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她力大如牛

夫君打小被嫡母苛待。
为断他前程,甚至买了我这个乡野农户的女儿给他做正妻。
但她没想到的是,我虽无家世背景,却有的是力气!
入府第一天。
我就直接掀了桌子。
将那些凉掉的馊饭塞进厨子的嘴里。
把调包的劣碳倒进嫡母房中一把火烧光。
侯府鸡飞狗跳。
我站在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面前放下豪言。
「想欺负我的人,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1-
我出嫁那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凑热闹。
他们围着我爹夸他福气好,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
爹爹被哄着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
还放下大话,说等我做了侯府的当家人,就把全村都接去侯府领个清闲的肥差。
到时候吃香喝辣,全都算在我的头上。
大伙欢呼高歌。
而我只是默默盖上盖头,坐进花轿。
这里除了我爹和我,没人知道我不过是侯府花了五两银子买去的。
天大旱。
地里的收成连佃租都不够交,更不用说留什么口粮。
家里的米缸早见了底。
靠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汤才撑过这些日子。
小妹还在长身体,却饿得面黄肌瘦,羸弱瘦小。
眼看就要活不下去。
媒婆却突然上门,将银子拍在我家桌子上。
「三日之后,侯府上门迎亲,你嫁不嫁?」
我爹生怕银子飞了。
慌慌张张收下揣进自己怀里,啄米似的点头。
「嫁!嫁!」

-2-
说是嫁,实则是卖。
我爹也曾问过媒婆。
高门大户的侯府,怎会看上一个家里穷得凑不出一碗米的农户?
那媒婆遮遮掩掩。
只说侯府的主母算了八字。
说我的命数好,能压得住侯府那位小公子的煞。
一听就是骗人的。
好命数哪里轮得到我们这样的人?
早该是那些金尊玉贵的大人们独有。
收了钱,爹爹便迫不及待要出门,眼中满是贪欲,连捧钱的手都有些发颤。
他这不是要去买粮食。
是又打算去赌。
我转头瞥见瑟缩站在角落里的小妹。
她眼巴巴望着,捂着肚子直咽口水。
我拦下爹的去路,拽着他的衣袖咚一声跪下。
「爹,你卖了我,就别再赌了,好好对小妹吧。
「给她饭吃,别再让她饿肚子了。」
方才还欢天喜地的男人顿时沉了脸。
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将我踢翻在门槛边。
「还管起你老子的事来了?
「真以为嫁进侯府就能骑你爹头上?我告诉你!你爬到天上去老子也是你爹!」
我忍着剧痛,站起身平视着他。
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豁口碗猛地砸向地面摔碎。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用碎碗片抵住脖子。
「你不答应,就等着让侯府来娶一具尸体。
「而且我就算嫁进侯府,我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人来打听阿妹的消息,要是哪日我知道她过得不好,拼了这条命我也会跟你算账!」
爹气得不轻,胸膛重重起伏。
「你这泼妇做派,跟你娘一个样!」
母亲还在时,家里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
她是附近有名的泼皮,遇事分毫不让,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倒是爹,总喜欢充大度,每每劝架都要说娘吝啬。
如今娘去世不到两年,家里便捉襟见肘过不下去。
所以我明白,要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就得争!
爹气急败坏,咬牙忍痛甩给我一些碎银便匆匆离开。
我转头,朝着惊魂未定正在抽泣的小妹招招手。
她扑进我怀ṱůₔ里,放声大哭。
我轻哄着,将那碎银塞进她怀里,告诉她。
「阿姐走了之后,你要记得阿姐和阿娘的样子,学我们的样子。
「要泼辣一些,要蛮横一些,这样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多吃一些饭,若是阿爹不给,你就想办法去抢他的!
「实在不行,就熬着一口气等着阿姐,阿姐会想办法在侯府里活下去,回来接你的。」

-3-
轿子一晃一晃走出了山。
敲锣打鼓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有人搀着我一步步走进侯府。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人却直接将我搀扶进了卧房。
我有些疑惑。
「不拜堂吗?」
本欲离去的小丫头顿住,有些不耐烦道:
「夫人说了,小少爷身体不好,老爷也在外出巡没回来,所以不拜堂了,且候着吧,小少爷扎了针便来。」
咚的一声,房门紧紧闭上。
不多时。
门外便传来窃窃私语声。
我的耳朵很灵,她们的声音我能听得清清楚楚。
「瞧见没,乡里来的野丫头,进了门连路都不会走,我方才使了个绊,她就险些摔趴下了,真是丢人现眼。」
「瞧见了瞧见了,尤其是大夫人房里那个来观礼的刘掌事,笑得腰都弯了。」
「我便是做给刘掌事看的,就盼着大夫人能瞧见我的忠心,让我回她院里伺候。」
「你放心,大夫人这回肯定气顺了。」
「大夫人也真是厉害,然能想到用什么八字的由头给小少爷娶个村姑回来,这不是彻底断了小少爷的前程吗?」
「那病秧子本就没什么前程可言,娶个村妇也算是般配。」
「要我说,还是大少爷好,既是嫡出又是长子,将来前途无可限量,我若是能去他房里当个侍妾就好了,总好过在这院里伺候一个药罐子。」
「你这丫头,真不害臊,要当侍妾也是我,哪轮得到你?」
外头一阵嬉笑。
我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我不是来压小少爷的命煞。
我是用来挡他前程的?

