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

我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的丞相千金。
爹倒台后,阴差阳错,给一纨绔做了外室。
纨绔虽不大好相处,但是对我却极为大方。
百两一匹的料子,成捆成捆地买,
镶着各色宝石的头面,成箱成箱的搬……
就在我打算认命,这辈子就顶着外室的身份过活的时候,
……我爹平反了。

-1-
据说我出生那日,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京城下了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我这边刚呱呱坠地,府外就有一个云游道人叩门。
「贵府千金八字极轻,是早夭的命格。不过好在这大凶之中还有一丝的生机,老道我途经此处借地避雨,也算是有缘,今日就献上一计。」
「若想破局,此女及笄之前最好养在深闺。」
我爹刚刚喜得千金,哪里听得了这话,
只觉得对方是上门打秋风的骗子,连口茶都没让人喝,就将人给打了出去。
后来每每提及此事,爹都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2-
百岁礼,爹娘在家中摆了几桌宴席,邀请的也都是较为亲近的亲朋。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热,断断续续养了半个月。
当时爹娘并没有将此事与那云游道人说的话联系在一起,只当是丫鬟嬷嬷照顾得不精细,吹了风。
两人头一次养闺女,就算有个小病小灾,也只当是小女娃身子娇贵。
直到我在抓周礼上当众晕了过去,两人者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据后来爹娘口述,
原本我在里间的时候还被丫鬟跟乳娘逗得咯咯直笑,谁知道一到正厅,就开始啼哭不止。
好不容易被哄好放到桌上,还没等坐稳就倒了下去。
得亏爹率先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扑过去接住了我,不然我定然脸着地。
夜间,爹娘二人守在我床边复盘。
「有没有可能,当初那老道说的是真的?」
娘这话一出,我爹立马吹胡子瞪眼,
「休要胡说,我儿生来就注定要被如珠如玉捧在手心。我的轻罗,定会一生顺遂。」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话虽如此,但是没过多久,爹就被打了脸。Ṫū́₌

-3-
那时爹娘爱女如命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
同僚邀我爹去吃酒,
我爹:「不行不行,我闺女闻到酒味会不让我抱。」
手帕交请我娘去听戏,
我娘:「改日改日,我家囡囡睡醒见不到我会哭闹。」
就连圣人都听说了二人的事迹,特意叮嘱我爹,中秋宫宴定要将我带进宫见一见。
打从马车驶出府起,我就一反常态,蔫恹恹地缩在娘怀里。
爹娘眉头皱了一路,两人原本合计,跟圣人告个罪就带我回府。
可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脚刚踏出马车,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这次爹没来得及扑,到底让我头先着了地。
看着我额头上立时肿起的大包,爹娘心疼万分,当场泪洒宫门。
有了教训,一向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阿爹,不由得也信了几分。
十二岁那年祖母六十大寿,恰逢爹荣升太子少傅,上门恭贺的人数不胜数。
府中下人一时没顾得上,叫几个随长辈来赴宴的小子钻进了我的院子。
仅仅是打了个照面,就让我大病了一场。
自那后,爹娘更是将那几句批言奉为圭臬,严防死守,确保再不让外人舞到我眼前。
毫不夸张地说,
及笄之前,去掉那些能三岁看到老的能人异士,不算那些实在亲戚,刨除三代都是家生子的家仆,
走在路上能认出我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也因着当年宫门口上演的那一出,旁人都说我之所以不轻易见人,是因为体弱。
殊不知,我跟我娘比踢毽子就没有输过,早膳包子能造三个。
在我被圈养的这些年,爹已经靠着自身的努力、全族的托举以及岳家的帮扶,成为了丞相。
爹娘早就打好了算盘,只等我及笄,娘就带我去各种宴席上大放光彩,
到时候众人一见活蹦乱跳的我,之前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但是他们忘了,世事无常。
这算盘打得,终究是没有朝堂的风云变幻快。
就在我及笄前夕,我的丞相爹,
倒台了。

