞房,姑爷会不会以为在啃烧鸡?」
我拍了她一下:「还说呢?你去恭房找谁带路不好,偏求到他乳母头上。」
吉祥嫌弃看了我一眼,不客气撕走另一块烧鸡:「姑娘,有求于人,是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
是这样吗?
吉祥点头:「那可不,刚刚姑爷的乳母房妈妈还说呢,姑爷不能吃花生,讨厌鱼肉,老夫人喜爱明艳的颜色。」
我忍不住给吉祥竖起了大拇指,这丫头行啊,刚来就得到这么多有效消息。
见我眼底的佩服不似作假,吉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可真单纯,您不想想,咱们初来乍到,要不是小公爷或者老夫人叮嘱,这房嬷嬷的嘴这么容易撬?」
一口热汤下肚,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妥帖Ťũ̂ₓ地舒展开来:「吉祥,顾家当真是很好的人家。」
吉祥鸡腿也不啃了,认真看着我:「姑娘,您有没有考虑过,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
「姑娘您看,虽然您是阴差阳错嫁进了顾府。但目前看,小公爷温柔体贴,老夫人慈爱宽厚,家里人口简单,就连下人都慈眉善目,融入这样的家,不好吗?」
「家」这个字在我心中百转千回,吐出来自带一种惆怅:「我哪还有家?」
吉祥不认可:「所以要融入新的家啊!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有些为时尚早,咱们姑爷的心啊,还在那郡主身上呢!且看看吧。」
我泄愤般又撕下一块鸡翅,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5-
顾洵回来的时候,脚步虚浮,浑身上下沾满了酒味。
房妈妈笑着告辞:「今日小公爷得赖夫人照顾了,吉祥,走,我那有一个花样子搞不懂,咱们一起去看看。」
吉祥咽下最后一块肉:「可是,我绣工不行,花样子我更是搞不懂,妈妈还是找别人问问吧。」
房妈妈垮起了喵喵脸:「绣工不行没事,我教你啊,走,咱们去看看。」
这期间,顾洵唇角勾起,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吉祥这丫头,刚还夸她机灵呢,怎么这时候又听不懂房妈妈的言外之意了?
等人都散去,顾洵自顾自去了净房。
「我没吃醉,婶娘家的弟弟,泼了好几杯酒在我身上,可不是酒味熏人嘛。」
随着净室水声传来,我越发坐立难安起来。
今晚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就这样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洞房花烛吗?
熄灭烛火那一刻,他心底想的到底是我还是珈霓郡主?
板凳仿若有钉子一般,我再坐不住,站了起来。
入目是鲜亮明艳的大红,今日,是我嫁为人妻的日子。
好在顾洵没让我胡思乱想太久,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出来,本就卓越的眉目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美得摄人心魄。
「折腾这几日,累坏了吧?不然今日早些安歇?」
安歇?
是要洞房了吗?
我举着油腻腻的手:「我先清洗一下。」
在净房磨磨蹭蹭很久,久到屋内一点声响都没有,看来顾洵是睡着了,我才走出去。
一门心思放在床上,差点被地上躺着的顾洵绊倒。
「你怎么睡在了地上?」
他应该也是不想娶我吧?
嫌弃我?以为我做过裴毅的外室?
还是为珈霓郡主守身如玉?
唯独没想到顾洵会说:「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闭眼躺在陌生的床上,床边传来男子匀称的呼吸。
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他跟我说来日方长。
烛火摇曳,我撑着身子探头往下看,精怪闭上了眼睛,眼睫毛上垂下长长的阴影,睡姿竟是如此乖顺。
如若顺利的话,我和吉祥,要有家了呢。
第二日一早,顾洵割破手在元帕上滴了鲜血,房嬷嬷收拾婚房的时候,眼底藏不住的笑。
去仙鹤居的路上,我刻意落后在顾洵身后半步,顾洵却停下脚步等我:「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
这四个字在我心口盘旋,和「来日方长」四个字重叠在一起。
我忍不住偏头看了身侧男子一眼。
仙鹤居中,老夫人拉着我的手不住口夸我:「好乖巧的闺女,我一直梦想能生个闺女,可惜只得了一个臭小子,以后啊,我也能过过女儿的瘾了。」
旁边坐着的,年纪轻一些的女子,应该是顾洵口中的二婶娘,她笑得温柔:「恭喜大嫂,得此佳媳,以后可算有人陪咱们打叶子牌了。」
老夫人轻捶了二婶娘一下:「你这老货,别光嘴巧,快快把见面礼拿出来。」
二婶娘给了我一块通体温润的羊脂玉。
肉痛地依偎在老夫人身旁:「我可把娶媳妇本都拿出来了,你给我们宛萤准备了什么?快给我看看。」
可老夫人当真把手上的玉扳指递给我的时候,二婶娘却惊呼一声:「大嫂,这会不会太早了?」
老夫人对我招了招手,把玉扳指套在我手上:「早什么早,走,咱们去吃饭。」
玉扳指摸起来手感温润,上面刻了很多古朴的图案,听二婶娘的意思很珍贵。坐下跟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连顾洵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放在了我的手指上。
回去我问他:「这玉扳指可是有什么来头?」
顾洵轻笑:「看不出来你倒和母亲投缘,这是我们顾家当家主母才能佩戴的玉扳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母亲就给了你。」
我吓得赶忙往下撸:「那我还是还给母亲吧?我好动,万一给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顾洵摇了摇头:「母亲给你就是对你信任的意思,你再送回去,母亲该伤心了。」
我在顾家过了很舒心的一段日子,每日陪婆母打打叶子牌,闲来无事就去顾洵的书房看书。
他藏品众多,孤品更甚。
我经常废寝忘食到忘记吃晚饭,一直到第二日晨起,吉祥苦着脸喊我去请安。
后来婆母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竟笑着一拍脑门:「瞧我,老糊涂了,咱们年岁大了,不爱睡觉,懒得动弹。人家小姑娘可是赖床的年纪,以后得空过来转转就行,不必每日都请安。」
自此我越发泡在了书房里。
顾洵工作起来也很疯,他能坐在桌椅上一天都不动弹。
所以很多时候,他端坐在那里处理政务,我窝在角落看书。
外头的动静,大部分都是吉祥在我耳边念叨,我才听一耳朵。
「圣上以半副皇后仪仗,迎娶珈霓郡主ţü³入宫,更是把协理六宫的大权也交给了贵妃娘娘。
「皇后病了两个月了,如今众嫔妃请安,都要去贵妃娘娘的翊坤宫。
「近日皇贵妃娘娘罚跪不听话的慧贵嫔,谁知慧贵嫔已有身孕,竟生生流掉了三个月大的男胎。
「宫里乱了套了,皇后躲起来养病,慧贵嫔疯癫了,拿着剪刀抵在脖颈上,势要圣上给她的儿子一个交代。」
一不小心,我把顾洵的孤本撕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心疼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顾洵手撑在头上,侧过身看我:「睡不着?」
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珈霓郡主闯了祸,你……」
「怕我掺和进后宫纷争?」
我点头又摇头:「怕你掺和纷争是一回事。」
顾洵支着脑袋看向我:「还有呢?」
室内飘浮着我最爱的瓜果香,桌子上摆着两方难得的砚台。这都是顾洵得知我喜爱,帮我搜罗,为我费心的。
我该知足的。
但却总忍不住变得贪心。
「怕你担心她。」
怕你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怕我也不过是你的退而求其次。
怕我们,再努力也不过是相敬如宾。
圣上终归还是恼了珈霓郡主。
他登基五年,膝下唯有三个公主。
朝臣日日在早朝念叨。
太后更是一批又一批女子往宫里招。
他对于皇子的期盼,已经达到了顶峰。
偏珈霓郡主害他失去了第一个皇子。
珈霓郡主被太后斥责掌掴的时候,她竟然不服气:「陈烨,您亲口说的,娶了我不会再碰任何女子,你说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帮你去除掉不知道哪里来的孽种,我有什么错?」
此话一出,太后气得直挺挺晕死了过去。
圣上更是命侍卫打了她十个板子。
「珈霓,是我对你太宽容了,以至于你连本分都忘记了。
「朕是天子,朕的任务是为我大楚绵延子嗣,你独得恩宠,却半年都没有动静,我总得为江山社稷着想。」
珈霓郡主一听这话更是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封建、愚昧、庸俗。
「谁说女子不如男?不说我年轻还能生,就说你膝下还有三个女儿,好好培养怎么就不能继承皇位?
