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可待

叛军攻破城门那天,我和妹妹剪掉头发,伪装成男子,她却偷偷在我裤子后抹了血。
我被识破身份拖进巷子时,她趁机头也不回地逃出城去。
死后我才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恶毒女配,妹妹是心怀家国大义的女主。
为了找男主救天下,她义无反顾牺牲我,所有人都谅解她,唯独我不肯。
重来一世,我回到了不幸开始那天。
既然有人格局那么大,那就让她去牺牲吧。

-1-
「长姐,如果能救这天下百姓,就是让咱做什么,咱都是愿意的,你说对吗?」
再次听到这句话,我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苏醒,浑身都是颤抖的。
我看向赵幼茹,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被叛军欺凌的一个女子身上。
满大街的人都顾着逃命,谁也没有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被撕开衣服,哀嚎声响彻大街。
上辈子我天真地以为,赵幼茹只是和我一样,难过自己身为女子,力量微薄,不能为这乱世做点什么。
于是我附和她:「是啊,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哪怕豁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赵幼茹咬破指尖偷偷在我裤子后抹了两滴血。
我就这么被叛军识破身份,拖进巷子里,沦落得和那个女子一样的命运。
在赵幼茹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担心她的安危,怕她也遭遇和我一样的事情。
我无数次许愿苍天,希望她没有和我一样被叛军发现身份,希望她已经逃出生天。
我怨天怨地,怨自己命不好,却从来没怀疑过她。
直到半年后,朝廷大败叛军,赵幼茹坐在齐王的马背上进城,所有百姓夹道欢呼,称她为巾帼英雄。
她却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在我面前跪下:
「长姐,若不是有你,我也没办法将藏宝图送到齐王殿下手中。」
「是你救了这天下百姓。」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如何帮她引开叛军的事和盘托出,厉声道:「我长姐是为了天下人牺牲的清白,谁若敢瞧不起她,本王妃绝不轻饶。」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遭遇的一切都是赵幼茹动的手脚。
只因我们赵家藏有一张前朝留下的藏宝图,父亲将其交给赵幼茹,命她带出去交给民心所向的齐王,助对方平定天下。
赵幼茹很清楚,一旦正面遭遇叛军,藏宝图就保不住了。
为了万无一失,她必须找人在危险时候替她解围。
那个人就是我。
我遭受了六个月的非人折磨,沦为叛军营中的军妓时,她却在齐王的帐中与他把酒言欢,互诉衷情。
再归来时,她成了高高在上的齐王妃,我是人尽皆知的残花败柳。
她喜不自胜道:「长姐,你看看这太平天下,一切都值了,对吗?」

-2-
花团锦簇是赵幼茹的。
所有痛苦都是我的。
她却对我说一切都ťṻₒ值了。
更可笑的是,当我质问赵幼茹为何这么对我时,她却反过来喊冤。
「是长姐说愿意为了天下百姓牺牲,我才这么做的。」
「若不是我身上背着重任,我宁愿牺牲的人是我。」
「难道长姐是嫉妒我成了齐王妃,才反悔当初的话吗?若是如此,我将这王妃之位让给长姐便是。」
她义正言辞地教训我,仿佛我是出于私心陷害她,而她却是一片赤诚待我。
所有人都谅解她,相信她,反过来怪我不懂事,劝我心胸宽广。
我在千夫所指中彻底黑化,最后被赵幼茹一剑穿心,带出她大女主的豪言壮语:
「为了天下百姓,姐姐那点小小的牺牲算什么?」
「我从未觉得姐姐的身体脏,真正脏的是姐姐自私自利的那颗心罢了。」
直到死后我才知道,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书,赵幼茹是心系天下的大女主。
为了达成她拯救天下的结局,我成了彻头彻尾的恶毒女配。
而我从始至终,只想要一句「对不起」罢了。
想起前世种种,我的心犹如被烈火焚烧,赵幼茹却毫无所觉,还在试图诱导我。
她指着那个被欺凌的女子对我说:「就像她,虽然被欺凌,可却无形中帮助了其他人,如此也不算白白被欺凌了。」
我反手便给了赵幼茹一个巴掌。
我怒不可遏道:「乱世之中,女子本就该守望相助,是什么心肠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赵幼茹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一贯疼爱她的我竟会出手打她。
我不仅要打她,我还要让她知道,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欺凌女子的叛军,瞬间将其中一个的脑袋砸得鲜血直流。
随后我退了一步,站在赵幼茹身后惊恐地看着她。
那几个叛军果然上当,松开那女子,一步步朝赵幼茹走过来。
赵幼茹吓得神魂俱丧,她立刻回头寻我,可我早不见踪影了。
趁着叛军的注意力都在赵幼茹身上,我绕过去将那个被欺凌的女子扶起来,藏到附近一间被丢弃的包子铺里。
所幸我出手及时,女子只是被扒了衣服,尚未被真正侵害。
饶是如此,她仍然痛不欲生,在我怀里不断发抖。
我从厨房里找到一把刀和一根铁棍,我将刀塞到女子手里,让她藏好,便提着铁棍出门了。

-3-
我寻到上辈子出事的那条巷子,往里走的每一步我都能回忆起那天所受的每一分痛楚。
我听见赵幼茹凄厉的哭喊和求饶。
我看见她面对那几个畜生的上下其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胸口,却浑然不顾鞋子里的藏宝图已经露出一角。
原来她也在意自己的清白。
我果断抡起铁棍,以雷霆之势将几个畜生的头一一打爆。
鲜血迸在赵幼茹的脸上,她吓得发出杀猪似的尖叫。
我弯腰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回包子铺。
被救的女子已经穿好衣服,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刀。
我让她起身跟我走,然后带着赵幼茹回了家。
短短一个时辰,赵家已经被叛军洗劫过一遍。
家丁婆子死的死,伤的伤。
伺候我和赵幼茹的两个丫鬟春桃夏荷也不能幸免,被叛军凌辱后残忍杀害,赤条条地躺在院子里。
她们前几天才满十三岁,私下里也会和我像姐妹一样玩耍。
上辈子我虽然知道她们死在叛军手里,可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此时看见她们的惨状,才感受到什么是出离愤怒。
只因我们身为女子,即便死也要将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以供男人取乐,这就是世道。
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而有人却恬不知耻地说,只要能救天下,即便遭受侮辱也没有关系。
先被男人侮辱,再被视为同类的女人背刺。
天理何在?

