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要我和离?如此甚好

婆母重生了,她逼着夫君赵寒洲与我和离。
她知道一年后,她的儿子将会因为护驾有功,成为新帝身边的红人。
她拉着罪臣之女沈宝莹的手,笑得笃定。
「不用多久,你们沈家就会重振门楣。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寒洲也一直都想迎你进门。」
她又冲我翻了个白眼。
「小门小户出来的货色,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赶紧收拾东西滚出去。」
我笑着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前世是我救了新帝的命。
可新帝却以夫为妻纲为由,将赵寒洲大力提拔,一时风头无两。
既然都觉得我没用,那赵寒洲我不要了,新帝我也不救了。

-1-
我顺着记忆,沿着老宅的回廊走到了前厅。
还没跨进门槛,就听见屋内传来婆母的笑声。
「好莹儿,还是你体贴孝顺又懂事,惦记着我这老婆子。不怪寒洲心里一直念着你啊!」
沈宝莹红着脸,摇着婆母的胳膊,尽显小女儿姿态。
「我一直把您当成母亲,只可惜自己没这个福气。寒洲哥哥也很好,我们,我们到底是没有缘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还有些啜泣。
婆母心疼坏了,拍了拍沈宝莹的手,拉着她坐下。
「怎么就没有缘分呢!你们的缘分啊,还长着呢!」
说完,她含笑盯着沈宝莹,意味深长。
沈宝莹沉默了片刻,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紧了紧。
「您的意思是,寒洲哥哥想要纳妾……」
沈家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虽然还住在京城,却没有了一官半职。
昔日的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立刻被婆母棒打鸳鸯,不得不分开。
以她如今的身份,成为赵寒洲的妾室,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可寒洲哥哥成婚才一年,谢夫人她,怎会同意?」
听到沈宝莹没有拒绝,婆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什么妾室,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寒洲的妻子非你莫属!上辈子……咳!说不定上辈子咱们就是一家人呢!」
「那谢氏,哼!都成婚一年了,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生下来,说到底就是个没用的!」
「你也不必在乎外面的闲言碎语。用不了多久,你们沈家就会重振门楣,你父亲也会官复原职。我家寒洲啊,只有你配得上!」
沈宝莹惊喜地抬起头,双眼放光。
「老夫人说得可都是真的?是因为寒洲哥哥在朝堂上帮我父亲美言?」
我在门外也听够了,迈步走了进去。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婆母沉下了脸,话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小门小户出来的货色,还要霸着我儿的正妻位份,若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早早收拾了东西滚出我们赵府。」
我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冷冷打量着婆母。
真没想到,她竟然也重生了。

-2-
前世,赵寒洲心里就放不下沈宝莹。
在他受到新帝重用后,不遗余力地为沈家铺路,终于让沈宝莹的父亲恢复了工部员外郎的官职。
沈家重新入朝后,婆母就看不上我这个守备之女了。
明明我父亲也是五品官员,可赵家嫌弃我祖上是「泥腿子」,不如沈宝莹的父亲科举入仕。
那时沈宝莹年岁已大,赵寒洲以我不能生育为由,把她抬进府做了贵妾。
等到我父亲外放,他们就把我关进了偏院,自生自灭。
在我弥留之际,赵寒洲携着沈宝莹来看我。
沈宝莹捂着嘴,满脸嫌弃。
「妹妹竟然这般可怜。也怪我,最近忙着寒洲哥哥升迁的事情,还要督促瑞儿的学业,竟然把妹妹给忘了。」
「妹妹不会怪我吧?」
赵寒洲俯下身,在我耳边恨恨道:
「一介妇人,就算是救驾有功又如何,陛下还不是只会提拔我?偏偏你还不准宝莹做平妻,害我的瑞儿只能是个庶子!」
「不过,一切都快结束了。等你一死,我就会把宝莹扶正。」
我怒极攻心,一口气没咽下去,人就没了意识。
再睁眼,我重生在了救驾之前。
我决意要尽快离开赵家,再图复仇。
可我知道,赵寒洲和婆母不会轻易答应,我都做好了被扒一层皮的准备,却不料婆母竟然也重生了!
看着她紧紧拉着沈宝莹的手,却对我露出的厌恶之色。
我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我努力压制住扬起的嘴角,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儿媳知道母亲喜欢沈姐姐,但我朝有律令,成亲三年内想要纳妾者,是需要妻子同意的。儿媳不同意呢!」
婆母松开沈宝莹,拍案而起。
她指着我正想反驳,赵寒洲匆匆走了进来。
「母亲,您着急唤我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3-
看到儿子回来,婆母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赶紧扯过赵寒洲,把沈宝莹的手递了过去。
沈宝莹羞羞答答垂下了头,任由婆母牵着,像只温顺的小白兔。
赵寒洲愣了一瞬,有些慌张地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我。
「阿云,我……」
婆母拍了下赵寒洲的胳膊。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破落户罢了!她父亲就是个没用的守备,过些年上了战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婆母又看向沈宝莹。
「到底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最是贴心。我做主,你以后和寒洲好好过日子,给我生个大胖孙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瑞儿!」
赵寒洲震惊的眼神里透露着欣喜,他再也顾不得我是否愿意,一把握住沈宝莹的手。
「让宝莹为妾,实在太委屈了!」
婆母责怪地又拍了他一下。
「当然不Ŧũ̂⁰能为妾!你得八抬大轿把莹儿娶回来。」
「什么!」赵寒洲慌忙将手抽了回来,结结巴巴道:
「母亲,您在说什么呢!我都已经有妻子了,还怎么八抬大轿迎娶宝莹!再着——」
他偷眼瞟我,压低了声音。
「岳父那里……」
我冷笑,看着他为了仕途,死死压着自己心里的欲望,不敢轻举妄动。
我父亲与赵寒洲的顶头上司,交情极好。
那位大人也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对赵寒洲多有照拂。
可赵寒洲根本没有心。
前世他被新帝重用之后,转头打压起父亲,和给他知遇之恩的上司。
他说:「若不是他们自私自利,不愿意向陛下推荐我,我早就能被陛下看重,建功立业了。」
我父亲被外放,也少不了赵寒洲的手笔。
可现在的赵寒洲,还不是那个志得意满的御前红人,他还要依仗着我父亲的情面。
婆母将赵寒洲拉到一边,低语中,我听到「救驾」,「高升」的字眼。
赵寒洲的眼睛越来越亮,他身子微微颤抖,不停吞着口水。
「母亲,您说的当真?」
婆母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佛祖显灵,我做了一个梦……」
「侍郎家的小妾会生个女儿。还有几日前,江南水患……」
侍郎的小妾生什么,赵寒洲并不关心。
但江南水患刚起,他也是今日才得知,朝堂上还没有个定论,自己母亲更不该知晓才对。
赵寒洲信了。
他再没看我一眼,激动地跳到沈宝莹面前,一把抱住她。
「我就知道,谁也挡不住你我的缘分!」
这个举动倒是吓了沈宝莹一跳,可她立刻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张开手,回抱住了赵寒洲的腰。
「寒洲哥哥,我心里也只有你……」
婆母满脸欣慰地站在一边抹着眼角,转头看我时,高高扬起了下巴。
「我立刻让寒洲给你休书,你快快收拾东西离去吧。」