-4-
「胆子倒是肥了,这种时候还敢走神。」
腰间突然加重的力道让我从往事中挣脱,一抬眼,就看见谢屿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求饶最终碾碎在一阵又一阵的吱呀声里,直到天将亮,方才放我逃脱。
身心愉悦的谢屿倒是极为体贴。
帮我处理完,见被褥已经不能睡人,直接将人一卷,带我换了地方。
迷迷糊糊中,头顶传来谢屿的声音。
「刚才走神在想什么。」
谢屿喜欢刨根问底。
若是今日我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事儿就翻不了篇。
「想起了……第一次见您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手掌下方的胸口传来轻微震动,我下意识松了口气。
是谢屿在笑,
「我运气可真是好,乞丐堆里都能捡到宝。」
若是真论起来,合该是我运气好才对。
遇到谢屿,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流放的圣旨下得快,抄家的人来得更快,快到爹娘只来得及将我塞进暗室里。
「你外祖跟舅舅一家如今驻守剑南,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是好在爹曾对工部侍郎有恩,这些年明面上虽无什么来往,但是背地里书信却一直未断。
这次他并没有被波及,你拿着爹的信物去寻他,他定会妥善安置你。」
从暗室出来时,叶氏一族早就上了路。
就连外祖跟舅舅,都因为帮爹求情,遭了贬斥。
好不容易找到爹说的工部侍郎家,我却连大门都没进去。
「我家大人说了,不送你去跟你爹娘团聚,已经算是报了当年的恩,识相点,就有多远滚多远,莫要再上门。」
看门的小厮赶我如同赶苍蝇。
屋漏偏逢连夜雨。
等我从人走茶凉的滋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仅剩下的钱财都被顺走了。
不到十日,我从世家顶层的丞相千金,变成了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罪臣之女。
而我与谢屿之所以相遇,源自他跟旁人的一场赌局。
输的一方,要跟对方指定的人共度一夜。
许是为了看谢屿出丑,对方让手下去街角的乞丐堆里抓人。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屿,谢兰舟。
瑞王府的世子爷,圣上的亲侄子。
那些年即使我整日被养在府中不在人前露面,也听说过他谢屿的名头。
之前娘给我细数世家公子,还特意拿他做反面例子。
八岁推人下水,十二岁让人打断同窗的一条腿。
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整天往青楼钻,吃喝嫖赌样样都会。
那时娘还特意叮嘱我,
「轻罗你记住,谢屿这人,嚣张跋扈,乃是京城第一纨绔,碰见你就绕道走。」
若是曾经的丞相千金,定不会跟谢屿有交集。
但是现在的叶轻罗,是谢屿的外室。

-5-
谢屿难得等我一起用膳。
他耐心实在不多,在我又一次走神的时候,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吃个饭挑来挑去,怎么……这粥里有沙子?」
我下意识一哆嗦,等回过神来,认错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我错了,这就吃,您别生气。」
我将脑袋埋在碗里,加快速度往嘴里扒米,生怕一抬头就看到一张黑脸。
跟在谢屿身边这些年,我也算是摸清了几分他的性子。
霸道又睚眦必报,但有时候又意外的好哄。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我认错够快够诚恳,基本上都能逃过一劫。
床榻上除外。
直到一碗粥吃下去一半儿,身旁才传来一声轻叹,
「你有阵子没出门了吧?你好好吃饭,晚点儿我带你去玲珑阁,听说他们家新到了一批首饰。」
有一说一,在吃穿用度上,谢屿倒是从来没有短过我。
我也不是没想过,就这样顶着外室的身份过下去。
谢屿一向出手大方。
就算是以后厌了倦了,看着这些年的情分上,也会让我衣食无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就在半月前
……我爹平反了。

