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史府饲养阴郁千金的日子

在御史府烧火的第三年,主家流落在外的真千金被找了回来。
阴差阳错,我成了她的贴身婢女。
满京城皆道,这位自出生就流落乡野的四小姐言行粗鄙,气质阴郁。
一路上丫头小厮们都对我露出同情的目光。
可当我把阳春面端进厢房。
这个被全族厌弃的女娃娃,攥着筷子满眼精光。
整整一大碗被她满足地一扫而空。
正是古书里说的「饔飧不厌之幼子」。
唔,不挑食的小孩,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1-
在后厨的时候,偶尔听嬷嬷们提起过御史府的旧事。
七年前,御史大人许昌明携夫人苏氏下江南的船只遇到了海贼侵袭。
夫人受惊早产,慌乱逃难之中。
却无人来得及救下刚呱呱坠地的女婴。
这也成了夫人一直以来的心病。
好在两年后,她又诞下一位女公子。
正是今天府内的六小姐,许诗瑶。
六小姐一出生,便集万千荣宠于一身。
因着对前一个女儿的亏欠,老爷夫人视之如掌上明珠。
恨不得将整个京城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
前些日子,ţü₎夫人身边的俞姑姑。
凭着手腕和肩颈两处独特的红叶胎记。
从人牙子手里找回了这位遗失在外的四小姐。
这本应是一桩极大的好事。
可谁承想。
这位四小姐虽眉眼与夫人有几分相似。
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却与夫人相去甚远。
听前院小莲她们几个私下交流。
这位四小姐举止粗鄙,与其他公子小姐几个大相径庭——
洗尘宴上,当着众宾客的面。
被打扮得华丽白净的四小姐,却将琉璃盘里吃剩的芋头酥塞进袖中,鼓鼓囊囊。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行为让老爷夫人在人前丢尽了脸面。
此桩事也成为京中士庶茶余饭后的谈资。
世人皆言到底长于乡野,缺乏教养。
实难与一母同生的许六小姐相提并论。

-2-
「既进了青玉院,你便要全心全意地伺候四小姐,不得有二心。」
俞姑姑撂下这句话,就回了夫人房里。
之前服侍的丫头绿橘,就是因为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被家里打发送出了府。
即使再不受宠,但毕竟是夫人的亲生骨肉。
算起来,这位四小姐原应是御史府最尊贵的嫡长女。
那扇黄花梨纹木门虚掩着,里头听不见一点声音。
同屋的婢女杏儿绣着手中的梅纹帕子,似早已习惯。
她告诉我,因着前些日子樊楼送来的糟蟹。
四小姐脸上身上长了不少红疹子。
除了俞姑姑以夫人的名义替着来看过一次。
就再没人来问候了。
丢失多年,一朝归家。
即使不放个鞭炮庆祝。
也不至于人人避而远之吧。
哎,爹不疼娘不爱。
看来我的这位新主子在府内的处境委实不算好过。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没有伺候过姨娘、小姐。
但烧饭我总归是会的。
回忆着刘嬷嬷这些年教我的东西。
到膳房里找了些薏苡仁、芡实、白扁豆,混在粳米里熬成粥。
另撒些糖渍桂花做成一份清淡的饮食。
推开半扇窗子,阳光洒进苍白的尘埃。
月白色的帐幔里,探出țű⁵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女孩的面容十分清瘦,眉眼在五官中显得更加深邃。
圆溜溜的眼睛看到我闪了又闪,浓密的睫毛似被夜露打湿一般。
她低着头,回避过我的视线。
我谨记着奴婢的本分,只是将膳食端给女孩。
天青色的瓷碗已然见了底。
在我收拾食盒的时候,瞥见女孩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半抬起眼眸,还是很轻地说了声。
「谢谢。」
小姐的声音软软的。
一点不像传闻中的粗野跋扈。
我突然想起了后院那只偷跑来的小狸花猫。
当初不想它雨天无家可归。
