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床上的男人咳血不止,早已毒入心肺。
「言儿……好好扶持我们的皇儿,从今往后,大漠托付你了。」
「你死后,哪还有大漠?整个天下都将属于裴家。漠貉,杀父弑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没有原谅任何一人,又岂会放过你!」
他惊恐得瞪大眼睛,可惜看不到我丧服之下,绣有「裴」字的金丝龙袍。
-1-
阿爹死时,阿娘跪地接旨,背脊挺得笔直,她转头不准我三哥哥哭。
「你父亲是大齐的将军,他用命抵御大漠进攻,这是天大的荣耀,是命之归已,谁都不准哭!」
后来……大哥哥也死在大漠。
送回来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根根挑断,明明走时,他答应我,回来给我做纸鸢。
阿娘依旧没哭,抚摸大哥哥毫无血丝的脸,轻唤道:「大郎别怕……你爹在下面等你。」
我二哥哥最是骁勇善战,人人称他有亡父遗风。
可他战死沙场时,阿爹的红缨枪都裂了……
阿娘接旨的背再挺不直。
三哥哥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是双生子。
他走时,捏着我的小脸儿道:「小四儿哭什么?我走后,再没人和你抢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
三哥哥的尸首没有送回来,大齐惨败,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阿娘躺在床Ŧú⁾上,一口口往外吐血,她哭得心都碎了。
「三儿才弱冠啊!为何只有裴家儿郎不得善终!大齐皆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怎配吾夫吾儿战死……」
姑母捂着我的耳朵,「小四儿,你娘病糊涂了,她说的话不可听!」
阿娘恨透了做太后的姑母,猩红着眼让她滚。
「带着你的圣旨滚……此生不准踏入裴府!你阿哥若泉下有知,定会向你索命,定要大齐皇族不得善终!」
「嫂嫂!求您别说了……但凡有一丝转圜余地,我定送公主们去和亲,可大漠带来小四儿的画像,指名要她和亲,若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大齐亡矣!」
「如此仰人鼻息的国家……何必活着!」
姑母跪地,冲阿娘磕了四个头。
「大齐可以亡,却不能因为小四儿不嫁而亡,若让裴家背负亡国的骂名,那满屋的木牌子算什么?」
我也跪到阿娘床边,「阿娘别哭,女儿愿意嫁去大漠。」
我出嫁时,送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大漠此行,几乎掏空大齐的国库。
姑母握着我的手,迟迟不愿我上马车。
「早知如此,姑母该狠下心,把你送进宫来护着。」
「娘娘此去一别,应该生死不复相见。好好照顾我的阿娘,别总让她落泪。」
大齐最尊贵的女子,抱着我垂泪,哭得嘶声力竭。
裴家最后一个孩子……也送去了大漠。
我宁可被送去战场厮杀,也不愿送去大漠王的床上。
送亲的使者是汝南王,他曾是我阿爹的师父,手把手教阿爹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头发花白的汝南王亲自为我驾马,「你这丫头倒是不哭不闹,没给你爹丢人,可小四儿,你可以哭……」
红帕子盖我头上,看不出喜悲。
「阿爹走时,嘱咐我莫要贪嘴吃糖。大哥哥走时,要我等他回来做纸鸢。二哥哥走时,要我嫁给意中人,三哥哥走时,只求我一生顺遂,平凡活着。
王爷……若哭一场,这些许诺能实现吗?」
