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生日这天,前任金主找我复合。
「一个月五十万零花钱,生日情人节另算,旅游购物银行卡随便刷。」
条件优厚,我却面露难色。
谢之鹤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坏,他不耐烦地看着我,「……说吧,还想要什么?」
「不是啊。」
我挠了挠头,亮出戒指,「我结婚了。」
-1-
「那个贱人是谁?」
谢之鹤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怒意滔天:「说!那个贱人是谁?!」
这不是道送分题吗?
我正襟危坐,老老实实答道:「我老公。」
谢之鹤:?
谢之鹤怒极反笑。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神却冷得刺骨,「姜宁,我问你,我走的时候,怎么对你说的?!」
我一脸茫然。
怎么说的?
「哈!」
谢之鹤冷笑一声,彻底没了脾气,「……好得很,姜宁,你好得很。」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神色阴戾:「我警告你姜宁,你最好是主动和他断了,不要试图惹怒我,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扔下这句话,谢之鹤怒气冲天地走了。
我一脸茫然。
什么手段?
-2-
提着小蛋糕慢悠悠地回了家。
一开门,原本在厨房里忙碌的迟舟立即迎了上来。
「回来啦。」
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他看着我,语气温柔道:「饭马上就好了,还差一个汤,今天有宁宁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我「嗯」了一声,懒洋洋地瘫倒在了沙发上。
迟舟擦了擦手,打开了投影仪,给我倒好水换好拖鞋,这才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忙。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看着看着,眼睛就往厨房去了。
没办法,开放式厨房。
空间开放,视野开放,裸着上身做饭的迟舟也挺开放。
说实话,我当时差一点就答应谢之鹤了。
毕竟他现在开出的条件,比之当年可以说是翻了一番。但好在我克制住了。
之所以克制住了,无外乎两个原因。
一个是谢之鹤。
他的脾气实在是太坏了,控制欲又极其旺盛,别说现在,当年我就挺烦他的。
还有一个嘛,就是眼前的迟舟了。
我专注地盯着厨房里的人看,肩宽腰细,身高腿长,因为我一句「你留长发肯定很好看」,他就真把头发留到了腰间。
此时此刻,他黑亮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漂亮的身体被包裹在嵌着蕾丝花边的围裙里,饱满的胸肌和虬结的背阔肌,使得迟舟看起来格外贤惠,又分外美味。
短短三年,他从清纯邻家年上变成了如今丰满多汁的男妈妈,我没有耗费一点心血。
但话又说回来了。
即便我没有为他付出过什么,难道就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吗?
退一万步讲,至少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的啊!
虽然这个房子我也没出一分钱。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求婚,并且答应了下个星期领证。
「椰子鸡好了。」
桌上早已摆好碗筷,迟舟端着砂锅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写满了贤良淑德:「宁宁,洗手吃饭了。」
-3-
「谢之鹤今天找我了。」
饭桌上,我夹了块糖醋小排,语气随意地说:「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算是前任吧。」
迟舟夹菜的手一僵。
片刻后,他看着我温柔地笑了笑,不动声色道:「他从国外回来了?」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迟舟擦干净手,开始给我剥虾,「他找宁宁是有什么事吗?」
「哦,倒是也没什么事。」
我夹了只虾肉,简略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说是一个月给我五十万,让我和你断了,还跟他在一起。」
迟舟好脾气地看着我:「那宁宁的意思呢?」
我诚实点头:「挺心动的。」
「我尊重宁宁的想法。」
迟舟目光诚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是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洁身自好,对于他那样的家庭,应该很难做到吧?」
「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但是宁宁,生病总归是件不好的事情……我会担心你。」
这一番话精确戳中了我的软肋。
该说不说,我是真的怕死。赚钱后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了全套保险。
「有道理。」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不守男德的男人不能要。」
迟舟眉眼软和下来,给我盛了一碗汤,「宁宁,我们把人想得太坏固然不好,可话又说回来了,假使他做到了洁身自好,其实也很糟糕。」
「我是个男人,当然最了解男人。」
「二十五岁以后的男人,又没有过性生活,基本上是没有用了……至少是不好用。」
这样吗?