我趁着管事刘嬷嬷午睡的光景,悄悄在草丛里架了个木屋,不时舀碗饭加鱼肉的米粥送去。
只是从此我离开了膳房,不知道它以后会不会挨饿。

-3-
隆冬,一场雪后,院子铺满洁白。
小厮拿着扫帚清理着被遮掩的青石板路。
杏儿往铜炉里加了些炭火。
捧着暖炉,我陪着四小姐来到膳厅。
这是大病初愈后,她第一次与家人同席。
一家人脱氅同座,温酒上桌,本应其乐融融。
但是这顿饭,于四小姐而言,吃得却不痛快。
太夫人王氏,曾是楚勇侯府的嫡女。
一向最重礼节规矩。
老夫人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用白玉冠梳簪着,眼角的细纹遮不住昔日的威严。
后厨布上的满桌佳肴。
羊方藏鱼、火腿冬笋、四鲜暖锅、红烧鹿筋、酥油鲍螺……
竟分不得老太太半点目光。
掠过满桌珍馐。
太夫人净盯着对面的四小姐了。
小姐吃笋。
老太太嫌她啃食太多,需小口咀嚼。
小姐舀鸡汤。
老太太斥她汤勺碰到了碗壁。
小姐饮茶水。
老太太怨其餐饮不分先后主次。
四小姐攥着袖子,噘着嘴,有些赌气地,干脆不动筷了。
老太太又横着眉怪她小家子样式,不思进取,没半点名门的风范。
一场团圆饭,主子们吃得索然无味。
奴才们在后头听得战战兢兢。
回青玉院的路上,小姐一言不发。
像是怄气地,照着灯笼影子,在雪中踩出一串串消沉的脚印。
烛影在暖室里摇曳。
回到相对安全的封闭空间,小孩再也憋不住情绪。
连日积攒的委屈都尽数化作玉珠,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床沿。
外界都传许家在乡下长大的四小姐粗鄙无礼,也幸亏有个名门家族罩着。
可我看着趴在床榻上颤抖的身影。
眼前的女孩被华丽的蜀锦压制着。
在这深宅大院,没有尊长的庇护,连抽泣都得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量。
女孩伸着两只小手,努力在脸上乱抹着。
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胸腔滋生出心疼的情绪。
心受了很难过的伤,不能再让肚子饿着。
我踩着湿滑的雪地跑到厨房。
这个时辰,炊火俱灭,已不剩什么新鲜的食材。
想起幼时很多个深夜,父亲披着星月归家。
见我一个人窝在棉被中并睡不着。
便背着母亲,我们一大一小在厨房加餐。
那些画面已经离我很远了。
久得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但那份安慰和满足的情绪,却一直萦绕在记忆里。
白色的雾气中,放下一把细面。
待尽数浮起,撇了沫子,捞出撒一把葱花。Ţú₁
汤里拌开前些日子刘妈妈熬好的膏油。
白玉的瓷碗热腾腾地被端入食盒。
路过草丛,许是被香味吸了过来。
久未见的小狸猫窜到脚边。
它亲昵地跳着,来回蹭我的脚腕。
就着裤腿摩挲着猫下巴。
安抚地揉了揉暖乎乎的小脑袋。
我将它强行抱回了窝。
余光瞥见一旁剩着汤汁的陶碗。
是啊,刘嬷嬷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在我去了青玉院后,她不情不愿地每日供起这位猫主子。
雷打不动的日程,倒平添了份差事。
小狸猫在窝里扭着,露出雪白的肚皮,暖乎乎地喘着气。
我挠了两下撒手跑了。
对不起啦小家伙。
姐姐还得去投喂另一只小哭猫呢。

-4-
屋里没了声。
四小姐趴在床上。
蜷着身子,背对着我们。
将食盒打开,我端出瓷碗。
「奴婢猜小姐晚上没吃饱,去厨房下了碗阳春面。」
帐幔后没有动静。
我又对着空气连哄带骗。
「奴婢的手艺虽比不得大厨,但之前在膳房,刘妈妈可曾一口气吃过……四碗呢。」
炭火星子轻轻炸开一道霹雳声。
窗外红梅枝影颤动。
「这面从小厨房端到咱们院子,再等片刻可就坨了。」
背对着床帐,我叹了口气,佯作浪费可惜。
「怎么办,杏儿姐姐,这是最后一捆面了……」
窸窣的穿鞋声音,小姐吸着鼻子。
狼狈但利索地坐到桌前。
眼睛还挂着红红的血丝,嘴上动作却不停。
孩子是真的饿了……