-4-
轮椅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赵幼茹已经趁我不备,跑去里屋将我爹赵印搬了出来。
因为双腿残疾,没有任何威胁性,赵印从叛军手上逃过一劫,完好无损。
还未等我开口,他对着我便是一声厉喝:「逆女,还不给我跪下!」
赵幼茹脸上挂着泪痕,显然已经在赵印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了我一状。
我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我为何要跪?」
赵印怒不可遏:「你身为长姐,不思保护亲妹,竟反过来将她推向虎口,为父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此时看着赵印,我没有一丝亲人逃出生天的喜悦。
我永远都忘不了,前世他是怎么滴水不漏地对我隐瞒藏宝图的事,却命令我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赵幼茹,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赵幼茹凯旋后,他又是怎样义正辞严地劝我大度,然后趁夜将我送到穷乡僻壤里关起来,以免我影响到齐王妃的名声。
最后当我知道,所有事都是他与赵幼茹合谋,万念俱灰决定毁了一切时,是他站在赵幼茹身后,亲手为她递上了一柄剑。
他满怀心疼道:「早知今日,当初茹儿你就不该救她,就该让她当一辈子军妓,她才会知道,这太平天下来之不易。」
多么高尚的父亲。
他这一生因为双腿残疾而未能施展的抱负,在赵幼茹的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了。
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对长女的「大义灭亲」。
若是没有他的薄待,我大概会忍下赵幼茹带给我的那些屈辱和伤害,至少我还有父亲的关爱。
可他却和赵幼茹沆瀣一气,口口声声天下大义,一次次残忍地在我伤口上撒盐,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这次我倒要看看,他们父女俩是不是如此公正无私?

-5-
我坦然开口:
「是妹妹自己说,为了救百姓做什么都可以,我才这么做的。
「只是被叛军摸了几下,又没有什么损失,却救了个无辜的人,难道不值得吗?
「我错在哪里?」
赵幼茹怒吼:「受辱的人不是你,你自然说的简单。」
果然。
在赵幼茹眼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为天下百姓牺牲的无私气度。
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只因为,受辱受罪的不是她罢了。
一旦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哪怕只是我上辈子所受的千万分之一,已经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而赵印就更是如此了。
他理直气壮道:「不过是个陌生女人的命,难道能比你妹妹的清白更重要吗?分明是你包藏私心。」
就像这世间的无数男子,将伤害加诸在女子身上时如此心安理得。
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受到同等对待。
更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有无数的东西比这些女子的性命尊严更值得他们去追寻。
他在乎的又岂是赵幼茹的清白,而是她能不能干干净净地带着藏宝图投奔那个未来可能成为帝王的男人。
尊严和清白,得利用得当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恍然大悟地接话。
「哦?怪不得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开心。
「原来只因受辱的是妹妹不是我啊,那还真是——
「老天有眼啊。」
赵幼茹怎么也没想到,我竟如此猖狂。
她看向赵印:「爹!你要为我做主啊。」
赵印被我的悖逆气得浑身颤抖:「反了,来人啊,给我拿家法,我要清理门户!」
他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光景,家里人都死光了,外头一片兵荒马乱,他还当自己是从前发号施令的赵家家主吗?
现在这个家,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我直接跨上台阶,一脚踹翻了赵印的轮椅。
这张轮椅还是他四十岁生辰那天,我送给他的礼物。
为了这份礼物,我磨破半年的手指,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可他收到轮椅那天,只是冷冷看了眼,便将目光转开。
「就知道做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你妹妹懂事。」
赵幼茹只是随便从哪本书上抄了篇策论送给他,他便如获至宝。
而我费尽千辛万苦,原以为他会有些许感动,却只讨来一顿责备。
既然看不上我的礼物,那就别用啊。
我看着赵印从轮椅上飞出去,像个麻布袋一样落在台阶底下。
他多年残疾,身体原本就比常人更为孱弱,再加上日夜肖想一些难以企及的功名利禄,更是消耗得多。
这一摔,跟挨了顿毒打没什么区别,发出连声的惨叫,趴在那动弹不得。
赵幼茹瞪大眼睛,转头看向我:
「赵明熙,你——」
话没说完,也被我一脚踹飞了出去。

-6-
随后,我将赵家幸存的人都叫到跟前,点了个数。
赵家在信州虽不算什么豪门大户,原先也有几十个仆人,可现在只剩十几个了。
除掉受伤的,再加上我救回来的梁云,满打满算也就七八个能用的。
我让众人立刻紧闭家里大门,将所有能御敌的工具都找出来,守在门口,一个叛军都不能放进来,也一个人都不许出去。
赵幼茹瞪大眼睛反对:「你疯了吗?难道我们要死守在这里吗?会没命的。」
她也知道不逃出城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上辈子独自逃出信州以后,她见到带兵而来的齐王谢晋,却力劝他放弃信州。
她Ṱúₜ用一句「不破不立」说服了谢晋,让谢晋意识到,只有在朝廷兵败如山倒的时候,藏宝图才能发挥最大效用,他才能一举夺得天下,拯救这个满是疮痍的王朝。
就因为赵幼茹的举动,原本可以轻松拿回来的信州被谢晋转瞬放弃。
无辜百姓被残忍杀害,良家女子被充为军妓,整整一百八十多天里,信州城沦为人间炼狱。
而她却和谢晋在军营中花前月下,对酒当歌。
谢晋更为了博她一笑,不惜命小兵潜回信州,只为买到她从小喜欢吃的果子替她庆生。
在这本书里,什么天下,什么百姓,都只是赵幼茹和谢晋轰轰烈烈爱情中的一环罢了。
我指着大门对赵幼茹道:
「你要是不想留下,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着你。
「但你记住,一旦走出这个大门,就别回头。
「因为到时候就算你拍烂手掌,我也不会再开门。」
赵幼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旋身朝大门走去,然而才走了两步,她便停住脚。
她突然看向角落里的梁云,高傲出声:「你跟我一起走。」
梁云愣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赵幼茹登时不悦:
「你没听见她刚刚的话吗?她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可以出卖,何况是你,你想留下来当下一个吗?
我太清楚赵幼茹了,如果不找个可以垫背的人,她是不敢上路的。
永远让自己保持优势,正是她上辈子的生存之道。
只是出乎意料的,梁云听了她的话,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低下头去。
良久的沉寂后,怯生生的嗓音响起,却带着几分坚定。
「可是,真正救了我的人是你姐姐啊。
「反而是你,无动于衷,根本没打算出手。
「如果我跟着你,一旦有事,你也会丢下我的,那跟出卖我有什么区别?」

