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一年后,我意外跌死重生回三年前。
原想和夫君再续前缘,可忽然意识到,三年前的他另有婚约。
只是他的未婚娘子不久后死于一场灾祸,
因这场灾祸,我与夫君沉烟才得以相识,最后走到一起。
若没有那场灾祸,我们将各自成亲,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此刻,我回到了那场灾祸发生的两个时辰之前。
而我,是救人还是不救?
-1-
记忆飘回到上一世的灾祸,那日我前往城外的寺庙祈求姻缘。
寺庙倏然间失火,还在跪拜的我被浓烟呛住,便急忙起身要往外跑。
「快,失火了!」周遭其他的香客争先恐后的逃窜。
那日偏偏是个十五,来祈福的人众多。
我因心里慌张,脚步一乱,又被逃窜的人猛地一撞,
脚踝磕在门槛上,顿时疼得走不动。
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往前栽去。
危机中,横空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我扶住。
顺着手往上看,是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
「冒犯了。」男子轻声道,随后一路搀扶着我往外走。
他的指尖如玉般微凉,隔着薄薄的衣衫落在我的腕子上,却让我的脸色莫名地有些燥热。
好像庙里的那把火也烧到了我的心里。
刚跨过最后一道庙门,他便立刻松开了我。
「我还有人要救,你先……」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转身往人潮里冲去了。
我只来得及扯下他的半只袖子。
一瘸一拐地走向庙外的空地,我倚着树喘息,救火的人一批批往庙里赶。
火光映天中,我焦急地望着门,等着他再次出来,却怎么也没看见他。
直到火被扑灭后,一具焦黑的尸体被人从庙里抬出。
我惊喜地看见,他正是抬着尸体的其中之一。
我刚想上前去向他道谢,却迟疑地发现,
他正面容悲痛地看着身前的那具女尸。
女尸垂下的手正好落在他被我扯破的半只袖子旁。
后来我才知道,男子名唤沉烟,女尸是与他刚定下婚约的女子,两人是一同来庙中祈福的。
只是因为人潮拥挤,火灾之前,两人就已经被冲散。
于是阴差阳错地,沉烟救了瘸脚的我,
在我因为被救而怦然心动的时候,他的未婚妻子却成了丧命火海的唯一一人。
沉烟是个很好的人,他花了一年从悲痛中走出,又花了一年接受我的心意。
成亲后,我们也度过了很幸福的一年婚后生活。
可没想到,我会再次因为跌倒,一头磕在门槛上摔死。
再睁眼时,居然回到了三年前。
-2-
我是个很卑鄙自私的人。
上一世的我,在与沉烟成亲后,总是会很心存侥幸。
若是没有那场火,我们或许会各自成亲,一辈子也没有交集。
只有起了火,我才会认识沉烟,才会有机会与他相识相恋,最后成亲。
如今重活一世,我私心还是想要与沉烟再续前缘。
若重生在火灾之后,我也许会理所当然地再次去见沉烟。
可偏偏让我回到了火灾发生的两个时辰之前,让我有时间去改变一切。
那我,是救人还是不救?
-3-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寺庙,离庙里越近,我越心乱如麻。
若救下沉烟的未婚妻,也许我就与他再无可能。
若我不救,任由她去死……
我心里一揪,我实在做不到就这样见死不救任她去死。
我是自私,我不是狠毒。
若我不知道会有火灾,那我也只是个受害者,就算是庆幸,也无可苛责。
可现在的我明明知道将有火灾,还真的放任她去死,
那我就成了火灾的帮凶,我害了人。
以后的我能如常的面对沉烟,面对自己吗?
我叹了口气,心下一横,做出了决定。
下了马车,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寺庙,寻找起沉烟来。
只是在找到他之前,我竟先看见了他的Ŧũ̂¹未婚妻孟春。
上一世,沉烟的书房有一幅孟春的画像。
看了无数遍,我早已将她的面容熟记于心。
此时的她穿着鹅黄的衣衫,面容鲜活地立在姻缘树下。
风吹起她的发带,与姻缘树上写下的祈愿牌缠缠绵绵。
眼前的孟春,不是记忆中烧焦的女尸,也不是笔墨勾勒的画作,
而是一个笑着渴望未来的活生生的人。
她笑靥如花,抬眸望着身侧高大的男人。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了三年前的沉烟。
他比记忆中更加俊朗魁梧。
可他不认识我,他现在是孟春的未婚夫。
两人好像对着一个祈愿牌互相打趣着,看起来亲密无间。
沉烟宠溺的勾起嘴角,弧度都与我记忆中相差无几。
没一会,沉烟揉了揉她的头,竟然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在角落里看见这一幕,立刻垂下了眼,从心底蔓延出几丝酸楚和……对孟春的嫉妒。
我好像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试图偷窃不属于我的幸福。
我咬紧牙,将这股复杂的情绪压下去。
救人要紧。
再抬起头时,沉烟竟然消失不见了,树下只剩孟春一人。
我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寻找沉烟的身影,
但来不及多找,我想起来上一世火灾发生时,
孟春便是因为孤身一人走错路,才来不及逃出。
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想到这,我借着挂祈愿牌的机会朝她走去。
我挤到孟春的旁边,伸手往树上系红色的祈愿牌。
「怎么没有写名字?」倏地,孟春居然拍了拍我的肩,疑惑地问道。
我因她忽然出声愣了愣,随后明白她指的是我手中的祈愿牌。
在祈愿牌上写下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挂在姻缘树上,两人便会修得正缘。
这一直是这座庙最受有情人推崇的地方。
可我看向孟春刚挂上去的牌子,「沉烟」两字深深地浸在木牌里。
既然他俩两情相悦,那我又能写什么呢?