二两面很快就被消灭了干净。
擦了擦嘴角,她看向我。
对上视线,却很快低下头。
咬着字先发制人。
「我知道自己吃相不好……但你不许说我!」
残汁倒映着小女孩削瘦的面容。
我的心酸酸涨涨的,像咬到一颗青涩的梅子。
老太太苛刻的字句戳伤了女孩敏感的心灵,畏惧着随时而来的恶意。
为了不再受伤,她选择抢先一步,主动让尖刺对准自己。
半蹲下身子,我看着四小姐被泪水洗得澄澈的眼眸。
「没有,小姐很好,真的!」
将女孩垂下的发丝别至耳后,我轻声哄她。
「看小姐吃得这么香,奴婢很欢喜。
「那些种植麦子的农户若是看到小姐吃得这么干净,一定也十分高兴。
「小姐在我们心里,都是顶顶好的小孩。」
小姐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像雨后绽放的芙蓉。
她抿了抿唇,是难得被夸奖过后的害羞。
「没有啦。」
「有的!」
抚过腕间的贝壳手串,她有些犹豫地开口。
「嗯,其实是之前爹爹说,要惜食如金,不留余碗。」
她口中的爹爹,不是府上的御史大人。
大抵是从前的养父。
那串五彩贝壳,虽做工粗糙,但色泽明艳,且样式丰富,在京城很难买到。
大抵是从前旧物。
我没有多嘴追问。
只是在快入眠的时候想着。
谁说小姐粗鄙不堪。
她明明被教得很好。

-5-
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京城总是格外热闹。
过去的这一天,准备好晚膳再收拾完厨具。
好不容易等到刘嬷嬷同意我们出门,天色已经很晚了。
街上只有零星摊头。虽灯火阑珊,亦不难窥见盛景。
这日夫人携家中女眷出府时,正值戌初。
夜幕如墨,华灯初上。
街边的店铺张灯结彩。
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在街道两旁摇曳。
买软糕的婶子掀开蒸笼。
热气混着香甜涌出,带着周遭的空气满是甜蜜。
卖糖画的艺人捞起一勺琥珀色。
在铜板上轻轻一转,栩栩如生的糖画便跃然而出。
六小姐被装扮成剪纸中的娃娃,一袭红氅,鲜艳夺目。
她被摊上七彩的琉璃花簪吸引了目光,拉着母亲就要上前。
一向威严持重的夫人低眉,笑意扬上唇边,宠溺地拨正心爱的幼女被风吹乱了的刘海。
那个在家中掌管整个御史府所有内务的女子,
此刻在摊前,拿起一支支不同花型主色的簪子,为女儿提着参考意见。
无比温馨和睦。
隔着数米的人群。
四小姐以旁观的视角,望了那个画面很久很久。
直到摊主婆婆将油纸包好的两份糖包子递上前来。
她才回转过视线。
白糖在高温中融化,亮晶晶的馨甜浸没在润糯的白面间,很是诱人。
可一晃神,再抬眼时,花簪铺面前已没了夫人和六小姐的身影。
几家的儿童欢笑着在人群中穿梭。
街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唯独女孩的身上写着失落。
好像没有人记得,这是她第一次看京城的灯会。
出门前,四小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再三确认容妆。
衣裙、玉饰的搭配都特意询问了礼仪姑姑。
发丝齐齐梳成髻,没有一根凌乱在侧。
生怕一丝不端,惹得夫人训斥。
孩子们对父母总有着天然的爱与期待。
四小姐有些天真地认为。
是不是自己把一切都做好就能获得母亲的爱怜。
可是父母和孩子的爱从不是等价交换。
夫人早就将慈爱无保留地给了六小姐。
她自始至终,满心满眼的,都只是从小养在身侧的小女儿。
上马车前唯一提及四小姐的内容。
也不过是让俞姑姑看着小姐,别再给许家丢了脸面。
「小姐,你尝尝这糖包子,可甜了。」
睫毛在白皙的鼻梁上洒下一道阴影。
小姐的腮帮子圆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糖水化开在眼角,却倔强地,没有流下。
有些不忍,我牵起女孩软软的小手,脑海里思考着怎样才能勾起她一丝好心情。
「小姐,我们去河边看花灯吧。
「人们都说,京城的河灯和天上的繁星一样好看。」
人挤着人,倒是没那么孤单了。
纸船载着燃烛和心愿,飘向天际。