-7-
这番话将赵幼茹羞辱得脸色铁青。
但她双脚却死死钉在原地,没有离开。
我知道,她是走不成了。
我也不打算穷追猛打,因为我突然想到——
既然赵幼茹和谢晋是书里的天命男女主,那只要赵幼茹困在这里,谢晋就一定会来解救信州。
理当如此,不是吗?
我猜测得分毫不差。
两天后,谢晋果然率领几千精兵前来信州平叛。
双方展开交战,整座城被彻底封死,再想逃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赵幼茹惶恐不已,比起能不能将藏宝图带给齐王,她现在更担心有没有办法撑到朝廷打败叛军。
她终于体会到上辈子信州老百姓的恐惧,一有风吹草动,便像个惊弓之鸟一样躲进房间里。
而我早已下了令,赵家所有健全的人都要轮流守卫,否则就没有饭吃。
赵幼茹怕死,又扛不住饿,只能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去厨房偷吃的。
每当此时,我就会突然跳出来,再将她毒打一顿。
几天下来,她是挨饿挨打挨怕,一样也没落下。
与赵幼茹相反的却是梁云。
我没想到,梁云看着弱质纤纤,却一直坚守岗位,没抱怨过一声。
她的父兄是叛军攻城时自发去守城的百姓,城门被攻破的时候死在了叛军的刀枪之下。
后来叛军又闯进她家,她的母亲被当场杀害,她也差点被凌辱。
如果那天我没有重生回来,梁云要么会像春桃夏荷一样死在叛军手上,要么就像上辈子的我,被抓进叛军的军营中,成为那群禽兽的泄欲工具。
她和我一样,是死里逃生的人。
这样的人,总是会坚强一些的。

-8-
这天夜里,齐王军又一次发动猛攻,叛军显然已经方寸大乱,到处四处杀掠,想要做最后一搏。
我和梁云负责看守大门口时,听见了叛军撞门的声音。
我立刻将所有人叫起来,把这几天自己制作的防身武器和药粉分发下去,叮嘱他们一旦叛军闯进来,便直接杀无论。
前面几天我们遭遇了数次叛军拍门的情况,却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严阵以待。
赵幼茹吓破了胆,手脚发软地瘫在地上,不迭地喊:「完了,这下全完了,我就说不能留下来……」
然后开始疯狂打骂梁云:
「都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ṭũ̂⁷人,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陷在这里?
「你如果跟我一起走,我早逃出去了!
「你害死我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梁云被她扯得浑身晃动,几乎快被撕碎的样子。
我本来就没指望赵幼茹能帮上什么忙,但也着实没想到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即便在这种时候,她依旧展现了欺软怕硬的本事,明明记恨的是我,却将气撒在梁云身上。
我将她揪过来,左右开弓便是十几巴掌:「不想死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我将她拖到房间里关上,免得她发疯起来给我添乱。
好在之前受伤的几个下人婆子这几天都养得差不多了,人手勉强还够。
我分散了几个人去后门把守,一旦叛军绕后,便拉绳铃求助。
其余所有人都跟我和梁云一起守着前门。
大概是被赵幼茹吓到了,梁云拿着我给的袖箭,连怎么用都不知道,呆呆地愣在原地。
我替她穿戴上,告诉她,如果遇到危险,就对着敌人紧握拳头。
只要有反抗的勇气,只要肯挥出拳头。
就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们。
梁云红着眼睛,对我点点头。
我心里何尝不唏嘘。
上辈子得知被赵幼茹陷害后,我一心想要变得强大,于是习武、制毒、练暗器。
我原以为可以靠这些本事杀了赵幼茹。
没想到现在却要用这些本事保护家里人,包括赵幼茹这个罪魁祸首。

-9-
赵家大门很快被叛军砸开了个大口。
穷凶极恶的嘴脸从豁口探进来,像饿了几天几夜的狼,狠狠扑向猎物。
我抄起长剑,在他伤害我家人之前,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鲜血四溅,清冷的夜也变得滚烫起来。
我杀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力竭,终于撑不住跪倒。
可依旧还有叛军在试图闯进来。
我看着那群畏足不前的家丁,不由得怒吼:「身为男人,你们连保护家人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们却吓得直哆嗦,不敢往前一步。
这时候,洗了十几年衣服的李妈妈鼓足勇气大喊一声后将手里的药粉丢向敌人。
王妈妈则从厨房里举着烧红的木棍和油瓶冲过去,一砸一扫,那群叛军便成了火人。
那群家丁见状,似乎终于觉悟,也纷纷冲上去抵挡。
我紧张地看着他们,却没留意到,身后一个早该一命呜呼的叛军挣扎着爬了起来。
刀子朝我落下的时候,梁云大叫一声,紧闭双眼的同时抬起手臂。
五指收拢,一箭封喉。
半个时辰后,再没有叛军敢闯进来。
一个时辰后,叛军首领自觉不敌齐王军,带着搜刮的东西直接弃城而逃。
天亮的时候,城里剩下的零散叛军被群情激愤的百姓反杀,信州终于得救了。
消息传来的瞬间,我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梁云跟着倒在我身边。
王妈妈、李妈妈、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
大家一起爆发出笑声。
笑声中传来赵幼茹的喊叫。
这会子她倒是清醒过来了,拼命地拍着房门,急切地问道:
「叛军是不是逃走了?
「齐王殿下是不是打赢了?
「来人,放我出去,我要见齐王殿下。」