「怎么?胯下那两肉就那么矜贵?亏我还觉得你和我心意相通。」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圣上也彻底恼了。
「宣宝华殿大师来翊坤宫做法事,皇贵妃得了失心疯。」
这下彻底捅了马蜂窝:「陈烨,你有病不是?我好生生的,你给我做法事,你是想说我被邪祟附了身吗?
「这就接受不了了吗?但这就是真真正正的我。你爱我,就要透过我的缺点去爱最真实最纯粹的我。早知道你的爱如此肤浅,我当初就不该放弃洵师兄选你了。」
满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圣上忍不住嘲讽一笑:「原来你一直都觉得,选择我是对我的恩赐,一直可惜当初放弃了阿洵。
「珈霓,你可知,我和阿洵无论哪一个,都是贵女们趋之若鹜的存在,偏你在我二人中间左右摇摆,朝秦暮楚。
「既如此,那你就滚去找你的洵师兄吧。」
珈霓郡主刚刚挨完板子,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全身上下狼狈不堪。
圣上笃定她不会走,说完狠话又叹息一声吩咐宫女去请太医给她治伤口。
-6-
谁知天还没黑,守宫门的侍卫就苦着脸来报:「皇贵妃娘娘在宫门口,抢走了往宫中送菜的德仙居掌柜的马,不管不顾闯出了宫。」
圣上又气又恼,一边派人悄悄跟着珈霓郡主,一边气恼命人把德仙居查封。
讲到这里的时候,吉祥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姑娘,德仙居掌柜的救过咱们的命。
「如今德仙居当家作主的,就是当年投喂咱们的冤大头少爷。」
想起少年温润着眉眼,叮嘱我和吉祥小心烫,我就忍不住气红了眼睛。
那样好的人,却因为珈霓郡主发癫,遭受无妄之灾。
可我无权无势,唯一能求助的,只有顾洵。
他会站在我这边吗?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求助,珈霓郡主就风风火火来到了我们国公府。
门房告知她顾洵有公务在身并没在府上,她却毫不客气,直接闯到我们院子。
理所当然吩咐房妈妈:「妈妈,我想沐浴,帮我准备那件石榴裙,对了,把洵师兄的玉露膏给我拿一瓶。」
显然,曾经这顾府,对她是宠溺的,偏爱的,所以她像过去一样随意吩咐。
但如今,房妈妈却面露忐忑看着我。
珈霓郡主的心情很不好,她闭了闭眼:「房妈妈,如今连我都指使不动你了是吧?
「难不成非得拿出代表洵师兄身份的玉佩才行吗?」
房妈妈避开我的视线,低垂着头吩咐下人准备珈霓郡主需要的一切。
珈霓郡主冷冷地打量我:「按说你也嫁进来半年多了?怎么还这般小里小气?洵师兄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样的夫人。」
我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她手里的玉佩身上。
代表顾洵身份的玉佩,原来竟在珈霓郡主身上。
在这顾府,甚至珈霓郡主还有自己的院子。
吉祥气得把东西摔得砰砰响:「姑娘,这下可如何是好?
「德仙居的李少爷还在大牢里,我派去打探的人回禀,李老夫人闻此噩耗,已经晕倒了过去。但此事牵扯宫廷,无人敢去给李老夫人医治。
「李少爷在大牢受苦,如若李老夫人又在外头病死了,来日让李少爷如何自处?」
我也急。
可偏偏有人自出生就得天独厚,而我却要步步为营,还难逃被算计,被辜负的命运。
我派去找顾洵的人回来说,顾洵被圣上叫进了宫中,今日应该是出不来了。
一日之后,李老夫人一定等不及了。
我去求老夫人,可老夫人去了寺里,还要五日才能回来。
而珈霓郡主逃出宫,圣上盛怒之下,更是对德仙居恨之入骨。
府上的府医被珈霓郡主以身体受伤为由,霸占在了她的院中。
我和吉祥一家药房一家药房去求,却无一人敢接李夫人的诊。
ţũ̂₇走投无路之下,我不得不求到珈霓郡主跟前:「求皇贵妃娘娘把府医给我用一用,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求皇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珈霓郡主尖尖的手指划过我的面颊:「求我。」
我低垂着眉眼:「求你。」
珈霓郡主猛地钳制住我的下巴:「这也是你求人的态度?
「大婚当日如何奚落我的?
「想让我把府医给你也成,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边跪边说自己是破鞋。」
我握紧双拳,屈辱让我眼睛都沁出了泪水。
我真想一走了之。
可不行啊。
当年虽然是李少爷给我们东西吃,但如若没有李老夫人的默许,一个小孩子,上哪里弄那么多的吃食赠给我们?
我活这么大,对我好的人很少,仅有的几个,我都很珍惜。
闭了闭眼,我一撩裙摆就要跪下。
吉祥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姑娘,要跪奴婢跪。您如今是国公夫人。您跪了,跌的是国公府的面,奴婢卑贱,不怕受辱。」
什么卑贱还是尊贵,什么颜面,我只想救恩人的命。
但吉祥不等我说话,猛地把头磕在地上,珈霓郡主打量着自己刚刚染好的指甲,眼皮都没抬一下。
吉祥磕头的声音越发大:「求皇贵妃娘娘高抬贵手,把府医给我们用一会儿,这是我们国公府的府医,凭什么我们夫人不能用?」
看着吉祥头顶「嚯嚯」流出的鲜血,我肝胆欲裂,拼命摇头大喊:「吉祥,不要再用力了,你头受伤了。」
可珈霓郡主一脚踢在吉祥的胸口,把她踹倒在地,脚尖在吉祥流血的额头碾压:「下贱的奴才,我跟你主子的纷争,有你什么事?弄脏了我的屋子,现在用舌头给我舔干净。」
我的吉祥,向来风风火火朝ƭų⁽气蓬勃的吉祥,像一块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
我再也受不了,对着洋洋得意的珈霓郡主就是一脚。把她踢翻在地上后,我不管不顾,坐在她身上,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这么恶毒?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任性,德仙居掌柜一家,那么好的人,却无端遭受牵连?