留下一阶的游人,被石岸留于繁华之中。

-6-
提着花灯和几袋子点心,我牵着小姐回了府中。
堂屋的烛火今晚燃得格外亮。
几个小厮满身的灰,捧着水桶从院里穿过。
原是那位爱捣鼓些奇怪粉末的五公子。
不知怎么地,竟将思贤阁点着了。
五公子的生母莲姨娘因病早逝。
老太太怜他幼年失恃,特意接到身边来教养。
五公子生得面容清秀,虽年幼,一双眼睛却是如墨色般深邃。
平日很是安静,总遣了小厮们,一个人对着些瓶瓶罐罐在纸上画些旁人看不懂的字符。
因着老太太的疼爱,众人倒也不敢随意编排什么。
正厅里,许老爷一袭暗色长袍,面色铁青地站着。
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背上微微凸起。
「混账东西!」
他猛地一拍桌子,宽大的衣袖大幅地摆动着。
「平日不思学业,净捣鼓些没用的玩意儿!
「今日闯下这般祸事,你是想气死老子!」
目光扫过面前跪着的人,喘着粗气喊道。
「林鋆,把棍子拿来,看老子不打得你皮开肉绽。」
「不可!」
竹嬷嬷扶着太夫人赶到。
虽面色沉重,但老爷还是躬着身子将太夫人扶上主座。
「母亲,这逆子闯下如此祸事,难道母亲还要包庇他吗?」
许老爷目光藏不住怒意,胸膛不住地起伏着。
将御赐的紫檀嵌宝杖倚在一旁。
老太太不疾不徐地饮了口茶水润喉。
「今儿是佳节,满京欢庆。
「那思贤阁,本就荒废多时,烧了,命人重建便是。
「你一当朝官员,在家中杖刑儿子,传出去,叫人怎么想咱们许家。
「还是你觉得,忻儿此番,是我老太太教导无方?」
老爷忙低下了头,「儿子不敢。
「只是不知,母亲,该怎么处置这逆子。」
见许老爷态度缓和了几分。
老夫人满意地支着木杖起身,眼角皱纹变得松弛。
「小五这孩子现下还有功课,打坏了反倒给了他机会偷懒。
「连忻,罚你祠堂跪上两日,到祖宗面前诚心认个错。」
见太夫人有意护着,老爷只得应了声。
夫人在一旁,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角。
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今晚的太夫人,和那日饭桌上有意挑刺难为四小姐的祖母,判若两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他们会将自己最温柔的一面,留给想要偏袒的人。
可是,在偌大的许府。
四小姐在所有的衡量中,好像都是最轻的一方。
我看着刚洗漱完的女孩,散着柔顺的墨发。
正将新买的磨喝乐轻轻放在枕侧,又扯了扯被角为它盖上。
那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玩意。
只因得爱甚微,故视所有为珍宝。

-7-
这些天,除了膳房的食物。
我更是变着花样煲汤。
恨不得把学到的食谱全都用上。
终于将小姐养得有了些肉。
不再是风会吹倒的样子。
杏儿姐姐高兴地连夜给小姐改了好几身衣裳。
开了春,到小姐进家塾的日子。
老爷特意请了翰林院致仕的文老先生给公子小姐们授课。
也会有些旁支家的孩子一起求学。
我提前备好荔枝糕、松黄饼、酥油鲍螺等。
备着给小姐,这样习书饿的时候就可以用来垫肚子。
首排正对着先生,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腰系墨色玉带的俊秀少年。
是府里的大公子,与六小姐同为夫人所生。
自幼便朝乾夕惕,功课出众。
咱们这位大公子整日埋首书卷,博闻强记。
但于府中一切却并不关心,少见温情。
像那素斋里的雪霞羹,芙蓉烩寒玉,孤傲掩腥涩。
二少爷乃白氏姨娘所生,虽不精学业,又几分纨绔。
却极善讨人欢心,像是沿街的冰糖葫芦串。
在人前滚上几遭,说两句甜言蜜语,便哄得人喜笑颜开。
这会子,二少爷正领着表少爷几个。
在六小姐身侧,挤眉弄眼地展示着新买的九连环。
众星捧月,小小姐被逗得咯咯直笑。
珍珠金簪在头上轻轻颤动。
țṻₐ洋洋笑声中,五少爷一如既往地独自坐在最后排。
余光里容不下人影,心无旁骛地捣鼓着几个玻璃瓶子里的粉末比例。