-10-
城门大开,百姓们欢呼着迎接齐王军进城。
这一幕我上辈子也经历过,但那却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既然重来一次了,怎么能不让赵幼茹也体会体会我的痛苦呢?
我命人将赵幼茹放了出来。
她跑到大门口,看见街上的光景,顿时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齐王殿下会打赢的,我就知道。」
感动的样子仿佛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完全看不出几个时辰前那副差点尿裤子的恐惧模样。
随后,赵幼茹跑回房间里,将自己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女装。
她迫不及待地朝大门口跑去,却没发现我早已在回廊下等着她。
我一棍子挥向赵幼茹的膝盖,清脆的响声响起,是骨头破碎的声音。
我看着她整个人往前一扑,脸朝下重重磕在青砖地上,一口门牙瞬间崩尽。
我留着她的命,是为了救这一城百姓。
可不是为了让她享受胜利成果的。
赵幼茹满口淌血,躺在地上哀嚎不已:「赵明熙!我得罪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偏不告诉她。
就像上辈子,我也不懂为什么赵幼茹要这么对我。
我越想不通,越是痛苦,越陷入魔障。
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妹妹说什么呢?我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
「虽说叛军已经被打跑了,可胜败乃兵家常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还是留在家里好,有我和爹看顾着你。」
说着,我看向她受伤的腿,装作要替她疗伤,脱下了她的鞋。
赵幼茹大叫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张藏宝图从她的鞋里滑落出来。
我抢先夺过来,在眼前端详:「这是什么东西?」
赵幼茹吓得脸色发白:「你还给我,还给我!」
叛军来袭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紧张过。
那是当然了,毕竟这张图关系着她这一生的荣华富贵。
她口中的天下大义能不能实现,全靠这一张图,怎么能不在意呢?
我等了几天,没揭穿此事,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我握着图站起来,眼睛渐渐发亮。
「原来我们赵家真的有一张藏宝图啊。」
然后转身将其丢进了火盆之中。
火苗一闪。
烟消云散。

-11-
从这刻起,赵幼茹就仿佛死了一样,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不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全无反应。
赵印更惨,听闻我将藏宝图烧了的瞬间便身体一挺,抽了过去。
再醒来时不仅下半身不能动,连上半身也不能动了。
浑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我,仿佛要瞪死我似的。
我就在这样惬意的氛围中迎来了谢晋的登门拜访。
拿下信州第二天,谢晋命知府清点城内幸存者时,看到了赵家的名单。
赵家祖上几代皆是朝官,直到赵印这一代才因为残疾无缘官场。
谢晋声称,既然自己到了信州,理该前来探望一下。
当然,这是谢晋自以为的理由。
他不知道他是被赵幼茹所牵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为赵幼茹做了多少丧良心的事。
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是这本书中最令我恶心之人,只会毫无缘由地护着赵幼茹,当她坚强的后盾。
这样的人,跟他多说一句话,我都嫌费口水。
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确保他在最快时间内解决那群叛军。
于是,在谢晋登门之后,我涕泪交加地感谢他对信州百姓的大恩大德。
我将自己在信州城里认识的每个人都编造成他的忠实拥护者。
谢晋虽然知道自己有仁王之名,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具体有名有姓的百姓对他的崇拜之情,不由得十分受用。
男人对权力声名,总是没有抵抗力的。
除了这些,还有女人。
我将赵幼茹带了出来。

-12-
被我提前喂了药的赵幼茹神情愈发呆滞,跟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我告诉谢晋,赵幼茹是被叛军污了身子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那群叛军简直禽兽不如,我妹妹原是多么冰雪聪明的女子。
「她常说即便自己是女儿身,也要报效国家,造福百姓。
「可就因为那群禽兽,她的理想再不可能实现了……」
我极尽所能地将赵幼茹塑造成一个聪慧勇敢却惨遭不幸的女子。
毕竟谢晋前世第一次见到赵幼茹,就是被她勇敢逃出信州前来送藏宝图的行为所感动,从而对她一见钟情的。
我相信,只要谢晋知道赵幼茹被那群叛军欺凌,一定会发了疯地替她报仇。
可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谢晋的目光只是在赵幼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很快挪开。他淡淡地开口:
「事情已经发生了,令妹还是要看开一些,坚强地活下去。
「至于那群逆贼,气数已尽,猖狂不了多久。
「待本王平定叛乱,自会将他们五马分尸,从严处置。」
我错愕地看着谢晋,想起上辈子他带着赵幼茹凯旋,得知我被叛军蹂躏长达半年时,就是此刻一样的神情——
微微蹙眉,看似关切,实则敷衍。
可这不应该啊。
我和赵幼茹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前世谢晋可是愿意为了赵幼茹去死的,他用满腔的爱为她筑起城防,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分毫。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13-
我很快便明白过来。
在谢晋眼里,一个被污了身的痴傻女子,已再无值得他看一眼的必要。
他是如此,世间的许多男人亦是如此。
总要在女子身上发现他们想要的价值,才愿意施舍出一点感情仁义,一旦价值没了,就连同情她们都觉得费力。
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谢晋此番不是被赵幼茹吸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正在我愣神之际,头顶上方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晋将我拉向他那边,几片青瓦险险擦过我的脸,在地上摔成碎片。
我一抬头,就看见梁云趴在屋顶,双眼圆睁,吓得不轻。
「我,我只是想修一下屋顶,我不知道有客人在……」
解决叛军后,梁云主动带着下人扛起了整修屋子的重任。
谢晋今天是突然拜访,我一时还没来得及通知她。
我告诉她没关系,让她继续去忙。
再回头时,却见谢晋一脸专注地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
「别的女子遇到刚刚那种危险,只怕都已经吓得腿软了,你却神色不改,倒有几分胆色。」
我内心咯噔一下。
因为我想起前世赵幼茹凯旋回来后提及她和谢晋的相识经过,谢晋也说过类似的话。
难不成……
果然下一秒便听见谢晋开口:
「我听闻赵家在你的带领下成功抵御了几次叛军,你愿不愿意随本王一起去平定叛乱?」