-4-
听着门外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言语,我一把将盖头掀开。
提着繁琐厚重的婚服,咚一声踹开大门。
两人显然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
惊叫着躲开。
外袍一脱,我将那碎嘴的丫头又拽了回来。
我的手臂,挑过扁担砍过柴,喂过家畜也帮着屠户宰过猪。
力气自然不是这种在高门大院里当丫鬟的人可比的。
她奋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或许是慌了,又或许是完全没将我放在眼里。
这样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竟也敢朝着我大骂。
「你这疯婆子!快放开我!
「来人啊!新妇疯了要杀人了!快来人啊!」
另一个丫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
「这侯府里头,怎容你撒泼!还不快将人放开?」
我冷哼一声,稍一用力,便拽得她头皮生痛说不出话来。
「我还以为这侯府是什么好地方呢,丫鬟竟然比我们那的姑婆还要嘴碎?看来也不过如此。
「既然你们俩这么喜欢背地里嚼舌根,那不如现在就让你们嚼个痛快!」
我摸出藏在婚服里的草药包。
这原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用场。
「这草药治创伤,今天就给你们好好治一治嘴巴。」
我一手夹一个丫鬟,粗暴将草药塞进她们俩的嘴里。
两人放肆挣扎。
倒让我想起屠户家那些摁不住的猪。
「吃主家的喝主家的,那就该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我们乡里人都知道不能干这种没良心的事!」
塞完草药。
我的手一松,两人顿时从台阶上翻滚了下去。
院子里立马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和干呕声。
我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拍了拍手。
抬眼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同样身着婚服的少年郎君。
他身形单薄,气质却出尘。
看着眼前这场闹剧,面上些许错愕。
两个丫鬟见他如见救苦救难的菩萨,立刻扑上去。
「小少爷,救救我们,这个村妇要杀了我们啊。」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有些愣神。
传闻中的侯府小少爷,是个就快要油尽灯枯的歪瓜。
可如今一见。
好像……也不歪啊。
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好瓜。
他远远望我一眼,旋即笑了。
「少夫人给你们草药治病,叩谢少夫人的恩情了吗?」
我:嗯?
两个丫鬟:嗯?

-5-
莫说我。
就连那两个丫鬟都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打发走了。
他不疾不徐走近,将我甩到一边的外袍捡起轻轻披在我肩头。
「外头风大,夫人小心着凉。」
他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山间的风,挠得我耳根发痒。
进了屋关上门,我后知后觉有些难为情。
「那个……我虽然是有意跟她们起争执的,但错真不在我。
「她们说你坏话。」
他噢了一声。
「所以你就替我教训了她们?」
我用力点点头。
「我既嫁给你,就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可她们二人是大夫人亲自安排在我院里伺候的,这样一闹,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严重啊?」
「无妨。」他拿起桌上一个橘子慢慢悠悠剥起来,「我原就想将她们打发走,只是找不到理由,夫人这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他又思索片刻道。
「从前我只想着,怎么把体面做足还能打发了人,今日一见夫人风采,才发觉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我听不懂。
他看出来,笑着解释。
「乱拳打死老师傅。」
「……噢!」
我恍然大悟,接过他递来的橘子塞进嘴里。
酸,但是汁水足。
这样好的东西,我从前只在员外老爷家里见过。
「你是大夫人找来的人,刚才为何会替我出头?」
我脱口而出。
「因为你比大夫人年轻啊。
「所以你肯定活得比大夫人久,我得抱住你的大腿才能活到最后!
「而且,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大夫人。」
他拿橘子的手一顿,忽地笑出声来。
「夫人天真烂漫。」
我挠了挠头。
「是说我蠢吗?」
「自然不是,只是在这侯府里,夫人纯真天性最易吃亏。
「但同样,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在这人人都想体面、人人都有九曲心窍的侯府里,倒是有奇效。」
我拍拍胸脯。
「这你放心好了。
「我杀过鸡宰过猪,能下水田能上树,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你做了我丈夫,我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还有啊,你也别总叫我夫人夫人了,怪难受的,叫我追月吧,徐追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崔晋。」

-6-
都说新婚夜是女人最重要的一晚,能不能留住丈夫的心就看这夜。
可我这新婚夜倒是过得轻松。
吃了些果子便沉沉睡着。
一觉到天明。
我有早起的习惯,天擦亮便伸了个懒țũ̂⁷腰起床。
刚一开门,迎头便撞见几个来送早饭的厨子。
「侯府早饭都用的这么早吗?」
那几人似乎是没料到我会起的这样早,一愣,随即笑道。
「怕少爷少夫人饿着,这不提前一些来。」
我眯眼打量一番。
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是打探消息就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睡不好觉。
「噢,那我看看送的什么。」
我装作漫不经心走到那些餐点面前。
俯身一看。
竟全都是冰凉发馊的!
我斜眼一看,那厨子理不直气也壮。
「大夫人说了,老爷伴圣驾出巡,一路风霜劳苦,府里便不好铺张奢靡,这几日都吃些清淡素食。」
「素食不是馊食,我们那喂猪都不会用这些。」
厨子有些不服气。
「这哪里是馊的,这是今早刚做好的,若是不识货,少夫人就别说出来惹人笑话。」
我冷笑一声。
「噢。
「既然是好东西,那我赏你吃啊。」
话毕。
我一手抓起盘子里的青菜,一手攥住了厨子的衣襟。
他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大叫着张牙舞爪想要抵抗。
「怎么,连你都不想吃的好东西,却拿来给你家公子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菜都塞进他嘴里。
也不管那到底是嘴巴还是鼻孔,总之塞进去就对了!
一盘菜,被我塞了个干净。
旁边跟着他来的几个小厮想上来劝和,被我几个眼刀吓退。
我转头看着没菜的空盘,才甩开那满脸油腻的厨子。
我不紧不慢蹲下身。
看着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放肆擦着鼻涕眼泪。
「你把菜都吃完了,小少爷吃什么?
「去重做,如果再是这种样式,我烧了你的厨房!」