我只能空着。
面对孟春困惑的神色,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恰在此时,庙里起火了。
-4-
和上一世一样,伴随着惊慌的呼救声,香客从各个角落往庙门外冲。
沉烟还没回来,孟春站在原地往人群中焦急地张望。
「他不会有事的,别等了,先逃出去!」我立马抓着孟春的手腕就往外跑。
经历过一次,此刻的我脚底生风,大步跨过门槛,攥着孟春一刻不停地疾走。
甚至她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就已经逃出了寺庙。
「……谢谢。」她满眼震惊,捂着胸口直喘气。
我摆了摆手,目光紧紧盯住庙门,等沉烟出来。
古怪的是,和记忆里火光映天的寺庙不一样,
此时眼前的庙,别说火光了,就连浓烟都没有。
香客也不逃命了,脚步都放缓了不少。
我感到不解,急忙拉过刚出来的一个香客询问:
「里面的火势怎么样了?」
香客耸了耸肩:「火刚着起来,就给扑灭啦!」
闻言,我顿时诧异不已。
这怎么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记忆中的这场火烧毁了几乎半个寺庙,怎么可能刚着起来就扑灭了?
我还想仔细问问,一旁的孟春Ṭũ⁶往庙门冲了过去。
「沉烟,你没事吧?」她惊喜地喊道。
我急忙望过去,沉烟的身上不知为何湿了一大片。
而他的身后,庙里的几位和尚押着个满脸戾气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是……」孟春见状,怔在原地。
沉烟笑着安慰她:
「没事,我及时把火扑灭了。」
「这是纵火的人,被我抓住了,现在要把他交给官府。」
我想起来,上一世寺庙起火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这人因为许愿不灵,便起了怨气,在寺庙各处纵火,才造成了上一世的惨状。
后来自己吃醉了酒,将纵火的事当吹牛的谈资到处胡吹,才被官府缉拿归案。
只是当时的我因为心思都在沉烟身上,竟把这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这件事,现在的沉烟是怎么知道的?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心猛地一跳。
沉烟就像听见了我的心跳一般,竟也在此时抬眸望了过来。
「李枕函?」
他念出了我的名字。
沉烟果然也重生了……
-5-
「你们认识?」
孟春十分欣喜,竟拉着我这个「救命恩人」与他俩一起同坐马车回城。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瞥了瞥沉烟,立刻拒绝:「不必了。」
孟春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对着沉烟嘟起嘴:
「你看,都是你黑着脸,把人家吓到了,才不答应的。」
沉烟被缠得无法,只得宠溺地笑笑,随后望向我:
「李……姑娘,莫怕,和我们一起走吧。」
听见他对我的称呼,心中像针扎一样疼。
对上沉烟复杂的视线,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马车上,她贴在沉烟的身侧,兴奋地讲述我是怎么带着她一路逃出寺庙,
却没发现,我和沉烟面对面坐着,都笑得勉强。
现在想来,既然沉烟有记忆,那他必然也知道会发生火灾。
如果要救我,他就救不了孟春。
如果要救孟春,他就救不了我。
于是,他干脆救了火。
可他没想到的是,我和孟春都没有在原地等着被救。
我拉着她跑出来了。
沉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若有所思。
我却尴尬地挪开视线,看向车外。
他的未婚妻死而复生,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忽然间,一盒桂花糕递到我的眼前。
「恩人,用些点心吧?」孟春眼角弯弯地对我笑道。
我还没出声,沉烟竟接走了那盒糕点,语气熟络:「她不爱吃这个。」
闻言,孟春微愣,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片刻的安静后,我开口道:
「我……我可以吃,给我吧。」
说罢,我伸手去接。
马车却在此时忽然一个急刹,孟春立刻被沉烟揽入怀中护住。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陡然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不是对他俩,而是对耍了我的老天。
到底为什么要让我重生经历这一切?我是什么很好惹的人吗?
「怎么了?」沉烟注意到我的神色,松开手,清了清嗓子高声询问马车夫。
车夫声音带着些为难:
「有位公子说要找人。」
「哪位公子?」沉烟问道。
我身侧的车帘猛地被人从外掀开,一双青筋凸起的手闯入我的视线中。
「我,我来找人。」手的主人似乎气极了,声音里都含着气,
只是……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
我有些困惑地顺着手看去,车窗外一张凌厉深邃的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瞬间,我瞪大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寺庙。
我是和卫峥桉一起来的。
只是过去太久,我把这事竟忘的一干二净。
「一句话不说,把我扔在庙外,你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卫峥桉骑在马上,眸子紧紧盯着我:
「李大小姐,真有你的。」
-6-
三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卫峥桉是隔壁将军府的独子,与我哥一同长大,与我也相熟。
上一世来寺庙,我哥有事抽不开身,便让卫峥桉来送我。
我进去祈福,他便一直在庙外等候。
那日起火,我被沉烟救下后,魂都跟着他走了,把卫峥桉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能隐隐约约记起,不久后的卫峥桉就被派去了战场。
再后来,我和沉烟成亲,就彻底没了卫峥桉的消息。
思绪回到现在,再次看见故人,我竟有些恍惚。
我的记忆中,他的脸是模糊不清的,像被打翻了的墨汁浸染的山水画。
而现在掀开车帘,唤我「李大小姐」的卫峥桉却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
好像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重活一世终于在此刻有了实感。
见我一直望着他,卫峥Ṭůₖ桉挑挑眉,轻咳两声道:
「看着我做什么?」
我回过神,顿时感到脸上一阵飞红。
「没什么,我这就下车。」我急忙起身,向一脸迷茫的孟春道歉:
「我家里人找过来了,就不麻烦你们了。」
孟春连忙拦住我:「是我的错,都怪我没问清楚,就拉着你一路下山了。」
说着,她起身送我下马车。
沉烟跟在她身后,沉默着,脸色看不真切。
车外的卫峥桉也下了马,站在车前,伸出手来扶我。
我刚碰上他的袖侧,手腕却被人往回一拽。
沉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侧,他握着我刚伸出的手,指尖用力。
「我怎么不知道李小姐还有这样的一位家里人?」沉烟语气不善,将我拉到身后。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低头看向我们相握的手。
其他两人显然也怔住了。
孟春轻声唤了声「沉烟」。
按在我腕子处的手立刻像被烫着了似的缩了回去。
卫峥桉也反应过来,冷笑了声:
「我是不是家里人,有什么必要向你解释?你是哪位?」
「我是她……」沉烟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忽地意识到什么,硬生生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你是什么?」卫峥桉抓住他不放,扬眉挑衅般追问。
沉烟答不上来,沉默不语,只是转过头望向了我,眼里的情绪翻滚。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希望我跟卫峥桉走?我有些诧异。
久久没听到答案,孟春也开口了:「你是什么?」
听见孟春的声音,沉烟像猛地如梦初醒般,望了望她,又望了望我,陷入了矛盾中。
我转了转手腕,刚才沉烟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上面。
「这是我兄长的好友,来接我回家的。」我主动开口道,向卫峥桉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拦住我。
见我迈向他,卫峥桉勾了勾唇。
-7-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我们遇上了山匪劫路。
箭从林子里射过来时,卫峥桉神色骤变,立刻侧身将我往怀里一带。
我下意识地看向沉烟,他已经抱着孟春躲回了马车中。
心里五味杂陈。
上一世其实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而那一次遇到山匪,沉烟紧紧将我护在身后。
哪怕自己中了箭,也没让我身上出现一处伤口。
可现在,他完全忘了我。
他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在他心中,第一位始终是孟春。
在孟春被救下后,我和沉烟就不再有可能了。
过去的三年已经消失。
我应该要感到释然的,可是眼泪却没出息的模糊了视线。
忽地,一只大手抬起,胡乱在我脸上一擦。
「别怕。」卫峥桉将我送回他的马车,翻出手帕递给我,冲我一挑眉:「就这种山匪,我一下就能解决了。」
随后,他与其他的侍卫一同拔剑蹿入了林子里。
望着他留给我的鹅黄色手帕,我后知后觉,
他好像以为我是被吓哭了。
黄色手帕晕开了几道泪,我攥紧了手帕,不久,又将它抚平。
卫峥桉没骗我,他很快就回来了。
山匪被他击退,我掀开车帘,正好看见他漂亮的挽了个剑花后将剑收起。
沉烟习文不会武,扶着孟春下车向他道谢。
卫峥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后朝我走来。
「走吧,回家。」
我点点头,放下了车帘,没有再看沉烟。
「谢谢你的帕子,」我看向在我身前坐下的卫峥桉:「洗净后,我让我哥带给你。」
他瞥了眼我脸上的泪痕,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急忙解释:「我不是被吓哭的。」
「不是吓哭的,」他扬起半边眉:「那是因为什么?」
「是……」话说到一半,我又咽了回去。
总不能说是因为沉烟。
好在卫峥桉没察觉到异样,只是话锋一转,开口问我:
「刚才带你走的那两人是谁?我从没在你身边见过他们。」
我有些黯然地笑了笑,告诉他:
「刚才在庙里认识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既然我和沉烟都做出了新的选择,那过去的三年就当作不存在吧。
-8-
回家后,我看见自己久违的闺房,顿时心绪纷杂。
一切都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兄长从卫峥桉那听说了山匪的事,连忙将我环顾一圈:
「伤到哪了?」
卫峥桉倚在门上,双手抱胸:
「放心吧,有我在呢,没伤到她。」
因为山匪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到家时,虽然已经过了往常休息的父母,但父母依旧还没睡,在等我归家。
此时,听说我到家,便都匆匆赶来。
再次见到三年前的父母,虽然他们并没多少变化,但我从妻子回到女儿的身份,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明上一刻,我还在对莫名其妙回到三年前这件ťû⁷事感到生气,可现在再次以女儿的身份回到这个家中,我的气好像一瞬之间消散了。
没了爱情,但我实实在在地拥有了一个新的三年。
见我哭,父母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你这孩子,只不过是出去了一日,怎么就哭成了这样?」
欣喜愧疚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我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见到山匪受了惊。」兄长思索片刻,得出答案,连忙转头吩咐侍女备好热茶为我压惊。
卫峥桉识趣地告辞离开。
走之前,他指了指我手中的手帕,朝我挑挑眉:
「记得洗干净还我。」
-9-
被兄长强制在家中休养了几日,我彻底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虽然想起沉烟时,心里还有些钝痛,可山匪那日,他将我抛之脑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也不该怨他,但我忍不住。
忽然间,窗棂被人叩响,瞬间将我从思绪中拉出。
我诧异地推开窗,
窗子一开,开得热闹的玉兰花便顺着枝头,带着无限春意攀进了我的屋内。
而玉兰花中,站着卫峥桉。
「你怎么在这?」我有些惊慌地四处望了望:「被我家里人看见了,你可就麻烦了。」
卫峥桉倒是不紧不慢地收回叩窗的手,随后朝我摊开手心:
「我来要手帕的,不是说好要还我吗,我一直没等到你。」
他的视线坦然,好像站在女子闺房窗前十分正当一般。
我将手帕从袖子里翻出,递给他:
「我没忘记这事,早就洗干净了一直带在身上。」
「只是你也知道,我兄长以为我受惊了,这几日都不让我出门。」
「我本想让他帮忙带给你,但又怕他误会。」
卫峥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低垂着眸,看着我将手帕递给他。
他的手本就宽大,接过手帕时,几乎将我的手整个覆盖。
我忽地想起,那天他给我擦泪的场面。
宽大又带有薄茧的手,生涩又毫无章法地抹掉了我眼角渗出的所有泪珠。
脸上莫名感到燥热,我急忙要关窗:
「没什么事的话,那你就快走吧,」
窗子却怎么也关不上。
卫峥桉的手肘掣着窗,望着我,踌躇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他。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悄悄觑着我的脸色,问道:
「那天,你说你不是吓哭的,可回家为什么又哭了一次?」
他少见的如Ťũ₂此正经,我倒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时,丫鬟从门外来寻我了。
怕卫峥桉被看见,我只能猛地将窗子关上。
可长得茂盛的玉兰花早已经探进了屋内,此时夹在窗子中,根本无法合拢。
我急忙挡在了半开的窗前,问刚进来的丫鬟:
「什么事?」
「府上来了两位客人,说是特意登门来向小姐道谢的。」
-10-
我怎么也没想到,沉烟居然会来我家。
看见他和兄长坐在一处,我一时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上一世。
可沉烟的身侧还坐着另一个女子。
顿时,我清醒了。
孟春在这时看见了我,眉眼弯弯地朝我招手。
兄长随着她的动作回头:
「想不到你还在庙里救了人,怎么回家后,都不和我们说呢?」
救人?难道是说我在起火的时候,拉着孟春逃跑?