-6-
当初太子失势后,任谁都以为最后荣登大宝的,会是贵妃所生的三皇子。
可架不住三皇子自己作死,仅差登门一脚,竟让被废的太子翻了身。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曾经的老师,被流放的丞相,也就是我爹,官复原职召回了京。
我自小受祖上荫庇,承爹娘爱护,万不能给他们抹黑。
要是爹复了官,让人扒出来丞相千金给人做过外室,估计日后在外行走,都直不起腰来。
至于谢屿——
其实当初娘对谢屿的评价还是不够全面,谢屿这人可远不止嚣张跋扈这四个字这么简单。
那时我才跟了谢屿没多久,坊间传言他收了一个外室,那帮狐朋狗友闻风上了门。
酒过半巡,整日跟谢屿混在一起的纨绔借着酒意开口。
「兰舟,我说最近几个月怎么总不见你出来,原来是美人儿在怀。」
「就这长相,就是花魁来了也要自愧不如,什么时候让兄弟们也尝一尝。」
虽说早就知道他们这群人放荡,但是亲耳听到时,还是觉得荒唐。
我紧盯着谢屿,生怕他点头。
眼见他从漫不经心到面无表情,然后,在席上所有人的注视中,
他一把将桌子掀翻。
「你也配?」
那晚,人被谢屿打了个半死。
「没想到你这张脸,还挺会勾人。」
「不过敢觊觎我的人,真是活到头了。」
谢屿说这话的时候捏着我的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语气随意。
可没过多久,我就听说那人连带着全家都在京中销声匿迹。
那天谢屿发怒的样子,那拳拳见血的狠劲儿,也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每每回想起,都心惊胆颤。
也是因为如此,
即使谢屿后面对我再好,我心底里仍是有些怕他的。
不过若是放在一年以前,可能我还会担忧Ŧű̂⁹要是落跑被谢屿抓到,他会一怒之下掐断我的脖子。
但现在……

-7-
玲珑阁终究是没去成。
停在门口的马车还没套好,谢屿身边的小厮就来报,
万花楼的花魁芳茵姑娘,出了事。
「世子爷,您能不能不去。」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闻言谢屿似乎犹豫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甩开我抓着他袖子的手,
「我先去万花楼看看,你等我回来……我有事与你说。」
他走得干脆,甚至来不及坐车,径自策马而去,留下我跟身边的丫鬟面面相觑。
许是见我一直望着谢屿离开的方向,身边的小丫鬟宽慰我,
「您不要伤心,咱们世子爷最在意的还是您。」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别说是我了,估计就连她自己都不信。
现如今,谢屿来别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这次更甚,足足一个多月没露面。
要说这万花楼的花魁芳茵姑娘跟谢屿,也算是最近风月ṭṻ¹场上的一段「佳话」。
自打一年前芳茵姑娘挂牌起,就被谢屿包下。
坊间更是有传言,说谢屿即将要将人纳入府。
谢屿身边的人来来回回,但是一个传讯就能将人叫走的,
就目前为止,除了他爹,我也只见过芳茵姑娘一个。
看他刚才翻身上马那急切劲儿,傻子都知道谁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本就已决定要走了。

-8-
按照以往经验,谢屿每次被人叫走,没个三五日是回不来的。
夜深人静,我扛着两个大包袱,顺着墙根儿往后院摸。
之前丫鬟们还以为我整日待在房中,是因为谢屿太久没来而伤了心,
一个个都来劝我要想开,千万不要做傻事。
殊不知,我是躲在被窝里,整理谢屿这些年送我的东西。
不得不说,谢屿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送的东西,就没有不合我心意的。
就算是只捡着喜欢的拿,也足足收拾出了两个大包袱。
本来我还在犯难怎么出院子,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
就在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
给后院的东墙,浇塌了一半儿。
天时地利加人和,我不跑都说不过去。

-9-
我错了,
老天爷没帮我!!!
我刚把两个包袱顺着墙根儿丢出去,人还没跨上去呢,身后突然起了光亮。
谢屿大半张脸都隐在灯笼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
但是他那阴恻恻的声音,在周围一片安静的映衬下,倒是格外清晰。
「叶轻罗,你要去哪儿。」
我说这一路怎么一个人都没碰到。
之前我还以为是我运气好,合着都在这儿等着我呢。