-4-
我弯了弯嘴角。
前世新帝在微服出宫时,遭遇了废太子手下死士的袭击。
正巧我路过,不顾刀枪箭雨,将满身是血的新帝拉上了马车,然后让车夫快速离去。
那群死士为了隐蔽,没有准备马匹,才让我们得以脱险。
过后,新帝私下让人给我传了口信。
不准我说出,他当日私自出宫的事情,却在一个月后的中秋宫宴上,特许赵寒洲这个六品官员,携家眷赴宴。
那日,宫里传出新帝遇刺,而赵寒洲挡在新帝身前,救驾有功……
哪怕婆母重生了,也不会清楚当时的情况。
所以更不可能知道,对新帝救驾有功的人是我,而并非她的宝贝儿子。
戏看得差不多了,该我上场表演了。
我上前扯开还抱着的两人,一巴掌扇在赵寒洲脸上,厉声怒喝:
「好啊,赵寒洲!你竟然有这等龌龊心思!」
「我嫁给你仅一年,操持府中大小事务,不曾有过半分懈怠,你妄想休妻另娶!」
「今日我就去皇城前敲登闻鼓,让天下人都给我评评理!」
赵寒洲捂着脸,睚眦欲裂。
「谢云,你竟敢打我!我,我……我们和离!」
他到底知道休不得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婆母心疼坏了,冲过来要扇我巴掌。
可我父亲是守备,我从小喜欢舞刀弄枪,闪开婆母的手轻而易举。
反倒是婆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指着我嚷嚷起来,嘴里全是些不干不净的咒骂。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让人去将我父亲寻来。
将头上的发簪扶正,我面露不屑道:
「和离?休想!我是你赵寒洲的妻子,三年内我不但不会和离,我还不准你纳妾!」
「你那么喜欢她,就把她养在外面吧。等三年过后,再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来。」
我鄙夷的眼神让沈宝莹羞愤难当,呜咽着扑进赵寒洲怀里。
「寒洲哥哥,我爹娘定是不愿我做外室的!」
「你不能看我受辱啊!」
从婆母嘴里听到父亲有恢复官职的可能,沈宝莹马上借机拿乔起来。
赵寒洲顾不得脸疼,拥着沈宝莹哄了起来。
当着我的面,赵寒洲立下誓言,一定会娶她为妻。
沈宝莹露出微笑,眼神挑衅看向我。
赵寒洲开始列举我的「罪状」,不孝长辈、不敬夫君、多口舌、善妒……林林总总。
「谢云,你太胡搅蛮缠了,让人厌烦!你到底要如何才愿意与我和离?」

-5-
终于问到重点了。
我回忆了一下,赵寒洲的俸禄和赵家目前的账本,伸出一根手指。
赵寒洲大大松了口气。
「一百两而已,我立刻让库țũ₊房取来。」
我嗤笑出声。
「想什么呢?一万两。」
听到这个数,赵寒洲顿时脸色铁青。
婆母也瞪圆了眼睛,「嗷」一嗓子叫了起来。
「一万两!谢云,你个小贱蹄子,是想要我们的命吗?你也值一万两?!你——」
我不急不慌地退后两步,免得被口水喷溅到。
「一万两,少一分咱们就这么耗着。反正我耗得起,就是不知道沈姑娘是否等得?」
赵寒洲现在的俸禄是每年 60 两白银,禄米 200 斛,偶尔还有些贵人们的赏赐。
加上当年公爹留下的遗产,婆母带来所剩无几的嫁妆,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两。
我嫁过来后,婆母就让我管家,可他们的花销却多了起来。
摆明了是想让我用自己的嫁妆,养着他们一家。
既然想要我和离,就别怪我连本带利收回来。
赵寒洲怒气冲冲指着我:
「谢云,一万两你想都别想!不和离,我就敲锣打鼓说你不孝婆母,到时候你坏了名声,还要拖累你父亲!」
婆母眼珠子一转,立刻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号。
「儿媳不孝了哦,我不活了啊!」
就在赵寒洲得意洋洋,等着我低头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冷笑。