「你觉得吉祥卑贱,但在我心中,她比你尊贵一百倍一千倍。
「你不是得意吗?你害死别人的孩子,你连累好人,你到我家中作威作福,你凭什么?」
房妈妈小心拉扯我的胳膊:「夫人,她毕竟是皇贵妃娘娘,您。」
对上我赤红的双眼,还有鲜血流了一脸的吉祥,房妈妈叹息一声:「您注意点手上的力道,别真掐死了。」
珈霓郡主有恃无恐的神色,在房妈妈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变得惶恐。她不可置信看向房妈妈,偏房妈妈小心把刚刚拿来的玉露膏涂在吉祥的脑门上。
珈霓郡主大声威胁我:「你敢伤了我,烨哥哥饶不了你,洵师兄更不会要你这样歹毒的女人做妻子。」
我知道我该放手,并跪倒在她面前道歉认罚。
但我心口憋着一口气,我的吉祥,我从未见过她这般虚弱的模样。
我理智不了,我只想让她死。
手上的力道越发收紧,珈霓郡主从开始的挣扎,到眼神涣散,也不过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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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盯着珈霓郡主无力挣扎的痛苦表情,心底一阵痛快,这该死的祸害,就该窒息而死。
忽然,一个砚台砸在了我的手上,我手痛脱力,珈霓郡主狼狈喘息咳嗽。
顺着砚台的方向看过去,珈霓郡主瞬时泪珠滚滚落下:「洵师兄,你总算回来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顾洵看都没看我一眼,对着房妈妈冷声吩咐:「夫人急病失了心神,带去书房闭门思过。」
看到珈霓郡主脖子上的掐痕,只一叠声吩咐府医:「快去看看皇贵妃娘娘是否妥当。」
他第一次没叫我的名字,只冷冰冰地叫我夫人,似乎我只是一个符号,是沈宛萤也好,陈宛萤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不不不,现在不是伤感难过的时候,我对着顾洵大喊:「德仙居的李夫人病了,你能不能等我带府医去给她看完病,再把我关起来?」
顾洵理都不理我,只做手势让人带我走。
我不顾形象蹲在地上耍赖:「顾洵,我第一次求你,李家少爷救过我的命,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救她的。
「你看看吉祥,她为了帮李夫人求府医,头都磕破了个大窟窿,求求你,让我先带府医去德仙居行不行?」
但无论我怎么哭求,顾洵直摆手让人带我走。
终于缓过来的珈霓郡主却拦住了房妈妈等人的步伐。
「且慢。
「这贱人恶意伤害皇贵妃,洵师兄,我要你立刻处死她。」
吉祥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跪在了地上:「小公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姑娘是因为心疼我才怒极攻心,如若皇贵妃一定要一个人抵命,那就用奴婢的命吧。
「姑娘自小孤苦,如今好不容易过几日舒坦日子,小公爷,您看在姑娘这些日子陪伴您的份上,给姑娘一条活路吧。」
顾洵烦闷地把手上把玩的砚台砸到地上:「还有完没完?
「江总管,把这挑唆夫人的贱奴打五十大板卖去最低贱的青楼去。
「房妈妈,你还不带夫人走,等什么的?」
珈霓郡主嘟唇:「洵师兄,这不公平,一个卑贱的奴才如何能跟我相提并论,始作俑者是她沈宛萤。」
顾洵小心检查她脖颈的伤痕:「疼不疼?
「刚刚我才知道,你在宫里还被打了板子和巴掌?
「我曾经跟圣上说过,如若他对你不住,不好好照顾你,我一定会把你从他身边抢走的。
「珈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耽误咱们的正事吗?」
珈霓郡主含羞带怯看向顾洵,我被房妈妈半拖着半抱着带离了这里。
一颗心狠狠提起,我的吉祥,还有李老夫人,我该怎么办?
可无人搭理我,房妈妈奉命把我关在书房,除了吃喝拉撒,其他一律不许我走动。
我拉扯住房妈妈的手哭求:「妈妈,到顾家这半年,吉祥跟您最好。您了解她的,她没有坏心思。她是为了报恩,她是为了我,妈妈,您帮我去打听打听,别让她落到见不得人的地方。」
说着,我把头上的、手上的东西都解下来给房妈妈。
解到玉扳指的时候,我泪水再也忍不住:「你们顾家应该也要换女主人了,这枚扳指等你帮我还给老夫人。」
摸着光秃秃的发髻,我咬牙把这半年顾洵搜罗给我的砚台全部都递了出去:「妈妈,只要能救吉祥,求您,一定要拉她一把。」
房妈妈叹息:「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您别急。」
可我怎么能不急。
我两眼一抹黑,我连我在意的人都护不住。
我也不确定是我在书房待的第几天,门外传来珈霓郡主娇滴滴的声音:「烨哥哥,人家跑出来就后悔了,偏国公夫人拦着我,不许我走。烨哥哥您看,我这脖子,她就是奔着要我命去的,要不是烨哥哥皇恩浩荡,人家就再也见不到烨哥哥了。」
圣上清冷的声音传来:「砸门。朕倒要看看,国公夫人多大的胆子,连朕最心爱的皇贵妃都敢得罪?」
顾洵声音有些急:「圣上,贱内见识少,当日并不知道住在别院的是皇贵妃娘娘,不然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我仔细咂摸顾洵的这句话,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门锁被砸开的声响中,珈霓郡主第一个走到书房,看到我精心装扮的小榻后,气得眼眶赤红:「你这该死的贱人,居然敢打本贵妃,今日我就打死你。」
我眼疾手快,拿起顾洵书桌上的镇尺就砸到她脑袋上:「休得胡言乱语污蔑贵妃娘娘。
「皇贵妃娘娘高贵贤淑,如今在翊坤宫协理六宫,谁提起她不得竖大拇指?你是哪里来的冒牌货,居然敢冒充尊贵的皇顾飞娘娘,我砸死你。」
心底对她的恨,驱使我砸她脑袋的动作极其熟练,没几下珈霓郡主就被我砸得奄奄一息,软绵绵躺在地上。
圣上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把珈霓郡主抱在怀里:「大胆沈氏,居然敢对皇贵妃娘娘不敬。」
我好似这才知道皇贵妃娘娘的身份,赶忙跪在地上:「圣上息怒,圣上容禀,臣妇对珈霓郡主不熟悉,心想珈霓郡主一定是在皇宫里。哪承想,堂堂贵妃居然会出现在大臣家中,还一副勾栏做派。」
说完这句话,我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着自己的脸就打了两巴掌。
圣上漂亮的桃花眼神情莫测地看了我们几人一眼,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皇贵妃娘娘回了宫。
直到圣上的銮驾离开顾家,我强撑的力气才卸了个干净,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顾洵端来一杯水递给我。
我转过头去不看他。
亏吉祥惦记他爱吃藕盒,每次都亲自帮他做。
原来都喂了狗。
想到吉祥,我更加悲从中来,也不知道我的吉祥现在怎样了?
房妈妈从顾洵手中接过水递给我:「夫人先喝口水顺顺气。
「您刚刚也太大胆了,当着圣上的面就敢砸皇贵妃娘娘,奴婢吓得后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我没心思听这些,拉住房妈妈的手,话刚出口就落下泪来:「妈妈,吉祥,您找到吉祥了吗?
「她有没有受苦?她还好吗?
