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灵女

公主是神女,百姓为她塑金身造神庙,她却把「蝼蚁不配」挂在嘴边。
乞丐挖了神女像一片金箔换取救命药,被官兵当场抓获。
乞丐求饶,公主却嗤笑:「你这样贪婪的蝼蚁,不配得到神的宽恕!」
可那乞丐原是富商,把全部身家都拿来塑了神女像。
饥荒时,百姓易子而食。
公主亲眼目睹,却撤回赈灾粮:「如此残忍的蝼蚁,不配得到神的拯救!」
最后饥荒死万人。
后来百姓揭竿起义,公主与异国皇子联姻镇压,叛军投降,公主却依旧下令屠城。
她高高在上:「一身反骨的蝼蚁,不配得到神的原谅!」
而我是公主身边的丫鬟,只因在大婚之夜,不小心摔了公主的神像,就被下令斩杀。
行刑前,公主笑着说:「你摔了神像,就不是我忠诚的信徒,不配活着。」
再睁眼,我回到了乞丐偷金箔那天。
我望着金碧辉煌的神女像——既做不了信徒,不如换我来做神!

-1-
「公主,就是这个人半夜挖走了神女像金身的一块金箔。」
我重生回来时,侍卫正押着一个乞丐,跪在灵昭公主面前。
那乞丐看着三十出头,却满头白发,沧桑枯瘦。
他跪在地上解释:「公主,我妻女病得严重,实在没办法才来庙里偷您神像上的金箔啊!求公主开恩,求神女开恩!」
公主一出生就天降异象,国师说公主是神明降世,将拯救苍生。
皇帝听后大喜,不仅赐下「灵昭」的封号,公主满月后,就下令全国修建神女庙,并要求用黄金塑身。
「为了显示越国百姓对天赐神女的诚心,塑像的黄金必须由百姓自愿捐赠。」
「只有诚心供奉神女,神女才会保佑苍生!」
灵昭小时候,庙里供的是仙童。
她每长一岁,神女庙的神像就得重新按她的模样重塑。
一直到公主及笄成人,神女像已经有一米多高。
神女庙遍布越国河山,黄金用了不计其数。
从最开始每家每户只需要给出一片金箔,到最后,要寻常百姓捐出一两,富裕人家捐出一斤。
若有人家交不出黄金,便是对神女的亵渎。
神女是帝王之女,不做神女的信徒就是蔑视皇权,有谋逆欺君的嫌疑。
东城的富商李家就是因为不肯捐出家当,被全族灭门。
而眼前这个乞丐,我认出,他曾是皇城薛记米庄的老板薛安,曾经也算富甲一方。
压垮这样一个富商,只需要五座金碧辉煌的全金身神女庙而已。
他如今走投无路,只能冒死在自己捐出的神女庙里,偷一点求生的银钱。
「公主,这神女像上的黄金,都是草民当年的心血!如今草民走投无路,才动了这等心思!」
薛安卑微至极地朝神像磕头,磕得额头流血也不敢停,他不断地祈求怜悯:
「神女爱苍生,草民是苍生,草民的妻女也是苍生!
「求公主宽恕草民的偷盗之罪,赐一条活路吧!」
他要的也不多,官兵从他手中收缴的,不过是一片比叶子还薄的金箔。
这片金箔也不为他自己,只是为他的妻子与女儿。
若是在真神的庙宇里,早就被轻轻放过。
可公主不容他。
「你是什么苍生?」
她用手中的碧玉折扇抵着薛老板的下巴,挑着他抬头:
「贼眉鼠眼,还行偷窃之事。
「本神女只庇护品行端正的苍生,你这样的贪婪小人,蝼蚁而已,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庇护与宽恕!
「来人,把这个亵渎神像的小偷断了双手,再把他的手给他的妻女送去,杀鸡儆猴!
「让世人看看,对本神女不忠的信徒,都是什么下场!」

-2-
公主身边的侍卫应声而动。
「公主。」我站出来道,「公主,此人死有余辜,但若在神女庙行刑,只怕玷污了公主。」
我是公主的贴身宫女——楚泱。
虽是宫女,但我也曾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嫡女。
十岁那年,国师说,神女身旁的奴婢也要合过八字,精挑细选。
寻常被卖入宫中为奴的宫女不配站在神女身旁。
宫里精挑细选,最后选了我——四品文臣的独女。
我进宫那日,爹娘也被调去了应城——那是灵昭公主的封地。
「只要服侍好公主,得神女庇佑,你爹娘在应城自然是享福的。」
我入宫后学习如何为奴为婢,为了爹娘的安全,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因此前世,我看着薛老板惨死、看着饥荒饿死无数孩子、看着起义军被坑杀屠城,我不敢反抗,我也无力反抗。
直到公主与异国皇子赫连震的大婚之夜。
与我相识的侍卫偷偷带话,说我爹娘也在被坑杀的人群里——爹爹为了救我,不惜加入叛军,最后与娘亲一起被活埋。
我恍惚一瞬,手中的神女像滑落,公主大怒,我下意识求饶。
公主却说:「你砸了我的神女像,就不再是我忠诚的信徒!」
「既不是本宫的信徒,就杀了吧!」
我被押下去时,抓起地上的碎片,朝公主脖颈掷去——我投壶极准,是爹娘教的!
公主的脖颈被碎片划Ťű̂ₛ破一道伤,血顷刻间流了出来。
我大笑:「什么金身神女,原不过是诓骗众生的凡人身躯!」
这一声后,殿内的侍卫,就连那个异国皇子都犹疑地看向公主。
灵昭大怒,抓起侍卫的武器一剑捅穿了我的胸口。
她越是急,我就越确信,这所谓的金身神女,从头到尾,不过是皇室谋划的、用来鱼肉百姓、还要百姓卑躬屈膝、心甘情愿下跪被献祭的弥天大谎!
我死前狠狠瞪着灵昭公主——若有来世,我定要撕了这假神女的皮、拆了她肮脏的骨、噬其血、吞其肉!让她永不超生!永不超生!!

-3-
上天听见了我的呐喊,我竟真的重生回了三年前的当下。
在薛安被拉下去砍断双手前,我出声道:
「公主,不如交给奴婢来。」
我低着头,毕恭毕敬:「奴婢的刀法,公主最清楚。」
刚入宫那会儿,那群调教我的嬷嬷为了逼我放下千金的架子,拿了一把刀,将我与一头未成年的野猪关在一起。
他们要用最野蛮的方式,让我丢弃礼节与体面,把我踩到最底层,才好调教出奴性。
那一天,在闺阁中连蚂蚁都不忍碾死的楚家千金楚泱,浑身狼狈地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匕首,屋里的野猪已没了气息。
那之后,公主总说我刀法好,这句夸赞的背后,无疑暗含羞辱。
公主盯着我看了片刻,我始终恭顺,这么多年,我早已是她眼里最忠心的奴才。
「好啊,就交给你。」
我押走了薛安,走到神女庙的后山。
薛安身材瘦弱,实在已经不堪一击。
他浑身颤抖,直到我亲手揭开了他双手的麻绳才堪堪止住。
我给他指了一条路:「沿着后山的枇杷ṭŭ̀⁵树一路向东,能逃到京郊。」
薛安震惊又警惕地问:「你、你这是、要、要违抗神女之命放我走?」
「神女?」我反问:「薛安,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公主是神女?」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薛安更加震惊:「你认得我?」
「薛记米行鼎盛时,时常开设粥棚救济贫苦乞儿,薛大善人的名声,我也听过。」
「比起所谓的金身神女,我以为,薛老板才是真正救苍生的人。」
薛安的眼神定了很多:「姑娘今日大恩,薛某铭记在心。」
我脱去手上玉镯:「这枚玉镯是我娘给我的传家之宝,也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你拿去典当,能换些钱,救你的妻儿。
「余下的银两,够你下一回江南。那里是鱼米之乡,也是你发家的地方。
「不出两个月,河城会闹大饥荒,到时候米粮会贵如黄金,话就说到这,你是商人,自然能听懂。」
薛安握紧玉佩,反问我:「姑娘想做的是什么?」
我望向金碧辉煌的神女庙:「庙里供奉的神女,该换换了。」
薛安郑重朝我一作揖,利落地快步钻进后山树丛中。
我目送他逃远,转身时,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一张老脸。
「你放走了神女要惩罚的罪人。」
这人是神女庙的老庙祝。

-4-
公主的每一座神女庙,都有一个忠心的老庙祝。
他们打理神女庙,时常以各种理由要求当地的富商捐出香火钱,若不给,庙祝的官威可比当官的还大。
眼前这个老庙祝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叨着「神女庇佑」「苍生可贵」,却吃得脑满肠肥。
我企图策反老庙祝。
但他身上的每一斤肥肉,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堆积而成。
百姓捐出的每一两黄金,都有一半用于满足这庙祝的口腹之欲。
他是既得利益者,更是神女最忠诚的信徒。
执迷不悟。
我抽出后腰的匕首。
老庙祝察觉到危险,他要跑回去告状,但身形笨拙,还未喊出一声,就被我割喉。
之后断双手,挖坑,埋尸。
杀一头野猪也不过如此。
半刻钟后,我回到公主身边复命。
公主嫌弃地捂了捂鼻子。
我挽起染血的衣袖,告罪道:「那乞丐不配合,身上溅了血,废了些功夫。」
「果然是下等人,连血都这么腥臭。」
公主坐回步辇,打发我洗干净了再去她身边伺候。
走时,她斜靠在金丝鹅绒的步辇上,扔下一句:
「这等苍生,本就不配被神明眷顾。」
我低头恭送她,抬眸时眼里溢满汹涌的杀气。
不是苍生不配,是这个神不配。
我既做不来忠诚的信徒,那这一世,不如换我来做神!