汝南王笑得连连咳嗽,「大齐千万子民出不来第二个裴家,满门忠烈的遗孤都护不住,可悲可叹!」
大齐皇族附庸风雅,常年重文轻武。
表哥即位后,更是沉迷酒色、奢华无度。
他宁可掏空国库,也不愿出一兵一卒,裴家以后再无将相。
汝南王很清楚,裴家的小女娃不可能阻止大漠王日益扩充的野心。
此次和亲,不过是大漠王对宿敌裴家的羞辱,对不堪一击的大齐,最后的戏耍。
「你爹拜入我麾下时,比你大不了几岁,他瘦弱的像只猴子,却一拳拳打下赫赫战功,他是我最满意的徒弟。
小四儿……跑吧!别让裴家死绝,我没能送徒儿最后一程,今日补给他女儿!」
汝南王突然挥剑,意图砍向前头的大漠使者,我拿起马绳一挥,汝南王的长剑碎裂。
他的手震得生疼,不敢置信看向我。
裴家都善战,我又岂是闺阁绣花的女娃娃。
「王爷……裴秋言自愿踏入大漠。」
-2-
我第一次见到漠貉,他五官分明的脸上有惊喜,更多的却是嘲讽。
「孤第一次见到双生子,看来大齐走狗所言非虚,这张脸在女人的身上更美些。」
漠貉的长剑挑开我的喜服,围着的士兵不躲,反而笑嘻嘻盯着我身子瞧。
还有一个跪地的落魄男子,他脖子里有一道锁扣,满脸却是被漠貉夸赞的喜悦。
他是沈聪,我三哥哥的副将,据说不仅仗打得好,还会画画。
送去大齐的画像,就出自他的手笔。
我一动不动,手掌捏得生疼。
汝南王还没走远,此刻若轻举妄动,会连累他。
衣衫一件件滑落,露出娘给我绣的鸳鸯肚兜,漠貉轻声道:「为何不哭?」
我低头道:「大齐送我来时,叫我好好伺候大漠王。」
漠貉眼神冷冽,「世家贵女……果真乏味。」
他挥手让我滚出去,我捡起衣衫正欲离开。
他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秋言。」
「这名字太过萧瑟,渡秋言,待春声,日后你叫阿渡。」
漠貉总做些无聊的事宜,比如给我改名字。
比如很多年以后,他给自己改了名字,春声。
我的乖巧并不讨漠貉的喜爱,他让我跪在营帐前。
路过的士兵无不调笑,期待我早早被漠貉厌弃。
从他们粗鄙的言语中,我知道了漠貉很喜欢把人当牲口养,除了沈聪这条走狗,这营帐里还有许多关在笼子里的女孩。
她们都是其他国家送来的贵女,如狗一般食用地上的残羹剩饭,任由营中将士享用。
她们都是漠貉品尝后,厌弃的和亲女子。
夜已深,大漠的风沙吹得我摇摇欲坠。
漠貉突然一鞭子袭来,打得我肩膀发疼。
他踩在我的脚腕上,冷冷一笑,「看来……裴家当真死绝了。」
-3-
接连数日,漠貉都没有召我侍寝,因为昭阳夫人咳疾发作。
昭阳夫人是梁洲和亲公主的婢女,公主被关在笼子里,早早受虐而死。
她却成为此地最风光的女子。
昭阳夫人的手掌泡在奶羹中,挑眉细细打量我,她生的不算美,甚至让人觉得上了年纪。
「这张脸……生在男人身上阴柔了些,生在女子身上……倒是娇美可人。」
昭阳夫人将奶羹浇在我头顶上,「见过你哥哥的尸首吗?当真可怜,最低贱的妓子都没他伺候的人多,不知……你又是何等下场?」
我叩头一字一句道:「阿渡既已嫁来大漠,一切全凭王的喜恶。」
这话或许取悦到屏风后的漠貉,昭阳夫人没有再为难我,准我离去。
我出来时,边走边吐出一口浓血,我的三哥哥最是怕脏……
昭阳夫人没解气,又寻各种法子找我麻烦,甚至让我顶着刺骨的寒意,给她入水捡帕子。
污浊的水下,根本寻不到帕子。
几个侍女将我的头按入水中,「夫人说了,寻不到帕子,谁都别想离开。天色渐晚,我们帮帮你。」
浑浊的水流入我鼻腔,腥臭窒息。
饶是我水性不错,也被呛得连连咳嗽。
等我摸到一方帕子,已在刺骨的水中泡了八个时辰。
漠貉一脸笑意站在池子边,而我手中的帕子绣着真龙图腾。
并不是昭阳夫人掉落的那块,龙只有天子可以用。
许是我水中的模样楚楚可怜,又或者漠貉不喜欢旁人替他训狗。
今夜,他决定召我侍寝。
我一席单衣,在风口处站了许久,总算浑身发起烫。
