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生辰宴上,人人贺我公主千岁,却不见我的驸马顾承渊。
寻到后院,才看到他与一丫鬟相对而立。
他一向冷淡的眼神此时满是怜惜。
「我怎么值得你为我冒险?如今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女子扑到他怀里:「我不介意承渊哥哥与别人成过亲。」
原来我于顾承渊,是污点。
我求父皇封他驸马,送他前程,助他得权得势,于他,皆是羞辱。
愣神间,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
「公主金枝玉叶,看不得这种脏东西。」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认出了来人是权势滔天的九千岁。
后来,顾承渊死死拽着我的裙摆,眼睛通红:「公主宁要一个阉人,也不要我?」

-1-
公主府很大。
前院载歌载舞,人声鼎沸。
后院人影寥寥。
但顾承渊一向谨慎,他跟那女子藏身于两座假山之间,
若不是我上阁楼寻他,也不会碰巧低头看见。
不同于面对我时的冷淡疏离。
看着面前那作丫鬟打扮的女子,他神情温柔。
语气担忧。
「你怎么到这来了?太危险了,你快离开。」
女人声音怯怯:「承渊哥哥就不想我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玉,你听话,快走。」
「我不怕!」那名唤阿玉的女子猛扑进顾承渊怀里:「承渊哥哥忍辱负重这么久,阿玉心疼。」
顾承渊身体僵硬,双手在半空犹豫许久还是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
声音艰涩:「你何至于此,我如今,已经配不上你了。」
「我从不介意承渊哥哥与别人成过亲。」
「若不是陈安宁强迫,承渊哥哥何至于…」
顾承渊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阿玉,她是公主,不可直呼她的名字……」
「承渊哥哥……」
我垂眸看着他们,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紧。
心口如同破了个洞,初秋的冷风一股一股直往里钻。
有些疼。
初遇顾承渊,他是新科探花郎。
好样貌,好文采。
殿前惊鸿一瞥,我对他动了心。
于是不管不顾地去央求父皇赐了婚。
我知晓当初是我一厢情愿,
于他而言,这桩婚事也许并不喜欢。
所以成亲之后,我便千倍百倍地补偿他。
他不喜繁杂宫规,我便带他出来住进公主府。
他不喜我舞刀弄枪,我婚后便再没去过一次武场。
他家势薄,我便想尽办法助他平步青云。
他在官场得罪了人,我替他善后,帮他周旋。
成亲三年,他对我其实不似当初那般冷淡。
下朝回来,偶尔会给我带桃花糕。
某天午后,我不小心在亭中睡着,他回府时看见,在一旁立了很久,
最后轻叹一口气,弯腰将我轻轻抱起送回寝屋。
伏在他怀里,我明明醒了,却没有睁眼。
因为我贪心,这份温柔太难得,我不舍得它消失的太快。
我至今仍记得,那天午后,阳光明媚,春风拂面。
而我的心也被风吹得乱了。
久久不静。
明明,我与顾承渊的关系已经在缓和。
我们已经渐渐能像正常夫妻那般相处。
我想,就算他是块石头,也总有一天会被我捂热。
所以,我满心期待。
但到底,是我痴心妄想了。
做我的驸马,在顾承渊眼里,从来是他的污点。

-2-
我不知那女子的身份。
但仅凭顾承渊的眼神,我便知道,她在他心里,比我重要。
园中景色很美,他们相拥而立,若其中一人不是我的驸马,倒还真的般配……
站得久了,膝盖处隐隐作痛。
顾承渊前日在殿前顶撞了父皇,我昨日进宫替他赔罪,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愣神间,视线突然受阻。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从后面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身体一僵,刚要低喝,便听见耳边传来男人轻柔的声音:「公主金枝玉叶,看不得这种脏东西。」
我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刚提起来的心落回原地。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松木香。
东厂总督,瞿之衍。
睫毛扫过他的掌心,我感觉到他手掌稍稍远离了一点,但仍没有拿开。
于是冷静询问:「瞿大人怎么来了?」
「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命臣替他走一趟公主府,给公主送生辰礼。」
我沉默着不说话。
我与瞿之衍,并不相熟。
但昨日,也才刚见过一面。
那时我正跪在御书房外替顾承渊求情,瞿之衍被传来御书房回话。
他与父皇说了会话,出来时,下起了雨。
小太监苦口婆心劝我。
「殿下啊,您就别为难奴才了,陛下不愿见您,您跪下去也无用啊。」
「您看,天下雨了,别淋坏了身子,要不,您先回去?」
我垂眸不语,可头顶的雨却半点没落在我身上。
抬头看去,瞿之衍举着伞立在一旁。
见我望过去,他笑了笑:「殿下,臣正巧也要出宫,要不,臣送您一段路?」
说罢,他往御书房轻飘飘看了一眼。
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踉跄着起身,任由他虚扶着我,往宫外走去。
宫门口,他将伞偏向我。
「殿下,恕臣直言,陛下心中郁结在驸马而不在殿下,这错,得让驸马自己来认。」
他声音淡淡。
我侧头看向他。
他的话我怎会不明白。
只是顾承渊性子要强,我若强求他来认错,必又惹得他不快……
我朝瞿之衍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肤色冷白,脸颊清瘦,眼尾微扬,薄唇轻抿。
明明是一双含情眼,却因为那太过凌厉的眼神,鲜少有人敢与之对视。
他掌管东厂,得父皇信任,杀伐果断。
有人说他九千岁权势滔天。
有人骂他趋炎附势,小人作为。
可如今看来,那些传闻似乎也不能全信。
见我看向他,瞿之衍微微一笑,移开视线。
瞧,这不是挺平易近人的。
「本宫知道了,多谢瞿大人。」
我朝他颔首,转身离开。
那伞却一直跟着我,直到我上了马车。
……
我没想到府中丑事会被瞿之衍撞见。
瞬息之后,我平静下来。
抬手抵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掌。
楼阁之下,顾承渊还同那女子依偎着。
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
我沉沉看着,眸光微闪,良久之后,我深吸一口气。
初秋的冷风卷进身体,胸口处竟有些钝涩之痛。
我问:「依瞿大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臣并非殿下,不知殿下所想。」他顿了顿:「只是殿下,驸马爷……您想不想保?」
我看向顾承渊,眉头皱起。
见我不说话,瞿之衍轻笑:「臣懂了。」
说罢,他抬Ţú₃手摘下了我头上的金钗。
我一愣:「你……」
「来人!」
瞿之衍一声低喝。
一人便如鬼魅般从暗处现身:「大人。」
「殿下的金钗丢了,这后院中定有人手脚不干净。派人把后院围起来,把那些个丫鬟小厮唤来一处,我来亲审……」
他微微低头:「公主殿下,这样可好?」
我攥了攥帕子:「有劳瞿大人。」
「为殿下效劳,臣之幸事。」