-6-
「这赵家可真是好生热闹。」
话落,就见一冷峻阴鸷的年轻男子,负着手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量极高,着九蟒五爪蟒袍,胸前一只麒麟栩栩如生。
我父亲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眼里全是恭敬之色。
看着来人,我有一瞬的恍惚,心中狂跳。
闻久空瞥了眼地上的老妇,眼神又轻轻扫过我。
「今日巡查,正巧听得谢守备告假,索性同来瞧瞧,竟然看到这般颠倒是非之事。」
他黑沉沉的眼睛定在赵寒洲脸上。
「呵,赵编修这坏人名声的手段,倒真是文人中的表率啊!」
赵寒洲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双腿不停地打着摆子。
「九门提督……闻大人!您,您听我解释!」
闻久空摆了摆手,没人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刚才撒泼打滚的婆母也缩着脖子,如同被掐住了喉咙。
闻久空凶名在外,又是先帝亲信,没人敢在他面前不知好歹。
倒是我母亲与闻母是手帕交,我幼年时还曾在闻家别院住过半年。
只是母亲和闻母相继病逝,我们两家渐渐没了联系。
随着闻久空被先帝看重,成了先帝手里最得用的那把刀,他再也不与任何人来往。
前世我救了新帝之后,就传出闻久空乃是废太子一党,宫宴的刺杀是闻久空亲手策划。
最后他死于新帝的围剿中。
就在我愣神之际,闻久空的声音从我头顶响起。
「谢夫人可有和离之意?Ṭų⁵在下可以为谢夫人做主。」
我收住心神抬起头,闻久空已经站在我面前。
他离我极近,我的裙摆拂过了他的黑色皂靴。
瞅了下对我使眼色的父亲,我赶紧福身致谢。
「确有此意。可嫁给赵寒洲的一年,我用嫁妆填补了赵家用度,赵家不但不认,还要败我名声。大人……」
我憋着嘴,委屈地看向闻久空。
他与我对视片刻,便满眼戾气瞪着赵寒洲。
「你胡说,何曾用你一分银钱,莫要血口喷人!」
赵寒洲当然不认,却在我拿出的账本中,消了声音。
「这,也不过千两之数……」
闻久空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怒意。
「如果赵编修觉得不合理,本官可以在朝堂上启奏陛下,烦请陛下定夺,如何?」

-7-
几日后,赵寒洲东拼西凑,筹来了一万两银票。
并着和离书,一起丢在我脚下。
他色厉内荏冲我吼道:
「你我再无瓜葛,速速从我赵家搬出去!」
正在指挥下人抬嫁妆的我,让贴身丫鬟收起银票,朝赵寒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浑身喜气洋洋,哪有半分被扫地出门的哀怨!
「马上就好。对了,院子里的银杉给我挖出来,还有那两盆魏黄,千万别落下!」
婆母,哦,现在该叫赵母了。
赵母看着我将一箱箱嫁妆搬上车,差点落下泪来。
她一边捂Ťű̂ₗ着胸口,一边小声安慰自己。
「没关系,待我儿救驾有功,有得是珍宝赏赐,一万两算什么!」
「谢云这个眼皮子浅的,可千万要和她断个干净,莫让她后悔了再缠上来!」
我假装听不懂她的嘀咕,心里却在嗤笑。
她还等着儿子救驾呢?
这辈子,我可不去趟那浑水。
赵寒洲我不要了,新帝我也不救了!
我倒要看看,没了我,新帝能不能凭借他的「真龙之气」,化险为夷。
而赵寒洲又还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成为御前红人!
丫鬟扶着我上车,却被赵寒洲拦住。
他咬着牙问我:
「你何时勾搭上的闻大人,他竟愿意给你出头!好你个谢云,我当真小瞧了你!」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也怪自己,明明喜欢舞刀弄枪,却对附庸风雅,满口仁义道德的赵寒洲一见钟情。
我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
「敢造谣九门提督,我看你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久了!要不要我再把闻大人请来,让他听听你的控诉?」
赵寒洲哽住,不敢再提,却让下人看住我,不准我拿走赵家的一针一线。
就在我的马车要驶出赵家大门时,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有人跑来回报,说东街不知出了什么事,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身子一僵,恍然想起竟然是今日!
前世的事情太过久远,那场刺杀是在中秋的前一个月,可具体时间却不记得了。
再加上这些日子忙着搬家,哪里还顾得其他。
就是不知,新帝是否逃过一劫呢?
我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隐隐觉得会有场暴雨来袭。
就在我想得出神之际,赵母的嘲弄声在马车外响起。
「真是个晦气的,连出个门都多事。你可别拿东街做借口,赖在我家不肯走啊!」
我低头轻嗤,她儿子的救驾梦已然破碎,她却毫不知情。
我让车夫绕远归家,又吩咐了机灵的小厮去打听东街的情况。
拉开帘子,赵寒洲和她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
死在赵家的命运,终于被我改变了。