「还有李夫人,她的病?」
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房妈妈赶忙把我从地上扶起来:「都好,都好。
「夫人别担心,吉祥头上伤有点扎眼,最近咱们顾府又在风口浪尖,她在皇贵妃那里挂了号。奴婢唯恐她回来被皇贵妃娘娘清算,就做主让她在奴婢家中休息一段时间。
「至于李夫人,主子当天就带府医去诊治过了,怒极攻心晕过去了,府医施了针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德仙居呢?」
房妈妈恭敬行了一礼:「灶上还有药膳,老奴去看看,接下来的事,让小公爷跟夫人好好说说。」
我眼巴巴看着房妈妈退出去。
不是。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顾洵。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我本来没抱奢望的。
我甚至打算好了,应付完赐婚就卷钱跑路。
是他说得来日方长。
是他说的一起走吧。
可我刚把心交出来,他又用事实告诉我,我永远比不过他心中的白月光。
怪没意思的。
顾洵蹲下来,跟我平视。
「宛萤,前些日子我伤了你的心,我必须跟你道歉。」
我偏过头不愿意搭理他。
他也不恼:「但我必须解释一下,你听过依旧不愿意原谅我,我当日给你的和离书依旧奏效。」
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皇贵妃娘娘的品级比你高,她要是豁出去想要治罪你,你总会吃亏的。」
见我不语,他捉住我的手:「还有你这手,看着白白嫩嫩的,怎么这么有力气?
「府医说,差一点皇贵妃娘娘就被你掐死了。」
事到如今还有工夫说皇贵妃娘娘。
「我本来就想掐死她。
「她凭什么?就因为她和圣上闹别扭,就因为她不如意,就要抢李少爷的马车,连累得李少爷被下大狱。
「德仙居或许在你们达官显贵耳中,只是一个酒楼,但你知不知道,在很多乞丐心中,这是救命的地方?」
顾洵小心拭去我眼角的泪:「我懂,我都懂。」
他怎么会懂?
或许是看出我的不屑,他叹息一声:「德仙居每日下午都会在后门布施,不仅仅是德仙居,还有鲜聚德、迎客松在内的十八家酒楼,每日下午都会给吃不上饭的人免费布施。」
「你怎会得知?」
「我每月在这几个酒楼都放一百两银子,专门用来布施。酒楼容易有闲余的饭菜,乞儿们悄悄到后门去领取,这样既不会出现施粥却有很多用不到的人一拥而上,影响真正有需要的人。也不会形成浪费。」
眼前的男子,最近应该很累,眼底一层淤青,甚至眼底还有血丝,但此刻我却觉得他身边仿若有光环一般。
「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救过两个乞儿?」
顾洵茫然摇头。
也是,他帮扶过的人那么多,又怎么会特意记得曾经脏兮兮的我。
但我记得。
我忍不住璀璨笑了出来:「其实,我八岁那年就见过你,所以圣上问我是否愿嫁的时候,我才毫不犹豫。」
见顾洵呆愣在原地,我又笑着补充:「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一旦解除偏见和抵触,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故意说把吉祥发卖,其实是怕皇贵妃兴师问罪。
「你对着皇贵妃甜言蜜语,却对我弃如敝屣,是为了让我安全脱身。」
顾洵这才松了一口气:「这阵子吃了不少苦吧?我叮嘱房妈妈给你炖了药膳,待会好好补一补。」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我闲闲开口:「让我安全脱险我是相信的。」
但,他对贵妃的情谊超过我,我也是相信的。
圣上和皇贵妃娘娘又和好了。
二人破镜重圆,越发恩爱。
圣上听信了皇贵妃的建议,把三位公主都交给了太傅,留下一句:「按皇太女培养。」
太后气得要去跪先帝,皇贵妃娘娘立马接口:「母后忧国忧民,愿为我们大楚去守皇陵,当真是我大楚百姓之福。」
太后憋得脸都红了,高帽子戴在头顶,也不能再收回自己说出的话。
后宫众人都避其锋芒,圣上还纵着她胡闹。
她好奇海市蜃楼,圣上就拨大笔银钱供着她大兴土木。
她说大楚交通不便,河道两边的百姓日夜不休兴建运河。
吉祥伤势休养好,回到我身边伺候的时候,我大楚边关战况胶着。
顾洵日夜俯首在书桌前:「胡闹!
「该死!
「再任性也不该打军饷的主意!
「和亲,谴妾一身安社稷,我大楚男儿都死光了吗?
「于珈霓,你怎么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了?」
书房的动静越发大,房妈妈觑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主子是生气,气那位拉着圣上胡闹。」
我沉吟开口:「珈霓郡主和小公爷是怎么认识的?」
房妈妈唇角勾起一抹笑:「主子幼时远不是如今这副沉稳模样,他聪慧读书早,读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时,哭得眼睛都肿了。缠着老夫人把自己的月例银子还有小金库都拿出去准备分给乞丐。」
我真做过乞丐。
如若他真的分给某个乞丐了,那大概要好心办坏事了。
我脑海中浮现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怀揣一颗诚挚的心,给贫民施舍,却害得被施恩之人,因怀璧其罪的道理,被人打杀抢夺。
我忍不住问出口:「可是酿成了大祸?」
房妈妈也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差一点点,主子前脚把金瓜子挨个分给路边的乞丐,随后就有一姑娘命人当众把金瓜子换成了肉包子。」
心里弥漫出很深的无力和惆怅:「那个姑娘,就是珈霓郡主?」
珈霓郡主帮助顾洵免除祸患的时候,我还在裴府,被裴家和刁奴教唆,舍弃自己的喜好,一门心思扶持裴毅读书呢。
「是,那时候珈霓郡主年岁小,说话却霸道,把主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主子何不食肉糜,还说主子不懂人间疾苦。」
顾洵懂得迂回在后厨布施,大概也是珈霓郡主出的主意。
可那样聪慧豁达的女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令人生厌的模样?
房妈妈大概也有一样的困惑:「说实话,我们当初都以为,珈霓郡主会嫁入国公府。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和主子心意相通的郡主,入了一趟宫,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所以顾洵才会如此恨其不争?
我端着莲子汤去了书房。
顾洵显然气得很了,书房地上到处都是他扔的纸团子,甚至他下巴处还有一颗墨点,要不是时机不成熟,我都要嘲笑他了。
看见我,他疲惫揉了揉眉心:「今年边关的战士和百姓苦啊。」
我小心喂他喝莲子汤:「往年我们打得大雍屁滚尿流,除了偶尔偷袭我们,抢一点粮食,大雍可从来都抗衡不了我们的西北军啊。」
顾洵手指点在文书上:「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大楚十万大军,冒着严寒戍守边关,今年的粮草却迟迟未送去,边关告急文书催了一次又一次,都被圣上瞒了下来。」
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就为了逗皇贵妃开心,圣上疯了不成?」
顾洵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过两日,宫中要举行腊八宴,圣上传口谕给我,令我在宫宴上,主动为西北大军捐献银两。」
我思索片刻点了头:「这银子得捐,不能让流血流泪的人再饿肚子。
「这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偏偏圣上让我捐一百万两黄金,我又没有金矿,我去哪里找这么多金子。」
这不对啊。
「圣上为何独独让你捐这么多金子?你在朝堂上骂他了?」
顾洵别扭把头扭过去:「他做得恶,害苦了百姓和将士,我骂他怎么了?