-3-
后院,锦衣卫执刀立在四周。
小厮丫鬟站成一排排,皆惶恐不安。
我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管事嬷嬷一排排看过去,最后停在一人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抬眸看去。
是阿玉。
「没见过?」瞿之衍食指轻点着刀柄:「那她嫌疑不小啊,带到前面来。」
两个锦衣卫上前,还没碰到她的胳膊。
就听见她惊叫出声:「别碰我!」
「公主!」
另一边,顾承渊终于忍无可忍站了出来。
他快步走过去,而阿玉也冲出来,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袖子,躲在了他背后。
「公主……」顾承渊深吸一口气,声音慢下来:「她是我妹妹,来寻我的,你的金钗不可能是她拿的,你别为难她。」
我没抬眼:「既是驸马的妹妹,大大方方进来便是,装作丫鬟做什么?」
「来人,搜身。」
两个管事嬷嬷立马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玉吓坏了:「承渊哥哥!」
顾承渊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反手给了那嬷嬷一巴掌:「放肆!」
「顾承渊!」我抬手掷了茶杯:「你放肆!」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她真是你妹妹?」
四目相对,气氛紧张。
许久之后,顾承渊叹了口气。
他走过来,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声音也软下来,
「殿下,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把她当做妹妹,这事我会跟你解释,你信我,阿玉不会拿你的金钗……」
我看着他的手,又看向不远处眼神似乎要吃人的阿玉。
突然笑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
从小长大的情谊,若不是我求父皇赐婚,他们怕是会理所应当地成亲……
怪不得。
我抬眸看着他,一点点掰开了他ẗŭ̀ₙ握着我的手。
「顾承渊,你这样为难自己,有人会心疼的。」
顾承渊皱了眉:「公主……」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旁的瞿之衍动了。
他走向阿玉,只盯着看了一秒,阿玉脸就白了。
瞿之衍的那双眼睛极具有压迫性。
一般人都不敢与他对视。
阿玉一个娇弱女子,更是受不了他这样的审视。
瞿之衍问她:「公主府守卫森严,更何况今日还是公主生辰宴,来往众人皆会仔细核验,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阿玉冷汗涔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承渊也一下子反应过来,皱眉看向阿玉:「你是怎么进来的?」

-4-
直到瞿之衍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阿玉腿一软猛地跪在了地上。
「有人说能帮我进来,只要我在酉时帮他们在前院闹出点动静!」
顾承渊愣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了什么。
「账本!」
他是大理寺少卿,前不久兵部侍郎因贪污受贿关进大理寺候审。
就在两天前,顾承渊得到了一本账本,那时兵部侍郎受贿的关键证据。
里面牵扯的人极多,案件复杂,他本准备明日入宫面圣……
他笃定,那伙人是想趁今日人多眼杂,来偷账本的。
瞿之衍眯了眯眼,看向阿玉:「可如今,行动败露……」
他若是贼人,想必,会鱼死网破。
霎那间,几枚蒺藜陶弹从天而降,巨大响声之后烟雾四散。
我被迷得睁不开眼睛,这种感觉极不好受,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只能迷迷糊糊看到离我不远的,顾承渊的身影。
于是下意识想靠过去。
可下一秒,阿玉不知从何处扑过来,钻进了他的怀里:「承渊哥哥,我好怕……」
顾承渊伸手紧搂着她,轻声安抚。
我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一分。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瞿之衍的声音:「保护殿下!」
声音不似平常淡定,多了些急迫与紧张。
他离我有些距离,又有浓烟阻拦,一时竟过不来。
我顿了顿,正要寻过去,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剑。
剑刃锋利,我只微动了一下,脖子上便传来刺痛。
「公主殿下,别乱动,不然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我僵直着身体。
没再动作。
周围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
几个瞬息之后,烟雾彻底散去。
瞿之衍推开面前的尸体,一甩长刀,刀上鲜血落地。
他冷冷地看着我身后的人:「放了她。」
另一边,顾承渊被人踢中胸口,摔倒在地。
而阿玉,也被人挟持着,走到我这边。
「顾大人,我们只求账本,你把账本拿来,什么都好说。」
「不行!」
顾承渊踉跄着站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别这么固执嘛。」那人看了看阿玉又看了看我,笑了:「这样吧,我可以先放了一个,又或者……」
他声音骤冷:「先杀了一个。」
「顾大人,你选吧?」
顾承渊脸色非常难看。
额角青筋暴起,紧攥着拳头,半晌没说话。
我望着他,面沉如水。
一颗心,也瞬间沉入谷底。
他犹豫了。
我想,若不是我的公主身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阿玉。
我在他心里,真的什么也不是。
瞿之衍冷笑出声:「驸马爷?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下一秒,他将刀猛掷过来,速度之快,根本没人反应过来。
伴随着他的哼笑:「跟殿下相比,旁人算得了什么东西?」
挟持着阿玉的刺客大惊,面对那已近在咫尺的大刀,心神俱震,慌张躲避。
甚至下意识用面前的阿玉来挡刀。
阿玉吓得晕了过去。
而那刀太快,刺客还未有动作,便被刀砍中脖颈,当场暴毙。
我身后的刺客见状,顿时慌了,架在我脖子上的剑就不稳了。
我抬手击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拔下头上发簪毫不犹豫转身刺入了他的脖颈。
瞿之衍已至身前,一脚踹开他。
其他刺客失了主心骨,乱了章法。
房顶锦衣卫拉弓搭箭,箭矢快速掠过。
瞿之衍沉声:「留个活口!」
刺客们应声倒地,唯一的活口很快被锦衣卫抓住押了下去。
我颤抖着抬手,擦了擦脸上溅上的血液。
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越擦越快,手也越抖。
素白的帕子从一旁递过来。
瞿之衍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殿下受惊了。」
他看了他一眼,竟也跟着平静下来。
「刚刚,不怕伤到我吗?」
瞿之衍望着我,眸光微闪:「臣,见过殿下在练武场的英姿。」
我愣了愣,没说什么。
其实我功夫平平,只是年少体弱多病,练着养身体的。
他这么一说,让我有些羞赧。
顾承渊不知何时站在了我旁边,欲言又止。
我将帕子递还给瞿之衍,没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殿下!」
顾承渊急急开口:「方才,可有受伤?」
他话音一顿,视线触及到我的脖颈,目光微凝。
我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有些感叹此人能耐。
后院刚刚那么大动静,不少人都被引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便能做出这么一副在意我的模样……
多少,有点可笑。
「顾承渊。」
我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他。
以前总唤他「阿渊」,可他在外人面前从不应我。
他说,不合礼数。
如今我才明白。
哪有那么多不合礼数,只是他不喜,又不愿。
那我,也不强求了。
对上顾承渊的目光,我没什么表情:「和离吧,我还你自由。」