我喝了口鸡汤,思索片刻,道:「可是对我来说,好不好用,并不重要啊。」
坐在对面的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放下筷子,拨开长发,露出了胸膛上的巴掌印。
一天过去了,它仍旧顽固地附着在迟舟冷白的皮肤上,不肯消散。但比起早上的红肿凌乱,现在的痕迹看起来已经好Ţũ̂⁽了太多,颜色浅浅的,泛着粉。
迟舟看着我,笑得很是溺爱。
「可是宁宁,我的身体最合你的心意。」
「你知道的,它很健康,很耐痛,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4-
我原以为按照谢之鹤的骄傲性子,知道我结婚后至少会老实几天,但到底是高估了他的道德底线。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骚扰我了。
看到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我还以为是网贷机构的诈骗电话,直接点了拒绝接听。
然而对面铁了心地要让我接电话,挂了又打,挂了又打,见我实在不肯接电话,对面弹了一条信息过来:
【是我,接电话。】
我气笑了。
本来上班堵车就烦,还来这么一出。
面无表情地接通了电话,谢之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得像冰:「姜宁,带上你的结婚证和老公,十点,民政局见。」
我:?
这就安排上了?
举着手机,我笑了一下,语气温柔道:「谢之鹤,你是不是神经病?嗯?我问你是不是神经病?」
「目前不是。」
谢之鹤的语气很淡,有种平静的疯感,「……但下午五点半之前没有看到你的离婚证,我会是的。」
?
神经病啊!
我一怒之下挂断了电话。
打开通话列表,点进号码,加入黑名单,一套动作下来,世界瞬间安静不少。
三秒钟后。
新的陌生号码出现了。
【和他离婚,姜宁,我只说一次。】
【一个月再加二十万,你知道的,这对我不是什么难事,嗯,我是指收拾那个贱人。】
【所以你为什么会嫁给他?】
【姜宁,他到底哪点比我好?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五分钟了,出发了吗?】
【……】
一条接一条的短信,看得人心烦。
谢之鹤从前就是个控制狂,被弄去国外治疗这么多年,回来了还是这么爱发癫。
停不下来了是吧。
我冷笑一声,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字:
【再发和我老公亲嘴了哈。】
消息刚发出去,谢之鹤的回复就来了:
【姜宁,你敢!!!】
几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无能狂怒。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懒洋洋地打字。
【嗯嗯,一条消息一分钟。】
【你要是不想我和我老公的嘴黏在一起,就把自己的嘴黏在一起。】
对面总算老实了下来。
把手机扔到一旁,我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公司最近打算做一款新游戏,我是负责人之一,因为是我提出的初步构想,所以讨论过后,写立项书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
搭建完大致框架,已经快到中午。
揉着发酸的肩膀,我拿起安静了一上午的手机,刚点亮屏幕,几百条微信就争先恐后地弹了出来。
我摸了摸下巴。
沉寂多年的高中班群突然诈尸,指定是有点说法。
点开后,果不其然。