他俩居然还为了那件事专门来道谢。
我挤出一个笑:
「只是帮了一个小忙,不值得拿出来说。」
孟春不知道我和沉烟之间的事,那沉烟难道不知道吗?
他现在来见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上我探究的视线,沉烟的眸子幽深,开口问我:
「那天山匪来得突然,当时来不及问,小姐有受伤吗?」
那时候顾不上我,现在倒想起来要关心我了。
不适感从心底升起,我皱起眉头:
「谢谢公子挂念,我没事。」
「那就太好了!」孟春接过了我的话头,送上谢礼:「这些都是我和沉烟特意为李小姐准备的,请收下吧。」
只一眼,我就意识到那些东西都是上一世的我说过喜欢的,是上一世的沉烟为我买下的相同样式的首饰胭脂。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不打算收,连忙婉拒了。
「可是……」孟春脸上的笑意变浅,她有些无措地望了望一旁的沉烟。
我对她感到有些歉意,明明人家是好意,但我只能拒绝。
若我不拒绝,真的收下这些东西,才是对她不公平。
她是无辜的。
也许沉烟现在也还在恍惚中,受到上一世的影响,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但既然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他有未婚妻,就不该再送我这些东西,和我牵扯不清。
「真的只是一个小忙,二位不用放在心上。」我决定划清界限:
「上次二位应该是一起去祈求姻缘的,我就祝二位百年好合,白首到老。」
闻言,孟春脸上绯红一片,羞涩地笑了笑。
沉烟却是脸色惨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一片阴沉。
「百年好合。」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不觉染上一丝嘲讽:「上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以为能成真。」
上一次……大概是我和他成亲的时候吧。
「什么?」孟春没听明白,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沉烟不答,再度看向我:「我的意思是,谢谢李小姐的祝福。」
-11-
送走沉烟他们后,兄长看出我脸色不佳,让我回去休息。
接连几日,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是不是重生的后遗症。
我忽然发了一阵高烧,陷入梦魇。
梦里的我回到了上一世,和沉烟还是一对夫妻。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争吵。
我靠在他的怀里,撒娇似地问他:
「如果孟春还活着,你也会爱上我吗?」
他正了颜色,握着我的肩,直视我的眼睛:
「没有这种问题,她已经去世了,我现在的妻是你。」
没有得到我想听的答案,我有些生气:
「不管,如果我一定要你回答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答不了。」他怎么也不肯顺着我的话说:「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可我就是想知道。」
「她已经去世了,知道这个又有什么意义?」他拂袖起身:「如果她还活着,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你!」
他的语气很重。
我头疼欲裂。
「枕函……枕函,李枕函!」兄长将我晃醒:
「你又梦魇了!」
-12-
他说什么也不让我憋在家里了,拉着我就要去出门散心。
可没想到的是,梳妆打扮好,再马车前等我的不是兄长,又是卫峥桉。
「你兄长太忙,派我陪你了。」他耸了耸肩,扶着我上马车。
「不是,为什么我兄长那么忙,你就这么清闲?」我着实有些不解了țú¹。
这么想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被派去战场了,
怎么这一世,到现在都还会在京城呢?
难道是我记错了?
额头上被他轻轻地弹了一下。
卫峥桉勾起唇角:「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就好好期待等会要去的地方吧。」
马车晃晃悠悠停下,掀开车帘,外面竟然是一片湖。
清澈的天,清澈的水,像两面互相映照的镜,春风拂面,瞬间天地都开阔了。
重活了一世的我竟都不知道城外有这样一片湖!
见我露出欣喜的神色,卫峥桉有些得意。
他牵着我下车,带我去向湖边舶着的几扁小舟。
我走在他身后,裙摆不小心卡在了石头缝中。
卫峥桉见我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见我的裙摆,
立刻蹲下身,替我将裙摆拽出来。
他在我面前俯身,我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他,竟感觉有些新奇。
卫峥桉比我高大太多,往常在我面前,我只能抬头去看他。
而现在,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发髻顶,甚至还能发现他额间碎发下藏着的一颗小小的额间痣。
「好了。」他说着,随后半抬起身。
察觉到我有些怔愣的神色,他流露出困惑的目光:
「怎么了?」
他现在和我之间的距离很近,我呼出的气能轻而易举被他吞入。
对视间,我脑子一热,竟抬手摸了摸他的额角:
「我才发现你的那颗痣。」
触碰到的一瞬间,我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收回,只感觉指尖还留有一点余热。
卫峥桉的表情却停滞了一瞬,而后整个耳尖透出红。
「你……」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又一次欲言又止。
而后,他偏过了头,露出右耳:
「我这里还有一颗痣,你要摸吗?」
随着他的这句话,周遭的温度似乎都高了几度。
我怔了一瞬,随后心跳急剧跳动,脸色霎那间红得不像话。
「不用了。」我连忙推开他。
卫峥桉却不放过我,又朝我俯身:
「除了这两处,还有……」
我猛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
「别说了!」
见到我的反应,他笑得浑身颤抖,轻笑声从我捂着的唇下溢出。
卫峥桉回握住我的手腕,噙着笑意的眸子竟比湖上的波光还要亮。
我望着他,居然一时看呆了。
「李小姐!咱们又见面了!」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急忙收回手,抬头看去,
孟春在湖边朝我招手。
她的身后,自然是站着沉烟。
-13-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
我和沉烟的脸上都是一片尴尬。
卫峥桉不知为何也有些脸臭,双手抱在胸前,贴在我身后。
只有孟春十分兴奋:
「原来你们二位也知道这片湖。」
「我和沉烟来这里不下十次,怎么一次也没见过你们?」
不下十次?