-5-
不出一个月,河城果然出现了严重饥荒。
这场饥荒根源在三个月前的一场旱灾。
那时作物颗粒无收,河城的官员却都忙着修建金身神女庙。
河城是越国人口最多的城池,为了讨好皇室,官员们要求建出越国最大的神女像。
为此苛捐杂税,搜罗黄金,百姓苦不堪言,存粮消耗殆尽。
又到一个月前,一场蝗虫之祸,彻底引发了饥荒。
等河城饥荒被上奏到皇帝面前时,已经饿死上万人了。
苍生有难,该挺身而出的自然是神女灵昭公主。
公主领了皇帝圣旨,带着赈灾粮赶赴河城。
一进城,便闻到尸体的腐烂味。
公主掀开帘子,看到街边有不少瘦骨嶙峋的țů₁人,正抱着饿死的孩子互相交换,旁边就摆着一口锅,锅里炖煮的肉还能看出人形。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灾民见到皇城来的车队,脚步虚浮地围了上来,也有人闻到大米的香味,想上手抢,被护送的御林军推倒在地。
「神女前来救世,众生该跪拜迎接!」
灾民们后知后觉地跪倒一地。
公主一脸嫌恶地合上了帘子。
马车一路行进到河城的金身神女庙。
神女庙外重兵把守,斜对面正传来惨叫声。
公主一下马车便质问原因,河城的梁知府说:
「那是想偷盗神女庙金箔的刁民,这群人饿急了眼,敢来侵犯神女像,下官罚他们杖责三十。」
公主脸色一凝。
知府立刻说:「可是罚重了?」
「才三十?」公主冷嗤一声:「神女庙神圣不可侵犯,该罚一百大板才能洗涤他们身上的罪孽!」
梁知府连忙应是,转身吩咐加重刑罚。
我出声劝说:「公主,灾民饿了多日,若再受一百大板,只怕性命不保。」
公主用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我,众人纷纷屏息,大气不敢喘。
我在她的眼神威压下,低头认错:「奴婢多言,奴婢知错。」
灵昭冷嗤一声,扶了扶头上的凤冠:「本公主最厌恶贪婪无度的凡人,若真的受不住一百大板,就是这群人命该如此!」
梁知府附和道:
「是是是,公主说的话就是神谕!他们能死在神谕下,还是他们的荣幸!」

-6-
灵昭抬脚迈入神女庙的门槛后,一行人才毕恭毕敬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庙宇。
与外面的人间炼狱相比,神女庙内金碧辉煌,连最不起眼的瓦片都是镀金的。
最大的神女像将灵昭公主的面容雕得栩栩如生,神女像正垂眸俯视苍生。
不知工匠是否疏忽,神女像没有点睛,乍一眼看过去,如一双白眼傲视凡世蝼蚁。
等灵昭落座后,梁知府才搓手道:
「公主,这赈灾粮何时下放给灾民啊?」
灵昭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本宫一路奔波,有些乏了,此事明天再说,落榻的厢房在哪?」
庙里的庙祝连忙上来引路,灵昭抬起手,我上前扶着她,随庙祝的脚步一路走到内院厢房,一推开门,只见厢房金玉满堂,珍玩陈列,床榻上云锦堆叠,馨香满屋。
庙祝笑得不见眼:
「这些都是信徒主动上供的珍宝,博神女一笑。」
公主随手拿起一只琉璃玉瓶把玩:
「成色平平,跟皇城信徒上供的那些可比不了。」
她不屑地一松手,琉璃玉瓶落地砸得粉碎。
这声音清脆,惹得灵昭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这样一只琉璃玉瓶,能给饥荒的灾民换来至少千袋大米。
「楚泱,伺候本宫梳洗吧。」
公主乐够了,才来使唤我。
我低着头上前服侍。
灵昭在庙里休整了两天,梁知府都有些急了,她才开口道:
「本宫看这赈灾粮也不必发放了。
「本宫来的路上,看到百姓易子而食。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这群人还有人性吗?吃孩子跟牲畜有什么区别?
「这样残忍的苍生,不配得到神的拯救!」
公主说完这话,无人敢反驳。
上一世,开口反对的只有我一人。
我告诉公主,他们是被饿得没办法了才做出极端之事,理应谅解。
温饱之后才知礼节,只有解决饥荒,才能真正拯救孩子和大人。
最终得到的却是公主的训斥与巴掌,她讥讽我:
「你一个奴才,倒比神女还会怜悯苍生啊?」

-7-
这一世,我选择缄默不言,只在公主启程要回京时,忽然咳了两声,故意把双臂的斑点露了出来。
大灾之后易生大疫。
城里死了那么多人,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置,这些天已有不少人病倒,症状都是咳嗽加全身红疹。
随行的太医周怀生看了我的脉象,凝重地说这可能是瘟疫。
「求神女救我。」
一听是瘟疫,我立刻跪在公主面前,求她施救。
灵昭后退两步,生怕我传染她。
周遭不少人在看着,碍于神女的头衔,她随手抽出一根柳枝,在我头顶点了几下:
「本神为你祈福,你的灾病自会消散。」
她说罢扔了柳条,急急忙忙转身回了厢房,生怕这瘟疫祸害到她。
神女祈福过后,周怀生偷偷塞给我一瓶药。
周怀生是西域归来的神医,被皇室收用。
昔年太后重病时,灵昭也以神女的身份为太后祈福。
祈福过后,太后的精神果然大好。
可太后的情况只转好了三日,便猝然驾崩。
灵昭只说这是天意,就算神女也违背不了,所有人都以为是神女的祈福让太后多活了三日,从未有人质疑过其中的因果。
后来我才知道,周怀生会在神女祈福之后,给患病之人下一剂求生丸。
求生丸里有一味西域的麻兰草,这味药能麻痹痛觉,能让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三天后再死去。
但人如果没有垂死,只是小病,这味药则只起到止痛的轻微效果。
周怀生说:「这是神女的赐福。」
「求周太医多给我一些药,我还年轻,不想死。」
我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周怀生,周怀生心软了,多给了我两瓶求生丸。
周怀生亲眼看着我服下求生丸后才离去,他要确保神女的「祈福」能立刻起效。
傍晚时,我身上的红疹果然消退。
众人都以为是我吃了药才好起来,感慨神女神通广大。
药效下我昏沉睡去,第二日一早,却见神女庙似被洗劫过,金身神女像不翼而飞,只余下一个被扒光金箔的泥塑莲花座,庙里所有镀金的地方都被挖得坑坑洼洼。
金碧辉煌的神女庙,一夜之间成了泥塑的破庙。
公主一行人,早就不见人影。
府衙也已经空了。
上一世也是如此,公主觉得河城的苍生残忍恶毒,不配得到拯救,又怀疑此地将会爆发瘟疫,连夜带人马逃回皇城,还不忘抬走最值钱的金身神女像。
见风使舵的梁知府眼看公主如此态度,料定河城被皇室放弃,立刻紧随其后,派人撬走神女庙内余下的所有金箔。
赈灾的公主成了打劫的强盗,父母官丢下百姓狼狈出逃。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被扔下的多了一个我。
我折回空无一人的神女庙,换了一身衣裳。
期盼得到神女拯救的灾民围堵了神女庙,从庙里走出来的却只有一个一袭白衣、轻纱覆面的女子。
「你是谁?」
我自称:「我是仙山修行归来的灵女。」