小时候总怕生病,哥哥们会变着法子哄我吃药。
如今再苦的药,也没人哄我吃下。
漠貉来时,我已经烧的浑浑噩噩。
他的手一触碰到我,立刻皱起眉头,似乎想唤人将我丢出去。
我含糊道:「夫人….Ṱűₙ..阿渡会为您找到帕子。」
漠貉捏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以为,孤会为你治昭阳的罪?」
「阿渡不敢,阿渡想做一切您欢喜的事情。」
他喜欢宠幸底层的女子,我就沦落到最低处仰视他。
漠貉笑得眉眼弯弯,「比起你,孤更想要你的哥哥们,可惜他们冥顽不灵,不愿为我所用!」
「我也可以领兵打仗,哥哥们一心为大齐……而阿渡是女子,知道出嫁从夫。」
漠貉仔仔细细打量我,绝美的眼神似是看穿一切,「你来此,不也为大齐?阿渡,告诉孤,你究竟所图什么?」
「我要大齐平安。要我阿娘活着时,看到裴家儿女护住大齐……若您注定一统天下,让我的母族活到最后。」
我跪在床榻之上,声音发颤。
他抚ṭų⁶摸我的青丝,眼底却没有一丝波澜。
「可惜了,今夜你不能侍寝。待你病好了,来军营见孤。」
-4-
我病好后,漠貉正巧要出征打一个小国,突发奇想将我一并带上。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看着真枪实剑划破皮肤,闻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不由得浑身发颤。
漠貉捏着我瘦弱的肩膀,贴我耳畔道:「裴家的女儿就这点胆量?往前冲!」
他一掌拍在马蹄上,我被迫往前冲,卷入血腥中。
敌国士兵满脸贪欲靠近我,想伸手将我拽下马。
我顺势下马,夺过士兵手中红缨枪。
阿爹也有一把红缨枪,我做梦都想要,可阿爹给了二哥哥。
其实我的刀法比二哥哥更好,阿爹语重心长道:「小四儿会些保命功夫足矣,上阵杀敌有你哥哥们。他们会护着小四儿平平安安,一辈子不必上战场。」
手中红缨枪挑破对方喉结,我多想一辈子不上战场,做裴家无忧无虑的小四儿。
我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只知道漠貉将我抱上马时,眼底有难以忽视的惊艳。
他用帕子擦拭我脸上的血痕,笑得极其开怀。
战胜后,他果真给了我一支部队,不过只有三十余人,且都是瘦弱负伤的新兵。
他揽我在怀中,拉住我的手弯弓射箭。「半月后,孤带你的人上阵,若死一人,对面顶着苹果的狗儿,就由阿渡做。」
我移动了他瞄准的方向,利刃飞出,将女子头顶的苹果击碎,那女子怕得流了一地黄水。
漠貉笑得开怀,忍不住给我鼓掌,但下一支箭还是刺穿那女子的头颅。
新兵训练的第一日,我就遇上麻烦。
三十人里起码十七人都负伤,根本上不了战场。
我叹气,领着另外的十三人去后山。
「日落前,寻到这三种草药各一百株,少一株一记军棍。」
十三人皆是不满,「我们是大漠尊贵的士兵,不是采药童!」
「若你们真尊贵,不会成为我的兵。不想死在战场,就滚去采药!」
我返身回到营中,另外十七人的伤势各有轻重,但长期缺少草药,他们无需上战场,就会死一半。
一直到夜深,十三人里才回来三人。
那三人带回的草药不过二十株,却足够疗愈部分人。
我没有问其他人的下落,那三人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给受伤的士兵服好药,吃喝玩乐的十人才慢悠悠回来。
我掏出匕首,拦住他们的去路。
「这把匕首没有开过锋,是我幼时的玩具。我在上面画了红线,红线落到哪里,就算我伤你们哪里。」
领头之人一拳砸过来,我轻松避开,匕首向下,红线划到他手腕处。
「你们可以一起上。」
我的话显然惹怒众人,大家一拥蜂围住我。
先回的三人赶紧出来劝架,「别打了,裴姑娘让我们上山采药,是给其他人上药!」