-7-
等崔晋醒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甚至有些惊讶。
转头问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厮。
「厨房换了人?」
小厮十分夸张,低头抹了抹眼泪水。
「是少夫人,今早就跟那厨子大闹了一场,他们这才不敢拿次的来敷衍。」
「才?难不成他们从前就这样干过?」
「是啊,少夫人你有所不知,老爷一出府,大夫人就授意厨房来糟践我们公子,还对外宣称是我们公子舌头太刁,送来的东西不肯吃,慢慢就被传成了不敬嫡母,可我实在是替我们公子冤枉,那送来的东西根本就吃不得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闹呢?好好一个活人,还能在这侯府里头被饿死了?」
「闹过,只是这侯府里人人都守着规矩,谁也不敢闹的太过,怕撕了各自的脸面。」
「呸!」我狠狠吃了一口馃子,「什么规矩,分明就是枷锁。」
我和那小厮义愤填膺。
崔晋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虎口处被擦破了皮,红了一大片。
大概是刚才教训那厨子不小心留下的。
「不碍事不碍事。」
我想缩回手,却发现崔晋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他皱着眉。
「要保护我,先要保护好你自己。
「阿庆,拿我的银子,去找个大夫来。」
「别别别!」我一把拦住他,「我这点小伤,大夫还没来呢我就先好了。」
「可你为了我这样不顾一切去争去抢,才来一日就受了伤,让我心里怎么好受?」
我不好意思挠挠头。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无所求的。
「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用别的来补偿我。」
崔晋松开我的手。
「别的?」
「我家里还有个小妹,但我这一走,我爹一定不会好好待他,我希望你能时常派人去我家看看,拿点粮食碎银给她,不至于让她饿死。」
我小心翼翼提出我的要求,却发觉崔晋看向我的眼神复杂了些许。
那双漆黑的眸子,平白让我生出一丝寒意。
「也……也不用多,我帮你一次,你就派人去一次。
「这样……行吗?」
崔晋眼中晦暗不明,还是笑着点点头。
「好。」

-8-
没等我们安安稳稳用完早饭。
大夫人便派人来传话。
说新妇进门应该早些去拜见。
崔晋本是不用去的。
但又怕我受刁难,还是领着我一同去了大夫人院子里。
我们在前庭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大夫人的身影。
我坐不住,有些难受,问大夫人身边的侍女什么时候才能去拜见?
侍女瞥了我一眼,言简意赅。
「等着。」
我噢了一声。
转头大声对着崔晋道。
「这侍女好像眼睛有毛病,看我的时候睁都睁不开,你们侯府也真是太不人道了,早该找个大夫来给看看的,别到时候成了个瞎子,治不好。」
「你!」侍女气急,恨得瞪我一眼。
「好伶牙俐齿的丫头啊。」
我正要再跟那侍女大战三百回合。
大夫人便踩着点走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渗着寒意。
「下人不懂事,撤下去就行了,你这个做少夫人的本不该这样计较,再生口舌事端,丢了侯府的脸面。」
我起身行了个礼。
这是崔晋刚才教我的。
学得不好,歪歪扭扭。
「我一个乡野丫头,不懂这些,大夫人若是跟我计较才真是丢了脸面了。」
大夫人脚步一顿,回头盯着我良久。
「这么说,我倒不能计较了?」
我一摊手。
「这是您刚才自己说的,计较就丢了脸面了,我不过是有样学样,不对吗?」
她不怒反笑。
「对,很对。
「不过有件事我要问问你。
「东院的厨子说你早上……」
大夫人还没说完,我立刻打断。
「哎呀!我正想跟您说呢,那厨子一大早就送了好多馊饭馊菜来,还打着您的旗号,说是您特意嘱咐的。
「那饭我看了,是我们乡下喂猪都不用的!
「这黑心肝的,一定是昧下了东院的菜钱还故意陷害您,这要是传出去了,外面人指不定怎么说您呢,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打了一顿,给您出气!」
大夫人欲言又止。
她几次张嘴,又咽了回去。
我立刻乘胜追击。
「我还听那厨子说,最近府里要跟侯爷一起吃粗饭,我觉得这很好啊!大夫人能想出这个主意真是无愧于贤良之名。
「但是,那厨子肯定是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压根不会做,若是夫人愿意,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以后我来给夫人送饭,直到侯爷回府,如何?」
大夫人立刻摆手想要拒绝。
崔晋同我一唱一和。
「母亲,她也是一片孝心,成全她吧。」
我喜出望外,立刻跪下谢恩。
「多谢母亲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

-9-
我和崔晋从大夫人院里出来时。
她贴身的侍女正急急忙忙跑出去煮清心败火的汤。
我朝着崔晋比了个一的手势。
「一次,崔公子,你可要记得。」
崔晋牵着我的手,将一变成五。
「算五次,午后我便会派人去你家,放心吧。」
我喜笑颜开。
「很厚道啊崔晋。」
我们说说笑笑,没走出多远便碰见前来请安的另一个姑娘。
崔晋停住脚步,本想问候一声,那人却直接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一个正眼也没有。
我有些疑惑。
「那人是?」
「是我大哥的正妻,工部尚书的长女,名叫宁恪。」
我点点头。
「我喜欢她的脾气。」
「嗯?」
「她一看就不喜欢你我,但是不藏着掖着,碰见了体面都不装,很好,很诚实。」
崔晋若有所思。
「她不屑虚与委蛇,但不喜跟我们有所往来也是真的,你还是要小心些。」
这话崔晋倒是没说错。
自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府上碰见过宁恪。
院子里换了厨子。
我也整天忙着给大夫人做野菜粗馍。
大夫人最在意自己的名声。
我又故意在采买野菜时四处散播大夫人为了侯爷,愿意粗茶淡饭同甘共苦的消息。
大夫人为了维持自己的面子,不得不每日硬着头皮吃这些难以下咽的杂粮馍。