-8-
「什么灵女?你有吃的吗?」
饿得满眼精光的老妪捧着一个破碗,期盼地望着我。
「公主不是来救我们了吗?吃的呢?」
发问的人越来越多。
「公主已经回皇宫了,她抛下了你们。」
我的话,使得所有人躁动,他们把所有怨气都宣泄在我身上: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走了一个神女,来了一个灵女,你们这群神棍在我们河城轮流唱大戏是不是!」
「为什么蒙着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有人悲愤怒骂:「一个一个高高在上,却见死不救!」
「她没有见死不救!」
就在灾民即将动乱时,一道浑厚的声音穿破人群,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对渔民夫妻双手各提一袋大米,兴高采烈地当着众人的面,朝我跪谢:
「多谢灵女指引!我和妻子才在河边找到了粮食!」
「什么粮食!」「河边哪里有粮食!?」
灾民听到粮食二字,全都红了眼,转而围攻那对夫妻,有人追问,也有人已经上手捅破麻袋,偷两人的大米。
渔民操着河城口音说:「大家别急!我们夫妻就是听了灵女的指示才找到了粮食,灵女会给大家更多的食物!」
于是所有人又朝我围来,渔民的妻子带头,朝我跪了下来:「谢灵女赐我粮食,救我性命!」
越国的百姓被神女庙影响多年,他们坚信拜神比拜皇帝有用。
他们轻易就跪了下来,求神一般虔诚地求我:
「灵女,请你赐我们粮食!」
我告诉他们,顺着河流一路往下,每隔五里地就有一块石头,石头下埋着粮食。
年轻人尚有体力,听了这句话立刻飞奔向河流。
老人和妇人抢不过他们,我便说:
「你们不用急,东西南北那些荒废多年的破庙里,也有粮食。」
老人和妇人们半信半疑地去找。
庙前只留下一个在河城颇有威望的族老,他身后站着二十几个手拿刀棍的青壮年。
族老盯着我说:「事到如今,我们这群人连孩子都敢吃!你如果敢装神弄鬼诓骗我们,下一口锅里煮的就是你了!」
饥荒下,人性暴露无疑。
一个时辰后,从河边回来的壮汉大声道:
「骗人!这个女人说谎!河边根本没有食物!」

-9-
庙前的众人一听,立刻把刀枪棍棒对准我:「她果然是个神棍!」
他们对我喊打喊杀,只有那对渔民夫妻把我护在身后。
我岿然不动,只盯着那个宣称没有找到食物的壮汉道:「你是真的没有找到,还是自己私藏了?」
那壮汉体格健硕,即使挨饿数日,在一群灾民中依然有体力优势,所以他是最快从河边返回的。
「你找到了食物,却不想与其他人共享,所以宣称没有找到,为的是独吞河边所有的粮食,是不是?」
壮汉被我质问得眼神闪烁:「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掐指一算,笑了笑:「去你住处搜查便知,你来回匆忙,想必你的食物就藏在地窖里吧?」
壮汉眼神一虚。
族老见状也上前质问:「周大牛,你敢不敢让我们带人去你家搜?如果你真敢私藏,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我!」
周大牛心虚地结巴起来。
这时,ẗųⁿ越来越多灾民从河边回来,他们个个满载而归,兴高采烈地小跑到我面前:
「是真的!河边真的有粮食!!」
「灵女没有骗我们!河边每一块石头下,都藏着十几石米面,还有红薯!!」
众人见到了生机,纷纷感激我。
渔民夫妻相视一眼,再次对我下跪道:「公主弃我们于不顾,她算什么神女!眼前的灵女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有人带头,众人便跪了一地。
很快族老的人也赶了回来,说他们确在周家地窖里发现了私藏的十几袋大米。
「周大牛仗着自己体格壮硕,把两个石头下的食物都搬空私藏起来了!」
事情败露,周大牛慌乱跪地:「我、我也是饿昏了头!我家里还有老母亲!!」
极度的羞愧之下,周大牛下意识说出:「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神的怜悯!」
灵昭公主救世的故事传遍越国大地,百姓们自小耳濡目染,都默认神女只救品行高洁之人,但凡有一点瑕疵,就会被神明放弃。
周大牛虽然自私贪婪,但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老母亲,一个心存孝道的人,心眼不会坏到哪里去。
他和其他越国百姓一样,被规训多年,此时此刻,竟跪在神女庙前,忏悔起来。
可庙里的金身神女像早就不见,救世的公主已经逃回皇城享福。
只有我走到他面前,手抚上他的头顶:
「神明眼里,众生平等。」
周大牛抬起头,见到蒙面的女子在阳光下,周身散出金光。
众人被这一幕震住。
与此同时,急于回宫的公主还未察觉,她行囊里那件月白浮光仙锦已经消失不见。
浮光仙锦是皇宫里顶级工匠花费三年心血织就,在传统的浮光锦上绣入比头发丝还细三分的金线。
只要有光,不论月光还是日光,在这身衣裙上,都会散射出金色光辉。
灵昭公主最喜欢这套可以让她身上如有神辉的仙裙。
现在,这条溢满神辉的裙子,穿在了她从未正眼瞧过的丫鬟身上。
而这个丫鬟,正代替她这个高贵的神女,被灾民们仰望、倾慕。

-10-
按照我的指引,灾民陆陆续续在河流和废弃的破庙里找到了新鲜的粮食。
他们在神女庙四周支起大锅,烧起柴火,饭菜的烟火香气笼罩在原本死气沉沉的河城上空。
在一片生的希望中,忽然有一个妇人抱着三岁的孩子跪到我面前求救:
「信女李氏,求灵女救救我的孩子!!」
她怀中的孩子已经骨瘦如柴,面色发青,只余下一口气在。
如果不是今日找到了食物,这孩子只怕已经成了别家锅里的口粮。
现在有了希望,李氏这个当娘的拼死也要救他。
我走上前握住这孩子的脉搏,已经是弥留之际,回天乏术。
「他命数已尽,就算是神仙也无法逆天改命。」
「我只能用符水为他延迟三日的寿命,这三日他会恢复所有精气,但三日后的此时,你要放孩子上路。」
李氏心痛大哭,很快做了决定:「求灵女施救,至少让我的孩子吃饱了再走。」
我取出一只白色瓷瓶念念有词,而后将瓶中的水喂给孩子服下。
很快小孩就苏醒了过来,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饱满,都有力气揽住妇人的脖子,脆声喊娘亲了。
小孩活蹦乱跳了三日,他母亲把最好吃的食物都给了他,到第三日傍晚,孩子吃饱了在睡梦中无痛无苦地离去。
李氏恸哭,安置好孩子的后事后,便跪到我面前,虔诚磕头:「多谢灵女,让我的孩子走得安详。如果没有灵女,这孩子只怕死后都不能得到安息。」
此事后,越来越多垂死之人来向我求药,我以命数天定为由,只救治几个年幼的孩童。
这些本会被易子而食的孩子,在死前都度过了吃饱喝足的三日,最后安详地离开人世。
他们笃信是我的符水救了人,其实我只是将周怀生给我的求生丸融入了水中,这样的花招,从前是灵昭公主用来欺骗信徒的。
如今我也有样学样,果然奏效。
在河城人眼里,我已是能起死回生的仙子。
河城人口众多,很快就有人发现找来的粮食只能支撑十五日。
众人惊慌时,河边又出现了一大批麦穗种子。
我亲自将种子播撒入土地,告诉他们,三日后会天降甘霖,化解旱灾。
旱灾解除,饥荒自然也会散去。
到第三日,果然天降大雨,地里的禾苗破土而出。
众人沐浴在雨水中,依旧是那对渔民夫妻带头,朝我下跪。
那男人说:「灵昭公主自诩救世神女,却把我们弃之不顾,唯一来救河城的只有灵女!」
「这才是我们要供奉的神!」
他们就地取材,用地里湿润的泥巴,照着我的模样造了第一座泥塑的神像。
我百般推辞,却难抵众人热情。
百姓将我的神像抬到了那座本属于金身神女像的莲花上。
被挖空金箔的莲花座只剩下一个泥胚,倒和泥塑的神像相得益彰。
神像立住后,受我救命之恩的河城百姓自发跪拜,供上香火。
我看向那对渔民夫妻:「薛安,你做得很好。」
这对渔民夫妻便是薛安和他的妻子柳音伪装的。
两个月前,米商薛安带着我的玉镯去江南东山再起。
他的妻子柳音擅长种植之道。
在饥荒爆发前,薛安把粮食提前秘密押入河城,按我给的地图,分别把那些粮食埋在河流两岸和破庙里。
而柳音则精心培育那些麦苗种子,她观察土地和天象,选了河边一块最适合作物生长的田地。
薛安年轻时四处经商,很会模仿各地口音。
一切都布局好后,他们扮作渔民夫妻,提前融入河城,蓄势待发。
于是那日,公主回宫,知府出逃,河城被弃如敝履。
我以灵女之姿,做百姓的救世主,指引他们找到粮食。
我靠着前世的记忆预测到了大雨到来的时日,而后在柳音选中的土地上播种,禾苗很快破土而出。
事情做到这一步,我最多只能算是个大善人。
是薛安夫妻,在百姓最容易动摇的时候,数次带头,将我奉为「救世主」「灵女」。
这每一步棋,都让我成了众人眼里带来生机的真神女。
而整个棋局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杀向皇宫——杀向暴政的帝王,杀向伪装神明的公主!