-5-
宾客散去。
原本热闹的公主府一下子就变得冷清。
我与顾承渊在书房相对而立。
抬笔写下和离书,我竟比我想象得要平静得多。
看着那和离书,声音淡淡。
「当年,我一厢情愿去求父皇赐婚。」
「我让父皇提前送我生辰礼,我说不要奇珍异宝,我要今科探花郎。」
「却没考虑过你的想法,你的意愿,是我之过,这么多年……」我顿了顿,语气难掩嘲弄:「我也付出了代价,蹉跎了三年ŧṻⁿ光阴,也没换来你一丝真心。」
余光里,顾承渊一动不动。
抬眸看去,却见他目光凝聚在那和离书上,眉头微皱。
我想了想,了然:「你放心,和离之后,我不会插手你的仕途,更不会在父皇面前说你不是,我陈安宁,向来坦荡。」
提笔在和离书上签下了名字。
我起身,往外面走去。
「顾大人签好后交给碧月,给顾大人三日时间,搬离公主府。」
第二天一早,碧月便将顾承渊签好字的和离书送来了。
「殿下,驸……顾大人已经搬出公主府了。」
我愣了一下:「这么快?」
「顾大人什么东西也没拿,就带了一个小箱子。」
想来也是。
他不喜我,自然也不喜我公主府的一切。
「殿下,顾大人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我淡淡道:「都烧了吧。」
「碧月,为本宫梳洗打扮,本宫要入宫面圣。」
……
顾承渊离开公主府时候,宋玉来接得他。
她跳下马车,脸上遮不住的欢喜。
「承渊哥哥!」
她快步走到顾承渊身边:「太好了!恭喜承渊哥哥脱离苦海!」
宋玉打量着他:「承渊哥哥,你怎么不高兴啊?」
顾承渊这才回神:「没有。」
他扯了扯嘴角:「我当然高兴。」
从当初那则没人询问过他意见的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盼着和离。
他有喜欢的青梅竹马。
他有自己的抱负。
他不想与那跋扈自大的公主成亲。
可他那时势单力薄,他反抗不了。
于是成婚后,他几乎不曾给过陈安宁一丝好脸色。
他以为自己毫不遮掩的疏离厌恶,会让这尊贵的公主气急败坏。
他盼着和离。
无时无刻。
可此时梦想成真,他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
上了马车,宋玉看向他手边的箱子。
「承渊哥哥,里面装了什么啊?」
顾承渊顿了顿:「一些字画。」
「哦。」
宋玉感觉到顾承渊此时心情不佳,但她想不明白原因。
于是轻撩起车帘:「承渊哥哥你看,珍馐阁又出了新的糕点,我们要不要去买点?」
「听说珍馐阁的糕点难买,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也要等着。」
「我还没吃过几回呢……」
顾承渊怔了怔:「很难买吗?」
「很难买。」
可他在公主府,书房的案桌上几乎每天都放着新鲜的。
他只曾无意间夸过一句,陈安宁便日日为他买来。
陈安宁有时殷切得他心烦。
会耍赖般留在书房为他研磨,可她研的磨并不好用,且看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常会影响他。
好不容易等他静下心来,却发现墨干了。
抬眸一看,陈安宁趴在案桌旁,睡着了。
脸上蹭上了黑色墨汁,睡颜娇憨。
像一只高贵的猫。
他有时候觉得,陈安宁并非如他一开始想的那样糟糕……
「承渊哥哥?」
宋玉轻扯了他的袖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承渊愕然回神。
同时心里涌出巨大的荒谬感。
他居然在想陈安宁。

-6-
第二天一早,顾承渊入宫面圣。
走到神武门前,与坐着轿撵迎面过来的陈安宁碰上。身着宫服的女人闭着眼睛,撑着头小厮。
她没看他,他甚至没来得及行礼,一行人便匆匆走过。
小太监看出他尴尬,赶紧道:「顾大人,请吧,陛下等着呢。」
顾承渊点点头,跟上去。
小太监想了想,又道:「公主平时进宫从不乘轿撵,前些日子在宫里伤了腿,昨夜下雨,腿疼了一夜,所以陛下特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承渊打断了。
「伤了腿?怎么伤的?」
小太监一愣:「大人不知道吗?前几日您在朝堂上……」
他顿了顿:「殿下怕陛下怪罪您,特意来求情,在御书房外跪了许久。」
顾承渊猛地停下了步子。
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
可那轿撵已经消失在拐角,再看不见分毫。
……
跟父皇说完私自与顾承渊和离一事后,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父皇指责的准备。
可没想到,父皇放下手中奏折,抬眸看着我许久。
而后长叹一声。
「朕就知道,你与那顾承渊走不到一起。」
「和离了便和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是我陈国公主,身份尊贵,那顾承渊本就配不上你。」
我伏在地上,眼睛酸涩。
父皇看了看我:「出去吧,待会儿顾承渊估计便过来了。」
「谢父皇。」
我出去时,常在父皇身边侍候的李公公道:「殿下,陛下赐您轿撵,上轿吧,奴才送您出宫。」