-10-
她面上夸我孝心。
却隔三差五叫其他贵眷们来府上做客,让我亲自下厨做饭,忙得我脚不沾地。
又一次忙了整整一日才回院里休息。
刚一进屋便只觉得四处都漏风,透着寒意。
我搓了搓手,问阿庆。
「屋里怎么这么冷,炭盆里的火都熄了。」
阿庆着急,指了指在床上昏睡却还止不住发抖的崔晋。
「大夫人遣人送来的炭实在是太差了,一烧就着大火不说,冒出来的烟还呛人,少爷便不让我们在屋里烧了。」
「那怎么不出去买些好炭回来?你们家少爷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冻着生病了怎么能好?」
阿庆唉声叹气。
「少爷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
「前些天少爷又花了大价钱将夫人你的小妹送去女子私塾念书,这吃喝用度,还要上下打点,哪里不用花钱?
「少爷还说了,您最近忙,这些事一概不准告诉,免得让您忧心,先就这么熬过这个月,等过段时间,月例银子下来了再去买炭来。」
我看着梦中不安,眉头紧锁着的崔晋,心中升起几分不忍来。
「你们少爷,为什么要为我小妹做这么多?」
阿庆表情挣扎,几番犹豫之下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少夫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你们家少爷的命。」
「阿庆,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抢炭。」

-11-
在厨房忙活的这段时间。
我没少和那儿的人套近乎。
也就知道了府里的炭火如何分配,会先放在哪里。
大夫人的份额最重要,一般都是单独存放
我和阿庆趁夜潜进库房,将那些劣炭调包一部分,混放在一起。
阿庆带着好炭回去。
而我则蹲守在墙角,等到大夫人房里有人过来拿炭。
我蹑手蹑脚跟在他们身后。
等到大夫人院里的小厨房燃起灶火,我将包好劣炭的包袱点燃一把丢进院墙。
院墙挨着厨房,里头又放了不少的干柴,极易点燃。
听见几声尖叫和走水,我便知道事情成了。
确定四下无人看见,我又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崔晋的院子。
阿庆见我回来,慌慌张张迎我。
「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你刚才又去做什么了?」
阿庆是崔晋的心腹,我便交代出来。
「放火。」
他目瞪口呆,转头看见不远处大夫人的院子正冒起黑烟,又默默向我投来钦佩的目光。
侯府鸡飞狗跳。
我和阿庆缩在自己的院子里生火取暖。
等到崔晋情况好些,大夫人院子里的火也扑灭的差不多。
我交代阿庆给他喂些水,关紧门,别让其他人闯进来。
不出片刻。
腾出手的大夫人果然带着人冲进了院中。
她身后跟着的人个个狼狈不堪,头发凌乱,脸上是没有擦干净的烟灰。
看样子这场火让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头。
大夫人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尊严,直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你这个野丫头,竟然敢纵火烧府!
「是不是崔晋那个小畜生教你的!叫他出来!
「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两个,以正家规!
「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我将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长鞭一甩,凌空爆裂的鞭声瞬间呵退了那些人。
「要动我夫君,是不是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12-
「母亲,你说我纵火,可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就带着一帮人冲进院子里喊打喊杀,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在伺机报仇,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吧?」
「我当然有证据。」大夫人冷笑一声,丢出一筐劣炭。
「就是这东西烧起来才引起大火,你也是个蠢的,放火竟然不会销毁证据,你若是嘴硬,我们便带着东西去官府说道说道,看到那时,是你下狱还是你夫君流放!」
上钩了。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我噢了一声。
「原来是这东西引起大火的。
「那敢问母亲,为何能确定这东西就一定来自我们院子呢?」
「这劣炭除了你们这,满府里还有谁有?」大夫人不耐烦道。
旁边的侍女听出了些许端倪,立刻拽了拽大夫人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
「各位都听见了,大夫人说这是只给我们院子里的劣炭。
「可从前大夫人遣人送炭火时分明说阖府上下都用此炭,现在怎么变成我们院独有的?难不成就是大夫人心胸狭窄,容不下我夫君,所以趁着侯爷伴驾出巡故意苛待?」
「你!强词夺理的贱人,还不快给我拿下,让她闭嘴!」
大夫人慌了。
我镇定自若,站在门前半步不让,鞭声啪的落在其中一个小厮身上,疼得他直叫唤。
这是从前替员外老爷家放牛时学到的。
我再度挥起长鞭,吓得众人不敢再上前。
「我是侯府小少爷的正室,在官府登记有名,生死都要一笔一笔写清楚的,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拿我怎么样。」
说罢,我再度将目光转到大夫人身上。
「母亲,你若是对我刚才说的那个嫡母苛待庶子的故事不满意,我这里还有第二个故事。
「你说,一个慈爱宽容的嫡母为了让病弱庶子过得更好,不惜自己用劣炭也要将最好的给孩子,结果不小心导致了自己院子起火的故事怎么样?」