班长:【 所有人同学们打扰一下,我们班陈博鉴患上了胰腺癌,治疗费用高昂,家里经济实在是负担不起了,已经向社会发出求助。捐款非强制,但还是希望各位同窗能伸出援手,奉献爱心。】
群里由此炸开了锅。
【胰腺癌,确实是很难治了,我舅爷就是得了这个走的。】
【天呐,好突然!】
【大家都是老同学,能帮一点是一点。】
【转账】
【转账】
【……】
我看着聊天记录,不作任何表示,直到突然有人艾特了我——
【 姜宁听说你傍上了谢之鹤,老同学生病了,你多捐点,就当是做好事替自己积德了。】
笑了。
我扣了个问号,艾特了回去:【 李志文陈博鉴?你是说为了讨好谢之鹤,伙同你和班上那几个男生一起长期霸凌骚扰我,往我书包里放死蛇死老鼠,把我关在器材室里还想逼我吃烟头的那个陈博鉴吗?】
【他得癌症了,老天有眼,这不挺好的嘛。】
班群里突然鸦雀无声。
良久,几个和稀泥的跳了出来:
【这都过去多久了,姜宁,大家都是同学,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这么不近人情。】
【是啊是啊,生死Ŧū́ₕ面前无大事,有什么过不去的?】
【不捐就不捐,这么咄咄逼人干嘛?】
【……】
我大脑充血,手轻轻地抖了起来。
不是愤怒,而是兴奋……鬼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当初毕业没退班群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我嘴角噙着冷笑:
【所以当初我被霸凌的时候,你们都是知道的对吗?】
【所以你们明明知道,却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是吗?】
群里又是一片死寂。
率先艾特我的李志文忍不住了,发过来一长段:
【够了姜宁,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没有少不更事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谢之鹤家里的情况,谁敢得罪他?再说了……你还不是傍上了谢之鹤?】
好一句少不更事。
我来了精神。
【傍你六舅。】
【李志文你最好是夹着尾巴做人哈,料到ṱū́ₙ会有今天,当初你们几个一起霸凌我的监控视频我还留着呢。】
【没人敢得罪谢之鹤,我不知道吗?】
【当初我没向你们求助,你们现在也别舔着个脸来道德绑架我。】
【那时候没爹没妈不敢反抗算我认怂,但是就这么原谅了,那当年被人欺负真是活该。】
【还捐钱?】
我手一滑,不小心发了个嬉皮笑脸的表情包。
【烧点纸钱差不多得了。】
发完这一句,我录下了群聊记录,上传到网盘里后,我拿出迟舟一大早起来准备的三菜一汤便当,哼着歌去了茶水间。
等微波炉加热的时候,谢之鹤的消息又来了。
【你骗我,姜宁,你根本没有结婚。】
【你是在暗示我要名分?】
想得挺美。
我哼着歌,顺手把录屏也发给了他一份。
谢之鹤沉默了。
傍晚。
我甩着车钥匙下了公司地库。
出了电梯,刚走没几步的我忽然脚步一顿。
一道颀长的身影靠在我的车旁,修长的指间,橘红色的光焰明灭,脚边是散落了一地的烟头。
-5-
我皱起了眉头:「怎么抽这么多烟?」
谢之鹤一愣,眼里浮现出一抹神经质的兴奋,「姜宁……」
「在我车旁边扔这么多烟头。」
看着地上的烟灰烟头,我有点火大,「……谢之鹤,你能不能有点素质?人家看到了,以为是我干的怎么办?脏水全泼我身上了!」
但比起乱扔垃圾,我更愤怒的是另一件事:「还有抽烟能不能走远点?」
「你想得肺癌我没意见,别拉上我。」
真是的。
随地大小抽危害别人健康的人能不能滚出 China 啊!
谢之鹤用指尖捻灭香烟,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定定地看着我:「姜宁,和我结婚。」
我:?