-10-
「叶轻罗,我可真是小瞧了你。」
书房里,谢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儿里蹦出来,
「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还用我,如今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要回去做你的千金小姐去了?」
他话中透露的信息让我心惊,
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谢屿,我颤颤巍巍发问,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回应我的,是他的一记冷笑。
「是怎么发现你要跑?」
「你这几天整日躲在房里不见人,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有问题。」
「更何况,你都快把你那梳妆台给搬空了,真当我手底下的人是都没长脑子呢?」
谁问你这个了。
我暗暗垂眸,不跟他对视。
但是谢屿似乎猜出了我心中所想,略微一顿,
「原来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你不是什么孤女,而是丞相的千金。」
我的默认换来又一声冷哼,
「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既然敢把你放在身边,自然已经查清楚你的底细。」
不用抬头我也知道,谢屿现在定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他在等我开口。
之前谢屿将我从墙上薅下来,将我的双手反捆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
我已经能感受到从手腕上传来的酸胀
我轻轻转了转手腕:「谢屿,放我走吧。」
谢屿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为什么?」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
「谢屿,我叶家不可能有一个给人当外室的女儿。」
谢屿的质问接踵而至,
「叶轻罗,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是挺好的。
月钱给得多不说,光是丫鬟就给我配了四个。
我爹一年俸禄都买不了一匹的料子,谢屿让人成捆成捆地往我屋里送。
我的头面首饰,更是可以连着一个月都不重样。
我虽是一个外室,日子过得比我之前当丞相千金的时候还奢华。
说实话,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对谢屿动心过。
在我生病时,他不眠不休守在我身边三天的时候,
在他将我抱在怀中,共同执笔作画的时候,
在他用皇祖赏的弓去换两张白狐皮子,只为给我做一件大氅的时候……
他拉我出泥潭,给我安身之所,除了在床上孟浪了些,
大多时候会迁就我的脾气,若是心情好,更会放下身段哄我。
我原以为他将我放在心上,但是有了对比才知道,
至少,他谢屿从来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立马丢下旁人回来找我。
「谢屿,如果你说的是吃穿用度上的好,那确实,但是你别忘了,我原先在家的时候,过得也不比现在差多少。」
「如果不是我家遭了难,我怎么会给你当外室,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叶轻罗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的。」
这话也不错。
当年他们都说谢屿来者不拒,连乞丐都下得去手,谢屿也不解释。
但是实际上,我只是在外间的软榻上凑合了一宿。
真正跟谢屿变得亲密,大概是被谢屿带回的三个月左右。
他吃多了酒,被小厮就近送到了别院休息,我趁机爬了他的床。
那时的我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继续需要一棵大树依靠。
我想着,要是成了谢屿的人,看在那些情分上,他总是要护我一二。
可——
我主动不错,但是你敢说你没有受益?
我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如珠如宝长大,我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这几年因为身份,一直在谢屿面前做低伏小。
既然现今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再委曲求全。
「像你这种纨绔,曾经连我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谢屿似是被我的尖锐模样吓到,半天才反应过来,连说了三个好。
「我是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看我,亏得我……」
「得,强人所难也没意思,既然你要走,那就走吧。」
「只有一样,出了这门,你可就不要后悔。」
鬼才会后悔,
我放着好好的丞相千金不当,脑子被门挤了,才会留下来当个即将失宠的外室。