四小姐到时,只剩下中间角落的位置。
将崭新的书本纸张铺好样样,有些紧张地等着先生到来。与淡定嬉闹的周遭格格不入。
同样在一角的,还有漫不经心的三小姐。
她身着一袭绛红色的锦缎长袍。
袖口和下摆处,都镶着一层银白色的貂毛。
如同荷花酥上那一层细腻的糖霜,高调又张扬。
她正拉着婢女秋禾,讨论着指甲是粉蔻好看还是浅绛色好看。
府中皆知,这位三小姐的生母秦姨娘,最受老爷宠爱。
疏影院的吃穿用度,样样不比夫人的青玉院差。
先生授课时候。
三小姐朝着咱们四小姐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格外地,目光灼灼?
只是我们小姐全心扑在文平仄韵文里,并未察觉。
先生刚踏出院子,三小姐便凑上前来。
一手支着身子靠在梨花木桌上。
她盯着小姐那条贝壳手串,眼冒精光。
「四妹妹,你这手串真别致,借我瞧瞧呗。」
第一次被家中姊妹这样亲近地称呼,小姐有些害羞。
孩子的心思最是藏不住的。
红晕从耳际蔓延至脸颊,像雪上落下朵朵梅花。
明明心里的小火苗快跃了出来,还要佯装着淡定。
我努力地压住唇角。
三小姐第一次瞧见整瓣的贝壳。
很是喜爱,照着阳光用帕子裹着瞅了又瞅。
听到三小姐的惊呼声,六小姐也侧过身来。
二公子为讨小六的欢心,欲将手串抢来。
推搡拉扯之间,手串坠在地上,被二公子落脚踩碎。
小姐瞬间呆在原地,脸色煞白Ťù₊。
蛮横的男孩没有一丝愧色,反倒是不屑地嘲弄。
「如此劣质的东西也值得四妹妹当作宝贝,当真没见过世面。」
其他几个常年跟在二公子身后的许家亲戚也附和着。
言语中净是对这个归家却不受宠的嫡女的羞辱。
四小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没有人教过她遇到争执时该如何勇敢维护自身的权益。
所以面对着嚣张的恶意,她只能沉默着接受,然后落荒而逃。
四小姐捧着碎片,红着眼圈回了院子。

-8-
高门大户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
家塾的动静传到了夫人耳朵里。
她将四小姐叫到房中问话。
看见女儿红肿的眼睛。
没有安慰和维护,夫人只是觉得她这样有失气度。
她不耐地皱起眉训斥。
「不过一串粗制的贝壳,碎便碎了。
「你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从匣子里取了串粉碧玺套在女孩白皙的腕间。
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看,不怪四小姐怯懦,是因为众人都知道。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送小姐回房的路上,俞姑姑为夫人说着话。
「恕奴婢多嘴。
「夫人虽语气冲了些,但心里还是为小姐好的。
「她是希望小姐能早日成为名门贵女的样子,免遭人非议。
「那串粉碧玺,曾是夫人少年时的爱物……」
姑姑有意缓和这对陌生母女的关系。
可就连她也忘了。
自己从人牙子手中找回小姐时,女孩瘦骨嶙峋的样子。
小姐最令人心疼的,是从没人觉得她可怜。
外人只道这姑娘好命。
前儿还是人牙子手里不值钱的贱奴,一朝便成为御史大人的千金。
可是七年的时间,早在她和御史府之间隔起一道奔流不息的川河。
河这端的女孩没有翻越的能力,
而河那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只是一再介意她与期待大相径庭,却无人愿意伸手拉一把。
命运夺走她和家人的七年。
又不顾意愿地将她重新丢进御史府的大门。
迎接她的是一道道繁华的枷锁。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9-
四小姐没有戴着那串粉碧玺。
而是将它装进首饰匣子的角落里,没有再打开。
那串被随手赏赐、价值连城的珠宝,永远无法与记忆里自由的海浪相比。
正如小姐在夫人心中,或许永远无法与六小姐相提并论。
将手串的残骸包在帕子里,杏儿找来鱼鳔胶。