-14-
谢晋没有要求我立刻给答复。
他让我好好想想,有了答案以后到府衙那边告知他一声。
他走后,梁云爬下屋顶,喜悦地问我:「赵姐姐,你当真要跟齐王殿下去平叛吗?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我有些不死心,认真看着梁云:「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你觉得齐王刚刚看我的眼神,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得到梁云肯定的答复后,我眼前一黑,怒发冲冠地钻进厨房里连夜炮制毒药,准备见到谢晋的时候直接掰开他的嘴全灌进去。
梁云表示不理解,多少女子都仰慕齐王,包括赵幼茹。如今齐王青睐于我,为什么我却不开心?
她哪里知道我前世经历的那些恶心事。
赵幼茹后来为了体现她的大爱无私,主动提出愿意与我分享谢晋,共享荣华。
我断然拒绝,她却以为我在装腔作势,竟将我迷晕送到谢晋的床上。
可想而知,谢晋见到我出现在他被子里时神情有多嫌弃厌恶。
哪怕我极力解释,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是赵幼茹强迫的,他却认定我在诬陷赵幼茹,一个字都不信。
他将我痛打了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后扔在长街上,任由我被路人议论嘲笑,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回赵家。
那些记忆犹如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心灵,让我即便午夜梦回,都会像厉鬼缠身似的惊醒过来。
我对谢晋的痛恨完全不亚于赵幼茹。
所以哪怕我知道,夺走谢晋是报复赵幼茹的一个绝佳办法,我也不屑这么做。
前世不会,这一世更不会。
我平等地憎恨这对夫妇,也会平等地报复他们。
要虐一起虐。
要杀一起杀。
不玩什么花里胡哨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谢晋前世没有得罪我,我也不会因为他看上我便沾沾自喜。
我告诉梁云:
「记住,身为女子,永远不要用男人的爱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也不要因为打败其他女子得到一个男人而认可自己。
「因为当你这么做时,你就已经将他凌驾在你的人生之上,不论你做什么,都只是在增添他的光彩罢了。」

-15-
梁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到她之前的问题,我问:「你很想去追随齐王吗?」
梁云坚定地回答:
「我想替爹娘和兄长报仇,我想手刃那群叛军,越多越好。
「如果跟着齐王殿下可以报仇,那我就去。
「就算最后死在战场上,我也心甘情愿。」
我站起身来,严肃道:「收回去!」
梁云赶紧将我炼好的毒药归拢到箱子里。
「我是让你把最后一句话收回去!」
报仇,是为了让仇人以命偿命,凭什么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如果自己杀不过,那就借一些该死之人的手。
必要时候,也可以借一下他们的命。
这么想想,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云妹妹,收拾一下,我带你一起去平叛,我们杀个痛快。」