-13-
「真是好故事。」
我和大夫人齐刷刷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宁恪款款走来。
她看向我的目光,锐利又理智。
「我从前竟没看出弟妹竟有这样的胆识。」
我眯着眼睛打量她,不知道来意之前,不敢轻易回话。
「母亲,我觉得弟妹说的第二个故事甚好,闹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等明日再将故事传给京城其他贵眷们听吧。」
大夫人面露难色。
「宁恪,可是她……」
「母亲,夫君即将升迁,不要在此时横生枝节。」
让我没想到的是,大夫人似乎对自己这个儿媳很是言听计从。
宁恪几句话,就真的让大夫人带着人回去了。
闹剧收场,她却没有急着走,反是笑着朝我走来。
「弟妹此举,倒真不像是个乡下农户出身的。」
我收起长鞭。
「那是你没见过农户出身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的母亲会为了一寸土地跟别人争得面红耳赤,也会为了我和小妹两人的粮食和庄上的壮汉大打出手。
「要争,要ţų₂抢,这是我母亲教我的。
「所以我不是不像,而是真真切切就是农户的女儿。」
宁恪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你就算这样争下去,在这侯府里也争不来什么的。
「你夫君不过就是一个庶子,将来爵位家产都轮不到他。」
我蹙眉,有些不满。
「你知道吗,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但现在一看,你和这侯府里头的人没什么两样。
「我嫁进来,最讨厌的就是这套嫡庶有别的说辞。
「你们要是这么讨厌庶子,就应该让侯爷别跟这么多不同的女人生孩子,生下来又要划分三六九等,不觉得好笑吗?
「在我们那,原本就没有什么嫡庶的分别,只要能下地干活,给家里挣粮食,那就是坐一张桌子吃同一锅饭的家人。
「反倒是你们这些高门大院里头的贵人,弄出这么多条条框框来,当真是吃饱了撑的,哪天饿上一饿就没那么多话了。
「请回吧,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14-
大闹了这么一通,我们院子里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吃食是新鲜的,炭火也是好的。
崔晋总说我胆大包天,干的事情让人心惊肉跳。
可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没有能够再输掉的东西。
小妹去了别的地方念私塾,能吃饱饭,还能读书识字,将来不用我操心。
除了她,我便再没有别的牵挂。
……
我护着崔晋,在侯府里过了一段平平静静的日子。
他在书房念书写文章,我便在旁边打瞌睡。
他也有想过教我识字,可我实在没有悟性.
最后总以在纸上画下一个大王八不了了之。
他又好气又好笑,除了罚我那天不准吃橙子之外也拿我没办法。
崔晋是个很好养活的人。
就像春天来临,山坡上那片小草一样。
只要对他好一些,他的气色就一日好过一日。
前些天甚至跟我一起在院子里踢毽子。
只可惜踢不过我,被我用毽子砸了个大包。
好吧,为表歉意,我提笔画下一幅崔晋踢毽图送到他面前。
画中我英勇神武,小小的崔晋被我折服,举着毽子向我求饶。
此人看完后装得很生气,还说要把我的画给撕掉。
可我却看见他后来又悄悄将画收好藏了起来。
唉。
侯府的人就是心口不一的。
他分明就很喜欢那幅图。
好日子总是短些。
侯爷回京那天,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我也做了几道菜添在桌上以表敬意。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侯爷进府直奔了书房,又将崔晋给叫了过去。
我没得到准允,只能在院子里候着。
阿庆有些不安,问我。
「少夫人,侯爷不会是要找我们少爷的麻烦吧?」
「不知道啊。」
阿庆的想法比我还要夸张,他险些掉下眼泪。
「侯爷不会嫌咱们少爷没用,把咱们少爷赶出府吧?」
我思索片刻。
「那,我去包几亩田,总能养活他。」
阿庆又可怜巴巴望着我。
「我呢,少夫人,不养活我了吗?」
我笑着踹了他一脚。
「你也给我下地干活,我一个人养两个大男人,想累死我啊?」
我和阿庆说笑着。
余光瞥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的崔晋。
「嗯?你回来啦?
「侯爷说什么了?」
崔晋面如土色,抬头看着我时,眼中无比复杂浓烈的痛意将我吓了一跳。

-15-
「所以……侯爷的意思是,让你休了我再另娶?」
崔晋说,侯爷这次回来着急找到他,就是想让他休我再娶盈王家的女儿。
圣上出巡途中就病重,连夜赶回京城。
现在正是时局动荡的时候。
侯府必须立刻找到一艘稳固的大船。
而盈王势大,十有八九就是他会继承王位。
正巧盈王的女儿前几年在中秋夜宴上见过崔晋。
遥遥一见倾心。
若是此时让崔晋娶了盈王的女儿,侯府就能够永保富贵了。
一时间,屋里陷入一片沉沉死寂。
其实我也想过总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中不像想象的那般轻松雀跃。
反而有些沉重、酸涩。
像没有熟透的橘子。
发苦。
不好吃。
「那,什么时候?
「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
「我现在还没有吃饭,很饿,没有力气走,东西也还没有收拾,我虽然东西不多,但是我也应该带走的,我出府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可以给我一天时间吗?」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连话都颠三倒四。
说着说着,我的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
「别赶我走。」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哽咽。
我抬头看向崔晋,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也只是我不过是他和大夫人之间用来斗法的工具。
只是现在。
我好像,舍不得走。
下一秒,我落入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之中。
这是崔晋第一次抱我。
却是在我们分别的时刻。
他紧紧搂着我的肩膀,力气很大,勒得我有些痛。
我哭得喘不上气,却听见他在我耳边说。
「我会跟你和离。
「但不是为了娶盈王的女儿。
「我崔晋此生,只认你一人为妻。
「追月,等我,等着我。
「我很快就去接你回家。」
这一刻。
我真的很讨厌崔晋。
再也不想看见他的那种讨厌。

-16-
离开侯府的那一天。
所有人在忙着张罗崔晋和盈王女儿的婚事。
自从这个消息传出。Ťũ⁺
侯府上下无一人再敢苛待崔晋。
大夫人的态度转变的最为明显。
从前有多刻薄,现在就有多谄媚。
就算没有我在,崔晋也能过上比从前好上万般的日子。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大夫人也不过是这偌大侯府里被动的棋子。
侯爷不想重视崔晋,那么他便可以随意欺负。
大夫人也不用掩饰自己心中的怨恨。
而侯爷一旦想起了自己这个儿子有利用价值。
那么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必须按照侯爷的心意开始真正以少爷的待遇去对崔晋。
我转头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侯府。
竟是满眼荒唐。
我正欲离开,身后便有人叫住了我。
是宁恪。
她几步追上我,往我手中塞了一张田契。
「没点东西傍身可不行,拿着走吧。」
「这是,可怜我吗?」我看着手中的田契,莫名笑了出来。
「你是整个侯府里,最不需要我可怜的女人,我知道你能好好活着。」
宁恪沉默片刻,又道:「或许有一日,你教会我的东西能够救我一命,所以,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我教会你的东西?」
她笑道。
「嗯,你教会我的。
「活得粗俗张扬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更好。
「所以,拿着吧,这不过是几亩薄田而已,你若还过意不去,以后有了收成,记得给我送些新鲜菜来。」
我没再拒绝,将田契揣进了怀里。
宁恪说得对。
无论何种境地,我都要好好活着。
「多谢,日后再相见,我请你喝酒吃肉。」
「嗯。」