-11-
百姓自发修缮庙宇,把神女庙的牌匾撤下,改为了「灵女庙」。
可在庙宇落成之日,却被一伙江湖游侠闯入。
游侠的领头是个拿长枪的男人。
我认出,他是赵九州——上一世,在河城揭竿而起的反叛军统领。
赵九州拿长枪指着我:「神女救不了世人,如今又跑出来一个灵女,真把我们当猴耍吗!?」
不用我动手,庙里的百姓自发上前为我握住长枪,他们挡在我的身前保护我,并七嘴八舌地替我向赵九州解释。
「灵女赐予我们粮食!」
「灵女让我的孩子得以安息!」
「灵女带我们播种,为我们祈来了甘雨!」
赵九州从边境赶回河城救灾,才知这里的灾情缓解全是我的功劳。
他才知是误会,正要收回长枪,我却握住他的长枪枪头:
「赵大侠心怀苍生,与我是同道中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我将赵九州领进厢房。
「两个月前,江南出了一个顶厉害的米商,米商购入大量米面,派镖局运往河城,」
「那些粮食早在饥荒爆发前就已经运进河城,只是你的人藏得极好。」
赵九州揭穿了我的谋划,他以为我会慌乱,但我镇定自若。
他疑惑:「你就不怕我告诉外面的人?」
我反问他:「赵大侠以为,当今的景德帝算不算明君?」
赵九州没想到我会把话锋转到这里,他不屑道:「景德帝昏庸无能,若非数年前把那灵昭公主造成了神女,靠神明诓骗百姓,这江山早就易主了!」
「既然赵大侠知道,如今的百姓笃信神权,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你什么意思?」
我揭开脸上面纱,以真面目示人:
「你捧我做灵女,用灵女替代神女。
「等到越国百姓们都信奉我这个灵女时,就是皇帝与公主覆灭之时,自然也是赵大侠大业有成之日。」
赵九州是行伍出身,在边境立功无数却因没有背景遭贵族排挤,始终混不进官场,一怒之下,他带着弟兄们折回故乡河城。
前世,赵九州目睹河城饥荒惨状,决心造反,他以惊人的号召力在民间集结了一支五万人的精锐队伍,势如破竹,最后若非邻国的赫连皇室派兵,这支叛军队伍险些杀进皇城,可惜最后惨败于皇城外围,被坑杀屠戮。
我看中赵九州领兵的能力,我也要让赵九州知道我的价值。
我势在必得地提醒他:「神权皇权不分家,你的大业,离不开我这个灵女。」
这时,赵九州的弟兄们闯了进来。
只见他们的大哥,放下长枪,后退一步,朝着那蒙面的白衣女子恭敬下跪,口中虔诚:
「信徒赵九州,求灵女庇护。」

-12-
我回到皇城时,已是一个月后。
公主对于我活着回来十分震惊。
我跪地道:「是神女庇佑奴婢,才让奴婢百病全消,得以幸存。」
我当着众臣的面如此诚恳地谢恩,灵昭公主才算满意,毕竟这又一次证明了她作为神女的神通广大。
宫里无人对我起疑,因为皇帝和公主都在头疼另一件事——河城出了一支造反的反叛军。
这支反叛军向北边急速扩张,半道截杀了河城知府,抢了他所有家当。
一路北上,见庙便拆。
从河城北上的这一路要经过八个小城三座大城,这些城池足有五十座金身神女庙。
叛军拆了金身神女像,用黄金换取上等的武器和粮草,有了金钱,队伍急速扩张。
沉迷修仙的景德帝原本不以为意,等他意识到危机时,叛军的星星之火早已燎原!
如今越国皇城四面楚歌,朝臣焦头烂额,谁又会在意我一个宫女?
灵昭公主烦躁不安,叛军拆了她的庙,亵渎她的神像本就让她肝火大动。
更让公主恼怒的是,这群叛党拆了她的金身神女像后,竟然反过来供奉一个蒙面的泥塑灵女像!
最开始,公主听说此事只觉可笑:
「本宫的神像都是纯金打造,这所谓灵女却是泥塑的,足可见民间百姓对这个什么灵女有多敷衍了!」
景德帝也嘲讽:
「自古有句老话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民间的所谓灵女,怎么比得过皇室出身高贵的公主呢?」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身难保的是他们自己。
泥塑的灵女像在民间急速扩张,大量收割金身神女的信徒。
叛军很快集结到十万的规模,这其中大半都是灵女的忠实信徒,战斗力非凡。
景德帝连忙下令去搜查灵女的来历,回来禀报的人却说:
「那灵女始终蒙面示人,只在河城饥荒时现身,据说她周身神辉,不仅赐予灾民粮食,还使天降甘霖,化解旱灾,让河城土地重焕生机。」
「河城人口众多,这些人口口相传,很快,整个越国人都坚信有灵女的存在。」
那官员支支吾吾:「又不知是谁在民间谣传,说河城饥荒时,灵昭公主撤去救灾粮见死不救,是虚伪的假神女。」
「放肆!!」
灵昭听闻此言,从椅子上暴怒而起:「河城百姓易子而食,何其残忍歹毒!
「一群未开化的蝼蚁,本宫凭什么要救济他们!
「便是这群蝼蚁不配得到神女的救赎!如今他们不仅不知错,还敢倒打一耙!」
「我的信徒拆了我的庙去供奉那个泥塑的灵女,好一个鸠占鹊巢!」
「给本宫查!把越国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查出是谁在用灵女的身份装神弄鬼!!」
公主暴怒之下仪态全无,面目狰狞,声音尖锐,让在场众人心惊胆战。
她并不知道,那个占了她的神庙、把她踹下莲花座的灵女,此刻就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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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世一样,皇室火烧眉毛,不得不求助东离国派兵来镇压反叛军。
东离国皇储赫连震应邀到访越国。
灵昭公主本要亲自迎接,却在出门时,脸上忽然起了红疹。
在众人的认知里,公主是金身神女,百毒不侵。
灵昭公主的小病一直对外隐瞒,只有大病瞒不住了,才对外宣称是苍生作孽,神女在替苍生受天罚才会病倒,如此又能倒逼信徒捐赠黄金赎罪。
此次红疹起得凶猛,爬了满脖子,影响面容。
公主忍不住去抓挠,导致满面红痕,更加可怖。
我提醒她:「公主,赫连震已经在御花园的亭子等候。」
公主一边抓挠一边恼怒:「本宫这样如何见他?」
「失约就是失了礼数,只怕会影响东离国出兵援助一事。」
我恭敬道:「不如让奴婢去解释,便说公主与他改约在猎场上,赫连震擅长骑射,公主又能在马背上一展风姿,必定能让赫连皇子对公主倾心。」
我替她解决了眼下的难题,又给出了新的方案。
灵昭公主在镜子里盯了我一眼:「楚泱,你确实是个好奴才,去吧,就这么做。」
我恭敬退出公主殿时,太医周怀生正提着药箱赶来。
御花园的水榭中,赫连震已等候多时,见来的不是公主,而是一个宫女,不禁皱眉,有恼怒之意:
「你们越国有求于孤,就是如此怠慢?派一个奴才来见?」
「赫连皇子息怒,为表歉意,奴婢可以为皇子解决一个燃眉之急。」
赫连震打量我:「你一个奴才能有什么本事?竟敢在孤面前信口开河?」
我淡声道:「东离国的青州城正在遭受旱灾困扰,不过殿下不必担心,两日后,会有一场大雨化解此次灾祸,而东离国国君的心疾之痛,也会在那场大雨中永远痊愈,国君再也不会受心疾病痛折磨。」
赫连震忽然抬手掐住我的脖颈:「你一个奴才,竟会知道我东离国的事情,谁给你的情报?!」
「我若说,是我预测到的呢?」我在他的手掌中艰难地开口:「两日后,若这一切没有成真,王爷再来杀我也不迟!」
赫连震嗤笑:「也对,掐死你这样一只蝼蚁,于本王而言,的确轻而易举。」
「就算是你们越国皇宫,想来也没人敢追究。」
赫连震骤然松开手,我被甩在地上猛烈地呛咳了两声。
赫连震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灵昭公主受万民塑像供奉。
可在他们眼里,苍生不过是「蝼蚁」二字可以概括。
我抬眸盯着赫连震离开的嚣张身影。
我会让这群贵族知道——蝼蚁,也可翻天!