也就是说,上一世的沉烟一直知道这里,却从来没带我来过,甚至提都没提过。
是不想让我打扰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吗?
还是说,在我们成亲之后的那一年里,他也会一个人来这里回忆往昔?
不管怎么想,我都感到如鲠在喉。
一股怒气袭来。
「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游湖吧?」孟春不知情,依旧热情地邀请我们。
我暗自冷笑,望向沉烟: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你未婚夫会不会觉得被打扰了。」
我的话里显然带着刺,沉烟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竟开口应道:
「不会,一起吧。」
孟春很兴奋,拉着沉烟的袖子往他们的小舟上迈。
卫峥桉则凑在我耳边,有些幽怨: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说好,我不乐意。」
「我不想跟他们一起。」
刚才那瞬间的怒气退却,我一上头,竟把卫峥桉忘得一干二净。
答应的话已经说出口,也骑虎难下了。
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卫峥桉。
「忍一下,下次我请你去醉云楼。」我安慰他。
「好吧。」他垂下头,乖乖跟在我身后上了小舟。
-14-
孟春邀我们进了船蓬,里面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是精致的食盒。
「这都是糕点。」她打开食盒,露出里面漂亮的点心。
说着,她给我递来两块桂花糕。
「她不吃桂花糕。」两道声音一同阻止了她。
一道来自我身后的卫峥桉,一道来自她身旁的沉烟。
孟春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我接过来,笑道:
「没事,我不吃,但是卫峥桉吃。」
我转手将桂花糕塞给了卫峥桉。
他接过去,随后瞥了沉烟一眼:
「沉公子难道之前与枕函很熟,为什么知道她不吃桂花糕?」
沉烟的脸色变了变,被几道目光盯着,他很是慌乱: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知道罢了。」
「哦?」卫峥桉追问:「我还不知道,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要不要说给我们听听?」
沉烟冷笑道:「我有什么必要和你说?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些?」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我听得冷汗直冒,急忙将桂花糕塞进卫峥桉的嘴里:
「吃你的糕点。」
孟春在一旁听着,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收起了笑,望了望沉烟,又看了看我。
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却有一种被怀疑的心虚感。
全都怪沉烟,既然选了孟春,就不要再对我暧昧不清了。
好在孟春并没有刨根问底,她拿出酒来缓和气氛。
只是她自己没喝几口,就醉了过去。
沉烟见她倒在桌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抬起她的头,十分熟悉地接下斗篷披在她身上,将她护住。
卫峥桉看着这场面,没忍住,嗤笑一声。
沉烟并没接他的茬,将孟春安顿好后,看向了我:
「枕函,我们聊聊吧。」
「你叫她什么?」卫峥桉瞬间沉下脸,打翻了酒杯:「枕函是你能叫的?」
沉烟并不看他țű̂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叫我李小姐。」我开口道。
沉烟的眸子暗了暗。
我回头望向卫峥桉:「你先出去吧,我和他之间,有些话要说出去。」
-15-
卫峥桉瞪大了烟,满是不可置信,见我态度坚持,
终究还是掀开帘子去了船头。
孟春已经睡着。
我和沉烟在重生后,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话了。
只是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开口。
沉默片刻,他抬眸看来:
「你救了孟春,是不是也记得上一世的事?」
我没否认,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我记得,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他垂眸看了眼熟睡的孟春,喃喃道:
「……我不知道。」
「我爱她,也爱你,只是爱的时间不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重生。」
「从寺庙出来后,看见你们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我在做梦!」
我听他说完,盯住他的眼睛:
「可这不是梦。」
「在这个世界,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现在的未婚妻是孟春。」
他和孟春在一起,我不会恨他这个选择。
毕竟重生不是他自愿的,在决定救下孟春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他不能在维系和孟春的婚约的同时,还一直掺合我的事。
这对我和孟春都是伤害。
沉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神色痛苦: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醒来,会以为你在我身边。」
「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好像根本不存在,只是我的幻想。」
和梦魇中的他一样,在回避问题。
「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你不能既要又要。」我告诉他,彻底划清关系:
「不要随便叫我枕函。」
「对你来说,我现在是李小姐。」
「重生已经无法改变,我们总要活在未来。」
-16-
那天游湖草草结束,沉烟抱着醉倒的孟春离开。
卫峥桉对我和沉烟单独说话十分不满。
「本来是我约你出门,结果变成了你和他独处。」他很是委屈地在我身后念叨。
我耐心地纠正他的话:
「第一,是我兄长约我出门,不是你。」
「第二,我和他没有独处,还有孟春在场。」