-7-
回府之后,我确实倦怠。
便让丫鬟替我脱了宫装,摘下了头上的繁复首饰。
碧月一边替我梳洗,一边道:「殿下生辰那日丢失的金钗管家已经寻了好久都未寻到,要不要让珍宝阁再打一支一模一样的?」
她不说我忘了。
那金钗被瞿之衍摘去,如今还在他那,公主府自然寻不到。
「不用找了,丢了就丢了。」
「是。」
碧月躬身退下。
换上一身常服,我觉得屋子里有些闷。
起身推开窗户,却见窗台上躺着一支金钗。
我一愣,立马抬头看向院子。
昏暗廊道下,一道黑影直直驻立着。
我皱了皱眉,试探性开口:「瞿大人?」
伴随着一声轻笑,瞿之衍从黑暗处走出。
没有一点私闯公主府的自觉,他笑得坦荡。
「本想悄悄放下金钗就走,没想到还是被公主发现了。」
我看了眼窗台上的金钗,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莫名。
还金钗便还金钗,为什么非得这般偷偷摸摸的。
似乎猜中我心中所想。
他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城办事,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
我:「瞿大人随便差人送一下便好,何须亲自跑一趟。」
瞿之衍眉眼被树影遮挡,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沉默片刻,抬腿走过来。
在我不远处站定:「臣只是想着……」
他话说到一半,脸色变了变,转头看着院门口。
我也疑惑地看过去,只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公主……」
看清院内景象,他顿在原地。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顾承渊。
今夜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不速之客?
碧月匆匆来迟,喘着气解释:「殿下,顾大人说有东西忘了拿,奴婢便让他进来了,可他一进府便冲向您的院子……」
她看到院子里的瞿之衍,惊叫出声。
我揉了揉额角:「退țûₓ下吧。」
碧月犹豫了一下,恭敬告退。
我看向顾承渊:「你来做什么?」
顾承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瞿之衍。
「臣,有话同殿下要说。」
瞿之衍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外之音。
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梨花树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顾承渊皱眉:「瞿大人可否回避一下?」
「不能。」瞿之衍:「我与公主,也有话要说。」
我实在是困极了,没有太多精力同他们斡旋。
「瞿大人还有什么话?」
先来后到的规矩,谁都懂。
瞿之衍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他几步走到窗台边,拿起那支金钗。
「殿下说得是,臣这么来不合规矩。」
「等臣回来,再登门拜访。」
他就这么又把金钗收了回去。
我:「?」
见我望他。
他微微俯身,轻声留下一句:「公主,莫要心软啊。」
说完这话,他退到廊道,轻轻跃上围墙,三下两下便消失不见。
顾承渊愣了愣。
「那金钗……」
我打断了他:「顾大人到底有什么事?」
顾承渊回神,视线下移,但被窗台挡住。
「殿下的腿怎么样了?」
他问。
我没想到他会知道我腿伤的事。
「无碍了,不劳顾大人费心。」
顾承渊顿了顿,又问:「殿下之前为何不同臣说?」
我觉得好笑:「我所为又不是为了邀功,有什么好说的?」
当时在意他,担心他,所以便为他求情。
只是当时我想,便这么做了。
目的从不是想以此从他那得到什么。
见顾承渊不说话,我又道:「更何况,有些事,并非一定要人说出来才会知道,只要平时留意留心,就算旁人刻意隐瞒,也能发现一二。」
言下之意。
他心里没我。
所以注意不到我腿伤了。
注意不到我每日为他准备的糕点。
也注意不到,我在生辰宴上最想得到的,是他的生辰礼。
面对我时,他不曾用心。
现在想想,竟还有些难受。
于是看见顾承渊那张欲言又止的脸,便觉得愈发烦闷。
啪——
我抬手关了窗户。
「顾大人请回吧。」
「碧月,送客!」

-8-
我与顾承渊和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京城,人尽皆知。
在茶楼喝茶,我能听见楼下街边商贩的私语声。
「听说是公主要和离的,唉,顾大人真惨,当初状元,榜眼,探花郎驾马游街,探花郎的一身气度可超过了当时的状元郎,然后就被公主瞧上了,这还没满三年呢,公主倒先腻了。」
「谁说不是,听闻他同窗说,顾大人是有青梅竹马的,两家就等着他科考完拿了功名然后定亲呢!结果好好的婚事,被公主搅黄了。」
「这公主真是害人。」
……
碧月听不下去了:「殿下,我去撕烂他们的嘴!」
「管他们做什么?天下悠悠众口,哪里堵得住。」
我倒不是很在意,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静静喝了会儿茶,快到正午,街上商贩少了,行人也不如早晨那般多。
我刚要起身离开,就看见府中管家匆匆自楼下上来。
他擦了擦头上汗水,环顾一圈,看见了我。
「殿下……」他快步上前:「陛下急召。」
……
我一进宫门,便察觉到今日皇宫气氛有些不对劲。
我看着垂着头一言不发在我身前引路的李公公。
「公公,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李公公脚步微顿。
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东蛮这些年兵力大增,对我陈国蠢蠢欲动,边关急报,东蛮一个月前对陈国边关十七城发动进攻,半月时间,已失三城,陈国派出使者谈和,东蛮除了要金银城池,还要……公主和亲。」
我一愣:「可陈国如今并无适龄未嫁公主……」
话说到一半,李公公看了我一眼。
我张了张嘴,哑然。
我明白今日父皇唤我入宫做什么了。
御书房内,气氛低沉。
父皇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见我进去,他神色稍缓。
「安宁,你来了。」
「父皇。」
我跪坐在他面前。
父皇看了我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微哑:「安宁,如果我让你去和亲,你愿意吗?」
我抬头看着他。
记忆里威猛高大的父皇不知何时脸上多了好些皱纹,连发间也掺进了白发。
这几年,陈国天灾不断。
国库空虚,边关战士吃不饱穿不暖,战力衰退。
父皇虽为帝王,可凭借一己之力也难以扭转局势。
他已经很累了。
我笑了笑:「儿臣愿意。」
父皇定定地看着我,瞬息之后,眼里染上笑意,朝我招了招手。
「过来,再陪朕说说话。」

-9-
安宁公主和亲的旨意一下,众人皆惊。
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原来公主与顾大人和离,是为了去和亲?此乃大义啊!」
「快看!公主出来了!」
我刚出府,便看到府前围了许多人,他们看到我,跪地高呼:「公主大义!公主千岁!」
碧月吓了一跳,看清其中一人的脸,撇了撇嘴:「他前些日子还说公主是坏女人呢。」
我没回他,只侧头吩咐护卫:「拦开他们,莫要误了进宫时辰。」
可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偏偏还伤不得,护卫急得汗都出来了。
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寸步难行。
我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围传来阵阵惊呼。
「锦衣卫?锦衣卫来了!」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也来了?」
「快走,快走,莫要平白惹上了麻烦!」
人群迅速散开。
比不久前围过来的速度还要快。
等人散尽,我看到街边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玄色官服的瞿之衍。
与他同行的,还有数十个锦衣卫。
我们隔着好几个人对视,他在马上向我行礼:「殿下,臣护送您入宫。」
……
坐进马车,我听见有马蹄声渐近,而后停在了一侧。
掀开车帘,便看到骑在马上的瞿之衍。
他目不斜视望着前面,我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句:「多谢。」
瞿之衍:「和亲日子怕是定了,公主……后悔吗?」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心疼公主,公主若不愿,陛下不会强求。」
他倒是看得明白。
我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殿下不后悔。」
「为什么?」
瞿之衍想了想,嘴角微扬:「这话可能殿下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了,但臣还想再说一次,公主大义。」
清晨阳光灿烂却不刺眼,洒落在他的身上,竟让人觉得他身上那份阴郁气质散了几分。
我怔愣了一下,待他察觉到视线侧头看过来,才暮然回神,有些欲盖弥彰地放下了车帘。