我笑了起来:「谢之鹤你还真是个神经病。」
「我可以给你钱。」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很多很多钱,姜宁,你不是最爱钱了吗?」
「是啊。」
我没否认:「我确实很爱钱。」
「那就和我结婚。」
谢之鹤长了张凉薄的脸,目光里却满是偏执,「……我给你钱,你留在我身边,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笑了一下。
「谢之鹤。」
我喊了声他的名字,神色淡了下来。
「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忘。」
-6-
谢之鹤当然知道她没忘。
只是他不敢问,她也不会说,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是她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
姜宁从来就不是沉浸在痛苦回忆和自怜情绪之中无法自拔的人。
但谢之鹤是。
狂躁偏执,阴暗病态,他的人生一直被十八岁之前的成长经历影响着。
直到十八岁那年,再一次转到新的学校。
在那里,他遇见了姜宁。
瘦削到有些营养不良的少女伏在桌面上,神色专注地做着数学题,单薄纤细的指尖用力地在草稿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她沉默又安静,与吵闹的教室格格不入。
当他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她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次看向了纸上的数学题,Ṱů⁾就好像,他在不在都没有什么关系。
谢之鹤心里有种陌生的感觉。
好像在渴望着什么,却又对此排斥不已。
年少的他不懂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于是熟练地将之归结于厌烦,而他从不掩饰他的厌烦。
想要讨好他的人太多了。
从小到大,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狗。
接收到他散发出来的恶意,班上的那几个男生很快付诸了行动,暗中的孤立演化为明面上的霸凌。
撕得粉碎的课本,死掉的蛇和老鼠,被故意弄脏的桌椅,几乎是不间断的家常便饭,不断有人加入,但更多的人选择了保持缄默,即便是在寒冷的深冬被泼了满身水然后湿漉漉地被关进器材室一整夜,也不会有人管。
谢之鹤姓谢。
学校东南方向新修的那三幢楼,出资人也姓谢。
至于姜宁,没爹没妈,住在孤儿院里,欺负起来不需要顾虑,委屈一下也没关系。
时间一天天过去。
少女像是实验室里的兔子,巨大的痛苦降临,但她始终一声不吭,沉静地忍受了一切。
谢之鹤冷漠地旁观着这场闹剧,心中的烦躁却愈来愈深。
直到某一天,他在街边看到一对情侣在路灯下接吻,那天晚上他梦见了姜宁,她躺在他怀里,静静地看着他,谢之鹤本能地吻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
原来当初出现的陌生情绪,是心动啊。
可是他没有被爱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于是将它和厌烦混为一谈。
而当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姜宁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很多钱,账户里冰冷的数字,给了他站在高考后无处可去的她面前的勇气。
「一个月十万,姜宁,待在我身边。」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
谢之鹤以为她不会答应了,但良久以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好啊。」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狂喜。
姜宁仍旧是姜宁。
她的眼神冷淡又漠然,诚实得令人心碎。
她说:「但我永远不会爱上你,谢之鹤,我只会踩着你往上爬。」
「是吗?」
掩下不断发颤的右手,谢之鹤戴上名为高傲的面具,嗤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那时候的他以为这样也可以。
于是始终不肯承认,两块相似的拼图,永远没有办法拼凑在一起。
他有再多的钱,也不行。
-7-
谢之鹤的纠缠让我错过了精心选择的下班时间,撞上了下班高峰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锅里的饭菜热腾腾的,迟舟盛着饭,问了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大摇大摆地往餐桌上一坐。
「还不是谢之鹤。」
叹了口气,我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又是短信轰炸又是跑公司来堵车,跟个神经病一样。」
哦,忘了,他本来就是神经病。
摆好饭菜,迟舟拿热毛巾帮我擦了擦手,也在我身边坐下了。
他对一起吃饭这件事特别执着,每天晚上都会做好饭等我下班,不管多晚,他都要等我回来。
「宁宁。」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藕丝,温柔地提议道:「以后还是让我去接你下班,好吗?这样就不用害怕他了。」
我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害怕啊。」
「他恨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这句话将我的自私自利暴露得彻底,但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谢之鹤不会伤害我,他只会找迟舟的麻烦。
说实话我也不关心他们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别烦我就行。