-8-
绕过城北时,一队人马匆匆而来。
马上的闻久空一身铠甲,明显是从城外军营中赶回来的。
我立刻喊住了他。
「闻大人留步,我有要事相商。」
闻久空一顿,立刻勒住缰绳,迅速下马朝我走来。
他的声音带着紧迫,按住车窗的手微紧。
「城里出了大事,你快些回去,这几日也不要出门……」
我看了看等着他的部下,凑到他耳边快速说道:
「新帝出宫遇刺,生死不明,有人传闻大人是废太子的人。此去凶险异常,大人定要小心!」
闻久空的瞳孔震了震,对我的话没有半点怀疑,挥手让部下护送我回家。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带着剩下的人掉转马头,往城外大营奔去。
我不知道闻久空的命运会不会因此改变,此刻我无比希望他能活下来。
回到自己家没有看见父亲,但我并不担心。
有闻久空护着,父亲定不会出事。
夜里,似有马蹄声和喊杀声自皇城内传来,却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恢复了万籁俱寂。
我没敢点灯,拥着锦被坐在床上。
忽然窗外有响动,我伸手从枕头下摸出短刀,利落地翻身而下,隐在了屏风后面。
窗子被人轻轻敲一下,片刻两下,然后三下。
我一窒,脸颊突然有些发烫。
当年住在闻家别院时,闻久空也搬了进去。
那会儿年纪尚小,夜里总是和他偷偷跑出去抓萤火虫。
时隔多年,相约的暗号他竟然还记得!
我慢慢打开窗,一道黑色的身影便跃了进来。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闻久空的双眼格外黯沉。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他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冷峻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没受伤,不是我的血。」
我点了点头,正要往后退,却被他侧身圈住。
他低头轻声道:
「废太子诱陛下出宫,将陛下重伤。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坚持不了几日了。」
我身子一颤,意料之中,也有些感慨。
没了我的救驾,新帝的命运合该如此。
闻久空撩起我披散的黑发,缠在手指上。
「有人造谣我与废太子同流合污,要将我下狱。当晚废太子就带人攻入皇城,被我瓮中捉鳖。若不是你提醒,我怕是要身陷囹圄。」
「陛下只有一子,尚且年幼,几位阁老正在商议是太后垂帘,还是册立摄政王……」
我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有些痒又有些燥热。
我不安地挪了挪Ťŭ̀⁴身子,闻久空不再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不自觉低下头。
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9-
说完这些,闻久空从窗户跳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枕着刀,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早上醒来,城里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了想,我跑到城外大营去寻父亲,没有看见他无恙,到底不能心安。
大营的巡逻比平时多了几倍。
报上名字后,立刻有人将我带进了军营大帐。
大帐中坐着三人,父亲看到我立刻笑了起来。
我跑过去拉住他。
「爹,今晚回家吗?」
我又转头看向主位,「闻大人也在啊,晚上去我家吃个饭?」
我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客气一下。
闻久空从厚厚的军报中抬起头。
他看了我一眼,又赶紧别开视线,耳尖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些生硬。
「好。」
话音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副将,惊讶地站了起来。
「闻大人,今晚不是还要巡查城防……」
闻久空打断了他:
「对,你今天要巡查城防,你!」
他斜睨着副将,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压抑。
副将张了张嘴,又慢慢坐下,把话吞了回去。
我冲着父亲尴尬一笑,赶紧退出大帐。
再留下,怕是要惹人闲言碎语,坏了闻久空的名声。
回去时,马车被堵在了半路。
赵母拉着沈宝莹挡在车前。
我看着她们,有些莫名其妙,说好了与他们家再不相干,这又是想干什么。
对峙半天,谁也没有说话。
沈宝莹看了眼赵母,不情不愿地说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寒洲哥哥成婚一年,到底也有些感情。寒洲哥哥担心你日子过得苦,就与我商量把你接回府。」
「等你回到赵府,那偏院就给你住着,但正室夫人是我的,你就不要想了。」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赵寒洲竟然整出这么一出。
让我回去给他做妾?
这是多大的脸啊!
见我没有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赵母不满地冷哼。
「怎么,你是高兴傻了,莹儿刚才的话你没听懂?看在你这一年安分守己的份上,我儿勉为其难允许你回去!」
「到时候你就乖乖伺候好主母,再敢动手打人,就别怪我把你发卖出去!」
她们的样子分明不情不愿,怎么会「大发善心」起来?
「就让我这么回去?没有什么条件?」
赵母见我思索,以为我答应了。
她立刻扬起了头。
「条件当然有!」

-10-
赵母抬起手腕,好像在炫耀什么。
我看过去,她腕上戴着只水头很差的玉镯子,灰扑扑的,瞧着就不值钱。
她却一脸满意地看着身边的沈宝莹。
「还是莹儿贴心啊,知道给我这个老婆子送点像样的东西,可不像某人……」
她大概是忘了,以前每日喝的燕窝鱼翅,吃的人参鹿茸,都是从某人的嫁妆中,拿来孝敬她的。
我把她当成亲生母亲看待,可前世我病入膏肓,她却站在我窗外咒骂。
说我是个丧门星,败坏了他们家的风水,说我配不上他儿子,让我早早去死,给新人腾位置。
现在一个破玉镯,竟然就把她给收买了,当真是不识货的蠢东西。
我逐渐不耐烦,就要让车夫开动。
赵母这才气呼呼,说出拦住我的真正原因。
「你想回来,必须把所有嫁妆,还有那一万两银票带回来!」
原来显摆她的镯子,是为了让我自己说出归还银票,可惜我不上道。
我挑挑眉头,看来赵家没钱了。
想来也是,没了我的嫁妆,赵寒洲又把所有家当赔给我,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现在赵家应该是捉襟见肘,后悔这么快把我踢出去了。
「我怎么记得老夫人说过,赵寒洲要高升,有数不尽的赏赐。一万两而已,扔在你眼前,你都不带眨一下眼睛?」
说到赵寒洲高升,赵母的气势又恢复了。
「那是当然!我儿会得贵人赏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怎么样,后悔了吧!现在给你重新巴结我们赵家的机会,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再也懒得与她废话,从马夫手里夺过马鞭,朝着眼前的两人挥了过去。
「好狗还不挡道,有点眼色给我速速离去!」
赵母和沈宝莹尖叫着躲闪,可身上还是挨了几鞭。
「孽障!你敢打我!我……」
我气定神闲地指着沈宝莹和赵母,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大声道:
「此女与翰林编修赵寒洲无媒苟合,没名没份住在赵家Ṭú³,和赵家老妇一起逼着正妻和离!」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狐媚样子,说不得是哪个窑子里的姐儿,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老人无德害全家啊!赵编修有这样的母亲,也真是可怜。」
「可怜?我瞧那赵编修才是大奸大恶之人,躲在后面让老娘出头。」
一直站人群后面的赵寒洲,终于走了出来。
刚才他母亲和沈宝莹被我打,被人羞辱,他都没出来。
可自己被人诟病,他就急不可耐地跳脚了。
「谢云,你胡说八道!」
赵寒洲拉起沈宝莹的手向众人大声辩解:
「我们和沈家的庚帖已经合过了,婚书也送去了府衙,婚期定在七天后!怎么能说我们无媒苟合?」