-16-
离开之前,还有两个麻烦要解决一下。
我来到赵幼茹的房间里,用一句话让她清醒了过来。
「那张藏宝图,我没烧。」
赵幼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想从我的神情里分辨出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慢悠悠从怀里掏出那张真正的藏宝图。
我不是傻子,这样一笔富可敌国、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财富,我怎么可能随意丢弃?
这不符合人性。
赵幼茹眼里瞬间放光,欣喜若狂地朝我扑过来。
但她忘了自己的双腿已被我打残,上半身下了榻,下半身却没跟过来,整个人倒挂在了床沿,动弹不得。
她哭着大喊:
「赵明熙,把藏宝图还给我,我要救天下,你不能那么自私!」
我在她面前蹲下,重生以来第一次回到姐姐的身份跟她对话。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在大街上的那天,你还会……救梁云吗?」
我屏住呼吸,耳朵里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赵幼茹仿佛听见什么极为可笑的问题,义愤填膺地开口:
「我为什么要救她?生死各安天命,她碰见那群叛军是她命不好,关我什么事?
「如今天下大乱,你不想着为百姓做点事情,却只惦记着一个梁云。
「是她重要,还是整个天下重要?」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机会给你了,是你不中用啊。
我拔出刀子,在她嘴里迸出下一个字之前利落地切开了她的喉咙。
然后在鲜血喷出来之前果断离开。
经过隔壁房间的时候,我顺手把忘关的房门也带上了,以免赵印的死相吓坏路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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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赵印和赵幼茹的尸体后,我带着梁云进了齐王军大营。
我努力回忆原书中这场战争的记载,将叛军的路线和战术都告诉了谢晋。
谢晋虽然也奇怪我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到叛军的行动,但依然选择相信我,就像相信上辈子的赵幼茹一样。
在我的帮助下,齐王军连续打了几场胜仗,这对于之前被连夺十几座城池的朝廷来说,这已是极大的胜利。
谢晋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热切,已经到了几乎明晃晃示爱的地步。
每每此时,我都要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才能不掏出毒药灌他喝下去。
另一方面,我虽然知道谢晋的感情必然来自我身上的价值,可我总觉得,他在信州时看上我绝对不仅仅因为我杀了几波叛军。
对比从军作战,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他凭什么因此认定我?
像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没过多久,齐王军吃了一次极大的败仗。
原本应该固守城内的叛军突然更换主将、改变战术,奇袭王军大营。
我的记忆完全没派上用场,齐王军一夕间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
几个副将拼死保护谢晋撤退到枫城,才总算没有全军覆没。
当晚将士们群情激愤,要将我问罪,以告慰死去的兄弟们。
谢晋却挡在我身前,一力扛下了罪责。
「本王是主帅,任何决策战术,都是本王决定的,要怪就怪本王。」
将士们只能压下心头的愤怒。
随后,谢晋将我叫进主帐之中,问我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Ťû₆?他说的很对啊。
打了败仗当然是他这个主帅的错了。
谢晋错愕地看着我:「明熙,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本王对你的心意吗?难道要本王把心剖出来,你才肯帮本王吗?」
这我就听不懂了。
「殿下还要我怎么帮你?我已经帮得不能再帮了。」
谢晋见我不上套,干脆把话挑明了。
「你们赵家是不是藏有一张前朝余孽遗留的藏宝图?」
「殿下说的是什么东西,我听都未曾听过。」
「不可能!朝廷派出的探子追查了多年,最有可能接触到藏宝图的,就是你们赵家。」
我笑了:「那殿下为何不直接派人去抄了赵家呢?」
要是早点这么做,我上辈子也不用受那种苦楚了。
谢晋脱口而出:「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刚得到消息,信州就已经沦陷了。」
此时此刻,我才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谢晋营救信州的行动,就是奔着藏宝图而来的。
所以在赵幼茹逃出信州献上藏宝图以后,信州对谢晋而言也就不是迫切必须拿回来的了。
与其说他是被赵幼茹点醒,倒不如说,他本来的意图就不是救信州。
不论赵幼茹劝与不劝,结果都可能是一样的。
我记得原书中从未提及过这一桩。
不过也不奇怪。
能够写出赵幼茹这种女主并为之歌功颂德的作者,即便再努力塑造出的完美男主,也不知不觉被赋予了邪恶的本性。
因为在作者眼中,原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平等。
高举着「女子崛起」的旗帜,却行女子戕害女子的事实。
最后得益的还有谁?
只有男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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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好吃惊的了。
见我神色淡定,谢晋开始气急败坏:「你知道藏宝图在哪里,你就是不交出来对不对?」
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谢晋满脸失望地看着我:
「本王原以为你是个有志向,有抱负的女子,没想到你竟如此自私自利,眼里毫无家国百姓。
「你看不见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被那群叛军残害欺凌吗?
「对你来说,钱难道比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更重要吗?」
从前他就是这么给我上价值,劝我放下对赵幼茹的仇恨,不要试图挑起纷争,毁掉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
可他拿着藏宝图,坐视朝廷节节败退的时候,可从没想过百姓在受苦受难。
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能给这腐败的朝廷彻底来个清洗,助他登上皇位,这千千万万的生命算什么?
我若是把藏宝图交出去,那才是害了这些百姓。
因为谢晋会立刻放弃抵抗,任由叛军四处屠戮。
最后完成他救赎天下、尽得民心的结局。
幸而我早有防备,将藏宝图提前藏匿起来,没有带到军营中。
想来,谢晋这些时日对我频频示爱的同时,怕是早命人将赵家和我住的营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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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比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与赵幼茹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我和赵幼茹一样,用藏宝图取信齐王——哪怕我只想利用他报复赵幼茹,此刻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有些路,一步都不能走错。
一旦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我淡漠地看着谢晋:「殿下说的很对,钱自然没有百姓重要。可问题是,我没有钱啊。」
我的软硬不吃终于彻底激怒谢晋,也撕下了他那层伪善的皮。
他咬牙切齿在我面前立下重誓:
「赵明熙,就算不靠那张藏宝图,本王也会拿下那群叛军,到时候你别跪下来求本王。」
此时我还没明白,谢晋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几天后的夜晚,谢晋突然登上城楼,宣布自己决定弃城而逃。
叛军的五万大军还有两天便会到达枫城,以如今齐王军和城里的兵力,连叛军四分之一都达不到,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为今之计,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有可能打开一条生路。」
而谢晋的计划便是:
将枫城中的六百多个女子留下为饵,在她们身上涂上毒药。
只消十天时间,叛军便会集体中毒,到时候,他再率兵反攻回来,如此,胜利唾手可得。
我站在城楼底下,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些话,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有仁王之称的王侯说得出来的话。
即便是前世的赵幼茹,也不曾动过以满城女子献祭的念头。
他谢晋怎么敢的?
他凭什么?
我愤怒地冲上城楼质问谢晋:「这就是你口中的以百姓为重?这些女子难道不是你的百姓吗?你怎么能如此牺牲她们?」
谢晋一脸狞笑:
「本王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家国天下。
「若人人贪生怕死,只知三餐温饱,国将不国。
「能为社稷百姓牺牲,不论男女,都该感到荣幸。
「女子尤甚,因为这是比相夫教子大千倍万倍的美德。」
放屁。
全是放屁。
这世道,女子能在男人手下活着本就不易,如今还要为了男人的功业牺牲?
牺牲的是女子,得益者却只有男人,盛世太平时谁又会让这些女子尊享荣耀?
不过视她们为污点罢了。
谢晋却不理会我,对着底下振臂高呼:
「枫城的姐妹们,难道你们不想向天下人证明,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拯救天下的吗?
「你们愿意坐视那群叛军杀害你们的父母、兄弟、丈夫乃至孩子,你们却袖手旁观,等着别人救赎吗?
「如今有一个为国家为百姓贡献自己一分力量的机会摆在眼前,难道你们不想抓住吗?」
难言的悲伤情绪在城中弥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些女子身上。
她们是谁的女儿、姐妹、妻子、母亲,此刻就承担着为谁牺牲的重任。
而这些谁之中,唯独没有她们自己。
人头攒动中,渐渐有女子举起了自己的手。
「我去。」
「我去。」
一只又一只瘦弱的手臂举了起来。
像冰雪消融的大地上,春风拂过,开出的漫山遍野小花。
她们明明知道自己即将迎接的是怎样屈辱而惨痛的折磨。
前一刻还迎着朝阳盛放,下一刻就会被沾满泥泞的鞋踩在脚底下碾压。
从花瓣到根茎,寸寸粉碎,再不可能挺ţù₎起身来高歌。
可哪怕内心的恐惧已经出卖她们,让她们忍不住痛哭出声,她们依然高高地撑起手臂。
她们想撑起的,是所有女子的尊严与志气。
是她们的亲人。
是整个家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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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样,恨不得将一个人千刀万剐,以消心头之恨。
就连对赵幼茹也不曾如此。
我冲向谢晋,在他还未来得及反抗之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威胁他:「你若敢牺牲这城中一个女子,我就让你当场毙命,有本事就试试看。」
谢晋却似乎无所畏惧。
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赵明熙,我说过,你迟早会跪下来求我。
「不过就算现在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想改变主意了。
「我就想看看,你一个人怎么与所有人抗衡,包括你的好姐妹。」
随着谢晋的话音落下,我看见梁云慢慢从城楼另一侧走了上来。
从军以来,我和她为了方便行事,一直以男装示人。
可此刻,她却换上了红衣彩裙,像一朵急于盛放的花朵。
我眼眶滚烫,怒火烧心:「梁云,你疯了吗?连你也信了他的鬼话吗?」
梁云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赵姐姐,我骗了你,其实我父兄根本不是在守城的时候牺牲的,他们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找沈郎,他们也不会为了寻我在大街上被叛军杀死。
「娘也不会孤身留守在家,被那群叛军糟蹋杀害,无力反抗。」
我怔怔地看着梁云。
「我这条命原本就不该留下,如今能为朝廷杀敌出一分力,我愿意。别说是当诱饵,就算要剥我的皮做成战鼓,我也心甘情愿。」
我的手在发抖。
我想起前世里一切不幸的开端,就源于我说出了那一句「我愿意为天下人牺牲」。
这份心意原没有什么过错。
国家兴亡,人人有责。
就像此刻站在底下的芸芸女子,谁不是心甘情愿为国牺牲?
可这样一片赤诚,不该沦为任何上位者的利剑。
因为今日刺向叛军的剑,终有一日,也会刺回天下女子的身上。
倘若世间女子都信了这些鬼话,一旦家国出事,便率先将自己奉献出去,只会更沦为男人的牺牲品。
因为从此,王朝的兴衰,女子就有了盖棺论定的责任和义务。
王朝兴时,女子需相夫教子、三从四德;
王朝衰时,女子需以身献国、先天下而后己。
而男人,只需拥有这样的女人,便已赢得了天下。