-14-
再见到赫连震,是在三日后。
这次,是他主动半路截了我。
我泰然自若:「看来我所说的一切都成真了。」
「旱灾的确被一场大雨解除,可我的父皇昨日因心疾驾崩了,这便是你说的痊愈?!」
我抬眸淡定道:「赫连皇子想想,国君现在,是否再也不用受心疾病痛的折磨了?」
赫连震看我的眼神充满探究,我如今不仅预测了天象,还预测了一国之主的死期,他忍不住问:「是你们的公主预测的?」
这三日,灵昭公主的红疹始终没有消退,赫连震没有见到公主本人,只是凭着对神女的猜测下了这个定论。
而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一切,当然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
东离国旱灾和国君驾崩,这两件可都是传进越国朝堂的大事,我在公主身边,怎会不知?
人对未来总是充满敬畏,而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则无限接近于神。
「我若说这一切是我自己观天象得知,殿下可信?」
赫连震打量我,我一身宫女打扮,长相虽算出挑,却也并不是国色天香的美貌。
在他眼里,我平平无奇。
「我听说十年前,东离国君遭遇刺杀绑架,是赫连皇子杀穿敌营直取刺客首级,然而你在那次救驾中负伤,昏迷十日苏醒,却发现你的父皇对你的皇兄倍加疼爱,还封了他做太子。」
「原来,是你的皇兄抢了你的功劳。」
赫连震眸光一动。
「人的本性是掠夺,哥哥会抢弟弟的功劳,主子也会抢奴才的功劳。」
要让一个人快速与你共情,只需要让对方知道你与他境遇相似。
同病相怜者最易惺惺相惜。
我点到即止,赫连震果然起了疑心,他想追问,我不再搭理。
与上次的暴力对峙不同,这一次,他没敢拦我。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的身影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回到公主殿时,我听到周怀生正给公主开药:「公主的风疹是因为蒲公英而起。」
「本公主自小对蒲公英这种杂草过敏,父皇早就下令皇宫内不得种植,哪来的蒲公英!?」
「近日风急,兴许是风把宫外的吹进来,扰了公主安康。」
我侧身听着,缓缓摊开掌心,里面正躺着一朵蒲公英。
这朵蒲公英是我从河城带来的。
这株坚强的小草,被我揉碎了掺进公主的发间,于是公主风疹爆发,不能见人。
我才有了跟赫连震独处的机会。
我任由这株坚强的小草随风往宫外飞去。
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公主的病,也可以好了。

-15-
灵昭公主的风疹在三日后得以痊愈,她精心装扮,终于与赫连震正式见了面。
赫连震杀了抢他功劳的皇兄,成了东离国的太子。
东离国国土辽阔,国力强盛,赫连震无疑会是盛世强国之主。
而越国相比之下,只是一个小国。
和前世一样,灵昭公主对赫连震一见钟情,恨不得立刻跟赫连震联姻。
他二人见面时,我便跟在公主身边,老实本分,但赫连震的视线时不时停在我身上。
他对公主旁敲侧击,发现公主根本不知道东离国旱灾和国君心疾的预言一事。
第二日,公主带赫连震微服私访民间,想让赫连震看看越国的风土人情。
上街没多久,忽然有个操着河城口音的女人扑到我面前:
「灵女!灵女赐我好运,跪谢灵女!」
我连忙后退两步,说她认错了人。
灵昭公主脸色微妙一变,她当着赫连震的面,弯下身体耐心询问那女人:
「你可是在喊本宫?」
她笑着向赫连震解释:「殿下有所不知,我的封号是灵昭,百姓们喊我神女之外,也会喊我灵女。」
她说着,看那女人的眼神已带上警告:「是不是啊?」
「我要拜见的灵女,不是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假神女!」
那女人高声道:「灵女娘娘是我们河城百姓的大恩人!我是她最忠诚的信徒!」
赫连震看了我一眼,对公主道:
「看来你们越国百姓,现在信奉的确实是泥塑的灵女,而非公主你了。」
灵昭当着赫连震的面不敢发作,她表面大度仁慈,让人把那女人带了下去。
回过头时,却狠狠剜了我一眼。

-16-
从民间回来之后,公主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我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当然知道那个眼神昭示着我在她眼里已经不是活物,而是一个将死之人。
三日后,景德帝设下盛大的宫宴,他准备在宴席上把两国联姻一事敲定。
宫宴刚开始,公主忽然对着宴席上的众臣道:「各位可听说,现在民间信奉的神明,是一座泥塑的灵女像。」
谁也没想到公主自己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有人附和道:「的确,那灵女不过是邪祟,神女庙才是我越国信仰的正统!」
「说得对,灵女不过是叛军操控那帮愚民的幌子,哪配与公主的金身神女相提并论!」
这些官员个个都是人精,说出的漂亮话无懈可击。
可灵昭公主却没有被哄好: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在座不少大人家里,都请了泥塑的灵女像啊?」
众Ṱű̂ₘ人连忙缄默,谁也不敢冒头。
灵昭公主也知道,事情的根结不在这里。
她看了一旁的国师一眼。
国师一头乌发,四十岁就成了皇室观星台的主人,可谓前程无量。
当年也是他一口咬定公主是神女转世。
这些年,金身神女的信徒遍布越国大地,国师也跟着飞黄腾达。
此时此刻,他自然站在公主的阵营里。
「民间的灵女的确是有人装神弄鬼,今日赫连皇子在此,正好见证我们越国惩奸除恶。
把人押上来!」
国师一声令下,一个妇人就被御林军押到了宫殿上。
我瞳孔一缩——那妇人便是在街上对着我喊灵女的人!
妇人见到我,无视皇帝和公主,只朝我下跪:「参见灵女娘娘!灵女娘娘救世赐福!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众人大惊:「她怎么对着一个宫女喊灵女?」
我一副惊愕神情,公主却道:「楚泱!你还敢装!当日你留在河城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就是去装神弄鬼了!」
「民间拜的灵女像虽然蒙面,但眉眼分明与你十分相似!现在这个河城人见到你就喊灵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无辜道:「公主怕是误会了,奴婢怎么敢自称灵女?」
「若我真是灵女,这个女人真是我的信徒。」
我走到人前,对那妇人说:
「你若真是我的信徒,便以我为尊,此刻我叫你去死,你能做到吗?」
那妇人眼神坚毅,在我话音刚落的下一刻,她就猛地撞向一旁的柱子!登时鲜血四溅!
她头破血流地瘫倒在地,双眼始终看着我,嘴里呢喃着:
「报恩,报灵女娘娘的恩……」
很快人就闭眼没了动静,周怀生急忙上前摸脉,摇了摇头:
「人已死。」
她虽是自杀,面容却安详宁静。
我压下汹涌的情绪,面对在场众人的震惊与质问。
「你还敢说你不是灵女!这个女人因为你一句话就敢去死!!」
「楚泱!你用了什么邪术操纵信徒!!」
「楚泱,你敢踩着公主的名号给自己立神祇!你好无耻!!」
不论众人如何咒骂,我始终只望向赫连震。
我当着众人的面脱下宫女制服,露出一袭浮光锦的留仙裙,而后用面纱覆面,殿内烛火与月光辉映下,我俨然就是那泥塑的灵女像真身。
赫连震看我的眼神都直了。
灵昭公主瞪大了眼睛:「你这个贱婢,敢偷本公主的衣服穿!!」