-11-
时隔三年多再相聚,我跟爹娘三人抱头痛哭。
「之前一直没有打探到我儿的消息,爹还以为你已经遭遇了不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乖乖受苦了啊。」
跟爹娘分别这些年,有朝一日再相逢的场景我已经设想了无数遍。
要说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爹,都说你算无遗策,堪比诸葛再世。」
「就连娘都说您的心眼子,比那钱串子的脚还多。」
「但是这次,您可真是看走眼了啊。」
「娘,你知道吗,爹所托非人啊。」
「信物收了,人没留下啊。」
爹娘哭得更惨了。
「乖囡囡,快跟爹娘说说,你这些年到底过得如何。」
我深知,两人在为当年没有妥善安置我而后悔。
此时若是跟他们说,这几年我去给他们曾经不齿的纨绔当了外室,无疑又给二人心上插几把刀子。
看着眼前这两张关切的脸,还有二人后脑一眼可见的花白,再多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最终只喏喏一句,
「爹娘,我过嫁人了。」
「对方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家中几口人……不对,等等,嫁过人是什么意思?」
娘不愧是娘,她很快抓到了重点。
「他死了?」
没死,倒还不如死了。
「爹娘,咱们好不容易团聚,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好在见我不愿开口,二人也体贴地不再深究,
「没事,没事,以你当时的情况,定然没有跟对方签订婚书。」
「既如此,那之前的婚事就不算数。」
「我朝也不是没有二嫁的例子,等以后爹娘定然帮你想看个良人。」
「我儿命苦,要不是你爹出了事,如今定然婚事顺遂没满。」
「以我儿的家世,就是当今圣上,也是配得的。放心,爹一定会再给你相看一个好人家。」
说到这儿,爹娘又哭了。

-12-
娘似乎是想要把这些年落下的交际全都补回来,
最夸张的时候,七天带我赴了五场宴。
偏偏还振振有词,让我想推脱都不好意思。
「你爹跟我离京这么多年,对于京中形势早已生疏,不多赴宴,如何拉近关系。」
「之前因着那几句批言,你从不现于人前,如今爹娘回来了,势必要让这全京城都知道,我叶家的女儿有多优秀。」
「之前你一直被养在家中,如今刚好借着机会,多交几个同龄的朋友。」
殊不知,我实在是有苦难言。
谢屿最近好像转了性子,明明以前最不耐烦参加这种宴席,
现在却是逢邀必到。
偶尔视线不经意对视,看着他那双阴沉的眼睛,总觉得如鲠在喉。
视而不见也不行,总觉得角落里做了一尊瘟神,让人如芒在背。
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我的坐立不安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湖边凉亭,我与几个世家千金围坐一团。
这阵子我算是发现了,只要是谢屿出席,这帮人的话题必定离不开他。
今天是谢屿在赌坊一夜输掉一座温泉庄子,明天是他谢屿调戏了哪个良家妇女,后天是他为了花魁一掷千金。
不过这次……
我总觉得,有人故意将话题往我身上引。
「轻罗,你觉得那谢兰舟是个怎样的人?」
「轻罗,你以前极少出来社交,怕是还不清楚那谢世子的丰功伟绩。」
「这位啊,可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
……
几轮下来,就连旁人也发现了不对,
「淑华姐姐,你怎么总是提叶家姐姐啊。」
这句话,直接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中书令家的千金,薛淑华的身上。
听到自己被点名,薛淑华莞尔一笑,一脸无辜。
「轻罗刚刚进入咱们这个圈子,我只是想让她更快地融入而已。」
「轻罗,你觉得呢?」
语气似是而非。
还没等我想明白她今天这一出是何用意,她那边又假装不经意开了口。
「轻罗,你头上的这根芙蓉花簪子,是玲珑阁的吧?」
「都说叶丞相爱女如命,果然不假。
不瞒你说,这根簪子我当初也看上了,可是玲珑阁的人说是私人定制,光是定金,就要八百两。」
凉亭里又恢复了融洽的气氛。
但是我的背后却起了冷汗,再也轻松不起来。
原因无他,
这根簪子,是我从谢屿的别院带回来的。
因那夜在别院的书房里跟谢屿彻底撕破了脸,我点灯耗蜡好几天收拾好的两个大包袱,也全都留在了那里。
贴身伺候了三年的丫鬟怕我初回丞相府,一时半会儿来不及置办合适的衣裙,
离开前,临时给我包了几件衣裳。
回家之后才发现,那衣服里面还夹着一根簪子。
几朵芙蓉花拥簇再一次,每朵花心用的都是小米珠,流苏下方坠着几颗玛瑙。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精致,一时不舍得丢,便放在了梳妆台的底层。
早上起得迟,稀里糊涂上了车才发现被梳妆的丫鬟插在了头上。
这薛淑华总是将我跟谢屿的名字放在一起,又特意提到了这根簪子,
难不成,她ţú⁰是知道了我跟谢屿的关系?
细思极恐,
所以,当薛淑华邀我去别处逛逛的时候,我并没有拒绝。