-21-
我不愿意成为这样的女子。
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人成为这样的女子。
唯一的办法就是:
杀了试图将我们变成这样女子的人。

-22-
「赵明熙,你想干什么?」
谢晋被我一步步逼到了城楼边上。
我的刀刃压进他的脖子之中,他立刻就没了刚刚的嚣张,一张脸血色全无。
他以为用满城女子的性命就可以逼我就范,我就不敢动他了?
简直可笑。
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自寻死路。
我将刀锋狠狠往前一送,谢晋吓得整个人往后倒,半边身子瞬间悬在了城楼之外。
其他将士投鼠忌器,既心急想上前营救,又怕谢晋坠楼而亡,只能畏足不前。
确定无人敢靠近后,我才看向梁云:「你给我站起来。」
梁云迟疑了一瞬,还是听话地慢慢起身。
我痛骂她:
「你父兄不顾身险到处找你,就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却告诉我你的命不重要,那他们算什么,白死一场吗?
「当日城中那种乱象,即便你没有出去找什么阿猫阿狗,你家人也未必保得住性命,赵家死去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关你屁事,自作多情。」
我又看向城楼底下的那六百多个女子,放声道:
「你们用脑子想想,敌军有五万,你们只有六百人,涂在你们身上的毒药怎么可能撑得住十天?
「你们以为当诱饵可以穿着衣服藏着毒药进军营,随时没了随时再涂一层吗?
「错了,你们会被剥干净衣服,不带任何威胁地被送进去,像块生肉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你们不仅没有机会毒死那些叛军,还会反过来被一些畜生强迫吃下各种药物,好满足他们异于常人的癖好。
「别说十天,不到七天,你们之中就会有一半的人死于叛军的凌虐……」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因为上辈子我全都经历过。
正是因为经历过,我更知道,谢晋这么做只是将她们白白推去送死,根本不会对战局有任何帮助。

-23-
我的话说完,底下却一片沉默。
仿佛一颗石头掉进了漆黑的无底洞中,永远触不到尽头。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清脆的裂帛之声,几乎响彻城楼。
梁云撕下半截长裙,抖落头上的发簪,将头发重新挽回一个团子。
她看向悬在半空中的谢晋,厉声拒绝:「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随着这一声拒绝,我看见底下高高举起的手一只一只地缩了回去。
那些片刻前痛哭却坚定地说出「我去」的女子,如梦初醒地发出了反抗的声音。
「我也不去。」
「我才不要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朝廷怎么能这样?明知是白白送死却还要牺牲我们,我们这些年所受的苦难道还不够多吗?」
「我们女子的性命便不是命了吗?要被你们这样糟践?」
「什么狗屁齐王,配的上仁王之名吗?跟那群叛军有什么两样?」
「反正都是死,我宁可跟那群叛军拼了。」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像是一锅煮了许久的温水,终于起了沸腾之势。
而一旦沸腾,便再也不会平息下去,只会越来越滚。
因为烧着那把火的不是木柴,而是无数觉醒的灵魂。
2ṭù₆4.
最后连其他枫城的百姓也跟着愤怒起来。
原本这些年朝廷腐败,他们的日子就够受的了。
如今齐王自己打了败仗退到枫城,不仅没有想着怎么保护好百姓,竟反过来要他们将妻女送给叛军白白欺凌。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这震耳欲聋的反抗中,谢晋终于意识到他大祸临头。
他开始拼命求饶:「赵明熙,我错了,我放弃这个计划。我们有事好好商量……」
「商量你爹!」我将刀子扔向一边,「云妹妹!」
梁云立刻默契地接住,代替我将刀子抵在谢晋的脖子上。
我将谢晋从半空中扯回来,一手捏开他的下颔,一手掏出药瓶直接灌他喝了下去。
毒药滑入谢晋的喉咙,他瞬间捂住脖颈,青筋暴起。
他瞪圆了眼睛,神情惊恐:「赵明熙,你喂我吃了什么?」
从我再次见到谢晋的那天起,我就盼着这一刻,无数次幻想过掰开他嘴巴狠狠将药灌进去的画面。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只是原先我设想的是直接毒死他,可经过今晚的事后,我突然觉得,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实在太便宜他了。
于是我临时换了一瓶药。
他会先失去五感,再失去四肢的控制能力,像一滩烂泥动弹不得,经历几个月的最后五脏六腑慢慢腐烂,直至死亡。
就像赵印一样。
还没死,就已经散发出臭味。
只会恨不得自己早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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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晋一垮,齐王军瞬间失了主心骨。
百姓群情激昂地护着我和梁云,与齐王军形成对峙之势。
原本齐王军打了败仗以后就已经元气大伤,人数所剩无多,此刻哪里还敢公然跟百姓作对,找我麻烦?
再加上,五万叛军马上便要攻Ŧųₘ到枫城,他们群龙无首,亟需有人替他们拿主意。
这时他们想起了我之前帮他们打的那几场胜仗,竟反过来求助于我。
他们推选了几个之前和我相处不错的副将前来求和。
「赵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给我们指一条路吧。
「我们总不能真的弃城而逃吧?那这些百姓可怎么办?
「身为士兵,死我们也要死在战场上。」
这些话还算是人话,我总算在他们身上看见男子汉该有的担当。Ṫú₈
果然,没了那杀千刀的两个男女主,这个世界都变得正常了一些。
人的本能是求生。
对齐王军来说,这时候带领他们的是不是个女子,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愿意奉我为主帅。
我抚过插在城楼上的那面写着硕大「齐」字的王旗,用力将其一拔,扔向城楼底下。
「从现在起。」
「齐王军改为明熙军。」