-17-
她冲上前要扒了我的衣服,揭穿我的伪装,还未靠近,却被赫连震一掌推开!
灵昭公主被推倒在桌上,桌上的酒和餐盘倒了一地。
景德帝大怒:「放肆!你敢在我越国皇宫对越国公主无礼!!」
殿外的御林军立刻冲了进来,与此同时,赫连震的护卫也拔刀对峙。
赫连震将我护在怀里:「老皇帝,你最好想清楚,若没有孤,你越国皇室就要亡在叛军手里了!」
景德帝身形一震——现在是他有求于人,哪有资格跟赫连震耍狠?
他软下姿态:「赫连皇子,我越国只有一位神女,就是公主灵昭,这个楚泱不过是公主的奴才,她嫉妒神女,所以东施效颦,你可千万别被蒙蔽!!」
「只怕被蒙蔽的是你们越国人吧?」
赫连震护着我,反问灵昭公主:「公主既说自己是天降神女,那必然比灵女更有神通,也有更多忠实的信徒了?」
公主站起身:「自然!楚泱她不过是学我的赝品!!」
「好。要验证的方式十分简单,方才灵女一句话,那个信徒立刻触柱而死,那就请神女也找一位愿意为你死的信徒。」
「这有何难?!」
灵昭公主上前对众臣道:「你们谁愿意为了本神女死?」
在场众人,无一人主动应答。
灵昭随便指了几个刚刚拍她马屁的官员,那些官员再三推辞婉拒。
「神女,微臣家里还有妻儿,怎能为你赴死?」
「公主,微臣活着才能做您最忠实的信徒啊!」
他们狡辩、推脱,甚至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灵昭公主陷入难堪,又看向身旁侍候她的丫鬟和太监:「你们呢?谁愿意为本神女去死?!」
宫女们跪地摇头,太监则不断求饶。
灵昭大怒,拔出长剑抵在周怀生脖子上:「周怀生,你是本宫的信徒,我要你现在就为我赴死,证明你的忠诚!」
周怀生是医者,他爱财也惜命。
他卑躬屈膝在公主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没见到,却换来这等下场!
他最清楚公主这个神女头衔有多假,竟气愤地说出了真话:
「公主残酷不仁,凭什么让我们为你赴死!!」
「公主口口声声说苍生不配得到神明拯救,那公主自然也不配让苍生为你赴死!」

-18-
灵昭大惊,她手中的剑轰然落地,难堪窘迫中,她转头看向赫连安,狡辩道:
「神女爱世人,怎可能逼世人去死?这证明不了什么!这证明不了什么!!」
「好。」赫连震说:「那就请神女预测三日后我东离国会发生何事。」
灵昭下意识道:「我怎么可能预知未来?」
「你不是天降神女吗?自然神通广大。」
灵昭自小被人捧惯了,到了眼下这一刻,竟然连扯谎都反应不过来。
她狗急跳墙地指着我:「我预测不了,难道她能预测吗!?」
赫连震道:「灵女曾准确预测我东离国青州城旱灾化解,甚至我父皇的生死。」
「那只是巧合!!有本事让她现在再预测一次!!」
「好啊。」我应声答应,伸出右手掐算,望了一眼天象,淡然道:
「三声之后,天边会有紫雷落在观星台高处。」
今日可是大晴天,夜晚也天朗气清,根本不可能凭空有雷雨。
我淡定地当着众人的面数:「一。」
灵昭公主嗤笑:「绝无可能!」
「二。」
国师道:「我观天象,今晚绝不会有天雷!」
「三。」
我话音刚落,一道雷声忽然由远及近,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劈在观星台上!
夜晚都被雷电的紫光照亮一瞬。
众人大惊,连国师都快把眼睛瞪出来了。
赫连震大喜,他一把搂住我:
「联姻可以,但我要娶的,是真正的神女——楚泱!!」

-19-
朝臣审时度势,反应过来,有几个在家里偷偷供奉灵女像的,在雷声之后竟然直接朝我下跪:「参见灵女娘娘!参见灵女娘娘!!」
连沉迷修仙的景德帝,此刻都对我刮目相看。
公主跌倒在地:「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灵昭公主的起居注一直都是我写的。
上一世,国师为了坐实公主的神女身份,时常利用天象巧合来给公主营造神迹。
而这些神迹都被记录在起居注中。
自古天象莫测,并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国师能准确预测的。
上一世的这一晚,的确有紫雷忽然落在观星台上,事后国师强行解释是天降祥瑞,庆祝公主与赫连震的姻缘。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我把这一天象记在了起居注上。
时辰我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重生后的这一晚,我算好了一切。
包括那个信徒的死。
那信徒就是河城的李氏,她在饥荒中染了重病,命不久矣。
她原是个医者,早就看出我给她孩子喂的不过是一剂罕见的猛药。
她明白我要做什么,愿意在死前助我一把。
只因我让她的孩子免于被易子而食,得以吃饱喝足,入土为安。
要造神,必然需要一个极端的信徒。
我需要获得赫连震的信任。
是她主动提出上京城,并用一条命,在众人面前坐实灵女的神迹。
赫连震想娶的是真正拥有神迹的女子。
于是河城的百姓甘愿用性命为我营造神迹。
我在赫连震眼里,变成了能操控人心的灵女,也是他势在必得的皇妃人选。
他执著我的手,当着灵昭公主的面道:
「你虽然金箔加身,却是金玉其外的假神女。
「灵女虽只有泥塑,却是心怀苍生的真神女!
「我要娶灵女为皇妃!若不答应,我东离便不出兵,你们越国皇室,等着被叛军踏平!」

-20-
叛军环伺,景德帝的气数都被捏在赫连震手里了。
他不得不低头让步,灵昭公主大闹,被景德帝一掌扇歪了脸:「你是想看越国亡国吗!?」
灵昭公主这才不甘地住了嘴。
为了顾及皇室的体面,景德帝草草给我封了个郡主名号。
赫连震也答应,会在越国皇宫举办一场迎娶灵女的婚礼,好震慑叛军,安定越国民心。
但我知道,赫连震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我的人早已调查过,现在越国民间大多信仰灵女,就连今天在朝堂上,也有不少官员不自觉对你下跪。
「楚泱,你很有本事,凭一己之力,竟能让越国皇室布了十年的局都化为乌有。怎么做到的?」
我反问:「殿下知道,越国人给公主建一个金身神女庙会让多少户人家倾家荡产吗?
「可建造一座灵女庙,只需要天降雨水,地赐泥土,家家户户都可以捏出一个灵女像,而这个灵女像切切实实能给他们带来福祉。」
「若是殿下,你选择信谁?」
赫连震看我的眼神溢满欣赏,他执起我的手虔诚亲吻:
「孤愿意做你的信徒,那么灵女要赐予你最尊贵的信徒什么福气?」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最尊贵的信徒?真会给自己贴金。
面上却笑得温柔,我反扣住赫连震的手:「我会赐殿下一统汉州大地。」
东离这些年四处扩张,只差越国一个小国,就能统一汉州版图——这才是赫连震愿意对越国出兵援助的原因。
前世我虽然死得早,但也能预料到,赫连震帮越国解决了内患后,必然趁机下手,吞了整个越国版图。
听我这么说,赫连震眼中大放光芒:「如何做?」
「反叛军都是我的信徒,殿下不必把自己与反叛军放在敌对的位置上,我们,可以是同盟。」
「我还会助你收割越国民心。」
我从木匣里抽出一册私藏的账本,上面记录了这些年各地修建金身神女庙的钱财往来。
只要细看两眼,便会发现,百姓捐赠的黄金,有一大半经由地方官和庙祝流入皇室贵胄的内宅。
「最圣洁的金身神女像,实则是越国皇室对百姓的敲髓吸血。」
我笑着道:
「这样的真相一旦暴露,猜猜神女还有多少信徒?」