-13-
薛淑华开门见山,只一句话就让我如坠冰窟。
「叶轻罗,真当你跟那谢兰舟之间的眉眼官司,没人发现?
你说若是让人知道,你堂堂丞相千金,竟然给京城第一纨绔谢屿当过外室,会怎么样?」
之前我还纳闷,她爹中书令薛大人跟我爹并不是敌对关系,
而我与她更是拢共没见过几面。
为何她会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
如今也算是解了惑。
「你自甘下贱,给人做了外室,如今却还能当高高在上的丞相千金。」
「而我表哥,只不过是酒后说了几句胡话,不仅被谢屿打残,还连带着全家都被赶出京城。」
记忆被调动,几乎立时,我就想起薛淑华口中的表哥是何人。
「你……你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
薛淑华咬着牙重复,
「我要你从此每日担惊受怕,我要你匍匐在我脚下,对我俯首称臣。」
「只要你还在这京城一日,就不要想过安生日子。」
思绪似乎随着薛淑华的离去,也逐渐飘远,
直到身后响起过去三年时常萦绕在我耳边的声音,才回神。
「之前跟我放狠话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就会窝里横?」
是从身后不远处假山里走出来的谢屿。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身体似乎也开始回暖。
再出声,已然带着哭腔,
「谢屿,怎么办。」
谢屿盯着薛淑华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别怕,一切有我呢。」
直到对方至转角再也看不见,他方才转头,「嘶……」
「多大点事儿,哭什么。」
听他提醒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14-
我就不该相信谢屿所谓的交给他,他有办法。
他一个纨绔,除了以暴制暴,还能有什么办法。
也怪我,怪我被猪油蒙了心。
看他离开时那信誓旦旦的样子,竟然还真对他抱有期待,希望他能妥善解决。
他倒好,直接一脚将人踹湖里去了。
还没到地方,隔老远就听到吵闹一片。
等一脚迈入,眼前的一切更是令人咋舌。
薛淑华浑身湿透,裹着披风靠在薛夫人的怀中。
偌大的正厅,此时人满为患,唯有薛淑华对面的谢屿周围,空出了一圈。
我的出现,让薛淑华眼中的怒意更盛,
她指着我,一脸的狰狞,
「就是这对狗男女。」
「叶轻罗头上那跟芙蓉簪子就是证据,我亲耳听到玲珑阁的管事的说,那是谢屿特意给他的外室定制的簪子。」
Ţű⁹众人随着她的指认,目光在我跟谢屿身上来回游移。
而我此时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一时之间周围安静地过分,直到谢屿略微有些无赖的声音响起,
「薛大人的家教真是令人堪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满口的污言秽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爷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知道要送礼物讨心上人欢心。」
「我谢屿,心仪叶轻罗已久。反倒是叶家小姐,一直在拒绝我,但是……」
「像我这种纨绔,就喜欢强买强卖,若是唾手可得,那我还真就不稀罕了。」
「今天我话也放在这里,我定会迎娶叶家小姐进门,等到那天,请在座各位都喝一杯喜酒。」

-15-
「我不同意!」
刚下了朝的爹得闻此事,转着圈咆哮。
「他谢屿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肖想我的女儿?」
「我不同意!」
与爹的狂怒相比,娘倒是镇定很多。
毕竟事发之时,她也在场。
回家的路上,更是从我嘴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我反倒觉得,如此看来,谢兰舟那孩子倒是个有担当的。最起码在这件事中,他保护了轻罗。」
「你现在出门随便抓一个人问问,都说他谢兰舟轻狂,嚣张跋扈,就没有一个说咱们轻罗的。」
「如今事情已经传开,就算以后轻罗想要再嫁,恐也艰难。」
「这满京城谁人不知,瑞王府的世子,是个不讲道理的。若是惹到了他,家无宁日。」
爹的声调降了几分,
「之前轻罗不就一直说要膝前尽孝吗,这不是正好。与其嫁给那么一个纨绔,我宁愿轻罗一辈子都待在家里。」
「轻罗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娘一口茶叶沫吐到爹身上,
「近年你我二人的身子愈发不好,等咱们归了西,轻罗又该怎么办?」
「我知你看不上那谢屿,但是如今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不妨先考察考察他。」
母女连心,我知道,娘这话同样也是说给我听的。