希望尽可能将较大的碎片拼回原先贝壳的形状。
四小姐趴在我们身边,看着昏黄的烛火出神。
我也第一次听她主动说起在外乡的经历。
那是东海的一个小渔村。
她被一位出海捕鱼的渔民捡到。
渔夫和妻子二人多年未育子嗣,将木板上的婴孩视若己出,养在身边照料。
日子虽不富足,女孩却也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
养母会在每个春天用花汁为女孩染漂亮的指甲。
养父会将女孩在沙滩边捡起的贝壳穿成手串。
邻居送来的半只山鸡,父母们争抢着递到女儿的碗里。
为了到镇上买件孩童的裙裳,父亲花光了两个月出海的积蓄。
他们曾经那样真心实意地爱过大海送来的女儿。
直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年,那个还叫苏月满的女孩只有四岁。
母亲躺在Ṫü₀床上,告诉她有个弟弟了。
只是后来,她才慢慢意识到。
于父母而言的拥有,于她则是不断地失去。
鸡腿没有了。
为她扎小辫的母亲没有了。
抱着她在船上唱摇篮曲的父亲没有了。
两个孩子,家中的负担仅靠出海捕鱼难以维系。
婶母说镇上有人牙子买小女孩。
一连来了四趟,劝说他们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母亲终于答应了。
那个夏天,人牙子递去五两银子。
然后年仅六岁的女孩就没有了父母。
也再没有梦到过海浪声。
从此世上再无苏月满。
女孩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我将她抱回了榻上。
看着满桌无法复原的贝壳碎片。
想了想,最后找来一匹浅蓝色的云纹绸缎。
将贝壳碎片悉数粘上。
瀚海无涯,不弃涓滴。
经历了颠沛流离,女孩想要的,只是不被抛弃而已。

-10-
小姐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阳光透过窗子。
落在湘竹架上。
晨风吹过,浅蓝色的绸缎荡漾成海浪。
一簇簇的贝壳折射出晴日的波光。
像搁浅的鱼群,也像漫天的银河。
四小姐怔在原地,瞪大着双眼,眼中点点星光。
我为她披上外衣。
「奴婢没有见过大海,不知道这样像不像。」
小姐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很像。
「连海浪的形状都一样……」
她轻轻拂过缎子,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那段被人嫌弃的过去,却是她迄今为止最宝贵的回忆。
她因此格格不入地活在这个深院。
小姐吸了吸鼻子,仰着头问我。
「蔷儿姐姐,你说,怎么样才算是名门贵女呢?」
这些天,每日都有姑姑上门指导礼仪。
从走路、说话的仪态,到书画琴棋。
「奴婢不敢妄议贵族。
「只是从前刘嬷嬷和奴婢说过,这小小的膳房,却蕴藏着生活千百种道理。
「我起初还不行,可慢慢地,却也窥见一二。
「就砂锅里每日炖着的红枣莲藕羹,你看,藕节长自污泥,却依旧雪白如玉。可见只要品格坚韧,外界的环境如何评说并不重要。
「还有小姐最爱的水煮鱼羹,味道鲜美,但也只放了盐葱姜末而已,关键还是在鱼肉本身。所以其实,最重要的是你的底色如何。小姐不妨问问内心,自己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顺着心意活着,简单轻松,却恰恰最真实可贵。」
女孩的眼中带着一丝恍惚。
又渐渐闪过光芒,像是被触动了深处的心弦。
杏儿端着早点进来,见小姐还在床上,忍不住操心地催促。
「小姐快些起来Ṱŭ₆用膳,一会儿还要读书呢。
「若是听你蔷儿姐姐说下去,只怕天黑了都没完呢。
「她呀,就是块酥饼都能说出些道理。」
撇撇嘴,我被迫合上话匣子。
呜呜。

-11-
束了精致的双螺髻,簪上珍珠。
我领着小姐漂漂亮亮地去了勤学堂。
她端坐在位置上,专注听着先生讲解《论语》。
并不理会二公子等人打量的眼神。
认真学习的小姑娘,好乖,好可爱~
为我的小姐骄傲!