卫峥桉不服气,但也无法反驳:
「好吧,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可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他不靠谱,未婚妻都抱在怀里,却还要招惹你。」
「再说了,我真不记得以前在你身边见过他。」
卫峥桉越想越苦恼,眉毛愁得拧成了一团。
我转身,抬手推开他的眉心:
「放心吧,现在的我和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挑个时间吧,去醉云楼。」
-17-
卫峥桉并没和我客气。
三日后,便等在了我家门前。
他等在马车前,墨发高高束起,腰间佩剑,似乎比之前还要英气。
其实这样的场景对我并不陌生,往常总是他替我兄长陪我出门。
但这是第一次,他以自己的名头与我外出。
我竟有些紧张地手心出汗。
卫峥桉的态度倒是与平时无差。
马车慢慢地走过了醉云楼,我诧异地看向卫峥桉。
他摆摆手:
「我总不能真吃你的白食吧。」
马车停在了热闹的街巷。
他扶着我下车,这次不是隔着衣裳,而是与我手心相触。
我没有收回手,任他牵着。
卫峥桉带我走进一家首饰铺,老板一见到他,就喜笑颜开。
随后殷勤地拿出几支珠钗,全是玉兰花的样式。
「我早想送你了。」卫峥桉接过那几支珠钗,往我的头发上比了比:
「果然很适合。」
我有些不知所措。
再看不出来他对我有意,我就是傻子。
他察觉到我的僵硬,笑了笑:
「这是我的心意,你不用有负担。」
随后,他挑了其中一支,问我:
「我能替你戴上吗?」
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并不想拒绝。
见我默许了,他的嘴角漾起一个笑。
我头上的一只簪子被他轻柔地拆下,镜子里,他比我还要慌张。
怕毁了我的发髻,又怕勾疼了我。
随后,他将挑好的玉兰钗子替我挽上。
青筋凸出的手握着白玉的钗子,插入我的发间。
他紧紧地盯着我,而我也在镜子里看着他。
不知为何,两人都一齐红了脸。
Ťŭ̀ₙ「好了。」他哑声说道,而后规矩地放下手。
「谢谢。」我低着头回道,不好意思看他。
店家包好剩下的珠钗,给我们送上马车。
「这都是送我的?」我微微怔住。
卫峥桉将那些首饰塞进我的怀里,启唇一笑:
「还有呢。」
「还有?」我愈发惊诧。
卫峥桉卖了个关子,并没有立刻告诉我,而是让车夫停在了一家裁缝店。
这间店很有名,想让他家裁件衣裳可不容易。
我受之有愧,踌躇着不愿进店。
卫峥桉却满不在乎:
「你若是不要,我也送不了别人。」
「再说了,我就是特意为你定的,想看你穿上。」
听着他的话,我莫名地感到了愧疚。
他喜欢我,可我还有事瞒着他。
他并不知道我是重生的,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如果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意地收下他精心准备的所有心意,那便是欺骗。
他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一个做选择的机会。
想到这,我拉住他的衣袖,打直球问他:
「卫峥桉,你喜欢我吗?」
他没料到我会突然在半路上问他这样的问题,倏地脸红了。
看了看周围的路人,他将我拉到一处安静的角落,虽然不好意思但依旧很认真的回答了我:
「是,我喜欢你。」
「这么明显吗?」他小声地嘀咕了句,悄悄抬眼瞥我的反应,眼睛亮亮的。
得到了他的答案,我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包好那件衣服,随我去了醉云楼。
我备好酒菜,在他面前郑重地坐下。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见我神色严肃,卫峥桉也收起了笑。
「你不是好奇,我和沉烟究竟是什么关系吗?」我抬眸直直地望着他:
「我现在告诉你。」
略过相爱的细节,我尽量不带感情地讲述了这三年的经历。
话毕,我端详着卫峥桉的神色,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开口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却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所说的故事里,为什么没有我呢?」
我没想过这点,一时愣住:
「那一世的不久后,你好像就不在京城了。」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我的话,而后再次看向我:
「所以说,那一世的我不是我。」
「什么意思?」我茫然了一瞬,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解释道:
「你所说的那一世,我去了战场,而这一世的我还留在京城。我和他虽然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模样,一样的过去,但我们的未来不一样。」
「所以,我和那时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就像这一世的你,没有经历过上一世的那三年,所以,你也不是她。」
「我们都与上一世不一样。」
「那么,上一世的经历,根本就不作数。那是另外的人的生活,而不是我。」
「这一世是新的一世,只用考虑眼前的你和我。」
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想哭。
重生这么久,我一直被上一世的经历困住。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已经是一个新的人了。
见我湿了眼款,他慌乱地替我擦去眼泪。
我认真地看向他,真心向他道谢。
他摇摇头:
「你不用向我道谢,我才是要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
说着,他又开始逗我:
「若你实在不好意思,就把我送你的衣裳收下吧。」
-18-
从醉云楼出来,夜色渐深。
他送我回家,刚下马车,竟被一个醉汉缠上。
醉汉抬起头,竟是披头散发的沉烟。
他身上酒气熏天,看见我身边的卫峥桉,顿时发起疯来。
「为什么这么晚还和他在一起?」
卫峥桉用剑柄将他推开:「你有什么资格盘问她?」
沉烟推开剑柄,整个人暴怒起来,捉住卫峥桉的衣领:
「你问我有什么资格?她是我的夫人!我有的是资格!」
推搡间,他的衣裳被撞击,里面飘出一张张画了我模样的画像。
画像上的我不是少女的模样,而是梳上了婚后的发髻。
那一幅幅,都是上一世的我。
我变了神色。
他在干什么?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我该怎么办?