-16-
再见谢屿,已是半月后。
他被瑞王爷动了家法这事儿果然不假,翻墙进来的时候,还瘸着腿。
一时相顾无言,最终还是谢屿打破了尴尬。
「咱就说,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外室的日子过得像你那样的。」
「为了养你,小爷都快要把瑞王府的库房给倒腾空了。」
「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我划清界限,看在我为你挨了打的份儿上,能不能让我解释清楚。」
谢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从出现到离开,拢共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但是交代的事情,倒是真不少。
万花楼花魁不过是芳茵表面上的身份,她实际上是听命于一个大人物,
不过具体是谁,谢屿不能告诉我。
关于薛淑华为何要针对我这件事,他也探听清楚了。
之前被谢屿打得半死的那个纨绔,是薛淑华的远房表哥。
家里有几分资产,再加上长得不错,平日里净哄骗小姑娘。
更是勾得薛淑华与他珠胎暗结。
后来他被谢屿赶回了原籍,薛淑华闻得此事,一时气急滑了胎,这才恨上了我二人。
「你放心,她薛淑华敢欺负你,我定不让她好过。」
薛淑华滑胎一事,其父原先并不知情。
但是如今——
谢屿这人睚眦必报,
不能闹得满城皆知,就连薛大人都被弹劾治家不严。
薛大人一气之下,送薛淑华与她表哥团聚去了。
其父更是被弹劾治家不严。
「叶轻罗,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日我被你的无情无义给气到,前脚你刚走,我就后悔了。」
「我不求你立马就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向来目中无人的纨绔,坐在墙头上最后一次回头,眼里竟然满眼的委屈。
看得人心头一软,
「谢屿,若是你能求得我爹同意,我就嫁你。」
我说得声音不大,但是我想他应当是听见了。
毕竟,
从墙外传来了开心的呜呼声。
17.后记
爹松口,已是三年后。
娘跟我吐槽,
「你爹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过你也别埋怨你爹,他也是舍不得你。」
我懂得,都懂得。
当初我跟爹娘分离三年,如今爹只不过是想要将那三年缺失的宠爱给填补回来。
我是爹的心头宝,他又怎会真的为难我的心上人。
他前脚被谢屿气得跳脚,后脚就自己躲在书房里偷笑。
谢屿下聘的那天,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第一台嫁妆已经放在了我的院中,最后一台还没有从瑞王府出来。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爹,都忍不住感叹,
「谢兰舟,你怕不是将瑞王府都搬空了吧?」
谢屿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缠着红布的箱子,嘿嘿一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您放心,我家那糟老头子有钱得很。」
「竖子,慎言!」
爹熟练地抄起家伙,谢屿熟练地满地乱窜,期间还不忘让路过的丫鬟给我带一张字条。
自翻墙来找我那天起,谢屿每天都托人给我带一张字条,从未间断。
【叶轻罗原谅谢屿了吗?】
【叶轻罗还生气吗?】
【叶轻罗,送你的簪子喜欢吗?】
【叶轻罗今天有没有想谢屿?】
……
【叶轻罗,你爹终于松口了。】
……
【叶轻罗终于要嫁给谢屿了。】
(正文完)
谢屿视角番外

-1-
得知叶家全族被流放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万花楼与人吃酒。
「要我说,那叶丞相也是糊涂,放着三皇子的高枝儿不攀,非得假装清高,扶持那废物太子。」
「如今将叶家百年基业都葬送了,以后到了地底下,怕是会被祖宗吊着打。」
「听闻叶丞相爱女如命,那些世家的宴席我们不够格去,兰舟,你也曾见过那叶家小姐,是不是真像传闻中的那样,一步三咳……」
酒杯遮住了我的不屑。
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纨绔,屁大的本事没有,却总喜欢议论时事,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三皇子阴险狡诈又刚愎自用,要不是母族强势,谁会与这样的人为伍。
不过有一点,这些人倒是没说错。
那叶家女自小体弱,岭南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她那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