「他没脸没皮,还要盛宴接待大雍使者,并随大雍挑选和亲的女子。
「圣祖皇帝一拳一脚打下的盛世江山,我大楚百年动荡,如今才过了几年好日子?他就做出这副亡国相。」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这人平日看着温和,没想到恼起来,气性如此之大。
「慎言!」
顾洵气恼地把一盏莲子汤全喝进了嘴里,拉过我的衣袖,把头轻轻依偎在我怀里:「阿萤说,我该怎么办?」
少年平日不是高高在上地站着,就是端坐在高高的文书后头。
像这样迷茫无助,眼巴巴让我拿主意的模样,当真让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和亲的口子不能开,西北和亲好打发,那西南大燕有样学样呢?外藩倭寇虎视眈眈,如若被他们察觉,大楚软弱半分,这些国家能联系起来,把我们大楚直接撕碎了。」
随着我的分析,顾洵看着我的眸子越发明亮起来,他眼底甚至凝出晶莹:「懂我者,阿萤也。
「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居然说我杞人忧天,还说什么一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再浪费那么多粮草。
「但,我上哪弄那么多金子?
「老匹夫们那么闲,既然有工夫嚼舌根,帮圣上分忧解劳也是没问题的吧?」
顾洵猛地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所有人一起募捐?」
我摊摊手:「这可不是我们的主意,是那些大臣们忧国忧民,是我大楚皇商舍不得圣上忧心。
「造势,夫君总会吧?」
顾洵捉住我的手:「你叫我什么?
「再叫一句我听听?」
我挣脱开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下脸红跑出了书房。
怎么就脱口而出叫了夫君。
怪羞人的。
-8-
顾洵连续好几日没回府,老夫人苦着脸让身边的嬷嬷把厚厚一沓拜帖送到我这里。
「夫人,老夫人派老奴来问问您,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是不是需要闭门谢客?」
我粗略翻了一下递拜帖的人家,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烦劳嬷嬷跟母亲说,小公爷在府外有正事要做,咱们最近任何人都不要见,免得影响小公爷的公务。」
正说着话,房妈妈面色难看来禀报:「夫人,宫里皇贵妃娘娘下旨命您和老夫人一起去宫里,说是大雍使臣到了,邀请命妇一起去宫中热闹。」
「小公爷在哪里?是只邀请咱们家?还是差不多的人家都邀请了?」
房妈妈脸色越发白:「小公爷在城外白家,我命门房快马通知他了,其他人家也有邀请。」
我拍了拍房妈妈的手:「妈妈别慌,没事,应该是宫中例行邀请。我和母亲入宫后,遇事你就去问二婶娘和二弟,千万别乱了阵脚。」
房妈妈脸都皱成了菊花:「皇贵妃娘娘如何能让您好过!」
可如今担忧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令府上人心惶惶。
趁着换衣服的工夫,我把所有体己银子还有象征我身份的玉坠都给了吉祥:「于珈霓来者不善,此趟皇宫之行诡秘莫测。我只信你一个人,你先去江南安顿好,如若我脱身,自会去找你。如若我不去找你,切记,万不可冒头回京。」
吉祥知道事态严重性,没有跟我推脱,只端正磕了一个头,就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和老夫人盛装出门前,紧急叮嘱房妈妈:「待小公爷回城,让他尽快入宫,稳住!众目睽睽之下,皇贵妃娘娘也得有所顾忌。」
但我到底高估了于珈霓。
我和婆母才入座,于珈霓就把我唤到了台前。
「刚刚大雍的皇子殿下说,咱们大楚舞姬跳的舞,软绵绵,一点都没有意思。
「你外祖母说,你自小习舞,不知你可愿在外藩使臣面前,为我大楚扳回一局?」
虽然我在外祖母的安排下自幼学舞,但我也知道,好人家的女儿哪有当众跳舞的?
再说,大雍旗帜鲜明要跟我大楚联姻,我已嫁为人妇,怎能在台前招摇?
但珈霓郡主根本不给我推辞的机会:「还是说,国公夫人仗着有小公爷撑腰,不把我和圣上放在眼里?连圣上的圣旨都打算抗旨?」
不是,她有病吧?圣上什么时候下圣旨让我去跳舞了?
但圣上就是她的应声虫,居然笑眯眯开口:「国公夫人就别扭捏了,让这些不开化的外藩也见识一下我大楚女子的才华。」
我一口气憋在胸口,老夫人急得就要跟圣上理论,我赶忙拉扯住她的衣袖,对着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圣上贪墨军饷害得西北战事失利,如今大雍欺上门来,圣上心底不知道有多少郁气,这个时期跟他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
不就是跳舞吗?
我一把抽出御林军首领的佩剑,在于珈霓尖声骂我大胆,有何企图的时候,手挽剑花,一套行云流水的舞剑顺利完成。
余光中还能看见于珈霓阴毒的眸子瞪向我。
我把剑还给御林军首领,端正行礼后回到座位坐好。
后面宴会又举行了什么,我实在没心思看了,这于珈霓也太恶心了吧?
如若我没急中生智,在众人面前跳舞,来日我国公府也不必出门社交了。
如今安定下来,我才发现我后背已经被汗浸湿,黏腻腻粘在皮肤上,很是难受。
御赐的膳食我根本尝不出味道,只希望赶紧离席回去。
裴家外祖母和表哥也在宴席上,我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那一道道仇视的目光。
心跳急剧加快,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但圣上设宴,所有人都规矩坐在位置上,我也只能苦苦挨着。
酒过三巡,果然听到有人提我的名字:「沈宛萤深明大义,为了咱们大楚的未来,哪怕牺牲自己也会愿意的。」
牺牲什么?
又是哪个刁民要害我。
一转头,我正对上外祖母阴毒的眸子。
好,好得很,根本轮不到外头的刁民发挥,我亲生的外祖母第一个把我推入深渊。
裴毅也站了起来,该死的阴魂不散的裴家人,我在心底画了一百个圈圈诅咒他们。
哎,裴毅你在说什么?
我没出现幻听吧?
裴毅居然说,我品貌不如皇贵妃,平平无奇,配不上大雍皇子。
说完,还用一副追悔莫及,忧郁深情的眸子看着我。
台上的皇贵妃娘娘气得站了起来:「裴毅,你脑子被门挤了?本宫贵为圣上的皇贵妃,你拿我跟沈宛萤那个破鞋比?」
我气得握紧双拳,这皇贵妃娘娘记吃不记打,我都打她两次了,她居然还敢骂我,怎么不去死!
迎着皇贵妃娘娘愤怒的眸子,我站起身对着圣上和大雍皇子行了一礼:「臣妇早已嫁为人妻,感谢殿下赏脸,为难圣上抬举。但刚刚裴状元说的话确实没错,无论品貌德行,我都不如皇贵妃娘娘良多。更不用说咱们大雍和大楚有太多聪慧明艳的好姑娘,皇子何苦把目光停留在我和皇贵妃娘娘这样的妇人身上呢?」
圣上横了皇贵妃娘娘一眼,笑着转移话题:「两国和亲,是大事,今日咱们主要为皇子接风洗尘。」
大雍皇子压根不搭理圣上,他眼睛在我和皇贵妃娘娘身上来回巡视:「我们大雍民风开放,不像你们大楚脑袋都被裹了起来,非给女子定义个贞节。
「小王时间珍贵,懒得再去看新的人,这两位夫人我都挺喜欢,你们俩做个抉择吧!」
我攥紧了拳头,这大雍皇子把我们大楚当什么了?
把我和皇贵妃娘娘当成什么了?
菜市场任他挑选的大白菜吗?