-10-
上完早朝回来,顾承渊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管家跟在身旁欲言又止。
最后道:「大人,宋玉姑娘来寻你了,现在……在您书房。」
「书房」这两个字让顾承渊皱了眉。
「谁让她进去的?!里面都是重要文书……」
说着就往书房方向走去。
管家快步跟上。
「拦了,实在是拦不住。」
顾承渊额角直跳。
他走到书房外,一把推开了门。
书房里,宋玉立在案桌前,看着桌上的一幅画,表情难看得很。
她抬眸看着顾承渊,眼里情绪翻涌。
惊愕,失望,鄙夷……
顾承渊走过去,压制着心头怒火,可看清了案桌上的画后,紧绷着的那根弦还是断了。
「你翻了我的箱子?」
宋玉答非所问:「你为什么留着陈安宁的画像?」
她指着那画:「承渊哥哥,你给我一个解释。」
顾承渊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她时,目光说不出的冰冷。
「凭什么?」
宋玉错愕:「什么?」
「我已经明确跟你,和你父母说过,我与你已无可能,只把你当妹妹看待,既无夫妻缘分,我留着谁的画像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向你解释?」
宋玉错愕地看着他。
「顾承渊,你就这么心狠?我等了你这么久……」
顾承渊狠狠闭了闭眼睛,再抬眼时,眼里复杂情绪消失殆尽。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这了。」
管家闻言,立马便进来要带宋玉出去。
宋玉一把抓住了顾承渊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陈安宁了?」
顾承渊不语。
可这,不就是明确的回答了吗?
宋玉怔愣好久,最后竟笑了。
「可你们不可能了。」
「她要去和亲了!你连见也见不到她了!」
「顾承渊!你活ťú₎该!」
直到宋玉被送出府,她的话仍萦绕在顾承渊的脑海里。
陈安宁要去和亲了……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顾承渊紧握着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
疼痛让他昏沉了许久的脑袋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想țú₁,他得去见见陈安宁。

-11-
进宫同父皇商谈完和亲事宜,我这边前脚刚回宫,后脚顾承渊就找来了。
不同于以往的淡定从容。
他发冠歪了,衣角也蹭上了灰尘。
我鲜少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于是一时错愕,就这么望着他。
顾承渊缓了缓,扶正了衣冠。
「顾大人有何事?」
「殿下要去和亲,可是被逼的?」他失了分寸,再无半分从容:「若殿下不愿,我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我微挑了眉看向他:「怎么求?」
「公主和亲一事事关重大,已然昭告天下的事,你想怎么求?」
顾承渊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那就再想办法!找个替身,重利之下必有……」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被迫的?」
顾承渊一愣:「什么?」
「顾承渊,我是自愿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是公主,我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公主头衔让我一出生就受万人敬仰,我受了他们的敬仰,就得承担起公主的责任。」
看着顾承渊的脸,竟意外地想起了瞿之衍。
那个与我并无过多交集的男人。
竟比与我做了三年夫妻的顾承渊更懂我……
顾承渊还愣着,我有些好奇:「顾大人这般又是为何?」
他似乎不太敢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良久之后,他抬眸望过来,眼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安宁……」
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我有些错愕。
「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想,我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听清楚他的话,惊讶之余,我竟有些想笑。
事实上,我也确实笑了。
笑得没什么公主形象。
笑够了,我扶着一旁的梨花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顾承渊,你太好笑了。」
「可你有些太小看我了,我陈安宁,从不回头。」

-11-
一个月后,东蛮四皇子黎勋率领使团来臣议和。
顺便,迎和亲公主回东蛮。
我们离京那日,百姓夹道相送。
东蛮的迎亲队伍很长,浩浩荡荡,好像看不到尽头。
碧月本要随我一块去东蛮。
我拒绝了。
我尚没本事在那能保全自身,她跟着我,只会受苦。
作为和亲公主,我嫁的是东蛮大皇子黎运。
所以算起来,我是黎勋嫂嫂。
可我一见他这个人,就莫名生厌。
尤其是他的眼神,阴恻恻的,盯着看久了便会遍体生凉。
队伍休息途中,我坐在树荫下用饭,总觉得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抬头一看,正对上黎勋的眼神。
他的目光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仿佛化为实质般游走在我身上。
心中一片恶寒,我吃不下去了。
「本宫吃饱了。」
扔下没吃几口的饭菜,我转身钻进了马车。
临出发前,有人轻敲了敲车窗。
「殿下方才没吃多少,可要用些瓜果点心?」
我以为是黎勋派来的,于是不耐烦地掀开车窗:「本宫说了……」
面前的小太监抬头看着我。
我话音一顿。
「你怎么……」
「是,奴才这就为殿下端进来。」他扬声喊了一句,随即端着盘子便进了马车。
马车很大,我与来人面面相觑。
「瞿大人……为何在这?」
瞿之衍一身太监服,服饰简单,竟显得格外眉清目秀。
「路途遥远,难免艰险,陛下命臣送殿下一程。」
我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这身衣裳。
「有劳了。」
「殿下言重。」
他微微扬唇,只道不宜久留,便躬身退下。
一举一动,都与一个平常小太监没什么两样。
瞿之衍走后,我在马车怔了许久。
伸手抚上心口,感受着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可否认,离京多日,我虽表面淡定,可心中难免无措彷徨。
而瞿之衍的出现,让我难得获得了片刻喘息。
这短暂的心安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东蛮离陈国不近,已经走了七天,再过三天,才能走出陈国地界。
到那时,瞿之衍和他的人便不能再往前送了。
走得越久,我能感觉到黎勋此人的异样。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欲望。
可这欲望毫不遮掩,这就显得非常奇怪。
听闻大皇子黎运在东蛮威望极高,是众人默认的太子人选,但黎勋好像半点也不顾忌……
三天时间眨眼而过。
我掀开车帘,望着西落的太阳。
心情沉重。
今天夜里,和亲队伍就会离开陈国边界,到达东蛮。
瞿之衍他们,在今夜就要离开了。
以后,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本想寻个机会同瞿之衍道谢,于是趁着队伍在河边休整,想要下车,突然一个人影快速窜进来。
我吓了一跳,叫声被来人尽数掩于掌心。
闻到熟悉的松木香,我冷静下来,眼神示意瞿之衍松开手。
瞿之衍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手松开。
我正欲说话,他却率先一步凑了过来。
几乎是贴在我耳边:「殿下,情况不太对劲。」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我耳畔,我身体僵硬。
「怎么了?」
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凝重。
怕是出事了。
「东蛮迎亲队伍少了一半,我这两天留意过,迎亲队伍里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我一惊:「去哪了?」
这么多人在我陈国边界突然没了踪迹。
这对我陈国必然是极大的威胁。
「还未确定。」瞿之衍声音一顿,似乎在犹豫:「若要快速追踪确定他们的踪迹,臣必须得亲自去。」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于是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便去,本宫会保护自己。」
瞿之衍愣了愣,转头看着我。
我们离得极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短短几秒的视线交汇,他移开了目光。
垂下眸,从怀里掏出一支金钗。
还是当初从我那拿去的一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温柔地替我插入发间。
「顶端被磨得很尖,殿下可以防身,当心别伤了自己。」
「嗯。」
我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
「时间紧迫,瞿大人,一路顺风。」