此刻哪有人听得进,我的匕首在掌中流转,刀刀往他们脖颈处划。
外人不知,我比二哥哥更有亡父遗风。
我的刀可以孤注一掷杀了漠貉,却阻挡不住千千万万个漠貉灭掉大齐。
当我毫发无伤站于人群中,那十人面面相觑,他们的几处命脉都有红线。
我擦干净匕首,毫无表情道:「领罚吧!一共八十下军棍,先回来三人也需一并受罚。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另一支响彻天下的裴家军。」
外头响起击打声,我在屋内继续给伤病之人喂药。
「裴姑娘为何要罚另外三人?他们按时回来,还替你说话了。」
「因为你们命运相连,必须做到荣辱与共。不用可怜他们,待你们身子好了,也是这般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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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们同吃同住了七日,越发熟稔。
如今吩咐下去任何事,他们都愿意完成。
于是,我开始教他们刺杀。
他们都是苦出身的孩子,比一般大漠人瘦弱许多。
上战场硬斗就是送死,刺杀不光彩,却能保住他们的命。
直到今日,我才懂阿爹当年教我这些招数的用意。
再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士兵正好三十人,我让他们分为两组。
「一组负责暗杀,一组负责躲避。每四个时辰,两组人互换一次身份。哪一组身上的红线多,今晚的酒宴,谁付账。」
众人哈哈大笑,往后山跑,而我独自往山下走。
漠貉耐心有限,我对他避而不见已有数日。
漠貉本想留宿昭阳夫人那里,听闻我端着桂花羹守在外头,饶有兴致掀开帘子见我。
「倒是像模像样在带兵,这张脸晒黑不少。军营土地辽阔,怎么成日里围在后山?」
漠貉尝了一口桂花羹,眼睛一亮,一口气喝完。
「我不习惯大漠的风沙,后山像我的故土,这桂花就是山上采的。」
「待孤一统天下,全天下的花草任你摘。」
一旁沉静不语的昭阳夫人,不慎打碎手中的参茶,那似乎也是梁洲的特产。
落地的碎渣子砸向我,漠貉伸手,将跪地的我拉起来,他宽大的身躯挡住一切喧嚣。
我眼中含泪,痴痴看他。
漠貉拦腰将我抱起,用劲往昭阳夫人胸口踢了一脚。
「混账!当着孤的面也敢放肆。」
昭阳夫人跪地求饶,本就一般的容貌,挂满鼻涕眼泪,更让人乏味。
「王,妾不是故意的,杯子不知为何碎了……妾无心之失!」
「来人,丢去笼子里,孤宠你够久了,是有些乏味。」
漠貉搂着我回他的营帐,而我手中打碎参茶的碎石子,落在大漠的沙土中,无影无踪。
他今夜兴致极好,毕竟桂花羹里加了助兴的药物。
我的衣衫滑落在地,他宽大粗粝的手,抚摸我稚嫩的后背。
外头响起脚步声,我贴着他的耳畔,怯懦道:「王,今夜我来月事……不能侍奉您。」
漠貉抓着我的头发,眼中是滔天的欲火,「你撩拨孤?又戏耍孤!」
「阿渡不敢!但今夜……确实不行……」
漠貉恼怒得将我丢地上,昭阳夫人不会哭,我却很会落泪,鼻尖微红,睫毛发颤,大颗大颗的泪滑落。
幼时,阿爹一见我哭,什么训话都抛脑后,只想抱起哄我。
漠貉不会那么疼我,却也不再出手打我,只命我今夜跪在外头。
他走远后,之前的脚步声靠过来,是我的士兵。
我从袖中掏出银子,「今夜对不住各位了,王不Ŧũ̂ₜ许我随你们走……不过今夜的酒钱,算我头上。」
其中一人把外衣披在我身上,「大漠敬仰有本事的人,王待你……不该如笼中女一般。」