口出狂言的异族,圣上居然就忍下了这口气,还不赶紧让人把他打杀了出去。
珈霓郡主依偎在圣上怀中:「烨哥哥,国公夫人为了边关战士和百姓,牺牲自己,就算洵师兄得知她改嫁大雍,也会赞她忠贞的。」
圣上眯起绿豆眼:「既如此,那就让国公夫人……」
我捂紧双拳,顶着圣上的审视朗声开口:「臣妇不愿嫁!」
混合着门口传来的「且慢」二字。
顾洵逆光从门外走进来,把我捞到身后挡起来:「皇子觊觎他人之妻,未免有失磊落吧?」
珈霓郡主跺脚:「洵师兄,你什么意思?难道在我和她之间,你竟要把我推出去和亲。」
圣上神色阴森,皇后带着长公主坐在下首神色不明,珈霓郡主看不清眉眼高低,还在冲着顾洵撒娇:「洵师兄,你忘记小时候答应我的?你说要永远护着我。
「如今娶了这孤女,你当真就不管我了吗?」
圣上嗤笑:「阿洵,既然如此,你拿主意吧,选谁去和亲。」
和亲你三舅姥爷,我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尖锐的疼痛提醒我,现在不是我撒泼的时候。
珈霓郡主舒了一口气:「洵师兄,我们跟师傅约好的,明年八月还要一起回山上,你知道的,我怕黑怕陌生的环境,娇气还认床,你一定不会舍得把我送去大雍吧?
「那里人不开化,子继父妻的事都能做出来。」
顾洵点了头:「我答应过师傅,不让你受伤,自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使番外。」
珈霓郡主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洵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受苦。
「沈宛萤,这一年,我洵师兄待你不薄,如若不是当初洵师兄救你,如今你大概早就被大夫搓磨死了吧?
「能为我大楚分忧,你的父母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外祖母从座位上走出来,对着圣上行叩拜大礼:「圣上,臣妇为了培养这外孙女,可谓是举全家之力,花费的银子海了去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外祖母在圣上面前大肆宣扬她对我的照拂,只为利用我帮裴毅谋取个一官半职。
她的嘴脸令人恶心作呕,但此刻,我却完全没心情搭理她。
我愣愣看着顾洵,心口仿若破了一个洞一般,往外呼呼漏风。
亏我还以为,我在顾洵那里,也是例外的。
原来遇到珈霓郡主,就一切都不作数了。
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我只想有一个家。
今日若不是于珈霓和外祖母陷害我,我根本不用出来舞剑,自也就不会入大雍皇子的眼。
让我去茹毛饮血之地,遭受万般屈辱,出卖我的外祖母却能躺在我的伤疤上,吸血。
那不能够。
该死的圣上、该死的于珈霓,还有该死的裴家母子。
毁灭吧,都毁灭吧。
我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顾洵,他却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后和公主身上。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趁着圣上和于珈霓洋洋得意的当口,我拔下御林军首领的剑,对准圣上就刺了过去。
动手的角度我设想了很多遍,于珈霓要么帮圣上挡剑,但她自己绝对会被剑刺伤。
要么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任圣上在危险中,她独自逃命。
无论哪一个选项,她都没有好下场。
-9-
于珈霓选了第二项。
我剑光闪过去的瞬间,于珈霓尖叫着跳到顾洵身上:「洵师兄,沈宛萤疯了,她居然敢刺杀圣上。
「就算你们顾家有先祖赐下的免死金牌,但裴家呢?裴老夫人养育了她近十年,她怎么如此狠心?」
顾洵如梦方醒,一巴掌打在于珈霓脸上:「够了,闭嘴,我夫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随着巴掌声响起,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堆黑衣侍卫,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了大殿上的御林军。
圣上身上还扎着我刺的剑,于珈霓被打傻了,呆愣在原地。
大公主肃着脸,在皇后娘娘的陪伴下,一步步走到圣上面前:「父王,我大楚被大雍逼迫上门,您身为大楚的国君,您想到的解决措施,竟然是随意把臣妻和贵妃供人挑选吗?
「您还记得我们先祖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吗?
「我李家绝不允许有软骨头的人。」
皇后娘娘的母家,慧贵嫔的母家,还有她们家族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势力,齐跪在地上:「恭喜圣上后继有人,圣上身子虚弱需静养,臣等恭迎女皇即位。」
圣上脸色煞白躺在地上,指着跪下的众人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身子虚弱,说出的话众人都听不清。
顾洵在圣上祈求的目光下,大声宣布:「圣上说女皇尚年幼,以后要多仰赖各位大臣了。」
圣上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把圣上抬走,我却被震慑得久久不能回神。
顾洵连日奔波,不是为了筹军饷吗?
怎么不声不响就逼宫了?
在座的各位大臣都是人精,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于珈霓却厉声喝斥:「这贱人刺杀圣上,罪不容赦,来人,把她打入大牢。」
一直只闻其名的皇后娘娘,对着于珈霓的脸就是两巴掌:「闭嘴!刚刚你明明站在圣上前面,却独自逃跑,害得圣上陷入困境,该打入大牢的人是你。」
于珈霓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直挺挺晕了过去。
皇后娘娘看都不看她一眼,满脸骄傲地搀扶长公主一步步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我总算知道刚刚顾洵频繁看向皇后和长公主的缘故了。
大雍皇子不傻,眼看掺和进宫廷秘事,老早就带使臣去了驿站。
庆贺的王公大臣们都离去后,乱哄哄的议事殿总算恢复了平静。
皇后嫌恶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于珈霓:「小公爷,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顾洵看都没看于珈霓一眼:「眼前人已非心上人,这些年,我对她的耐心,耗尽了。」
顾洵耳尖红红牵上我的手:「皇后娘娘,如今拨乱反正,大公主胸有邱壑,朝堂上的大臣们虽嘴碎了些,但确实是一心为我大楚。
「我和阿萤耽搁了不少时间,也造成了不少误会,接下来的日子,我想好好陪伴阿萤。」
从于珈霓召见就忐忑的内心,到这一刻,总算能安定下来了。
我含笑看着顾洵:「那就先陪我去江南一趟,祭拜我的爹娘可好?」
顾洵宠溺刮了刮我的鼻子:「应该的。」
顾洵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忽然听到一道温婉困惑的叫声:「阿洵?」
顾洵满脸不可置信回头:「霓霓,是你吗?」
霓霓?
刚刚那道声音,是于珈霓发出的。
但她的声音怎么会如此温婉动人?
顾洵已经抱起了瘫软在地上的于珈霓,快步往太医院跑。
一边跑,还能听到他惶恐的声音:「霓霓,你撑住!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有两个于珈霓?
谁知我想事情太专注,竟然把这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女皇蹙眉:「子不言怪力乱神,于珈霓刚刚就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哪来的两个于珈霓?」
皇后缓缓坐到椅子上,嘴里念叨:「怪不得,我说呢,当年在闺阁,我虽跟她没那么亲,但每次见面她都对我敬重有加。可宫里第一次见,她是不认得我的。她还对我大放厥词,那时候我就怀疑了。」
电光石火间,我抓住了灵感:「之前自大自私的于珈霓,被鬼魂上了身今日巨大变动下,鬼魂掌控不了身子,原本的于珈霓回来了。」
女皇拿起了奏折,不再搭理我们。
我和皇后却越说越觉得像。
皇后咋舌:「我说呢,珈霓和阿洵青梅竹马,后来阿洵更是为了珈霓去山上拜师,二人回京后订了婚,只等到日子就成婚。怎么进宫的时候,珈霓却跟圣上看对了眼。」
我该为原本的于珈霓高兴的,她总算赶跑了精怪,拿回了自己的身体。
我也该为顾洵祝祷的,他痴心想念的心上人,终于要回来了。
可为什么,我泪水却不由自主落下来呢?