刚刚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同谢之鹤说得很明白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毫不迟疑地联系上他妈妈,就像当年那样,他会再次被送去国外接受所谓的治疗。
诚然他有很多钱,但对上他妈妈,他是没有胜算的。
「好吧。」
迟舟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那我需要更努力地锻炼身体才行。」
「嗯嗯。」
我不住点头,对着他的身材指指点点:「最好是再练练胸肌,迟舟你现在的目标是练成脂包肌,抱起来才会更舒服。」
迟舟好脾气地统统答应。
他总是这样。
宽敞整洁的房间,热气腾腾的饭菜,无底线的溺爱包容,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一切,却从未想过回报。
「不是我要你这样做的呀。」我总是说。
而每回我这样说,迟舟就笑。
他把我抱进怀里,长长的头发垂进我的手心里,认真地对我的声明表示认同:「是的,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我心甘情愿。」
晚餐时间结束。
迟舟回到了厨房里继续忙碌,看着他的背影,我的指甲和齿根忽然开始隐隐泛出痒意。
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而迟舟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到来,他洗干净手,撩开了柔顺的长发,宽阔美丽的脊背完整地展现在我眼前。
我伸出手,用自己圆钝的指甲去刮划他的皮肉。
白皙的肌肤被当成了画布使用,指尖所过之处,浮起深深浅浅的红。
很好看。
迟舟专心地洗着碗,我专心地画着画,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我们互不影响,不被打扰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而当他终于洗完了碗,我早已坐在了落地窗前,望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发呆。
迟舟走过来,张开了双臂。
「要抱吗?」
「要。」
-8-
我让谢之鹤不要来烦我。
好消息:他听进去了,没再去公司找我。
坏消息:他找人调查了我的住址,亲自上门来找迟舟了,而那天我偷懒没去公司上班,蹲在了家里办公。
打开门看到谢之鹤的那一瞬间,我无语到甚至有点想笑。
「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神色木然,眼底是彻夜未眠的疲惫,却又带着深深的固执,「让他出来,姜宁,我可以给他很多钱,只要他离开你……」
「恐怕不行。」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了迟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玄关处,正微笑着看着谢之鹤:「好久不见,之鹤,大家都很挂念你。」
好久不见?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迟舟,又下意识地转身去看谢之鹤,然而还没等我有所表示,门外的谢之鹤已经冲了进来。
「迟舟,你这个贱人!」
他的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越过我的瞬间就和迟舟扭打在了一起,两个人的眼里都有恨意,下手又快又狠,我在一旁看着,着急得不得了。
想去拉架,却又因为太过爱惜自己的身体,害怕被误伤,而不敢上前。
「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啦!」
我提心吊胆地盯着自己的绿植和满墙的手办,眼里的紧张做不得假:千万别碰到我的手办啊啊啊啊啊!
要不说怕什么来什么。
念头刚起,两人就打到了手办墙那边,迟舟有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我刚要松口气,谢之鹤的手好死不死碰到了一旁单独摆放的萨菲罗斯。
晃了两下后,萨菲罗斯不负众望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僵在原地。
打得死去活来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我朝着满地碎片慢慢地走了过去,蹲在我老公的尸体前,伸手拿起那块还算完整的翅膀。
两个神经病……两个神经病!
我怒了。
迟舟抹去嘴角的血迹,朝我走了过来:「宁宁……」
「滚啊!」我冲着他大声喊道。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谢之鹤看着他冷笑一声,也跟着走了过来:「姜宁……」
「你也滚啊!!!」
看到罪魁祸首的我更愤怒了,以至于这一个「滚」字还破了音。
看着碎了一地的老公,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两人立马从我眼前消失。
左看右看,我选了个拼夕夕上六块钱买的花瓶,冲两人扔了过去。
「都给我滚啊!」
两人僵立着,谁也不肯动。
我冷着脸走过去,一人给了一巴掌。
两个神经病总算是滚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颤颤巍巍地走到萨菲罗斯的碎片前蹲下,心疼得快要窒息。
三万块等了快两年的老公手办,这是我收到他的第七天,刚结婚就成了寡妇,这谁受得了?
我不禁破口大骂。
神经病!
神经病啊!!
-9-
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用胶水黏了一下午,萨菲罗斯还是没有被我拼好。
暴躁地把碎片踢到一旁,我又饿又烦,拿起了扔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刚亮起,就看见谢之鹤的消息:【姜宁,去买个新的。】
下一条是银行短信提示收到了二十万的转账。
我:更烦了怎么办?