课后,身着青绿色裙袄的三小姐像朵翩跹的大莲蓬般追了过来。
递过一只木匣,示意小姐打开。
是一支精美的螺钿珠钗,金簪上,绚丽的蝴蝶展翅欲飞。
「唔,这个赔给你了。
「上面亮亮的也是贝壳做的,是父亲去岁南下巡盐带回来的,全京城只此一支!」
手指勾着衣摆,她有些不舍地叮嘱小姐要好好保护她的宝贝。
小姐推拒着不愿意收下。
她是很善良的小孩,很是是非分明。
并没有将前日的事迁怒到姐姐头上。
三小姐却仍旧坚持,干脆直接连钗带匣塞她怀里。
轻舔了下嘴唇,她又看了眼我怀中的食盒。
「哎,你要不好意思,就把你侍女做的糕点分我些就好。」
噗,秋禾在三小姐身后没憋住笑意。
自家小姐还是暴露了吃货属性。
难怪前两日在小厨房做点心时,疏影院的小桃几个总在一旁看着。
原来是喜欢我做的糕点!
唔呼~我的手艺好受欢迎哦!
小姐今日也很开心。
连吃了两碗白米饭,又要长个儿啦。

-12-
我好欣慰!
发现我的小姐学会了主动正向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有天下课,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三小姐指着花园的缤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我们小孩虽点头回应着,却不时心不在焉地咬着唇。
终于在分别时走上前,轻轻环住了三小姐。
「三姐姐,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我很喜欢姐姐……」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很快地扭头跑进了院子。
一溜烟钻进被窝害羞了好一会儿。
蝴蝶螺钿钗在发髻上,我的小姐也在一点点敞开心扉。
海棠花谢的那天,坐在藤椅上。
小姐拉着我的手,轻轻摇着。
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其实……我开始是有些嫉妒三姐姐的,她那样受父亲宠爱。
「唔,也忍不住羡慕小六,总能和母亲说笑。
「甚至祖母那样严厉,五弟弟却能得到偏袒。
「蔷儿姐姐,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坏?」
女孩闪躲着眼睛。
她的手指有些冰冷,我试图用掌心将它们焐暖。
「小姐愿意说出这些,说明小姐是个很诚实的孩子。
「您嫉妒三小姐得父爱,是因为您渴望严父展颜。
「羡慕六小姐承欢膝下,是盼着夫人能对自己温柔以待。
「就连对老夫人偏宠五公子,也不过是求一个『凭什么不是我』的公道。」
我替她拢了拢滑落的鬓发。
「这哪是坏?分明是再正当不过的渴求。
「唔,就像农人盼雨、士人求名一样寻常。」
一阵穿堂风过,竹帘上的琉璃坠子叮咚相撞。
「可是,三姐姐对我很好,我却有这般心思……」
「小姐也很好啊!」
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妄自菲薄。
「你会为了这样的心思辗转反侧,恰恰说明小姐同君子一般自省。
「小姐并没有隐瞒而是告知了奴婢,说明小姐真诚而不屑作伪。
「小姐及时觉知到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行为。
「这说明什么呢?」
她被我牵动了思绪。
「说明什么呢?」
「说明我们小姐理性而克制,真正成为自己情绪的主人!