-11-
我没料到,他们的速度这么快!
再一细想,倒是有了答案,双方都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赵母只记得沈家会官复原职,害怕相中的媳妇被别人定下;而沈家如今一无所有,能被赵寒洲这个冤大头看上,仿佛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
两家一拍即合。
赵寒洲理了理衣袍,向周围的人拱了拱手。
「七天后本官大婚,还请各位来府上喝一杯喜酒。」
他又看向我,像只斗胜了的公鸡。
「谢云,我给你台阶你不下,如今我赵家可没有你的位置了!」
「你一个和离之女,谁会要你?此生怕是要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不过,你要是拿出两万两白银,再向我母亲和宝莹请罪,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就是离不开他赵寒洲,倒贴也要给他做妾!
风向变了,看热闹的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街头的老秀才对着我啐了一口。
「肯定是不贤才被人赶出门的,竟然转头污蔑夫家不善,岂有此理!」
我掂了掂手里的马鞭,就准备给赵寒洲也来上几下,干脆坐实了这不贤的名头。
鞭子还没挥出去,一道冷沉的声音穿过嘈杂,清晰传入耳中。
「谢娘子胆识姿色过人,怎会没人要?闻某不才,愿意三书六礼,求娶谢娘子为妻。」
人群分开,闻久空缓步走了进来,在我身边站定。
所有人都噤了声,恍若无人空巷。
我也被他的话震得有些发懵。
知道他可能对我有情,但听到他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赵寒洲的眼神愤怒又羞恼,分明是控诉我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在他心里,即便和离了,我也该为他守身如玉。
但在闻久空面前,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憋得满脸通红。
闻久空指了指赵寒洲。
「你们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人群仿佛大赦一般,「呼啦啦」没了影子,那骂我不贤的老秀才跑在最前面,慌忙间还甩掉了一只鞋。
闻久空垂眸冷哼。
「赵编修胆子可不小,见了本官竟然不拜。」
赵寒洲狠狠瞪着站在一旁的我,像是等着我来为他说话。
有的人啊,就是这么厚脸皮,自我感觉莫名良好。
还奢望着我能对他旧情长存,为他挽尊?
「赵编修看我干什么,你倒是跪啊!不敬之罪,是要挨板子的。」
赵寒洲大口喘吸了两下,咬着牙慢慢跪伏在地。
「见过九门提督闻大人。」
他害怕闻久空,更恨ṱû₊我让他丢了面子。
毕竟在他眼中,我只是个他不要了的下堂弃妇。
怎么能直接踩在他头上?
但他越难受,我越开心。
委曲求全,我上辈子过够了!
我冲闻久空粲然一笑,狐假虎威道:
「怎么赵老夫人和沈姑娘还站着?是膝盖不会弯吗?」
「谢云,你别太过分!」
赵寒洲睚眦欲裂,却在闻久空阴森的眼神中,又颤颤巍巍低下了头。
赵母和沈宝莹也满眼怒火,却不得不跪了下来。
沈宝莹觉得被我羞辱,委屈得抹眼泪。
闻久空没有理他们,而是牵起我的手,戾气尽散。
「伯父说他今晚有事,让我来找你一起用晚膳。」
我抽了抽嘴角,任由他跟我一起上了马车。
车厢狭小,闻久空修长的双腿贴着我的罗裙,纱帘不断晃动,染上了几分旖旎。
我不自在地挪了挪,让自己远离燥热。
「为了不让我爹回家,你煞费苦心啊。」
闻久空的身子一僵,轻咳一声,又摸了摸鼻子。
「伯父他一心为国,主动请缨维护大营安全……」
他编不下去了,一把揽过我的腰,炙热的气息重重落下。

-12-
赵寒洲倒是没有说谎,七日之后他大婚了。
赵家特意送上了请柬,让我一定要去观礼。
这些天我父亲和赵寒洲的上司联手,没少折腾他。
出错、背锅、挨训……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在同僚中的声望越来越低,就连翰林院的洒扫,都敢当着他的面含沙射影。
他让我去观礼,无非是想借此羞辱我,顺带泄愤罢了。
挺晦气的。
但我还是决定去凑凑热闹,因为闻久空告诉我,新帝坚持不住了。
我需要亲眼看着,赵寒洲失去上辈子所有靠我才得来的依仗,直到一无所有。
赵寒洲的第二次大婚,寒酸至极。
就连府门上挂的灯笼,都是一年前我和他大婚时用旧的。
赵寒洲叫嚣着要给沈宝莹八抬大轿,风光无限。
可两名轿夫抬进来的小轿破破烂烂,仿佛再摇晃两下就能散架。
周围的沈家人面黄肌瘦,虚浮着脚步跟着起哄,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席面上。
哪怕上面只摆了几张烙饼和粗面馍馍,也让他们忍不住一直咽着口水。
拿来充席面的鱼肉鸡鸭,都放在老远的正中间,谁也够不着。
赵母面色不虞,拍掉伸向她讨喜钱的手,就瞧见了看笑话的我。
她扯出一个「意料之内」的笑容,朝我走过来,上下打量。
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呵,你还是来了啊!没了你这个扫把星,我赵家的日子蒸蒸日上呢。」
「寒洲能立刻娶上新妇,你呢?闻大人是什么身份?他说说而已,耍你罢了。用不了多久……」
她絮叨的话,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几个泼皮叼着草根,迈着方步跨进大门。
赵寒洲赶紧放下要去掀轿帘的手,欣喜和雀跃尽散。
他怒气冲冲拦了上去。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莫要闹事!那银钱,过些日子就还,连本带利!」
泼皮显然不信,将草根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可我们都听说,赵大人得罪了上司,怕是要被贬出京城了。出了京城,我们还怎么跟大人你要银子啊?」
宾客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在下也听闻赵编修起草的奏折有误,被几位老大人轮番斥责,怕是乌纱帽要保不住了。」
「据说赵大人的桌子都被搬到了院子里,这秋风瑟瑟,日子不好过啊。」
「难怪娶个破落户,想必是原来的夫人不要他了。」
赵寒洲气得发抖,「全都是无稽之谈!」
赵母立刻挡在儿子前面,掐着腰怒骂道:
「谁敢胡说八道!实话告诉你们吧,用不了多久,我儿子就会救驾有功,成为陛下眼前的红人!」
她唾沫横飞,手指点着几个讨债的泼皮,舞出了残影。
「几两破银子罢了,我赵家还看不上,改天就还了你们。再纠缠不休,以后你们东家若是败落了,可别想求到我儿面前来!」
赵母自信的样子,很有几分气势,唬得一干宾客频频道歉。
赵寒洲也昂着脑袋,重新走到花轿前。
路过我,他还不忘得意地哼了两声。
就在他牵着沈宝莹,准备弯腰拜堂时,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陛下遇刺……」