我笑的如盈盈秋月,「待你们成为大漠最英勇的将士,才能评判王的错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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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全心全意服从我的裴家军,即使漠貉也无法左右那些士兵的心。
就如阿爹的裴家军,只效忠裴家,与大齐无关。
随着出征日子越来越近,我对他们三十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每日,他们都需要绑上沙袋,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后山穿梭、躲避,完成一天训练,即使入睡也不能脱下沙袋。
所以当他们穿上平常人看来沉重的盔甲时,只觉得轻松舒畅。
这三十人,一出场就震惊了漠貉和其他将士。
他们一放入战场,就似进入无人之境。
三十人彼此依仗,围成一个圈,他们手中的长剑直逼敌方命害,刀刀毙命。
甚至利落得数着谁砍的人头多。
漠貉很满意,将我搂在怀中。
「当日,裴家军随你三哥哥而死,孤心痛万分……看来今日失而复得了。」
他的手一遍遍抚摸我的青丝,好似我是世间至宝。
爱意不属于强者,但利益会让强者们欲罢不能。
裴家军真正厉害的不是杀敌,而是伪装。
所以当他们悄无声息混入敌营,取得敌方将军的头颅时,我丝毫不惊ṭû⁸讶。
可漠貉开心极了,封我为王姬将军,赐我独一无二的黄金面具。
漠貉的兵马浩浩荡荡入城,一路上烧杀掠夺,宛如强盗。
漠貉却视若不见,自顾自往都城而去。
我无法忽视那些哭声,扬起鞭子打在其中一位将士裸露的后背上。
对方恶狠狠望向我,认出了我的黄金面具。
「王姬将军有何吩咐!」
我的兵低声道:「这位是迦罗将军的孙儿,他们营帐每打赢一场仗,都有这样的祝贺惯例。」
「从今日起,这惯例没了!谁敢动城中百姓一下,领三十鞭子。」
我的鞭子恶狠狠往那人身上抽。
「你敢打我?外族的卑贱女人……你可知我阿耶是王的尊长。若非我阿耶扶持,王只是侍女的私生子,在大漠……连王都不敢动我迦叶!」
我的鞭子愈加用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三十鞭子后,迦叶被人搀扶而走。
我伸手制止身边人的唠叨,「打都打了,训我有何用?倘若王要惩罚,我领罚便是。」
论功行赏的酒宴上,左拥右抱的漠貉突然发问,「迦叶呢?又躲在哪里偷偷玩女人?那小子总性子急。」
下人立刻禀明一切,我端着酒,一杯杯往肚中灌。
漠貉冷眼看向我,幽幽道:「此仗阿渡立下大功,不如再跳个舞,给诸将士助个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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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刚刚得到嘉赏,一个个想出声阻拦。
我一个眼神阻止,起身褪下盔甲,里面赫然是大齐的惊鸿舞衣。
漠貉看不起世家贵女,可集家族之力培养的女子,从来都是最拔尖的人儿。
红袖所到之处,都是男人的惊叹声。
漠貉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最后消散酒中。
「孤乏了,都退下!除了王姬将军。」
人群退散,我香汗淋漓看着越走越近的漠貉。
他俯身吻住我,庞大身躯遮住最后的烛火。
他的声音嘶哑,啃咬我肩头,要我与他一般沉沦,想听我呢喃出声。
而我如木偶般无悲无喜,「王是不是很高兴,阿渡做的好吗?」
他愈加用力,恨不能将我弄坏。
「别随意揣度孤的心思,迦叶不是你能动的人。」