-12-
瞿之衍带着几人,离开得无声无息。
夜里,和亲队伍在陈国边界最后一处驿站落脚。
他们似乎心情极好,吃着肉,还喝了些酒。
我待在楼上,一直没下去。
直到深夜,月上柳梢。
我紧攥着金钗,不敢闭眼。
强撑精神,就在我快要抵挡不住昏昏欲睡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喝醉了,脚步虚浮,踩在木梯上,咚咚作响。
很快,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最终,停在了我房门前。
咚咚咚——
咚咚咚——
「公主?公主?」
是黎勋!
我瞪大了眼睛,翻身坐起。
有随行的陈国宫女上前阻止:「四皇子,公主已经休息了,您……」
话没说完,便听见一声尖利拔剑声。
鲜血洒在门上,映出斑斑殷红。
宫女倒地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的心里。
我怕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于是再不敢犹豫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啊,安宁公主……您还没睡呢?」
黎勋醉眼惺忪,笑着,又松松垮垮地向我行了个礼。
「见过嫂嫂。」
我冷冷看着他:「为什么杀她?」
「这丫头没有眼色,以后去了东蛮也活不久的,我不过是送她早登极乐罢了。」
我闭了闭眼。
「你找我,何事?」
黎勋想了想,声音有些轻,尾音拖得很长:「夜太长,弟弟有些寂寞,所以……」
他抬眸看向我,眼里恶意让我心头一惊。
「想让嫂嫂陪陪我。」
他一把把我推进屋,而后跟进来,单手关上了门。
我撞上桌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倒在桌子上。
他扯开我的衣领,在我脖颈处不停啃咬着。
像极了一头发了情的野猪。
我推不动他,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头上金钗,可就在紧要关头,我改了主意。
于是奋力挣扎:「黎勋!我是陈国和亲公主!我要嫁的是大皇子黎运!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黎勋身上酒气很浓,好似喝了不少。
一开口,说话都有些含糊。
「他算什么东西?!」
「安宁公主,其实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你到了东蛮,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呼吸喷洒在我脖颈,我恶心得想吐。
可还是忍着恶心,放缓了声音:「你说得是真的?」
见我挣扎动作小了点,他难掩激动:「当然是真的。」
我却立马推开他:「你骗人!就算我身处陈国我也早就听闻,东蛮大皇子黎运文武双全,深受国君喜爱,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我若跟了你,于他便是背叛,在东蛮根本就活不了!」
黎勋被我推得一个踉跄。
他晃了晃脑袋,脸色染上恼羞成怒。
他抬手便摔碎了桌子上的茶杯。
巨大声响里,我听见他的怒吼:「黎运!黎运!为什么人人都要拿我跟他比!」
他冲过来,一把扼住了我的脖子,眼底猩红,状若癫狂。
「我告诉你,他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拿下你陈国边关十三城,立下大功,东蛮太子之位非我莫属!你若跟了我,到时候我立你为王后……」
我瞪大了眼睛,因为无法呼吸,脸迅速涨红。
同时,胸腔心脏剧烈跳动。
我知道了……
为什么迎亲队伍这么多人……
为什么他对我毫无敬意……
东蛮将要内乱了!
眼前阵阵发黑,我用力最后的力气,拔下金钗,毫不犹豫插到了他的脖颈。
「啊!」
黎勋惨叫一声,捂着脖子,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把我碎尸万段。
我推开他,正要补刀,却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下一秒,门被推开。
是黎勋的侍卫!
我只能转身就跑,一把推开窗户。
这个高度若跳下去,不死也残!
侍卫似乎断定我跑不掉,竟没第一时间来抓我,而是去查探黎勋的情况。
隐约间,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人自黑暗中驾马而来。
黎勋抬手指向我,一字一句,艰难出声:「杀……杀了……她!」
侍卫抬剑朝我而来。
「安宁!」
瞿之衍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跳下来!」
背后侍卫抬剑刺来,我下意识躲闪,脚踏上窗台一跃而下。
风声呼啸,一阵天旋地转。
我被瞿之衍稳稳接住。
他将我圈于两臂之间,一甩缰绳,带着我一同消失于黑夜。
跑出好远,他皱眉低头看了我一眼。
「公主撑一下。」
我摇头:「无碍,我们不能停。」
方才那一剑,差点把我肩膀捅了个对穿。
捂着被刺伤的肩膀,我冷汗涔涔,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瞿之衍没停,只是揽着我的那只手,更用力了。

-13-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马儿再不歇歇,就真的要累死了。
瞿之衍跳下马背,刚要来扶我,我就一头栽了下去。
他伸手及时将我接住。
「殿下?」
其实我能听见他在喊我,可我意识昏沉,动不了,也说不了。
瞿之衍背着我,找到了一处隐秘山洞。
他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脸。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话:「殿下,冒犯了,你的伤口必须要处理一下。」
他动作很轻,伸手慢慢拨开了我的衣领,伤口跟衣裳粘黏在一起。
即使他很小心,可我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瞿之衍动作一顿。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不像话:「无妨,你继续。」
他看着我肩膀上的伤口,取出随身携带着的金创药,一点点洒在上面。
可只露肩膀,包扎却成了难事。
如今家国当先,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我微微坐直了身体:「瞿之衍,闭上眼睛。」
他声音微颤:「好。」
我用另一只手解开了衣带,衣衫滑落,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瞿大人,有劳。」
瞿之衍闭着眼睛,伸手为我包扎。
虽已尽力避免,也多多少少都会有触碰。
我心跳得厉害,于是只能说些别的话转移注意力。
把在黎勋那得到的消息一字一句复述给了瞿之衍。
我强撑着精神,等他包扎结束便瘫软地倒在了他怀里。
脑袋昏昏沉沉,我眨了眨眼睛。
是我的错觉吗?
总觉得,瞿之衍有些不太对劲……
来不及多想,我便彻底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刚要爬起来,便见瞿之衍抱着干柴进了山洞。
他快步走来:「公主醒了?」
「嗯。」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多谢。」
瞿之衍在一旁生火:「臣职责所在,公主不必言谢。」
我看着自己整齐的衣着,凌晨时分他为我上药的场景便不可抑制浮现在脑海。
我慢慢挪过去,坐在火堆旁。
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向一旁的男人。
「瞿之衍。」
瞿之衍添柴的动作一顿。
我伸手轻轻摸上了他的脸,而后用了力,迫使他转头与我对视。
四目相对中,我轻声问道。
「你,不是太监吧?」
啪嗒,瞿之衍手中的木柴落了地。
在火堆旁溅起点点火星。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
很快,他神色敛起。
就这么望着我,神情晦暗不明。
我被他盯得心虚,收回了手。
「我昨天……感受到了。」
声音很低,可我确定他听见了。
瞿之衍久久没有说话。
我有些懊恼,于是自顾自道:「不用解释,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瞿之衍听了这话,反而笑了。
「那臣,再跟殿下说个秘密。」