皇后娘娘给我递了块帕子:「不管因为什么,顾洵已经明媒正娶把你迎回了家。刚刚听他的意思,也打算忘记前情往事,和你好好过日子。就算珈霓回来了,顾洵也不会不要你的,不哭了哈,再哭妆都要花了。」
可我要的,是可以跟我来日方长,会尊重我,跟我一起并肩的夫君。
我心悦的,是察觉我喜爱,就默不作声把一切捧到我跟前的偏袒。
「皇后娘娘,斩草要除根,您懂我的意思吧?」还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更要紧。
皇后娘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放心,圣上伤势严重,活不到明日天明。」
我在皇后娘娘的宫殿喝了三杯水,顾洵才和于珈霓有说有笑地回来。
因为于家对于珈霓做的一些事看不惯,早就跟她断绝了关系。
没法子,于珈霓只得坐在我们车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听阿洵说了,那抹异世的魂魄,利用我的躯体,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你能不能看在我不知情的份上,别那么讨厌我?」
同样一张艳光四射的脸,之前我每每看到都想扇她耳光,想让她去死。
但眼前小姑娘眼神真挚又忐忑,仿佛被我讨厌是一件很沮丧的事。
顾洵拽了拽我的衣袖:「这里面的事很复杂,你只要知道,你遇到的一直都是强占霓霓身子的精怪就对了。」
霓霓,原来对待最亲密的人,顾洵是这样称呼的。
曾经我以为他叫我阿萤就代表我们亲密。
我摆摆手:「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要说道歉也得我说,我掐了你的脖子,扇了你的脸还踹你。」
于珈霓眼神都亮了起来:「你胆子真大,你好可爱啊,我要是能有你这种不服就干的勇气就好咯。」
一路上真正的于珈霓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顾洵唇角的笑就没下去过:「霓霓,你身体被霸占那些时日,你在哪里?」
于珈霓沮丧地嘟了嘟嘴:「该死的异世人,把我囚禁在黑漆漆的视海里。」
顾洵脸色立马变了:「你向来怕黑怕孤独,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啊?」
我突然觉得我不该在车里。
顾洵和于珈霓之间有壁,我插不进去,也无法理解他们幼年相互扶持的感情。
以前我一直觉得,顾洵是瞎了眼才会看上珈霓郡主,如今看到本尊我才懂,不是这样的。
顾洵人是极好的。
眼光自然也是极好的。
我自小被慢待,不懂如何正确对别人好,不会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我难过了、伤心了、急躁了,都更愿意用打人来解决问题。
但于珈霓不一样,她从小在爱中长大,被偏爱,被疼宠,在山上拜师学艺磨炼了她的毅力。
我只是半路被硬塞给顾洵的人,如何能跟他守护多年的于珈霓比?
我捏着兜里的和离书,仔细回忆纸上赠予我的田产铺子,心情总算舒缓了些。
区区一个男人算什么?
等我去了江南,我有大把的钞票,到时候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找什么样的男人,甚至包十八个面首,都可以轻松实现。
顾洵喜滋滋带着于珈霓去仙鹤居找老夫人叙旧去了,我婉拒了他们二人的邀请,推说刚刚见了血不便去见老夫人。
顾洵仔细交代:「那你先洗漱一番,今晚咱们在仙鹤居好好为霓霓庆贺一番。」
我点头应是,转头回寝殿就收拾了行李。
房妈妈吓得赶忙阻止我:「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宫中受了委屈?」
我摆摆手:「妈妈,于珈霓回来了。」
房妈妈蹙眉:「她回来就回来呗,这两年你还没看清吗?咱们侯爷对她早就没了情分,她早就不是当初的珈霓郡主了。」
我想装得若无其事,可一张口,声音就哽咽了起来:「不是的妈妈,是当初的于珈霓回来了。和顾洵青梅竹马,顾洵宁愿喂蚊子也要整宿整宿守在她门外的于珈霓回来了。」
房妈妈放下手上的东西,凑到我面前:「还能有两个郡主不成?」
「妈妈觉得,曾经的郡主怎么样?」
房妈妈张了张嘴,却实在说不出诋毁的话:「无论如何,您现在是明媒正娶的国公夫人,和我们主子风里来雨里去,任谁都越不过你去。」
名分上或许是这样,但感情的事,不讲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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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行李还没收拾完,门房就来禀报,说有人找我。
我在金陵没有朋友,谁会来找我?
看到裴毅那一刻,我本就烦闷的心情瞬间达到了顶峰。
「裴状元是来还欠款的吗?」
裴毅被我噎了一下,又忙挤出笑脸:「我都听说了,顾洵接回了于珈霓,现在应该是没工夫搭理你了。」
这句话仿若一把剑一样戳在我心口。
是啊,真正的于珈霓回来了,顾洵没工夫再搭理我了。
但面对裴毅我才不会输气势:「关你屁事。」
裴毅拿出比目鱼玉佩:「这是咱们的定亲信物,我一直贴身带着,阴差阳错,咱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宛萤,我不介意你如今不干净,并且也不让你做妾了。」
我嗤笑:「怎么?不用去攀附权贵了?舍得你状元夫人的位置?」
裴毅神色躲闪了一瞬:「联姻为的是两姓之好,如今我势微,只能借力。」
「那你说什么屁话。」
裴毅脸涨得通红,神色却很得意:「我跟祖母商议好了,你是我嫡亲的表妹,只要你把所有嫁妆都并入我裴家的库房,我们就让你嫁给我做平妻。」
我拿起门旁扫地的扫把,对着裴毅真挚、得意的面庞,狠命砸了上去。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还让我做平妻,就你这倒霉样,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还要脸不要,曾经你裴家再贪,还会留一层遮羞布,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图谋女子嫁妆了。」
裴毅眼睛都瞪红了,作势就要来打我,门房和家丁以劝架的名义,牵制住裴毅。
我对着他的脸就狠命砸上去。
肮脏恶臭的软饭男,居然长了一副那样好看的面庞,他不配。
待我脱力把扫把扔到地上时,裴毅脸已经变成了猪头,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盯着我的眸子大喊:「沈宛萤,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几日?顾洵有多喜爱于珈霓,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看到大的,你凭什么觉得,于珈霓回头后,顾洵还会要你?」
已经决定离开了,但听闻这些话,我心口依旧仿若破了一个洞一样空落落。
哭得头脑发晕之际,不知怎么想起了前几日的事。
那日我在书房看书累了眼,就装作睡着的模样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顾洵听闻动静,蹑手蹑脚走到我跟前,抽走我手中抱着的书,又轻轻帮我按捏眉心:「你呀,就连睡觉都不踏实,手腕这样瘦,该死的裴家,到底给你吃了多少苦?」
我心跳增快,口干舌燥,却不敢睁开眼睛,只得勉强维持住睡着的状态。
「阿萤,你说那年我打马救下你以后,为什么非要把你送回裴家呢?