「您是王,是要一统天下的君主,也是我的夫君,阿渡有何不能动的人?」
他笑着掐我腰间的肉,一遍遍让我唤他「夫君」。
一夜欢好,漠貉心满意足离开,走时还赐我一碗保胎药。
我扭头倒入熏香中,这桂花熏香燃了一夜,夹着麝香的辛辣味,我快闻吐了。
白日,我做将军,训练日益壮大的军队。
夜里,我做王姬,侍奉漠貉入睡。
这几日的军营里,总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原来是梁洲送来一位美人,听闻那美人艳冠天下。
可还没送入漠貉帐中,就被迦叶捷足先登。
迦叶大抵觉得一个女人无足轻重,毕竟得罪于他的王姬将军,都被王惩罚,当众跳舞取乐。
可那美人儿抵死不从,直接用利刃刺死了迦叶。
迦罗将军勃然大怒,要将美人千刀万剐。
美人一夜间消失,又有人听闻被王藏入仗中,王对他一见倾心。
伽罗将军几次三番闯入王仗,都扑空,气得漠貉摔碎酒盅,削了伽罗三成兵力。
老将军痛失爱孙,一夜间老了许多,鬓角发白。
漠貉连着数日不召见我,军营中也传出我失宠的流言。
我自顾自练兵,只当听不见闲言碎语。
「近来大家不要进后山,王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晚,伽罗将军暗中潜入后山,企图找到传闻中的美人儿。
结果不慎跌落山崖,死无全尸。
我跪在漠貉身侧,他一遍遍抚摸我的脸。
「美人儿,孤该如何赏你?」
我替他刺杀迦叶,替他灭了伽罗全族,让他的权利达到顶峰,理应受到至高无上的嘉奖。
「我想做大妃,做您堂堂正正的妻子。」
漠貉收回怜惜的手,怔怔看我,「你是异族之人,恐怕……阿渡,容孤思量几日。」
「我还想要沈聪。」
「那条狗任你处置。」
伺候他睡熟后,我溜进后山,给洞中重伤的伽罗将军上药。
「将军不必怀疑我救你的动机,我阿爹活着时,一直赞叹您领兵有方。」
伽罗将军眼中升起氤氲,「裴家……可惜了。」
「您也一样,漠貉为个女人这样待你,根本算不得明君!」
伽罗苍老的眼中是滔天恨意,他手掌捏成拳,怨毒得一口喝下药水。
「我能集全族之力推他上位,就能再拉他下来!」
沈聪大概早知道自己的结局,看到我来,丝毫不见慌张。
「小四儿……你该谢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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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谁准你这么唤我!」
沈聪笑得残忍,「习惯了,你三哥在我面前总这么唤你。」
我又是两巴掌打上去,打的他口吐鲜血。「又是谁准你提我三哥哥!」
「裴家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大齐圣上的嘱托。我出征前得到一个密令,战役不管是输是赢,裴家人必死。」
我捏着他的脖子,恨不能撕碎这张胡言乱语的嘴。
「裴……裴家功高盖主……裴太后与圣上……不是亲生母子……早已水火不容……圣上做梦都想摆脱……裴家,你若不来大漠,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小四儿……你做不成大齐的皇后!」
我指尖用力,咔嚓一声,沈聪再说不出一个字。
一口鲜血吐出,我忍着剧痛对手下人道:「告诉我……我娘和姑母……是不是早就不在了?」
他们沉默不语,已然默认一切。
漠貉深知大齐是我的软肋,有意瞒下消息。
我笑得泪眼婆娑,终是沉沉倒下。
前尘旧梦似镜中水月。
大红的灯笼被我挑在手中,三哥哥将我托在肩膀上,摇摇晃晃往大门口靠。
「小四儿,你可别挂歪,阿爹带着大哥打了胜仗,马上到家了!」