留下手办的钱,我把多余的部分转回去,再度拉黑了他。
不是觉得自己不敢,也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去他的完美受害者,我一向对这种人设嗤之以鼻。
我单纯就是不想。
以前觉得他有钱,想要他的钱,倒是可以勉强忍耐一下他发癫,但现在他有钱我也很烦,我连他的钱都不想要了。
在我的世界里,秩序感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我厌恶有人打破我的秩序感,事实上我认为所有扰乱我计划的人都该去死。
谢之鹤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就是。
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我打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门口的迟舟:「我饿了。」
迟舟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拎起了脚边那一堆购物袋,「……我马上做饭。」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的超市,但我突然就想为难他一下,手一伸,拦住了要进门的他。
迟舟垂头看我。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要吃草莓。」
迟舟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草莓。
?
我梅开二度:「要吃哈密瓜。」
迟舟又拿出一盒哈密瓜。
??
我憋着一股气,报菜名儿似的念了一大串:「葡萄、橙子、火龙果、猕猴桃……」
那些购物袋好像变成了哆啦 A 梦的魔法口袋,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迟舟都能从里面拿出来。
无聊。
我气急败坏地给他让了路,跑回了落地窗前,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发呆。
迟舟放下购物袋,去了厨房做饭,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小孩跑来跑去,最后决定去厨房找迟舟。
搬了个小板凳放在他身后,我站了上去,用手指去梳他的长发。
迟舟切着菜,和我说了对不起,「……再给宁宁买一个新的萨菲罗斯,好吗?」
「不好。」
「为什么呢?」
「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迟舟切菜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地应了声好。
食物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我捏着迟舟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鱼汤,黑暗带来恐惧,而饥饿带来的是焦虑,幼时的我痛恨这些不美好的感受,但又不得不接纳它们。
不要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这件事,学会它我用了二十年。
迟舟开始切黄瓜了。
我站在他身后偷偷伸出手去。
他切一块,我吃一块,半天过去,盘子里仍旧是空空如也。
但他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切着。
「宁宁。」
他忽然喊了我一声,语气很平静,「对不起,我隐瞒了和谢之鹤之间的关系……」
「没关系。」
我无所谓地嚼着黄瓜,「我不在乎。」
就像我不在乎谢之鹤家里有什么人一样,我同样不在乎迟舟家里有什么人,我只看我切实享受到了什么好处,别的我都不关心,也就无所谓隐瞒欺骗,更加不会因此愤怒。
从本质上讲,我是个只着眼于自身利益的人。
我知道迟舟对我很好。
他爱我。
但很多东西对我来说,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
迟舟爱我,那很好。
他不爱我,也没有关系。
我轻视迟舟的爱,我知道自己很坏,但爱从来就不是重要的东西,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假使有一天他离开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不是吗?