-13-
满堂哗然。
宾客们看向赵母的眼神都变了。
「刚才赵大人的母亲就说,赵大人会救驾有功,现在陛下果真遇刺……」
「可是救驾不应该待在陛下身边吗?赵编修现在是拜堂,怎么看也不像是救驾啊。」
「难道这中间另有什么隐情?」
众人还在猜测,赵母的脸色却阴沉可怖。
她掰着手指,算着日子。
「不对啊,怎么回事?」
「不应该是中秋宫宴上才遇刺的吗?我儿现在在这里,那谁去救驾了?」
「该死的,谁抢占了我儿的功劳!」
我站在不远处,听着她自言自语,差点笑出声来。
赵寒洲丢下大红色的牵巾,三步并两步冲到了赵母身边。
「母亲,您不是说我会救驾有功,我会高升、会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另眼相待、会让谢云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后悔!」
「现在别说救驾了,我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啊!」
赵母狠狠吸了口气,像是安慰赵寒洲,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怕什么!既然陛下遇刺,那我前世经历的一切,就并非做梦!」
「说不准……」
她一拍大腿,满眼放光。
「遇刺嘛,有一次就有两次。说不准现在不是救驾的最好时机!待到中秋宴席上,才是你真正登上巅峰的时刻!」
赵寒洲也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他焦急的神色减缓,重新回到大堂中央。
他一边捡起牵巾,还一边安慰不知所措的沈宝莹。
「陛下肯定没有大碍,等中秋宫宴之后,就是我封王拜相之时。」
他说得很大声,竟有几个心思活泛的人,捧起了赵寒洲的臭脚。
「赵大人定是手眼通天,以后还要拜托赵大人提携。」
「陛下遇刺,这等大事,赵大人竟然都能提前知晓,想必赵大人入了哪位阁老的眼,未来不可限量啊!」
就连沈宝莹也顾不得新妇的娇羞,抬起盖头的一角,给了赵寒洲一个娇媚秋波。
「能嫁与夫君,是莹儿的福气。」
赵寒洲忘乎所以地大笑起来,好像他已经位高权重,志得意满了。
「铛——铛——铛——」
皇城上的钟,突然被敲响。
刚才欢声笑语的堂上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的人都在数着钟声,整整四十五下。
沈宝莹的红盖头滑落,也毫无知觉。
赵寒洲仿佛傻了一般,张着的大嘴都没合上。
赵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得像是风中的残叶。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陛下……陛下他竟然驾崩了!」

-14-
三岁的小皇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
闻久空除了统领五大营和禁卫军,还加封了武安侯,世袭罔替。
百日之后,他请了媒人,正式来我家下聘。
九门提督竟然求娶一个和离过的女子。
此事传出,满京城震动不已。
夜里,我数着厚厚的一沓银票,看着躺在我床上傻乐的闻久空,满意极了。
男人哪有钱重要。
我拍了拍闻久空的脸,戏谑道:
「冷面阎王闻大人,如今你这副找不到北的样子,若是被瞧见了,怕是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闻久空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就在我要把他赶下床之际,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他也不说话,抬手就扯开了自己的蹀躞,用牙齿撕开了我的肚兜。
我努力撑住身体,莹润的指尖随着他的动作紧缩成拳。
直到天边露白。
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闻久空早就巡营去了。
丫鬟说有人在前厅等了我两个时辰,我只好忍着酸痛梳洗见客。
还没进前厅,就听见赵寒洲和他母亲争吵的声音。
「谢云……谢云的父亲可是对我有提携作用的!」
「若不是你说,我会救驾有功,说沈家会翻身,我怎么可能与谢云和离!」
「如今陛下……先帝都驾崩了,我去救谁?」
赵母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停辩解。
「这不能怪我啊!先帝遇刺也是真的,那侍郎的小妾生了个女儿,也是真的。肯定哪里出了问题,让前世的事情变得不同了。」
「对,肯定是因为你与谢云和离,娶了沈宝莹!上辈子你们根本没有和离,她最后是病死在咱们赵家的!」
赵寒洲烦躁地来回踱步。
「那跟救驾有什么关系!与其去回忆什么前世,不如想想现在怎么办!我得罪了上司,又欠了那么多银子,就连沈宝莹也闹着要回沈家!」
赵寒洲还欲继续抱怨,抬头看见了我。