-21-
赫连震大笑而起。
翌日,神庙丑闻传遍天下。
原本只是一家之言,直到有人公然砸了皇城郊外某一处神女庙,发现庙里的金身神女像只有表面镀金,内里全是铜与泥沙。
那些信徒惊恐地发现,自己虔诚捐献的黄金,并不是用来供奉神女,而是用来供奉那群贪官污吏、皇室贵胄!
信仰崩塌,民间大乱。与此同时,反叛军趁势北上。
景德帝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要赫连震立刻出兵镇压。
赫连震却执意要在大婚后才肯出兵,景德帝无奈之下,让婚礼在皇宫尽快举行。
我看着呈上来的嫁衣,上面绣满金线凤凰,这原是灵昭公主试了好几次都爱不释手的嫁衣,如今成了我的。
前世赫连震与公主大婚之夜,派兵坑杀反叛军。
这一世,嫁给赫连震的是我。
赫连震的军队,也在大婚的这一夜,与反叛军秘密达成了同盟。
在我与赫连震当着皇帝和公主的面行三拜大礼时,反叛军捧着泥塑的灵女像,一路杀进皇城。
皇城守城军看见反叛军与东离国的浩荡军队,又看见那座灵女像,竟不战而降。
百姓藏在家里,亮着灯火,无声无息地观望这场翻天覆地的宫变。
直到军队杀进皇宫,御林军首领狼狈来报时,景德帝和公主才知大势已去。
宴席上的达官显贵喝了喜酒,醉得七歪八倒,很快成了刀下人质。
灵昭公主瞪大双眼,看到我的灵女像被叛军首领赵九州毕恭毕敬地捧着,她大怒而起:
「我才是神女!你们信一个泥塑的假神,可笑至极!!」
可此刻再也没有人站在公主身后,就连国师也看清了形势,跌下阶梯跪在我面前说:
「灵女娘娘!公主是假神女,是皇帝让我把他的女儿奉为天神之女!好遮掩皇室的无能昏庸!
「当年选丫鬟时,公主特意选了你,就是为了压制你的命格!你才是真正的天选神女啊!就算被灵昭这种小人所害,你还是能成神!
「越国早就烂透了,从根上就烂了!只有灵女娘娘能救越国、救世人!!」
我当然不是什么天选神女,只是国师这张嘴向来巧舌如簧,把假的也能说得跟真的一样。
当年他不就是这样捧出了灵昭这个假神女吗?
灵昭公主最后一层脸面也被国师当众撕下,她恼怒至极,竟抽出长剑,一剑刺穿了国师的喉咙。
国师背对着神女,面向我,原以为能求得生机,却不知,杀他的就是他捧了十几年的假神女!
公主还想举剑砍向我,被赫连震一脚踹翻在地。
国师还维持着僵硬的跪姿,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伸出手,十分慈悲地替他阖上了双眸。
这时景德帝在惊恐与不安中,呛咳出一大摊血,他的身体本就靠着丹药维持,那些丹药药性猛烈,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毒。
他一边呕血,一边跪行到我脚边,竟真的相信我是天降的真神女:
「灵女娘娘,赐朕长生!朕给你塑金身,造金庙,给你至高的封号,让你享万民香火!」
我反问:「皇上,你的公主才是神女啊。」
「不,不,她是假的!她的一切都是朕伪造的!
「但你不同,你是真能救世的神女!救朕,朕给你荣华富贵!朕可以让你当公主!朕也可以让你拥有金身神女像!」

-22-
景德帝说出了我最想听的话,他的价值也就到这儿了。
我带他上了国师的观星楼,告诉他我将在这里赐他长生。
他修仙多年,虔诚地等着灵女的救赎,却不知他身后的灵女,正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
明月之下,信徒与叛军们看到,周身月辉的灵女一剑砍了昏君的头!
鲜血四溅而起,在皎洁之上平添妖冶。
反叛军和东离军队、赵九州与赫连震都慷慨激昂地为我呐喊。
反叛军为他们诛杀昏君而高兴,赫连震为他即将吞并越国版图而兴奋。
无人在意灵昭公主的崩溃与痛哭。

-23-
我留了公主一条命,把她放在身边做我的丫鬟。
与赫连震的洞房之夜,作为丫鬟的灵昭没能捧住我的泥塑灵女像。
她是故意的。
她一脚碾碎我的灵女像,大笑着看着空了的酒杯:
「酒里有毒,你们都给我去死!!」
公主毕竟出生就是公主,在这个越国皇宫里,总能找到那么一个愿意为她往酒里下毒的奴才。
「楚泱,你这个假神女,别人看不穿你的伎俩,我难道还看不穿吗?!
「你要是真那么神通广大,想必鹤顶红也毒不穿你的肺腑吧!!」
她癫狂地大笑,我也笑,因为我根本没有喝那杯酒,有毒的那杯被赫连震喝了。
赫连震忽然捂着腹部,似乎绞痛难忍,我连忙扶住他,喂他喝下了净瓶里的符水。
剧痛果然缓解,赫连震看神明一般看我。
但忽然他眼神恍惚,瞳孔无法聚焦。
「我为什么看不见了,我为什么看不见了!?」
他慌乱地来抓我的手,我紧紧抱住他安慰:
「殿下,灵昭对你下了毒咒,我只能救你性命,却救不了你的眼睛。」
赫连震大怒,他对着灵昭声音的方向下令:
「来人,来人!挖了她的眼睛,给孤挖了她的眼睛!!」
侍卫很快冲了进来,拿着刀逼近灵昭。
灵昭终于慌了神色:「不可能,我明明都下了毒!!你怎么可能没事!」
「我是灵女真身,怎会中凡间的毒?」
我凑近她,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当然是因为我没喝那杯毒酒啊!喝了我也完了,我就不喝,我气死你。」
「楚泱!你这个骗子!贱婢!妖女!!」
灵昭被我激怒,她面容扭曲,越骂越恶毒。
我始终笑着看她疯,轻飘飘来了一句:
「如何呢?公主又能把我怎样?」

-24-
侍卫行刑,挖掉了灵昭的左眼。
剧痛之下,灵昭公主终于求饶:「楚泱,你放过我!你不是神女吗?神女爱世人!」
「公主如此歹毒,歹毒之人不配得到神的拯救,这可是公主你自己在河城时说的话呢!」
「不,我是苍生,苍生平等,你不能这样对我!」
「公主从前把苍生视为蝼蚁,分三六九等,如今你自己成了苍生,便开始叫着苍生平等了?」
我挑起灵昭的下巴,在她仅存的那只眼睛里看见了无尽的恐惧。
我笑了笑:
「这是伪神的歪理,我是真神,我会平等地救赎每一个苍生,包括公主你。」
灵昭以为我真的会放过她。
直到她被押送到了一座神女庙前。
神女庙里,全是昔日她的信徒。
「灵昭公主最喜欢金身像,各位信徒,最后一次供奉你们的神明吧!」
信徒们正在搅拌一种发黄的泥浆,这种泥浆远看像黄金,实则是从西域传进来的黄金土。
这种土一旦凝固,密封性极好,还能呈现出黄金一般的光泽。
信徒们把黄金土往灵昭身上涂抹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将遭遇什么。
「你们想要活埋我?你们想把我活着献祭吗!!」
无论她如何呐喊、质问,信徒们只有一句:
「公主喜欢黄金,就用黄金土给你塑最后一次像。」
那一晚,整个神庙都能听到灵昭的惨叫与呐喊。
天明时,信徒把一个跪姿的公主像抬到我面前,就算工匠手艺再巧,也能看见公主像面目上那凝固的狰狞与恐惧。
我让人把这座公主像朝东边摆放,朝向黎明苍生。
灵昭真正对不起的,只有她口口声声不配被救赎的苍生。
那么,就在这里永世谢罪。