「嗯,我知道。」
迟舟轻轻地应了一声,继续道:「但我还是要说……我哥是谢之鹤的继父,按照辈分算,他该叫我一声叔叔。」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意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和我说过,他哥哥和自己的初恋结婚了。
那真是个十分曲折的故事,淳朴的山里少年遇见了来山里写生的年轻女画家,在相处的三个月里,他对比自己大了八岁的画家姐姐一见钟情,但最后,他却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离开,因为她只把他当成孩子,也因为她已经有了家里安排的未婚夫。
后来为了送相依为命的弟弟念书,少年咬着牙带着弟弟去了城里打工。
没想到从来的第一天起,就被人欺负被人骗,就要走投无路的时候,当年的画家姐姐突然降临,像勇敢的骑士一样拯救了他。
这是两人分别的第六年。
画家姐姐已经从联姻里挣脱出来,只是身边多了个小男孩。
「我哥和宋老师之间的感情合乎道德,婚姻也合乎法律,但谢之鹤不能接受,他认为这是对他爸爸的背叛,所以选择了回到谢家跟着父亲生活。」
哦,谢之鹤的爸爸啊,我见过。
谢之鹤是条疯狗。
他爸把我当成了系在他脖子上的狗绳,高高在上地威胁我不许离开他。
不过他三年前死了。
嘻嘻。
他一死,谢之鹤的妈妈就立刻联系了心理医生,将他扭送去了国外治疗。她认为自己儿子有病,且病得不轻。
毕竟正常人做不出把人囚禁起来的事情。
难怪迟舟他哥觉得她像从天而降的骑士,我当时何尝不是一样的感觉。
谢之鹤歇斯底里地叫我不要忘记他Ţųₖ,叫我等他回来,但我当时只看得见他的母亲,即便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
男人没办法拯救女人。
但女人可以。
借我外套的隔壁班女生,偷偷保存监控发给我的实习女老师,还有谢之鹤的妈妈。
我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全部来自于女性。
于是我坚信谢之鹤是个神经病,全是因为他爸的劣质基因,因为他爸也是个神经病,同他妈妈全无干系。
而这也就说明——
「迟舟,你什么都知道,是吗?」
我从没想过隐瞒过自己的过去,迟舟却从来没有问过,他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就好像他本就该在那里一样。
迟舟擦干净手,转身抱住了我。
然后我就听见他叹了口气。
「宁宁。」
「我爱你,在你认识我以前,我就认识了你,而当我认识你,我开始爱你。」
「我时常想,自己应当是为了爱你,才存在的。」
-10-
客厅的灯亮了一晚上,第二天,伤痕累累的萨菲罗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刷着牙,盯着看了很久。
吃早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答应了这周要和迟舟结婚。
感觉好像也不是太坏。
喝了口甜豆浆,我垂下了眼睛:「民政局几点上班?」
迟舟默默起身去了玄关,从柜子里拿出了文件袋,透过透明的塑封,可以看见里面装着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我:……
不是呢?到底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啊!
或许是我眼里的疑惑太明显,迟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拿着文件袋走过来,伸手擦去我嘴角的面包屑。
「什么时候吗?」
他想了想,「……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你,你手里拿着一个甜甜圈,我觉得那很像一个戒指。」
吞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我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算了。」
我擦擦手,站起身来,「走吧,我今天也不用去公司。」
……
半个小时后,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迟舟手里的两本结婚证,唯一的感想就是——
好快啊。
下一秒,手机震动了起来。
屏幕亮起,新的陌生号码映入眼帘,不用猜也知道是谢之鹤。
我真的很烦了。
这才回来几天,就搞出这么多事。
我不耐烦地想要挂断拉黑,却被迟舟拦了下来,他看着我认真道:「总归是要说清楚的。」
说着,他接通了电话。
谢之鹤有些崩溃的声音从听筒另一端传来:「姜宁,你怎么敢和他结婚?!为什么?为什么是迟舟?他和他哥哥都是贱人……都是不要脸的贱人!我不准你结婚!我不准你和他结婚!!」
迟舟静静地听着,等那边发泄完了,他才开始说话。
「之鹤。」
他的声音很温和,「不要这样同宁宁说话,她现在是你的长辈,你应该更有礼貌。」
谢之鹤暴怒,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我听得厌烦,拿过了手机。
「谢之鹤。」
我面无表情地喊了他一声,语气冷淡:「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之鹤骤然安静了下来。
良Ṱü⁻久,他哽咽道:「姜宁,别这么对我……」
我举着手机,眼神很是平静:「你知道吗?谢之鹤,我曾经也说过这句话,八年前,被人逼进巷子里吃烟头的时候。」
谢之鹤呼吸一窒。
我继续道:「没有用的。」
「谢之鹤,当年我说这句话没有用,现在你说这句话,也不会有用。」
说完,我挂了电话。
但我要做的远不止于此,点开通讯录,我编辑了长长的一段文字,发送给了谢之鹤的妈妈。
ŧùⁿ我告诉她,谢之鹤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应该继续接受治疗,事实上我认为他就该一辈子呆在国外,再也不要回来。