-17-
宁恪送给我的那几亩田很不错。
土壤肥沃,种下去的东西很容易存活。
那农田附近还有个小屋子,也是田契里的一部分。
我将屋子全都打扫一遍收拾出来。
我一个人住,刚刚好。
每日天不亮我就会起床,去摘些新长出来的蔬菜和果子去市集上卖。
卖的钱不多,但是够我买上几个新鲜出炉的烤饼。
我还在屋后围了一个小院子,养了几只母鸡用来下蛋。
烤饼配上一碗韭菜鸡蛋,吃下去别提有多舒服。
等收拾完碗筷再去地里松土施肥。
农闲的时候还能叫上周围几个阿叔阿婶坐在一起歇凉。
他们都很喜欢我,谁家做了豆酱或是米糕总要拿一些给我。
住在东边的阿婶最热情,好几次拉着我的手说要给我介绍个汉子。
她将那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让我只管嫁过去享福。
我笑着打哈哈,总要想些办法敷衍过去。
次数多了,阿婶也要不高兴。
「你这丫头,家里要是没个男人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欺负的。」
我:「我吗?」
「谁欺负谁?」
阿婶看着我,表情凝重。
「行吧,你这性子确实也没有别人欺负你的份。
「但,如意郎君总是要找一个的呀。」
如意郎君。
我也有过的。
只是到头来是一场空。
还没我一个人活得自在。
等又一个秋天到了,地里收成不错。
留些余钱,也能去京城里头喝酒吃肉。
回来的时候顺道去驿站,看看有没有小妹寄回来的信件。
她如今在峪河念书,说私塾的先生很是赏识她,夸她有天分。
以后若是加紧用功,说不准能继承先生的衣钵。
我为她高兴,又不想让她担心,便没有说我已经从侯府离开的消息。
我们姐妹两个,总要有一个人能够无忧无虑才好。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是托人写了信寄过去告知小妹的。
父亲前些日子在赌场输了钱。
浑身都摸不出值钱的东西,被赌场的东家追着讨债,最后在一条巷子里死了。
官府不知为何,对这案子极为重视。
查清楚之后让赌场的东家赔了我不少银子。
我将那银子三七分成。
七分寄给了小妹,三分留下给明年播种买肥料和种子。

-18-
这已经是我离开侯府的不知道第多少个月。
日子平平淡淡过着。
这期间只有宁恪来找过我。
她上门时十分开心。
握着我的手说她和侯府的大少爷和离了。
我有些诧异。
宁恪也不扭捏,索性坐了下来跟我讲这段日子侯府发生的事情。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崔晋和盈王女儿大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崔晋却坚决不肯。
侯爷生了大气,让崔晋在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
崔晋腰板硬,生生挺了过去。
到最后是直接晕倒昏死在地上才被人抬走的。
盈王那边知道这件事,面上没说什么,还送了千年老参过来给崔晋补身子,但其实已然动了怒了。
宁恪的丈夫崔岩就是在这时动的心思。
他先是想方设法在各种王公大臣的宴会上演巧遇盈王的戏码。
又找机会去盈王府上拜访,同郡主制造相处的机会。
崔岩挺拔高挑,长得又周正。
这么一来二去很快俘获了郡主的芳心。
侯爷眼见事情还有转机,便不再执着于崔晋。
崔晋提出要跟侯府断绝关系,出来自立门户,侯爷竟也答应了。
之后崔岩便和宁恪提出和离,顺理成章上门去向郡主提亲。
盈王虽然不喜欢崔岩的做派,但架不住郡主死活要嫁,勉勉强强同意了婚事。
听完这些事,我的心却慌得厉害。
「那崔岩这样对你,你不生气吗?」
宁恪笑着一摆手。
「我本就和崔岩无情,当初是我父亲一手操办Ṫüₔ了我的婚事,根本由不得我选。」
「在那侯府里头,我日日煎熬,却还要守着规矩过日子。」
「如今崔岩想要自掘坟墓,那我何不成全他,也成全我自己?」
我替宁恪高兴。
但也有一点不明白。
「自掘坟墓?」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圣上身体好转,知道这段时间盈王所为之后龙颜震怒,虽还未下旨处罚,但是满朝文武谁看不出来,盈王的气运,算是走到头了。
「满打满算,崔岩和郡主成婚也不过三个月,现在就看这对半路夫妻是否能携手共度这场风暴了。」