卫峥桉的表情也阴沉下来,他连忙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那些画像,不让它们飞走。
随后揉成一团,扔回马车中。
「看见了吗?这是我夫人!」沉烟还是醉醺醺的发酒疯。
我忍不了了,上去对着他的脸,扇了清脆的一巴掌。
「你清醒点,你现在根本没有成亲!」
被我扇了一耳光,沉烟短暂地回过神。
他看着自己,又看向四周,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
「夫人?」他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竟然像上一世般软着嗓音向我撒娇。
卫峥桉挡在我们之间,将他往前一推:
「离她远点。」
见沉烟还在说胡话,我不耐烦起来:
「你哪来的什么夫人?」
「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放了狠话。
闻言,他好像终于明白了。
整个人失魂落魄起来,脚步虚浮地往一旁的街巷走。
怕他又惹出什么乱子,卫峥桉示意车夫将沉烟架走。
被这么一闹,我的心绪不佳。
卫峥桉捂住我的耳朵,低下头平视我的眼睛:
「没事的,有我在呢。」
「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19-
夜半,雨声疏疏,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地烦。
想到醉酒的沉烟,我泛起头疼。
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我起身将它合上,
却被玉兰花枝头上的一抹黄吸引了目光。
我在风中乱窜的枝头稳住,发现那抹黄竟然是卫峥桉的手帕。
那日他站在我窗前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
当时因为侍女来了被我慌乱关在窗外的他,竟然还有闲心将手帕系在了花枝上。
不知这手帕在枝头上挂了多久,就好像卫峥桉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般。
想到那个场景,我不自觉笑了出来,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看着被牢牢地系在白色的玉兰花旁的鹅黄手帕,我将它解下来,铺平展开,用砚台压住。
再次躺下,看见夜色中的那抹黄,我安心地睡了过去。
-20-
自那日之后,我很久没有见到过沉烟了。
大概大醉一场后,他也该清醒了吧。
重生越久,这一世的景象就越清楚,上一世的记忆就越飘渺。
这一世其实一切都不一样了。
寺庙失火很快被扑灭,我没有陷入绝境,也没有被沉烟解救。
因此,我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与他纠缠三年。
与其说重生了,倒不如说像是一场梦醒了,我回到了原定的人生。
而他也回到了爱人没有丧命火海的人生。
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和上一世不一样的事。
孟春是武将之女。
上一世,她死在火海,她的父母忧思过度,也在她之后不久去世。
可恰逢北方外族入侵,本该由孟父率军援助,孟父去世,
这件事就落到了卫将军府头上。
所以上一世的卫峥桉才会远赴战场。
可这一世,孟春并没去世,孟父孟母也都活着,出征的便是孟父。
孟父不放心独女一人留在京城,便着急让她和沉烟成亲。
他俩的婚事提前了许多日子。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可没想到,孟春竟然主动约我见面。
-21-
在酒楼的雅间见到孟春时,她看起来异常困惑。
等我坐下,她直接递来了一块红色的木牌。
我认出来是寺庙姻缘树上挂的祈愿牌。
只是这块祈愿牌上,朝上的一面写着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树上挂的空的祈愿牌吗?」孟春低着嗓子:
「这就是那一块。」
我诧异至极,连忙接过来。
可我明明没有在祈愿牌上写过字,为什么这一块上面会有我的名字?
而这字迹也越看越熟悉。
「你翻过来。」孟春苦笑道。
我赶紧将祈愿牌翻了一面,这一面竟然写着「沉烟」二字!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失色,手一抖,差点将祈愿牌砸掉在地。
「你不知道?」孟春打量着我的神色。
「当然不知道!」我直视着她审视的目光。
良久,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这个字是沉烟的,是他写的。」
「我前几日回了寺庙,发现了它。」
顺着她的视线,我再次看向手中的红木牌,明白了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上一世,沉烟写下过无数遍我的名字。
没想到,这一世再看见他的字,会是在这种时候。
可他明明已经找回来孟春,又为什么还要在姻缘树上挂下我和他的名字?
「我想过无数次沉烟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孟春的目光里浮现出深深的不解: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去寺庙之前,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见过?」
「我确信在寺庙祈愿那一天之前的沉烟身边没有其他的女人。」
「可他提起你的时候,总是表现的对你十分熟悉。」
「所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孟春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反而更多的是困惑。
我将木牌扔回桌上,问她:
「你有没有问过沉烟,我到底是谁?」
孟春失落地摇了摇头:
「他不肯说,只是告诉我他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我才不得已来找你。」
看来上次,我对他说的话还不够狠心。
看着眼前迷茫又痛苦的孟春,我想起了上一世的我。
在我被沉烟救下,而对他芳心暗许后,
他却是陷在了失去未婚妻的悲痛中。
那时的我没有被他的消沉吓退,反而因此觉得他重情重义,于是对他更加着迷。
那一世的我并没有见过孟春,每次沉烟在我面前表现出对孟春的思念时,
我都会陷入同样的痛苦和迷茫——孟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会永远顶替不了孟春在他心中的分量?
惹他生气时,我总会钻牛角尖,是不是换成孟春这样做,他压根就不会生气?
过了一会,他回来哄我,我又会在意,他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孟春?
在和我成亲时,透过红盖头,他期待的新娘究竟是我,还是孟春?
渐渐的,我变得越来越小心眼,越来越容易嫉妒。
可哪怕我心里再痛苦,我也没法苛责沉烟。
因为当初的我爱上了他「重情重义」的这一面,也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后果。
如今,重活一世,我见到了活生生的孟春。
我本以为只有我觉得自己在他们之间像个外人,没想到,
孟春会陷入和我当时同样的境地,甚至比上一世的我更加困惑。
「我想不明白,好像从寺庙回来,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孟春眉头紧锁:
「他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死人。只要我稍微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变得惊恐难安。」
「直到找到我,他才能安心下来。若是我故意不理他,他又会生气,让我不要无理取闹,责备我说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可我要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又缄口不语,只留给我一个悲伤的神情。」
「我本来安慰自己,这些意味着他很在乎我。」
「可要说在乎,他竟将我的喜恶记错。他会突然停在路边,买回我从来不吃的玩意。」
「然后在见到我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失落地将那些东西扔掉。」
「尤其是见到你时,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想注意不到都不可能。」
「我知道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快被折磨疯了。」
她将心中的苦楚向我一股脑的倾泻出来,本就白皙的脸庞竟然多了丝憔悴。
「我们就要成亲了,我不想这样不清不楚地过完这一辈子。」
「拜托你了,将一切告诉我吧。」
我沉默少顷,叹了口气:
「你确定要知道?」
她点点头。
我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她。
-22-
三年很长,但真要讲述出来,又只花了两杯酒的功夫。
一年相识,一年相知,一年相爱。
随着我的话音,对面孟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几番想要打断我的话,却忍了下来。
「是不是很难相信?这些重生什么的,听起来很像诓人的胡话吧?」我冲她眨了眨眼。
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我说:
「你死过这是真的,重生是真的。」
「但现在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如今的你才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我与他已经毫无干系。」
「我也不打算再与他纠缠。」
这是真话。
对一个人重情重义,是我爱上他的原因,
对两个人都重情重义,那便是优柔寡断,也是我放下他的原因。
现在想来,不管哪一世,他的优柔寡断都伤害了爱他的人。
上一世我的患得患失,这一世孟春的痛苦困惑,都是因为他的既要又要。
孟春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我吗?」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怔住。
为什么救她呢?