-13-
事态紧急,也容不得考虑太多。
瞿之衍传信给了他的手下,命人带着消息回京,求陛下派兵增援,同时传信边关十三城将领注意警戒,东蛮有一队兵马如今在暗中潜伏,蓄势待发,不容小觑。
待我伤势稍好,他说他要送我回京。
我拒绝了。
「我要去燕国。」我看着他:「陈国如今势弱,即使东蛮内乱将起,两国相争,陈国也没有胜算,我们必须寻找盟友。」
「燕国与陈国,东蛮接壤,陈国若被灭,东蛮势大,下一个遭殃的一定是燕国,他们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瞿之衍望着我:「你要去借兵?」
「是。」
「我要把东蛮如今情况带过去,燕国国主不可能不心动,与其三国鼎立,两国分庭抗礼岂不是更好,且我姑母是燕国静妃,她也会帮我。」我伸手拽住了袖子:「瞿之衍,你送我去燕国。」
瞿之衍垂眸思考了很久。
我有些着急,于是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子。
他抬头看过来:「公主想好了?」
「想好了。」
话音落下,瞿之衍伸手两手握住我的腰,微微用力便将我抱上了马。
我刚坐稳,他翻身上马,坐在了我身后。
调转方向,直朝着燕国而去。
我心跳如擂鼓:「你便这么信我?」
「公主替臣保守秘密,便是救了臣的命。」他声音在我耳畔飘过:「救命之恩,臣……」
我小声嘀咕一句:「要以身相许吗?」
瞿之衍声音一顿。
我正要找补,便听见他问:「若以身相许,公主要吗?」
我不愿落了下风,于是梗着脖子道:「要,怎么不要。」
我听见他的笑声,手心都出了汗。
瞿之衍一甩马鞭,速度更快。
他的唇轻擦过我的耳畔,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就望公主,莫要食言。」