-25-
赫连震的命捡了回来,双眼却被毒瞎。
灵昭下的剧毒把他的天生心疾也勾了出来。
东离的老国君死于心疾,赫连震作为他的儿子同样有病根。老国君不到四十便驾崩,赫连震为了避免短命,四处求医无用后,才对越国传得有模有样的金身神女起了兴趣。
他坚信只有神明能救他,让他长命百岁。
所以,在他认定我才是真正的神女后,他不顾父皇国丧也要将我娶到手。
大婚这一日,神女的确给他带来了越国江山,但同时,他也中了假神女的算计。
瞎了双目的新帝,日日心口绞痛,痛苦不堪。
直到他走到我的灵女像面前。
灵女像散发出独特的幽香,让他忘却痛苦,得以心神安宁。
赫连震抱着我说:「我就知道,灵女会赐予我长生。」
我抚摸他的头顶:「我会庇佑夫君,双目清明,长命百岁。」
他虔诚地做起灵女的信徒,不上早朝,也不见外臣。
这样闭关修行,既为了祈求长生,也为了隐瞒他双目失明、心疾复发的真相——他初登帝位,又有弑兄的前科,一旦被人发现他身体出现残缺,皇位不稳。
于是赫连震虔诚地跪在我的灵女像前,除了重大朝政,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见也只见我和几个心腹。
朝臣只知道,他们的新帝日夜供奉灵女像。
东离国子民因此断定我确有几分神通。
所以,当我以皇后之位逐渐摄政时,朝野上下虽有微词,但也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
在我摄政的第二年,已经是三品大将的赵九州,上奏请封为异姓王,我驳回了Ṫų₁他的奏请。
没过几日,赫连震忽然要见我。
我走进他供奉灵女像的琉璃殿,他问我:「两年了,为何朕的眼睛还不见好?」
「此事急不得,天命自有安排。」
「天命?」赫连震睁着那双无神的双眼,却露出几分阴戾:「这几天有人跟朕告密,说皇后的灵女身份都是假的。」
「皇后从前是假神女的贴身奴婢,负责记录神女的日常起居,自然也对越国皇室如何造神烂熟于心。」
「有人告诉朕,你不过是个弄虚作假的高手,根本不是天定的神女!」
「所以朕供奉灵女像这么久,都不见丝毫起效!」
「怎么会没有效果呢?」我无辜地反问:「陛下离了我的灵女像就会眼睛灼热,心口剧痛,只有在我的灵女像前,你才能得到安宁啊!这就是我的神力庇佑。」
「那是因为灵女像里下了大剂量的麻兰香!!」
赫连震忽然怒吼起来:「你不过是通过气味麻痹朕的痛觉!今日若不是有人告知,朕都不知道,朕的头发已经花白!!」
我无辜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冷笑:
「谁这么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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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震说得没错,灵女像里确实藏了一味麻兰香,这种草药能麻痹人的痛觉,加大剂量,还会使人处于亢奋状态。
像周怀生这样的神医,他能用麻兰香调配出使人强行回光返照的猛药——也就是求生丸。
越国亡国后,周怀生成了我的幕僚。
他当日如何用医术帮灵昭公主营造神迹,如今为了生存,便也如何帮我。
赫连震的双眼早被灵昭毒废了,心疾也是天生的,神医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是麻痹他的痛觉,让他跪在我的灵女像前,抱着虚妄的幻想等死罢了。
原本他可以在这个善意的谎言里安详离去,偏偏有人要砸了我的局面——我知道是谁。
赫连震大怒:「来人!来人!!朕要废后!朕要砸了所有灵女庙、灵女像!!来人!!」
可惜他喊破ťůₓ嗓子,都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陛下以为,本宫摄政的这两年,是吃白饭的吗?」
我走上前,掐住赫连震惊恐的脸:
「你也说了,我从小就目睹越国皇室如何造神,如何愚弄百姓,戏耍朝臣,看着看着,我也学会了。
「真以为本宫没有半点手段吗?
「当日本宫助你吞下越国版图,并不是为了你的宏图大业,而是本宫自己的野心!
「全天下都信仰我这个灵女,奉我为尊,那我为何——还要跟别的男人共享江山!
「东离和越国,如今都认本宫为君。
「赫连震,你的江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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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震疯狂地怒吼,但很快,他就感觉到喉咙刺痛堵塞,紧接着,他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了。
周怀生走到殿内,朝我恭敬行礼:「娘娘,陛下已经哑了。」
早在三日前,我就察觉到异常,提前让周怀生在赫连震的饮食中下了哑药。
如此,赫连震又瞎又哑。
他悲愤地张大嘴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字音,等他亲耳听闻周怀生与我的大声密谋后,他脸上的愤怒转为惊恐。
我掐着他的下巴:「又瞎又哑,废人一个。」
第二日,我传召众臣在琉璃殿外守候。
众臣只见,琉璃殿内巨大的灵女像前,他们那个曾经骁勇善战的国君,正虔诚无比地跪在灵女像前,而灵女的凡间化身楚皇后,正轻抚帝王的头顶。
忽然帝王身体一僵,跪姿笔直了一瞬便弯了下去。
朝臣大惊,却听皇后道:「皇上已得灵女点化,羽化登仙而去。」
殿内外被持剑的侍卫包围得水泄不通。
武将之首的赵九州高声大呼:「送陛下成仙!!」
文臣之首的薛安也随之反应过来,跪地高呼:「送陛下登临仙境!!」
所有朝臣跪地山呼,他们并不知道,背对着他们而跪的帝王,其实还有一口气在。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在死前恢复了一瞬间的视觉,见到了巨大的灵女像,以及灵女像前微笑的我。
灵女对着他,温柔地笑道:
「陛下,金针穿颅是神赐你的死刑,可还享受吗?」
我一边笑着哄他,一边把那根早已扎入他头顶的金针,又往下按了按。
赫连震口鼻流血,死得痛苦,却又无声无息。
正如前世,我在大婚之夜被公主一剑穿胸时,赫连震嫌我的惨叫扰了大婚的喜气,于是命人取出一根细长的金针,在我还有一口气挣扎时,刺入我的头顶。
他看着口鼻溢血的我说:「无声无息地死,是朕对你的恩赐。」
于是今日此时,我也捧着赫连震的脸说:
「无声无息的死,是灵女对你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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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震没有皇子,他死后,我以皇后兼灵女的身份成了东离国的掌权人。
我重权在握,我的父母得以颐享天年,本以为,再没有人能威胁我什么。
可在我正式临朝摄政的这日,赵九州却将我堵在琉璃殿。
他指着我的灵女像,讥讽道:「楚皇后,你真把自己当成神女了?当年在河城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想做什么?」
「你一个女人如何坐得稳江山?现在东离上下的子民都信仰灵女,只要你开口,说我赵九州是天命帝王,让我名正言顺地坐上龙椅,我便不会为难你。
「我甚至不介意娶你为妻,让你再做一次皇后。」
越国皇室灭亡后,赵九州作为我的助力和心腹,一路升至三品武将。
他当年在河城起义时,口口声声为了苍生黎明,宣称:
「我若像公主那样享民间供养,必会为苍生谋福祉!
「我若像皇帝那样权势在握,必使天下大同!」
可他功成名就后,不仅强抢民女为妾,更在清算越国皇室时,私占越国平民土地。
欺男霸女,贪污受贿,桩桩件件的证据都压在我手上。
赫连震一死,赵九州自以为握着我的把柄能让我把皇位指给他。
他野心毕露,如野兽瞄准势在必得的猎物一般盯着我。
「你若不答应,我就会像当年揭穿灵昭那样揭穿你!」
我勾唇一笑:「赵九州,你大可去揭发我,看看谁会信。」
我一掌推开赵九州,上朝议政。
摄政后的第一道凤旨,便是剥去赵九州的兵权与官职,并查抄赵府。
狗急跳墙的赵九州派他的心腹四处宣扬,揭穿当年我的各种伎俩。
「什么灵女神女, 全都是假的!你们都被她骗了!」
「你们的国君是被那个女人杀了!什么羽化登仙!那分明是弑君篡位!」
「快去砸了她的灵女庙!!楚泱不过是第二个诓骗众生的灵昭公主!!」
他想砸了灵女庙,灵女像却被百姓们牢牢护住。
「你说灵女诓骗我们?这么多年,哪怕她当上皇后, 神像依旧只用泥塑,从不取百姓一分一毫!」
「灵女摄政多年,东离政通人和,风调雨顺!我们是真正的受益者, 为何信你一家之言?」
「先帝走时都跪在灵女像前,何其虔诚!」
「先帝心疾在身, 是灵女救赎了他,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众人指着从赵府被救出来的美人和搜刮出来的金银, 冷笑鄙夷:「赵九州, 你才是在谋取私利吧?灵女娘娘惩治你,那是替天行道!」
赵九州本以为真相揭露的这一刻, 百姓会义愤填膺, 会像推倒越国皇室一样践踏我这个假神女。
他算错了。
在他想暴力打砸灵女庙时, 无需任何上位者的命令, 百姓自发冲上来, 做护我的盾, 做保我的枪。
信徒们把赵九州践踏在地,唾弃他,鄙夷他,逼着他对着灵女像磕头谢罪, 求得宽恕。
赵九州知道灵女的伎俩,他死活不肯再朝我磕头, 嘴上不断说出当年河城的诸多真相。
信徒们听了,只反问了他一句:「粮食是楚皇后给的, 禾苗是楚皇后带人们播种的,孩子也是楚皇后救的。」
「楚皇后是人还是神,重要吗?」
赵九州怒斥他们顽固愚蠢, 于是就在灵女像前,信徒拔了这位大将军的舌头, 挖了他的眼睛, 逼他跪在灵女像前, 好好忏悔。
赵九州推翻暴政, 只为成为下一任剥削者。
灵昭伪装神女,只为享天下养高人一等。
景德帝为粉饰太平,赫连震为自己的长生。
他们都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便是认定苍生是一群愚民。
可苍生并不愚蠢,他们比谁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我这个灵女,即便没有神权加身, 只凭我拯救河城、推翻越国暴政、让两国子民安居乐业这三样政绩, 也足以使我在百姓心中被封为真正的神女。
所以, 造神的真相, 真的重要吗?
我成了东离的主人。
有人奉我为贤后,有人奉我为女帝,更多人将我视为真正的神女。
民间依旧是泥塑的灵女像,生活富足后, 也有百姓自发建造金身像。
你看,心怀苍生者,苍生自会将你高高捧起。
(全文完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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