突然,二哥哥举着红缨枪冲出来,「小四儿你瞧瞧,二哥这回甩的可比你强吧!阿爹下次定带我上战场。」
我被红缨枪吓到,直直往后倒,一双手拖住我。
那人笑意如春风,我甜甜唤,「生哥哥。」
三哥哥往我脑袋上一敲,「要叫太子殿下!」
齐望生摸摸我的脑袋,「无妨,言儿日后是我的妻子,唤什么都好。」
可他失约了,做太子时没娶我,做圣上时也没娶我,连我和亲,他都没来送我。
我的心似刀绞,疼得喘不上气,只能一遍遍唤,「生哥哥……言儿一直等着……做您的妻子……」
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掐住我脖子,漠貉眼中是无尽的怒火。
「裴秋言!你在唤谁?又想做谁的妻子?」
我烧的迷迷糊糊,根本挣不开漠貉的欺凌。
他似一头猛兽,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一遍遍让我在身下落泪。
「裴秋言……只想嫁生哥哥,可我是阿渡……回不去……我没家了……」
「孤给你大妃之位!他没有给你的……孤都给!」
我依旧含含糊糊叫着「生哥哥」。
漠貉恼怒不已,却对我下不去死手。
整整一个月,我都缠绵病榻,神智时而清醒,时而凌乱。
漠貉用尽法子都喂不进药,气得摔碎手中药碗,恼怒得扯住我衣领,在我耳边恶狠狠喊。
「裴秋言!你竟为了他一心求死?那孤算什么?孤才是你的夫君!睁开眼看看,你早就是大漠人了!言儿……别逼孤灭了大齐。」
我双眸含泪,睁开眼与他对视,「求您……放过生哥哥……」
漠貉的眼神从惊喜到恼怒,最后是深深的绝望。
-9-
大漠的裴家军轻而易举打到大齐城楼下,齐望生带着千挑万选的美人儿和珠宝,跪地求和。
然而漠貉一眼不看,只想要他的命。
「如此怯懦的男人,也配得到她的爱?」
齐望生诚惶诚恐的模样,让漠貉厌恶不已。
我披着薄衣冲进来,对着漠貉磕头道:「王……求您放过生哥哥。」
漠貉将厚重的大麾盖我身上,神色柔和道:「好,孤给他两条路,喝下这杯毒酒,孤成全你们,但只能去地底做夫妻。或者继续做齐王,与你恩断义绝,此生绝不相见。」
我感激的握住漠貉的手,「多谢王成全。」
语毕,我拿过毒酒一饮而尽,然后端着另一杯递到望生手中。
「生哥哥……言儿想嫁你,不论生死。别怕,大漠的毒最是爽快,不会让我们疼太久。」
然而齐望生推开了我,打翻我手中的毒酒,跪地磕头祈求。
「为何裴家还阴魂不散!若我想与你一起,怎会同意送你和亲!这些年,我忍辱负重讨好裴家……好不容易斗倒你姑母,斗灭裴家……为何你又要纠缠不清!言儿……你若真心爱我,就好好伺候大漠王,继续用身子保住大齐,何必自寻死路!还拖整个大漠陪葬!」
漠貉挥出长鞭,一下下抽打在齐望生身上,「裴家就为这样无情的主子,受尽凌辱宁死不屈?齐王,裴家所遭的罪,今日你都会一一承受!」
「不!我选第二条路,继续做齐王!绝不敢觊觎大妃!」
漠貉充耳不闻,让人将他拖下去。
齐望生将遭遇断指之痛,如狗一般锁上铁链。
而他俊秀的脸蛋,会让无数士兵觊觎他。
漠貉紧紧抱起痛不欲生的我,轻声安抚道:「我答应过你,绝不让他死,可他……休想好过。」
「酒中无毒,对吗?为何生哥哥不愿与我赌一把。」
漠貉不舍得轻吻我额头,「他不爱你,自然不敢赌。你知我不舍伤你,自然敢赌。言儿,我与你,有人赌赢吗?」
我痴痴望他,捧着他的脸,第一次主动吻他。
「从今往后,阿渡只有大漠一个家。」
漠貉炙热回应我生涩的吻,「渡秋言,待春声,如今念来不觉萧瑟,反而大气磅礴。我给自己起了个中原名字,春声。」
如此,他还分得清我呢喃时唤的是「生哥哥」还是「声哥哥」。
或许他已不在意,也不敢在意。
我终于除去心头大患,也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
漠貉从不相信我对他忠诚,那我就顺势而为,树立一个为爱忍辱负重的弱女子形象。