-15-
「阿云!」
赵寒洲的声音千回百转,像是包含着浓情蜜意,让我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冲过来抱我,却被我的丫鬟死死拦住。
赵寒洲近不得身,只能搓着手哀求。
「好阿云,都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母亲的妄言,害得你名声尽毁,遭人唾弃……」
我毫不留情打断他的话。
「赵编修言重了。如今我是闻大人未过门的妻子,京城女眷没有不羡慕我的。何来名声尽毁,何来遭人唾弃?」
赵寒洲的深情还没化开,就僵在了脸上。
他忽略了我的话,自顾自继续表演着情深意重。
「阿云,你别和我闹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你还挂念着我,不然你也不会去我的大婚观礼。我心里也一直都有你,没有你的夜里,我无法入眠。」
「是了,你定是在意沈宝莹的。你放心,她只是个妾室,正妻是你的,谁也越不过你去!」
我简直要被他厚颜无耻恶心坏了,皱着眉就要赶人。
赵母见我不答应,也上来劝。
说是劝,可话里话外还是对我的颐指气使。
「你和闻大人不清不楚,我家寒洲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还敢拿乔?」
「你乖乖随寒洲回去,以后就待在府中相夫教子,可莫要再出门抛头露面。我们赵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万不能坏了我们赵家名声!」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我怎么记得,上次你们让我回去是做妾的,还说沈宝莹是正妻,让我好好伺候她?」
赵寒洲看我表情不对,连忙帮着我反驳赵母。
「母亲此言差矣,阿云人美心善,怎会败坏我府内名声?」
「况且,那都是当初的气话,当不得真,你才是我赵家的当家主母!以后由你管着我的后院,衣食住行全都交给你打点。」
「你走以后,家里乱成一团啊!」
他竭力哄骗,准备我把接回去继续压榨。
「阿云,我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吧!我和母亲都盼着你回家。」
赵寒洲抹了把脸,眼圈红了,倒是被他装出了几分可怜。
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里面露出一件单衣。
「快快让岳父帮我美言几句吧!这些日子,有人总是针对我,让我在院子里抄书。风那么大,我差点寒气入体!」
看来没钱又被排挤的日子,他是一天都受不了啊。
可是,这都关我什么事啊?

-16-
门外传来吵嚷声,沈宝莹推开两个丫鬟,冲了进来。
「赵寒洲,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寒洲看见沈宝莹,可怜兮兮的神情变成了不悦。
「你来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阿云。是我一意孤行,让阿云的名声受损,我必须补偿她!」
沈宝莹拉住了赵寒洲的袖子,声音尖锐。
「你上次跟我说,把她的钱骗回来就好,她的人你不要,现在你又真的要她回去?」
「再说补偿她?她拿走了你一万两银子啊!你还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我看,你就是对她余情未了!你还想把我贬妻为妾?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赵寒洲生气地一甩袖子,将沈宝莹甩了个趔趄。
「我要带谁回府,你又管得着?你以前知书达理,现在为何如此胡搅蛮缠!」
我用手帕挡住嘴角的讽刺,这场戏还挺有趣的!
胡搅蛮缠?多熟悉的词啊!
这不是他当初为了抛弃我,用来指责我的吗?
果然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我胡搅蛮缠?不是你求着非要娶我的吗!是你说,你不爱谢云,与她再无瓜葛。难道你当初是骗我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在我家打起来了。
我适时出声:
「让我回赵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赵母不悦地插嘴:「我们亲自来请你回去,你可别给脸不要!」
赵寒洲一把推开拽着他的沈宝莹,拍着胸脯跟我保证。
「只要你和闻大人一刀两断,条件你提。你愿意回来,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
补偿?可现在的赵家,怕是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吧。
我挥了挥手,让人把闻久空送来的聘礼抬了上来。
整整齐齐的银锭,垒在十几个大箱子里。
珠宝首饰摆满了整个院子,其中那硕大的夜明珠,还是番邦进贡的。
最显眼的院子中央,放着两只活的大雁,我父亲让人好生喂养,比送来的时候还胖了两圈,叫声洪亮。
这是闻久空亲自射的。
随着抬上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赵寒洲和赵母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们原本以为闻久空只是做做样子,也可能是为了让太后和小皇帝放下戒心,才随意娶一个五品官员的和离之女为妻。
可琳琅满目的聘礼,让他们彻底傻了眼。
谁都能看出闻久空对我的重视。
「这,这怎么可能!闻大人他疯了吗?」
我点了点那些聘礼,对赵家母子说:
「只要你们能拿出一模一样的,我立刻就跟你们回去,如何?」
赵寒洲和他母亲拉着眼红的沈宝莹,灰溜溜地离开了。

-17-
为了让我的再嫁不受人诟病,闻久空特意去小皇帝那里,求来了赐婚圣旨。
我和闻久空大婚那日,小皇帝特许他使用亲王仪仗。
他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我,护着我的八抬大轿,绕着皇城走了三圈。
鞭炮齐鸣,铜钱也撒了一路。
经过赵府门前时,闻久空还特意让轿夫多停了一会。
人人畏惧的九门提督大人,竟然也有小心眼的一面。
我敲了敲窗户,他的声音立刻从外面传来。
「阿云?」
我小声问他:「为了那么个烂人,你不怕误了咱们的吉时?」
闻久空冷哼。
「我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省得他日后还要纠缠与你。」
原来那日赵寒洲和他母亲来寻我的事情,被闻久空知道了。
我没让闻久空出手,不然赵寒洲的坟头草都有一丈高了。
闻久空很不开心,但我不想让赵寒洲以死了之。
死算什么?我要的是他和他母亲,生不如死。
一切如我所愿,赵寒洲和沈宝莹过得鸡飞狗跳。
赵母回去之后,左思右想。
最后觉得是因为娶了沈宝莹,才耽误了救驾,导致宝贝儿子错失封侯拜相。
原本她还顾忌着,不久沈家会翻身。
可日复一日,翻身没有动静,沈家却天天上门打秋风。
赵母再也忍受不住,开始磋磨起沈宝莹。
赵府已经打发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那些脏活累活,全都堆在了沈宝莹身上。
她们曾经亲如母女的一幕,就仿佛是镜花水月。
而赵寒洲欠了那么多银子,若不是他还有官职在,讨债的怎会让他全身而退。
但钱还是要还的。
赵寒洲每个月刚领到俸禄,就得将其中九成拿去还债。
利滚利啊,这九成的俸禄连利息都不够还,更别提本金了。
生活被他们过得一地鸡毛,赵寒洲和沈宝莹为此不知吵过多少次。
吃不饱穿不暖,再加上受ṭū́₃累受气,沈宝莹落了胎。
这一世,赵寒洲最宝贝的庶长子,竟然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沈家闹了起来,赵寒洲被御史参了一本,再加上我父亲暗搓搓地使绊子。
他官降两级,落了个翰林院整理文案的闲职。
曾经年纪轻轻就风光无限的翰林院新贵,如今受尽了白眼冷遇。