-19-
宁恪吃了晚饭才走的。
一直到她离开,关于崔晋的近况我也没能问出口。
在土地里,时间是可以被看见的一种东西。
当我播种,再看着它长成嫩芽,慢慢长大,结出硕果。
那便是一个季节过去了。
新芽长了一茬又一茬。
我在春天里等了一天又一天。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我守着这几亩地,日子倒也过得松快。
竟然还能攒下闲钱,去瓦肆里听听说书先生讲那些酸掉牙的才子佳人故事。
故事里头总说那男子为了心爱的女子,总要忍痛抛下她,只为让她远离危险或是其他什么狗屁道理,总之是要以保护之名行伤害之举。
到最后呢?
那女子会谅解自己的心上人,痛哭一番后重修旧好,再相爱白首不分离。
我气得砸了茶盏离席。
这简直就是戏说!胡说!
若是男子不能相信女子也是能一起同甘共苦携手并肩之人,那便不要回头。
若是女子真的情深,便也不会这么轻易原谅。
这样话本子竟然还敢要我十个铜板。
简直是气死人!
我怒气冲冲找到掌柜,想要退回我的钱。
掌柜说我已经听了,即使不满意也没法退,否则生意做不下去。
我不肯罢休,便在柜台同他掰扯起来。
我说的起劲,全然没发觉身后站了一个头戴面罩斗笠的男人。
他声音沙哑,听不出年龄。
「姑娘不爱看这Ṭṻ₄出戏?」
「废话!要是爱看我还能在这吵?」
「这戏说了许久,京城里多数人都喜欢,姑娘为何如此厌恶?」
「因为我不喜欢这些酸唧唧的拉扯,要爱便爱,要吃苦便一起吃苦,要经历磨难便两个人一起承担,害怕女子遭遇危险所以自说自话抛下心上人是什么蠢货才会做的事情?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说罢,那人沉默了。
僵持良久。
他才慢悠悠放下十个铜板在柜台上。
「姑娘,言之有理,受教了。
「这钱,我替姑娘出。」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
浑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
「多谢。」我一把揣过柜台上的钱,快步走了出去。

-20-
直到走出城门口,我才恍惚停下。
不知是郊外风大还是刚才吃了酸橘子。
眼角蓦然流下泪来。
紧握着那十枚铜板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红发痛。
崔晋。
崔晋。
崔晋。
吃了多少苦,声音才会变成那样?

-21-
第二天天没亮。
我便又要赶路进城。
这些日子,连附近的阿叔阿婶都知道时局不稳,怕是要打仗。
圣上虽然下旨重罚了盈王,又厚赏了另一位庭王。
眼看着这朝局是向这位庭王殿下倾倒时。
圣上就又病倒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盈王势力仍然不可小觑。
是任人宰割还是拼死一搏,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所以盈王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千载良机。
只怕是不久之后就会带兵上位。
所以我得趁还没有打仗之前,去城里买一些好储藏的干粮和种子。
再买些防身用的器具,加固一下院子。
朝代更迭变化。
最受影响的终归是百姓。
方才走到城门口,我便听见身后快马奔驰的声音。
「城关急报!都快让开!」
一阵尘土飞扬,白马从我眼前像阵风似冲进城。
我听见身边守城的侍卫低语。
「急报来了,怕是就要乱了。」
我不敢耽搁,立刻加快脚步进城。
趁着早市物件齐全的时候买好了所需要的东西。
在天还没有暗下来之前便出城回家。
我没有休息。
连夜将院墙都加固了一遍。
又好几夜没合眼,在院子角落处挖了个地窖。
这地窖隐秘,盖上板子常人发现不了。
里头再放些水和食物,撑过几天不成问题。
长夜无眠。
我望着窗外迟迟睡不着。
第二日。
京城兵变了。

-22-
大部队的兵集中在京城。
没人搭理我们这些郊外小村。
可免不了有流寇趁机作乱。
官府没空管,正是他们出来烧杀抢掠的时候。
到了夜里,我便能看见四处亮起的火光。
那是流寇打着火把在一家家扫荡。
我早已将附近的阿叔阿婶们集中在了一起。
我们围在地窖之中,家里不过放一些粮食和不值钱的东西。
顺利的话,那些流寇搜刮完便会离开,不会停留太久。
若是真遇上那些眼尖的发现了我们。
那便在他没有叫喊出声之前拖下地窖来捂死。
我们一同藏了许久。
提心吊胆数着时辰过。
等到外面彻底没动静了便出来换换气,补充一些粮食和水。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京城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光和烟雾之后,是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是一切尘埃落定了。
谁赢了呢?
盈王,还是庭王?
跟我们这些人没有关系。
唯一跟我们有关系的是。
京城事毕,官府终于腾出手来收拾这群流寇,我们不用再躲藏求生。

-23-
又过了几日。
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
甚至都不用找人问,便能看见京城挂满了庭王的黑底朱印大旗。
城门口的告示上贴着。
盈王谋反,满门抄斩。
而崔家因为参与其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其余家眷流放三千里。
崔侯爷和崔岩三日后就会被押往刑场。
我想,或许我应该去恭喜一下宁恪。
我在京城逛荡许久,很晚才启程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
便发现家里头似乎是来贼了!
那贼将我的田翻了一遍,还拔了我不少秧苗。
「谁!
「谁家熊孩子干的!
「给老娘出来!」
屋子里好似有烛火摇曳。
从里头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高挑身影。
崔晋揭开面罩,抬眼小心翼翼看着我。
他瘦了许多,眼窝陷了下去,满是疲惫憔悴。
「追月,是我。ţûₙ
「你……还好吗?」
前些日子在城里遇见时,我没有仔细看。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缓缓向我走来。
我才发现。
他的腿好像有些瘸。