想了很久,我告诉她:
「我只是爱他,但这份爱不至于让我见死不救,我不想害人。」
还有一点,我没说。
若我真的没救她,就算再次和沉烟在一起,也会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下。
我不想因为爱上一个人,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孟春再次伸手去够酒壶,想到上次游船的时候她那点酒量,我将她拦住。
「你别又醉了,我没法送你回去。」我解释道。
她莞尔一笑:
「上次是我演的,其实我很能喝的。」
我惊诧地瞪大了眼,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和沉烟那日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骗了你,实在对不住。」她很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可那天的气氛太古怪了,我只能这么做。」
「没事。」我不在意了,起身准备离开:「既然你现在知道了一切,那我就先……」
我的话没说完,厢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孟春,我说了要一直待在我身边!」沉烟满脸紧张地冲了进来,没想到看见了我,他顿时僵在了门外。
「你们……」他的视线在我和孟春之间徘徊,要说出口的话被不断吞回喉间。
「上一世的事,我都知道了。」孟春站起身,朝他走去。
沉烟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他看向我:「你都告诉她了?」
孟春挡在了我身前。
「是我求她告诉我的。」孟春将沉烟拉进屋子,给我留出离开的路。
他俩对峙着,看起来有不少话要聊。
我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祈愿牌,往门外走去:「那就不打扰你们了,这东西我就替你们扔掉了。」
沉烟本想拦住我,看见我手上的祈愿牌时,伸出的手很快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次之后,真的不要再见了。」我关上厢房的门,将他们隔出了我的世界。
-23-
走出酒楼,卫峥桉早就等在了门外。
「走吧,回家。」他握着我的手,将我送上马车。
瞥见我手里的红木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什么?」他接了过去,看见上面我和沉烟的名字,
顿时气得牙痒,立刻拔出剑将木牌劈成两半。
「晦气东西。」他还不解气,说要带回去烧得一干二净。
我哑然失笑,任他去了:
「那你拿去烧吧。」
他将短成两截的木牌胡乱塞进衣裳里,仍不放过我,朝我俯身凑近:
「你不会对他还留有余情吧?」
卫峥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如墨的眸子里盛满了我的身影。
我回望住他,似乎能一眼望进他的心底。
在他身边,我不用担心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不用患得患失嫉妒一个鬼魂。
在卫峥桉眼里,我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心跳如雷,我猛地勾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当然不会了。」我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一点点红透, 郑重地告诉他:
「这一世的我喜欢的是你。」
闻言,他的耳尖微动,随后猛地扣住我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来, 将我唇里的气息尽数掠夺。
「再说一遍吧,我想听。」他哑声哀求。
我的指尖插入他的墨发,嘴角噙笑:
「以后天天说给你听。」
-24-
沉烟再没来找过我。
他曾让人送来一堆上一世为我买过的东西,还有两封信。
一封信是孟春写的, 她告诉我她决定重新开始,感谢我告诉了她过去的一切。
另一封是沉烟写的,是最后的道歉与告别。
我将东西退回,将信烧了, 就这样彻底结束上一世。
不久后, 孟春成亲了,街上十分热闹。
十里红妆, 凤冠霞披。
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驶在迎亲队伍之前。
新郎官很面生,并不是沉烟。
看来,孟春也对他放手了。
我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一转头, 碰上卫峥桉。
他接了一把喜糖, 看起来比新郎官还要高兴:
「你穿了我送你的那件衣裳!」
「很漂亮。」他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我身上,我扯了扯袖摆, 莫名有些羞涩。
「走。」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带出人群:「我们有一个地方要去。」
-25-
没想到,卫峥桉带我来了寺庙。
他神神秘秘地站在姻缘树下,指了指他头顶上悬挂地一块祈愿牌。
上面写着我和他的名字。
「你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我有些讶然地问他。
卫峥桉对我眨了眨眼:
「上次和你一起来的时候。」
说着,他的耳尖泛起红来, 声音也小了不少: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 悄悄挂上去的。」
「好吧,原来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我笑着看他。
他捏了捏我的脸,理直气壮:
「你兄长才不忙呢, 每次都要我求他,他才同意让我来陪你。」
「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从来不看我呢。」
他抬头看了看姻缘树, 由衷感慨:
「这树确实很灵。」
顺着他的视线, 我看着挂满祈愿牌的古树,不禁微微一笑。
是啊,确实很灵。
另一根枝桠下, 写着孟春名字的木牌在风中轻轻晃动。
木牌的另一边却出乎意料,是空白的,并没有「沉烟」的名字。
看来, 孟春那天重回寺庙, 取走的不只一块木牌。
她和沉烟的姻缘也被她主动斩断了。
对两个女孩都不想放手的沉烟,最后被我们俩一起放弃了。
虽然绕了这么一大圈,一切都还是重回正轨了。
火灾是偶然,我和沉烟的那三年只是一段小插曲。
也许重生后的一切才是必然。
我勾住卫峥桉的手, 与他十指相扣。
「谢谢你写下了我的名字。」
他将我用力回握住。
我们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站着,任姻缘树的叶子落了满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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