-26-
后来的大巍史书记载枫城守城之战,形容其为一个奇迹。
不足叛军五分之一兵力的明熙军和枫城守军,加上一些毫无武力的枫城百姓。
竟足足抵御了叛军二十六天。
歼敌两万七千。
更令人称道的是,在这场战役中,出现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娘子军,由团练使梁云率领,游走在城内四处支援。
正是因为她们的及时响应,枫城被守得固若金汤,撑到了朝廷援兵的到来。
从这一战开始,叛军节节败退,明熙军势如破竹。
终于在三个月后,明熙军彻底歼灭所有叛军,而此时的明熙军已经壮大成一支坚不可摧的军队。
大巍史也就停在了此刻。
谁也没想到,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赵明熙竟在凯旋回京那日发动叛变,杀进皇城,斩下了昏君头颅。
随后黄袍加身,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新,迎梁云为后。
没错,就是这么骇人听闻。
一个女人当皇帝。
另一个女人当皇后。

-27-
民怨立刻沸腾,所有人都不接受一个女人当皇帝。
就连世间芸芸女子都觉得,这怎么能行呢?
即便一个女人再有才干,职责也应该是在家相夫教子,不是吗?
能做到上阵杀敌已经够了,怎么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图凌驾于男人之上呢。
有民怨支持,原本迫于武力臣服的百官也开始蠢蠢欲动,打算推翻女帝统治。
梁云将收集到的消息递到我案上的时候,我只是冷冷一笑。
明熙军如今有五十万之众,他们有本事就来推翻看看。
梁云眉露忧心:「可是姐姐,这五十万大部分也是男人啊,万一他们倒戈相向……」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在平叛的四个月里,我早将自己身怀藏宝图的消息透露给了军中最有野心的几个将领。
朝廷如今穷得揭不开锅,他们就算想取我而代之,也会先从我口中套到宝藏的所在。
而且会提防其他人,也就形成了互相牵制的局面。
我现在每天收那几个男人的情书都收得手酸,个个都想当我的亲亲小情郎。
我还准备在文官中物色几个,也如法炮制。
到时候,文武两边都得上赶着来讨好我。
梁云恍然大悟。
「这就是之前姐姐说的,男人永远只会因为有利可图而接近你。
「我说呢,平叛那四个月, 怎么突然间那群男人都变了个样。
「我还当他们真的折服在姐姐的英明领导之下。」
说完,梁云突然意识到不妥:「我没有说姐姐不英明的意思啊。」
我将情书扫进箩筐里:「行了, 你就是说我,我也认了,谁让你为我牺牲这么大?」
登基那天, 我一时膨胀,本来是想说封梁云为相。
没想到一个口误,当着百官的面说要封她为后。
再要改过来,显得我这个女帝很没有威严啊。
仔细想了想,觉得错也有错的妙处。
就是要告诉天下人, 女子可以当皇帝, 可以不嫁给男人, 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当然, 退朝的时候我还是问了一下梁云的意思。
没想到梁云竟然不反对。
「好啊, 反正从军的时候我跟姐姐天天一块睡,习惯了。」
「不是, 这次不一样,你不想找你的沈郎了吗?」
「什么沈郎?我找他干嘛?说不定他早就死了。」
梁云一脸云淡风轻,但我知道, 死的不是姓沈的,而是她的心。
如果那个男人当真爱她, 叛军屠城的那天, 就不是梁云去找他,而是他来找梁云了。
也好。
都走到了我们这个位置上了, 再找个男人,反而是累赘。

-28-
大新朝建立后十年间, 在我和梁云的治理下,渐渐走向了盛世的局面。
百姓安居乐业, 对我这个女帝也不再那么厌恶了。
民怨不知不觉平息, 百官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个有能力的女人坐在那张椅子上, 有时候反而比一个昏庸的男人要更靠谱。
明熙军那几个野心将领也在十年间被我一一解决, 整个大军尽入我掌控。
这一切, 和我预料的分毫不差。
温水煮青蛙, 天下女子在温水中被煮了多少年,后来就连反抗都不会了。
我一样用温水煮着这些男人, 只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也就习惯这种被女人统治的环境了。
四海升平后,我和梁云也终于开始着手开化天下女子。
我们深知, 世间女子被教化已久,冰冻三尺,不是一天可以消融的。
办学堂、开女子科举、去盲婚哑嫁……
每一件都要做。
每一件都不容易做。
可比起十年前, 却又容易了许多。
因为已经有我和梁云的例子在前了。
让世人知道, 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治理天下的。
不靠戕害其他女子。
不靠依附男人。
只靠我们自己。
就可以稳稳地立足于天地间。
那样他们才不会下意识遇到事情便将女子推出去牺牲。
女子才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
才能意识到,自己本就不输男儿。
待天下女子都看见和认可自己的价值, 愿意推开困住自己的那扇门,走向外头;
那时,盛世才是真正来临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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