-18-
轿子再次被抬起时,赵府的大门开了。
三个人影扭打着往外走。
赵母脸色蜡黄,带着补丁的衣服在身上来回晃荡。
她撕扯着沈宝莹的头发,恶狠狠咒骂:
「不要脸的小贱人,竟敢偷我的东西!你这晦气的扫把星,要是不给我拿出来,我就把你告到衙门去!」
「都怪你爹娘来闹,害得我儿被贬官!你们沈家必须负责!」
沈宝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却不甘示弱,一口咬在赵母手腕上。
「该死的老虔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承诺的?你说嫁给你儿子享受荣华富贵,还会给我去求个诰命!」
「可我嫁过来,你们家徒四壁,连个饱饭都吃不上!我就是去给富商做妾,也不会沦落成这样!」
她们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赵寒洲一巴掌扇在了赵母脸上。
赵母踉跄在地上翻滚一圈,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呆呆看着儿子。
赵寒洲仿佛老了十几岁,他枯瘦的手指着赵母。
「你有什么脸闹?要不是你,非说自己重生,说我能靠着救驾步步高升,坚决逼着我与谢云和离,我怎会潦倒落魄至此!」
「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他把所有的错,全都推在了赵母身上,完全忘记了,他当初抱着沈宝莹有多么开心。
自私的人惯是如此。
根本不用我出手,他们彼此就会撕扯得鲜血淋淋。
锣鼓声响起,他们才猛地转头,终于发现自己挡在了迎亲队伍的前面。
看清马背上高高坐着的闻久空,和他身边象征着尊荣的八抬大轿。
赵寒洲眼中闪过很多情绪,愤恨、嫉妒、窘迫……交织在一起。
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冲着闻久空跪了下来。
「闻大人,您是九门提督,如今又被封武安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什么样的女子您得不到?求求您,把微臣的妻子还给微臣吧!」
鼓乐一顿,捡钱的百姓都直起了腰。
我掀起了轿帘的一角,看向闻久空平静的侧脸。
但我就是清楚的知道,他生气了。
他的手, 伸向了腰间的佩剑。
我让轿子落下,走了出来。
闻久空立刻翻身下马,牵起我的手。
我让他揭了我的盖头,喜娘拦着说不合礼法。
闻久空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
红盖头落下,我迎着四面八方的视线,俯视着赵寒洲。
「赵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我早已和离, 也在府衙备过案了。我可不是赵大人的妻子,你的妻子不就在你母亲身边站着吗?」
「许你纳新妇,不许我嫁新郎?如今, 你这一跪, 是想找闻大人难堪吗?」
「恕我多言了,赵大人也看看自己,哪里一点可以和闻大人相提并论的?」
我转身欲重新进入轿中,想起了什么,转头笑道:
「哦,对了。我与我夫君的婚事,乃是当今陛下赐婚。赵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大可以去皇城前敲登闻鼓啊。」
鼓乐声又响了起来,绕过了赵寒洲,吹吹打打往闻府而去。
我一番连环反问赵寒洲哪个也回答不上来,他也不敢回答。
他只能尴尬地继续跪在红色的炮竹碎屑中, 一动不动。
远处几个孩子嬉闹。
「新娘子好漂亮啊, 像天上下凡的神仙姐姐。」
「这次我演新娘子。」
「那我演骑大马的新郎官!」

-19-
最后一次见赵寒洲, 在我怀胎六个月的时候。
一群丫鬟婆子拥簇着我, 在京成里最好的银楼挑选翡翠镯子。
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和掌柜讨价还价。
他手里拿着一只灰扑扑的玉镯,有些眼熟。
我恍然想起,似乎是赵母来跟我炫耀过的, 说是沈宝莹特意为她买下的那只。
掌柜拿起镯子看了两眼,发现没什么油水,态度敷衍。
「这么劣质的玩意,我们可不收。」
我身边一个机灵的小丫鬟, 在我耳边低语。
「这位几月前因为收了贿赂, 被罢了官。京中柴米贵,准备迁回老家去了。」
这还不算,沈宝莹卷走了赵家最后的一点财物,跟着一个走货郎跑了。
赵寒洲怨天尤人, 将气都撒在了赵母身上。
催债的上门时, 他把赵母推了出去, 赵母被打断了双腿。
终于,他们在京中混不下去了。
我让人给赵寒洲送去了十两银子,他千恩万谢, 痛哭流涕。
不少人夸赞我心善。
还有人说我贤良。
心善?贤良?
他们不知道, 这天, 我等很久了。
随后,我就让人把赵寒洲有十两银子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赵家雇的牛车还没走出京郊, 就被一群劫匪盯上了。
他和赵母被歹人砍得面目全非。
听到消息后,我舒坦地喝了口酸梅汤,窝在闻久空怀里沉沉睡去。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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