我不觉得她会站在谢之鹤那边。
毕竟对于像她这种清醒的女人来说,一个无法共情母亲的儿子,实在是很难叫人爱得起来。
而结果的确不出我所料。
不过两分钟,我就收到了回复。
【好,我知道了。】
这是最适合谢之鹤的结局。
不是为了报复,我只是单纯地认为,神经病就该待在精神病院里。
至于当年的事——
时至今日,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对不起。
但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考研的被举报学术不端,创业的被举报偷税漏税,从政的被举报行贿受贿……我像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早已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回去,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是的,我从来就是这么记仇,这么小气。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宁宁。」
耳边传来迟舟的声音,我转头,看见他伸出的手。
我垂着眼睛。
良久,把Ťũ₋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11-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朋友开的咖啡店。
他透过落地窗,看见她蹲在街角喂猫,喂完猫后, 她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甜甜圈。
她好像很烦那几只小猫。
迟舟想。
但是朋友告诉他, 她每天都会来。
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但那天以后, 他成了咖啡店的常客。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朋友这样说。
于是他选择远远地看着,不去打扰。
直到某一天, 他在她身后看见了谢之鹤, 那个自己名义上的侄子。
两人争执着什么,最后以谢之鹤的离开而告终。
离开前, 他阴沉暴怒的脸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全是不甘。
第二天, 她没有来喂猫。
这样的情况曾经发生过, 迟舟耐心地又等了一天,然而第三天, 她仍旧没有出现。
于是他联系了谢之鹤的母亲。
找到女孩时, 她已经被关了两天两夜。从厚厚的一沓资料里, 迟舟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姜宁。
以及……她的过往。
为什么要伤害她?
他想,她应该被爱, 应该被善待。既然如此……去爱她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迟舟搬到了女孩身边。
长久的陪伴, 他的爱像潮水一般,包裹了她的生活。
但他总是觉得不够。
远远不够。
后来迟舟去了她长大的那家孤儿院, 在那里, 他看见了她幼年时关于「幸福」的设想。
那是一幅画。
稚嫩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女人,她有长长的头发, 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安静地站在整洁宽敞的房间里,身旁是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画中的她小心翼翼地拉着那个女人的手。
小小孩童对于母亲朦胧的渴望, 全部被藏进了画里面。
迟舟打量着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偌大的孤儿院,却只有三个工作人员,拥挤的婴儿房里, 地面上铺着毯子, 孩子们不要阿姨哄,乖乖地躺在上面睡午觉。
他看着这一幕,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婴儿忽然啼哭起来。
迟舟伸出手想将她抱进怀里, 却被强硬地阻拦,阿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对他说:「不能抱。」
「抱了,就会产生依恋。」
人的依恋从婴儿时期就开始形成, 处于口欲期的小孩,会对满足他需求的人产生深度的依赖。
迟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给了糖又拿走, 多残忍。
「他们三个月大的时候就不哭不闹了。」
阿姨这样说。
在最需要爱的时候, 从来不曾被深深地爱过, 所以后来无论得到多少爱,都不以为然。
她说她不需要爱。
可是,她真的不需要爱吗?
迟舟看着窗外的芭蕉树, 沉闷的绿色渲染了整个窗台,层层叠叠的宽大叶子看得人喘不过气。
他想起了女孩子喂猫时被风吹动的那缕发丝。
她也是这样长大的吗?
没有爱,也没有关系地长大了,是吗?
他的宁宁, 真是了不起。
……
思绪回笼。
迟舟抬起眼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看月亮的身影。
她看起来很需要一个紧紧的拥抱。
还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但没关系。
他本就是为了爱她才存在。
迟舟走过去,温柔地朝她张开了双臂。
「要抱吗?」
「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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