给他一个完美切入的契机,他以为赢得我的一颗真心,实际落入棋局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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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貉打下的江山越来越辽阔,让大漠的版图不断扩大。
他成为了天下之主。
而我腹中的孩子,也一日比一日大。
漠貉贴着我的肚子,厉声对里头的小家伙道:「若再敢踢你阿娘,等你滚出来,定绑起来打上三天三夜!」
「圣上越发像个孩子了!今日的药吃了吗?」
漠貉扭头不满,「不吃药,反倒觉得精神利落些。」
「您总这样……若不好好养身子,日后留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他擦拭我眼角的泪,一口干掉药碗,我一颗蜜饯推入他嘴中。
「你可是王姬将军,谁敢欺负你?整个大漠人人知晓你的威名。」
我笑而不语,真正威震天下的不是我,而是裴家军。
裴家军在伽罗将军的暗中指导下,早已无坚不摧,远胜大齐的裴家军。
漠貉吃完药,发起困来,搂着我就要午睡。
将他哄睡完,一席黑袍遮身的伽罗将军递来金丝黄袍,那身量不是幼童,而是成年女子的身形。
「将军这是何意?」
「大漠推崇有本事之人,王命数将至,王姬将军早已功高盖主, 这天下终归顺于您。」
我抚摸着明黄色衣袍, 「上头还差个裴字。」
从踏上大漠的黄沙地开始, 我就抛弃国家和故土,只是裴家最后的孩子, 只为裴家而活。
漠貉从睡梦中醒来,止不住一口口往外吐血。
我身着丧服坐于床头,他丝毫没有发觉我衣着的古怪,还想握着我的手。
生怕我担心。
我确实担心, 惶恐用的毒太少,他今夜还不死,又怕我的毒太重, 让他死的太舒坦。
「殿下你听, 最后一座城池打下来了。您成为一统天下的君主了。」
「真……好听……言儿……好好扶持我们的皇儿,从今往后, 大漠托付给你。」
我笑得站不起身,「哈哈哈, 你死后, 哪还有大漠?整个天下都将属于裴家!」
「言儿……」
「别这么唤我, 你真当是我的生哥哥?可你是声哥哥又如何?漠貉,杀父弑兄之仇, 不共戴天!我没有原谅你们所有人。」
他惊恐得瞪大眼睛, 可惜看不ţũ̂³到我丧服之下, 绣有「裴」字的金丝龙袍。
「来人……来人!」
「你在叫谁来?我的裴家军?还是曾送你上位, 如今却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的伽罗将军?」
漠貉一口气接不上, 痛苦得指着我,枯瘦的指尖却一直发颤。
他已无力回天,睁着痛苦的眼ŧü⁶睛再吐不出一个字。
「来人, 送圣上去笼子里, 他那么喜欢养狗,死前定很想再见她们一面。可惜那些女子恨透了你, 不知会不会啃你骨……食你血。țů₇」
漠貉抓着我的衣袖, 迟迟不放开,他声音沙哑, 「裴秋言……孤这一生, 只真切爱过你一人……」
我取出阿爹的匕首, 如今它早已开锋, 削铁如泥。
将他手指悉数砍断。
「你才爱我几年?若我不给你裴家军, 你又怎会爱上我?漠貉,我见识过世间最纯粹无私的爱,所以……你的爱一文不值。」
阿爹,我长大了, 再没有吃一颗糖。
大哥哥, 我学会做纸鸢了, 我做的纸鸢飞得最高最远。
二哥哥,我没遇上意中人,可我成了女帝, 并不缺男人。
三哥哥,我会一生顺遂,不平凡活着。
(全文完)
作者:雪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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