「那时候就该把你带回顾府,你的钱财我会帮你好好安置,你喜欢玩什么,我满世界搜罗捧给你。
「这样我的阿萤也不用在不知事的时候,被身边人误导,喜欢上裴毅那个人渣。」
这些话听在耳边,我鼻头一酸,没忍住泪水顺着眼角流出。
顾洵小心翼翼擦拭去我眼角的泪水,亲了亲我的额头:「这么大的人怎么睡梦中还哭鼻子?弄得我心底也酸酸的。」
轻声吩咐府外的小厮陈墨:「以后不许于珈霓再入府,她手上那枚玉佩作废,以后于府有且只有两个女主子,就是老夫人和夫人,不想干人等,直接打发了出去。」
陈墨嘴碎:「主子总算弄明白自己的心了?我早就说您对夫人不一般,您非让我住口,怎么着,让我说中了吧。」
我躺在那里,眼睫毛忍不住轻颤,手紧紧握成拳,顾洵弄明白自己的心了?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顾洵撵走了陈墨,书房再次回归平静。
顾洵手指点了点我的眼睫毛,轻笑出声:「颤动的幅度小点,不然接下来的话我说不出口了。」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我知道我脸一定瞬间暴红。
顾洵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今,我只心悦阿萤。」
可如今,就连裴毅都知道,顾洵更在意于珈霓。
「裴状元有工夫在我们顾府门前胡闹,还不如抓紧时间回府看看。裴老夫人深明大义,为了还阿萤的银钱,如今正大张旗鼓卖田产铺子和老宅呢。」
裴毅红肿的猪脸越发扭曲:「顾洵,你不就有个好出身吗?你得意什么?我好歹也是新科状元,你纵恶奴入府抢夺,明日我就入宫告御状。」
顾洵摊摊手:「女皇慈悲为怀,知道你们在京郊没钱财后艰难,特恩准你越过国子监,直接去岭南当县令。哦,今晚就出发,裴大人尽快回去准备哦。」
于珈霓一唱一和:「居然敢坑害外孙女的嫁妆,你崔家的为人,改日我要在社交圈好好宣扬宣扬。」
裴毅的猪头开始变得青紫:「宛萤,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夫君欺负你娘家人?你是死人吗?你就不想想,今日打发了我们,来日贬妻为妾,可有人为你撑腰?」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裴县令早点回去准备准备,别耽误上任哦。」
裴毅深呼吸一口气:「三十年河东……」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打住,三十年后,你都成老头了,就算你出人头地,又能如何呢?更何况,你平日不看邸报的吗?岭南十年死了十五任县令,希望表哥挺住,不要成为第十六个哦。」
裴毅猛地挣脱钳制他的人,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宛萤,我答应你,渡过眼前这关,我明媒正娶娶你做妻子,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不就是做我的状元夫人吗?你帮求求小公爷,苦读多年才走到今天,我不能去岭南。」
我脚踩在他头顶:「我看你一眼都恶心,你就安心赴死吧。」
裴毅不敢动脑袋,尖声哭起来:「小公爷一颗心都在别的女人身上,以后你除了我,还能嫁给谁?如今你用国公夫人的位置帮我求情,小公爷一定会听你的,他欠你的。」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但我凭什么给他求情?
杀人要是不犯法,我恨不得亲自在他身上捅上七刀十二洞。
裴毅被家丁押送回了裴家。
顾洵揉了揉眉心:「宛萤,霓霓的事很复杂,因为那个冒牌货,于家对她误会很深,如今霓霓回来了,我先带她回于家……」
我懒得听她们之间的事,摆摆手:「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注视着顾洵和于珈霓的身影越走越远,我捏着和离书去了仙鹤居。
趁着顾洵还没回府,我启程回了江南。
每日带着吉祥四处游走。
晨起在山巅之间看日出,暮时坐在院子里看夕阳缓缓落下。
日子悠闲又自在,风景看腻了,又把精力转移到吃喝上面。
早上买个包子,吉祥整个人缩在披风里:「姑娘,这家铺子要排队一个时辰,那蟹黄包能多好吃啊?并且您在家等着,我帮您排队买不行吗?还非说什么必须吃刚出锅的,我看您分明是想灌风受冷。」
午时爬山去吃斋饭,吉祥拖着我往上爬:「庵里有谁啊,大冷天您非得来爬山?」
庵里有美味的斋饭啊,并且只供应半个时辰,来晚就没了。
但我没想到,好不容易爬上山,向来免费供应的斋饭没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来的啊。
吉祥去问人,结果说是被金陵来的大人物都包圆了。
我越想越气,却不愿徒惹是非,窝窝囊囊准备带吉祥打道回府的时候,顾洵出现了。
「不是说你最近爱极了这斋饭,怎么竟问都不问就走了?」
山间风大,又累又饿之下,再见故人,我说话含沙射影。
「阁下身份贵重,我们无权无势,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阿萤,金陵城中的日子,你并不开怀是不是?」
我都挥剑断情丝,也把国公夫人的位置让出来了,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
「国公爷和珈霓郡主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如今破镜重圆, 失而复得, 自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做什么还要来管我。」
谁知话一出口,竟不自觉带了酸味。
顾洵紧绷的神色总算放松了下来:「我记得,某人假寐的时候, 我说过呀, 如今只喜欢阿萤。」
「做错事的是霸占者于珈霓,如今的郡主无辜。」
顾洵叹息:「阿萤,不一样的。世事变迁,六年前的顾洵和于珈霓互通心意,六年后的顾洵心中装了别的女子。
「于珈霓被囚禁的这些年, 也有自己的奇遇,如今我们都认可对方是亲人,但绝无男女私情。」
于珈霓猛地从身后掀开帘子:「顾洵,你怎么这么磨蹭。师傅当年就这样教你的吗?宛萤姐姐, 走, 咱们去说悄悄话, 不理他。」
我这才知道, 简单地被囚禁在视海中是什么概念。
「宛萤姐姐,我跟你说, 就算顾洵如今不变心, 我也没办法再回应他的感情了。」
我还是不理解。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我跟顾洵只是阴差阳错成的婚,如今可以拨乱反正,你不必顾忌太多。」
于珈霓疯狂摇头:「姐姐, 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要是喜欢谁,必定是张扬争取的。」
说着她似有似无瞥了我一眼:「绝不会话都不敢问,转头就跑走了。」
我……
于珈霓悄悄附耳:「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谁也没有说。视海中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和另一个男子相依为命五年。如今他的魂魄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们能对话,也能沟通, 但别人看不到他。」
我直接震惊住了。
「那他的身体呢?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珈霓做了一个保密的动作:「他的身体也被异世魂魄霸占了, 我这些日子四处探访高人,看有没有办法帮他回归本体。」
她的表情很认真,谈起体内的魂魄时,唇角不自觉勾起。
「所以?」
于珈霓面颊微红:「所以呀, 你要是喜欢顾洵, 你就不必顾虑我。
「当然, 你要不稀罕他, 也随你。我看你这日子也很逍遥自在。」
于珈霓走了。
她要为体内的魂魄找寻夺回本体的契机。
我诚心祝贺她早日心想事成。
望着于珈霓远走的身影, 顾洵苦着脸撒娇:「阿萤,下次闹情绪,能不能坐下来谈谈, 别转身就跑啊?」
「谁跑了?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这叫回家。」
顾洵自顾自地在我前头进了院子。
「哎, 允许你进来了吗?」
顾洵理所当然:「阿萤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尾声
顾洵调到江南做总督的第六年,我们的小囡囡满一周岁。
吉祥自此成为话痨。
每日必念叨。
「不能碰。」
「不要跑。」
「走慢点!」
「不能吃。」
「小心!」
这日吉祥钻研出防止膝盖磕伤的婴儿版简易护膝时,小囡囡也迎来了玩伴。
于珈霓抱着一个小奶团子, 精神奕奕来找我。
我想这些年,她一定遇到了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
于是甩手把两个孩子都扔给了吉祥。
拉着于珈霓的手就去了内室。
在吉祥抱怨「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中,我和于珈霓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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