-15-
东蛮,燕国,陈国,三国之争足足打了一年。
燕,陈两国联手,再加上东蛮内乱,战场之上节节败退。
捷报再次传来,听说东蛮四皇子黎勋被我陈国将领一箭射杀于马下,东蛮军队群龙无首,四处奔逃。
四皇子一死,东蛮更乱了。
已无精力再去斡旋,于是立马投降,想要讲和。
父皇拍掌叫好,命人设下宫宴,宫宴之上,论功行赏。
……
公主府内。
我咬在瞿之衍的肩头:「出去。」
「再等等。」瞿之衍拥着我,轻轻在我背后安抚着。
他垂眸描绘着我的脸,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吮着我的下唇,我听见他舒服的嗟叹。
帷幔不再摇曳,他从背后将我揽入怀里。
我问他:「明日宫宴,你要什么奖赏?」
「不要了。」他将脸埋于我的颈窝:「最大的奖赏,公主已经给过了。」
我轻抚着他的胳膊:「你不想,做回你自己吗?」
「公主想吗?」
「我知道的,无论你是谁,我喜欢的都是你。」我翻过身,伸手描摹着他的眉眼:「只是,我感觉,你应该是想的。」
瞿之衍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
而后低头,轻轻吻住了我的唇。
动作之珍重,如待珍宝。
他轻摇了摇头:「我想,但我更想瞿之衍这个名字被人记住。」
「至于我的名字,公主记得就好。」
我捧着他的脸,轻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
「我记得的。」
「……阿焕。」
14 瞿之衍的秘密
瞿之衍原本,不叫瞿之衍,他叫瞿之焕。 
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叫瞿之衍。
当年家贫,他偶得一练武场教习师傅指导,展现了极高的练武天赋。
教习师傅找来他家,想让他父母送他去学武。
可他们家太穷了,穷得给不起学武的银子。
只能拒绝。
教习师傅不忍明珠蒙尘,跑了一遍又一遍。
教习师傅每一次离开,瞿之焕都会一个人在后山山坡上坐好久。
瞿之衍总能找到他。
某次寻来,他很高兴,拿出钱袋子举给瞿之焕看。
「阿焕,你看,银子!」
那钱袋子看着便精致不凡,鼓鼓囊囊,里面银子不少。
瞿之焕看呆了。
「你从哪弄的?」
瞿之衍在他身边坐下:「今天上街卖菜,碰到了一个贵人,他身上香香的,说话也和和气气,他买光了我的菜,又给了我银子,我觉得不好意思,送给他一只蛐蛐儿,贵人很开心,让我斗给他看……」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然后把银子塞给瞿之焕:「阿焕,你拿着银子去拜师吧,以后你成了武师,开个武行,我去给你当管事的。」
瞿之焕愣愣地看着他。
明明是双生子,可他们俩性格却相差得极大。
瞿之衍性子温和,脾气极好,爹娘喜欢他,村子里的小孩也都喜欢跟着他玩。
而瞿之焕性子冷,不爱笑,愿意和他玩的孩子很少。
他只有一个伙伴。
就是瞿之衍。
可那银子尚还没送到练武场,瞿之衍就出事了。
那天瞿之焕回家,看见他爹颓然地坐在家门口,而屋子里,传来了他娘嘶声力竭地喊叫。
他爹一看到他,猛地站起来,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都是你!」
「都是你害了你哥!」
他娘听见声音从房间跑出来,拽着瞿之焕的衣裳,指甲嵌入了他的胳膊:「你哥被抓走了,那人扔下一笔银子,说要带他进宫享福!可那哪是享福?他们要把你哥变成阉人!」
「若不是为了挣银子,你哥不会去找那太监的……」
「你说,是不是你让他去的?!」
瞿之焕愣愣地看着他们。
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一把甩开了阿娘的手,便往城里跑。
一路上,他听见人们津津乐道。
「又有一批小太监进宫喽。」
「能活着熬过净身的,估计只有十分之一。」
「还有个哭天喊地要回家的,被侯公公一巴掌打掉了牙,银子都收了,哪有突然反悔的道理?」
宫门紧闭。
瞿之焕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宫门,跪倒在地上……
「哥……」
从那天起,瞿之焕常在宫外徘徊。
爹娘每每看到他便长吁短叹,他便干脆搬出了家,在京城脏污的巷子里租了个房子。
他干过各种各样的活计,空闲时,便去皇宫外与那群乞丐一块坐着。
听他们说,宫里那些死了的宫女太监,都会在半夜被拉出来,扔到乱葬岗。
于是,他便白天在宫门外守着,晚上去乱葬岗翻尸体。
那些太监的尸体,他挨个儿翻过去。
全是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他的哥哥。
他松了口气,可看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一颗心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再见到瞿之衍,是在一年后。
他刚送完货,回布坊时与几个身着太监服的小太监擦肩而过。
其中一人低垂着头,可仅靠着半张侧脸,他便认出了他。
伙计扯着他的衣裳警告:「别惹事,那是宫里出来采买的太监,掌柜的都上赶着巴结的……」
瞿之焕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听见胸腔的心脏在剧烈跳ƭů⁾动。
他回过神,转身追了出去。
那那些太监走得太快了。
又有锦衣卫护着,他追不上,追不上!
可在宫门外,其中几个太监停了下来,说是什么东西还未买,于是匆匆又回去。
其中就有瞿之衍。
瞿之焕心头一喜,赶紧追上去。
直到追到一个巷口,他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痛苦惨叫。
小心翼翼走进去。
他看见瞿之衍被几个太监推倒在地,他们举起棍棒在他身上招呼。
嘴里咒骂着:「呸!下贱玩意儿,凭着一张嘴把侯公公哄得团团转,过了一年快活日子,没少给我们脸色看吧?」
「这下Ṱű̂⁰好了,侯德胜惹上了贵妃,被几棍子打死了!没了靠山,我看你怎么办!」
「今儿我们就是在宫外把你打死了,也没人会追究,我认了宁公公做干爹,这事是他允了的。」
他们下手愈发凶狠。
棍子高高扬起,砸在了瞿之衍的背上。
瞿之衍猛地吐了一口血。
瞿之焕瞪大了眼睛,抓起一旁的石头就要冲上去。
可不知从哪飞出来的鞭子比他还要快。
鞭子抽中了打人的太监。
他们一愣,立马转头咒骂:「哪来的不长眼的……」
话音一顿,他们看见了停在巷口的马车。
车帘掀起,少女冷眼看过来。
太监们脸色瞬间煞白,扑通跪地:「安宁公主!」
少女打量着他们,吩咐侍卫:「都带回去,让李公公处置。」
侍卫指着地上:「殿下,他伤势过重,等搬回宫,怕是都没命了。」
「送去医馆,找个大夫看看。」少女皱眉想了想:「跟李公公说一下,让三天后来接他。」
「是。」
看着瞿之衍被人抬走他,瞿之焕手中的石头落在地上。
他赶紧追上去,记住了那医馆的名字。
等夜深人静,他才终于找到机会潜进去。
印象里温和爱笑的哥哥躺在狭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一碰就碎了。
他比自己矮了,也比自己瘦了。
看起来,他更像是需要保护的弟弟。
瞿之焕跪在床边,小声唤他:「哥?」
「哥,你醒醒。」
喊了好久,瞿之衍都没应。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颤抖着手抚摸上他的脸。
入手一片冰冷,没有一点温热。
瞿之衍被打死了。
死前,他们也没能见到一面。
瞿之焕在他床边跪了整整一夜。
在天刚蒙蒙亮时,他背起瞿之衍,回了老家后山。
他不想哥哥被扔在乱葬岗。
他想带他回家。
可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想替他哥报仇,也想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于是,在第二天清晨,他以瞿之衍的身份回到了那个医馆。
大夫正着急地团团转,一看到他,激动地快跳起来。
「你跑哪去了?!刚刚安宁公主还派人来询问了你的伤势!」
「你若是丢了,我怎么交差?」
瞿之焕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我醒了之后,发现有些记不起之前的事了,就出去走了走……」
「失忆了?」
大夫在他的脑袋上不停检查:「伤到了脑子吗?」
……
两天后,宫里来人把他接了回去。
引路的太监感叹:「你啊,运气好,安宁公主得知你的伤势,特意让你去练武场帮忙做事,那里单纯得很,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会有人暗地里再去找你麻烦……」
瞿之焕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会儿,他停下。
转头看着那高耸沉重的宫墙。
「瞿之衍,干什么呢?快跟上!」
「来了。」
15 后记
我跟瞿之衍的事,到底是没能瞒得住。
父皇脸色复杂:「安宁啊,瞿之衍他是个阉人,你说说你……你……唉!」
我抿了抿嘴:「儿臣不在乎,儿臣只是喜欢他。」
「现在,外面已经传遍了,说你把东厂总督收做了裙下之臣, 你如今可真是有本事了。」
父皇撇了我一眼:「笑什么?他身份摆在这,朕不可能封他驸马的。」
这我自然知道。
瞿之衍也知道。
只是他不在意。
他昨夜还揽着我的腰,情到深处时说要辞了这总督的官,来公主府做我的面首。
也不是不行。
我也能养得起。
见与我实在说不到一块去,父皇摆了摆手:「走吧, 朕管不了你了, 也不想管了。」
「安宁, 以后, 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如今陈国日渐繁荣, 我当初为陈国借兵及时,立下了汗马功劳。
庆功宴上, 父皇就对着群臣许诺,今后我的婚事, 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裹挟。
他说,他想让我做个自由的公主。
他是天子, 一言九鼎。
所以我才会这般笃定,我与瞿之衍的事, 他不会怪罪。
出宫时,我脚步轻快。
瞿之衍在宫外等我。
他说城郊大片的桃花林开了, 要带我去看桃花。
我心中高兴, 没注意到拐角处走出的某人。
直到撞上他, 才猛地回神。
我的手被人扶住。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小心。」
我一愣,侧头看着他。
说实话, 我很久没有想起过顾承渊了。
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说他在朝堂上如何意气风发,如何得皇帝重用,又有多少权贵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
这些消息听便听了, 并没有在我心里起任何波澜。
当初说放下, 我便是真的放下了。
只是, 好像从没听说过他与那宋玉的婚事?
顾承渊还抓着我的胳膊。
我故作整理裙摆, 微微退开。
顾承渊空了的手掌还悬在半空,手指微蜷。
一旁的太监宫女见状, 有眼色地退下。
我不明白。
因为我与顾承渊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顾大人这是要去御书房?」我笑了笑:「父皇正等着呢, 别误了时辰。」
说罢,转身欲走。
可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住。
有些不耐转头,顾承渊神色恍惚地看着我。
「坊间传闻, 公主与瞿之衍……」
说着, 他又强颜欢笑。
「假的吧?怎么可能呢?」
他脸色很难看, 虚假的笑颜仿佛一碰即碎。
「怎么不可能呢?」我反问他:「顾大人为什么会觉得不可能呢?」
「因为他身有残缺, 是个太监?」
我笑了:「恕我直言, 除了这点, 顾大人你样样比不上他。」
我在心里莫莫补充, 其实这点,顾承渊也比不上他。
说罢, 我甩开了他拽着我袖子的手。
顾承渊声音艰涩,
「公主宁要一个阉人,也不要我……」
「顾大人说笑了。」
我脚步未停,直到走出宫门,都再没回过一次头。
脚步越来越快,
踏出宫门那一刻,我看到立在马车旁等着我的那道身影。
于是不管不顾地扑过去。
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旁唤了声:「阿焕。」
——
本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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