-22-
「为什么把我们家的田翻的乱七八糟?」
「我,我在帮你耕地。」
「那为什么把我的秧苗给拔了?」
「我以为拔的是杂草。」
「……傻子。」
我白了崔晋一眼。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赶我出来?」
「盈王势大,若不让你离开侯府,我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些什么。」
「那之后呢?之后为什么又不来找我!」
「我跟着庭王殿下,很危险,我不能来找你,否则就是让你引火烧身。」
两王相争。
正是杀红眼的时候。
如今尘埃落定。
庭王就等登基继位。
崔晋也因为立了大功而得了爵位。
所以,他终于又想起我来了。
「噢,还没恭喜你。
「庭王即将继位,你应该也会封个大官吧?」
他喉咙一动。
「追月,别用这样生疏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冷笑一声。
「崔晋,你是觉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找我,我就一定还会要你吗?」
我看向他,将崔晋的慌乱尽收眼底。
「不是的,我只是怕你被我连累。
「若是能成,那我便能脱离侯府,给你更好的生活,若是不能,你也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没有不要你。
「所以你能不能也别不要我?」
我气笑了。
「你以为,你以为,全都是你以为。
「崔晋,你是我什么人?
「我要不要安安稳稳过日子,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
崔晋有些慌了。
「我想你平安。」
我一掌拍在刚刚买回来的馍馍上。
暄软的馍瞬间被我压成一块瓷实的馍干。
「崔晋,我身体健壮有力气,腿脚飞快动作麻利,遇到危险我能立刻逃走。
「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主意,不是一个需要时时刻刻保护的小娃娃。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必须要活在你的羽翼之下?」
崔晋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保护,是错的吗?」
「我看你还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你走吧。」我站起身,拉开门逐客,「等你好好想清楚了再找我。」
崔晋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瘸一拐向我靠近。
想要伸手牵我,又顿住收回。
「我知道,是我错了。」
低头看见他腿脚不便的样子。
最终心还是软了一块。
我叹了口气。
「腿怎么弄的?」
他眼睛亮了一亮。
「不碍事不碍事,夫人放心,行军的大夫已经看过,说好生休养就能痊愈的。」
「那就是不痛了?」
「不痛,不痛。」
「行,不痛就走吧。」
崔晋沉默片刻。
立刻戏神附体般痛苦皱眉,他半倚着门,有些虚弱地看着我。
「只是偶尔也会发作,疼痛难忍。
「这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
「夫人行行好,收留我在此住一晚。」
我:……
这庭王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
老老实实的人还没在他手底下干几年,就学成无赖了。
「那你睡地上。」
「好!」

-23-
我确实只让崔晋待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将他踹醒赶出了家门。
崔晋倒是一点脾气也没有,还嘿嘿朝我笑着。
他说先回京城处理一些事情就回来找我。
庭王即将登基。
这会儿应该是最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崔晋也有耐心每天城里郊外的来回着跑。
在京城是咳嗽一下朝堂都要抖三抖的重臣。
到了我这,就乖乖换上了方便农作的衣服下地干活。
每天雷打不动站在我家门口。
「夫人,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酥饼。」
「夫人,今日怎么没留着地给我耕?」
「夫人,我买了上好的宣纸,闲来无事可以画画这大好山川。」
我被他烦得不行,画了个王八丢出门砸在他身上。
「滚蛋。」
「夫人真是妙笔丹青,那我明日再带桃花酥来给夫人吃。」
崔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骂不走打不跑的狗。
但这始终不是我想要的。
他敢一次在最危难的时候抛下我,不顾我的想法。
那就敢有第二次。
我宁愿刀山火海走一遭,也不愿意再承受整日提心吊胆的感觉。

-24-
于是在崔晋坚持了大半年,像往常一样站在我家门口絮絮叨叨时。
我将门打开,叫他进来。
崔晋受宠若惊,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这还是时隔这么久, 第一次被允许进屋。
他拘谨又紧张,Ṫṻₑ坐在我面前像个犯错的孩子。
「崔晋,我让你回去想明白再来, 你想明白了吗?」
「我想明白了。」崔晋抢功似的开口,「我太过狭隘,总是自说自话将我以为好的强加给你, 殊不知你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夫人是个能够顶天立地,在这世间安稳立身的人,不然在侯府时也不会以一己之力护我活到今日。
「若说恩情, 夫人救我于水火之中, 燃我建功立业之志,是我一生也还报不尽的。
「所以夫人若要怨, 我也一一守着, 绝无怨言。
「夫人若想回头, 我定生死不弃,再不独自面对风雨。」
崔晋眼神坚毅,刀枪斧钺加身也不改。
我知道,他的嘴里, 从不会有谎言。
也知道, 只要他说出口的话, 粉身碎骨也会做到。
我沉吟片刻,才望着他眼下的乌青道。
「那你先把之前的崔晋还给我。」
崔晋:「嗯?」
「你现在太瘦了,之前我好不容易把崔晋养得健健康康, 你现在这样,我若是再嫁给你,只怕不出三年便要当寡妇。」
说罢,我便起身扛起锄头向地里走去。
崔晋那个傻子。
许久才琢磨过味来。
立刻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
「夫人放心!我,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一定把自己养好!」
「你先养好再说吧, 别烦我,我要去翻土了。」
「我翻过了。」
「那我要去浇水。」
「浇过了。」
「那你还有什么没帮我干的?」
「还有个婚没成, 夫人什么时候有空?」
「滚。」
「不滚。」

-25-
新帝登基。
下令减免赋税三年。
附近的阿婶一高兴, 说什么也要趁着这好日子给我把媒讲成。
我看着她带来的那小伙子。
皮肤黝黑,笑得朴实。
打眼一看确实是个搭伙过日子的好苗子。
阿婶将我家的锄头一把塞给他。
「妹子, 他干起活来麻利又干净,你跟着他,保准不会吃苦的!」
我点点头。
「行,我考虑一下。」
阿婶还有话没说完。
只见不远处一匹红鬃烈马翻越山岭而来。
马上坐着的是如今当朝新贵崔晋。
来的急, 连朝服都没换。
他翻身下马,步子轻快朝我走来。
阿婶有些疑惑。
「妹子, 你犯啥事了, 怎么大官还亲自上门抓人呐?」
我笑道。
「不是来抓人了, 他是我丈夫。」
「啊?你已经成婚了?那你刚才说要考虑什么?」
「考虑把这片田交给他打理,每年的收成我一他九,怎么样?」
这样的条件,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
我大步朝着崔晋走去。
他伸出手, 怀里揣着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烤饼。
「傻子, 一路揣着过来不烫吗?」
「不烫。」
我接过烤饼,神情自若牵上他的手。
崔晋一愣,耳根子竟红了。
他轻轻反握住, 笑得温柔,一如我初次见他那样。
「夫人,那回家吧。」
「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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