-2-
叶轻罗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还什么投奔亲戚的孤女,真是笑掉人大牙,
打从她被洗干净送到我面前的第一眼,小爷我就认出来了。ẗùₐ
没办法,当年被她爹拎着扫帚满园子追的记忆太深刻,
长这么大,小爷那么狼狈,还真没几次。
她的模样跟小时候相比,倒是没怎么变。
不过就那张脸,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张来,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不过没关系,既然她想装,那小爷我陪着演就是了。
那叶老头虽说老奸巨猾,但是当年也拉过瑞王府一把。
圣上猜忌心重,要不是他说和,瑞王府早就不复存在了。
我如今收留他的女儿,就当是替端王府报恩了。

-3-
流言不可信!!
是谁说叶家女身子骨不好的?
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能吃的千金小姐。

-4-
养外室真费钱。
不行,
明天回去刮一刮糟老头的库房。
毕竟小爷我这也算是在替他报恩。

-5-
滚被窝了,她主动的。
……
她哭什么?
难不成发现我是个雏儿,嫌我活儿不好?

-6-
又被糟老头子抓来赴春宴。
这帮世家弟子,整日无病呻吟。
就那破景, 一年赏个八百遍,还没看够呢?
真不如回去逗叶轻罗。
还有那些官宦千金, 也是没意思透了。
不过一个百两的破簪子,镶的宝石都没我指甲盖大。
瞧她们一个个都羡慕成什么样儿了。
小家子气。
要是知道我给叶轻罗买的簪子就没有低于三百两的,不得帕子都给扯碎喽。
不过我的人,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

-7-
叶轻罗,
嘿嘿……
叶轻罗。

-8-
什劳子的,偷跟太子勾结被糟老头子发现了。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自小就告诉你端王府跟别家不一样,要明哲保身,这些你都忘了?」
「让你瞎掺和, 让你瞎掺和, 我让你瞎掺和……老子今天打死你。」
糟老头子你懂个屁,
我那是帮太子吗?
我那是帮我未来的岳丈。

-9-
跟我玩划清界限那一套是吧?
行, 叶轻罗你别后悔。

-10-
她戴了我偷偷塞她包袱里簪子,
这是……后悔了?
……
算了,小爷认输,
我就是见不得她哭。

-11-
不就是嫌我是个纨绔, 整日无所事事吗。
爷改就是了。
科举这条路子就算了,
纵使小爷我天纵奇才, 但是也比不过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
不过,
我也算是从龙有功了, 还帮他背了芳茵那口锅, 觍着脸求新帝给我一个官职,
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轻罗, 你等着我。

-12-
叶家把我打出来了,就连糟老头子也劝我放手。
「你也不想想你那名声,别说丞相千金, 就是寻常的勋贵,但凡是个心疼女儿的好人家,哪个会将女儿嫁给你。」
「那叶家的嫡女,也是你能肖想的?」
放他娘的臭狗屁,小爷如今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受先帝猜忌。
分明看一遍就懂的文章,要假装不懂, 不能ţüⁱ越过太子去。
母妃留给我的九连环, 就因为三皇子多看了一眼, 就要拱手让人。
就连打个马球,都要假装坠马……
别的都算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爷我大度,不计较。
唯有叶轻罗,我死ƭųₚ都不会放手。

-13-
这老叶头也真是的,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是看我不顺眼。
不过是跟同僚一起吃个酒,
谁能想到那帮子大老粗,还叫上花娘了呢。
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
没看我屁股已经离凳,准备要走了吗。
还告黑状?
我让你告, 我让你告。
明天我就把光是定金就花了三千两,特意从江南找大师给你雕的那副玉棋盘
给丢喽。

-14-
叶轻罗,
吾妻轻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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