「这是多么棒呀!!」
被一连串的夸赞说红了脸,女孩有些不可思议。
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
「我,这么好?」
「对啊,小姐就像天上的弯月一样,干净又敞亮!是最最独一无二的!」
不知是不是喝了梅子酒的缘故,小姐有些醺醺的。
不知夜里做了什么好梦,扑腾着脚丫,睡颜俱是笑意。

-13-
趁暑意未浓,京城一众公子小姐在京郊比赛放纸鸢。
马车上,六小姐看到四小姐的螃蟹风筝很是喜欢,想拿小厮买的扎燕风筝交换。
这只螃蟹风筝是四小姐跟着杏儿一起花了好两个时辰才做好的,她很喜欢。
我看着一旁沉默的夫人,起初还有些担心。
但四小姐只是轻轻抿唇,就摇了摇头,认真地表示。
「这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做的,不能给你。
「六妹妹如果喜欢,我可以回去后也给你做一只。
「只是今天,不行。」
六小姐撇撇嘴,哼了一声,不高兴地缩到夫人怀里。
夫人搂过小女儿安抚了会儿,却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
但眼神却有些惊诧地望向四小姐。
似乎没想到她突然的变化。
我暗暗松了口气。
杏儿和我说过,小姐刚回府时,很努力地讨好夫人老爷。
唯唯诺诺,万事顺着他们的心意,却依旧不得青眼。
好在,这些时日,我和杏儿翻遍了古籍、野史和话本。
给小姐讲了一个又一个优秀先辈的故事。
从明德慎行的班昭不畏人言续写汉书。
不让须眉的谢道韫守卫家门。
到幽栖居士反抗命运……
我们小姐终于学会听见自己的心声。
会合理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喜好。
也会礼貌又坚定地拒绝意愿之外的要求。
此刻在房里打着呼噜补觉的杏儿,你看到了吗!
太感动了!
不枉我俩秉烛夜读熬红的双眼!!
纸鸢放到最后,超越一众公子小姐,和齐家小世子打成了平手。
耶斯!又挖掘出了小姐的一项天赋……
她真的是,处处带来惊喜。
只是。
那位秦家小公子为了讨好世子爷。
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块锋利的石子。
用弹弓射断了四小姐的风筝线。
这一次,没有委屈地退让。
小姐生气地径直上前对峙。
强调比赛的规则和公平性。
却被那秦二为首的一众公子爷围着。
嘲笑她就是御史府那位生长在乡野的土包子。
「这筝线断了与我们何干?是你自己太用力了。」
「这筝线又不是那村里的渔网,土包子一身蛮力,一扯就断,何故攀咬秦二公子?」
「哎哎,你们和她多说些什么,不过是个粗蛮的野丫头罢了。」
二公子亦混在其中,充着和事佬帮腔,要四小姐道歉。
「我没错,凭什么道歉?」
她据理力争着。
「是他,是他故意弄断了我的筝线,他帮人作弊!」
大公子本倚在樟树下看书。
听见动静走来,看到人群中央的四小姐,低声斥道。
「许乐仪,『毋不敬,俨若思』你这般当众撕闹,成何体统?」
四小姐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血亲长兄,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自己。
人多势众,她小手不住地颤抖着。
一群小屁孩欺负一个,真没品。
我挡在她身前,盖住那些不友善的视线。
僵持中,三小姐顶着柳枝编好的花环。
「啪」地一下拨开二公子,撑着腰走上前。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
「我可是看着那秦二射的弹弓,怎么就成了四妹妹的错了。」
这位从小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那圣贤书怎么读的,就任着别人随便欺负自家的妹妹啊。」
秦二不等大公子发言,粗着嗓子,轻视地看着三小姐。
「许伯伯再怎么宠你,也不过是姨娘养的庶女,你强出什么头?」
「出你个头……」
眼见着四小姐将头上的钗子狠狠砸了出去,在秦二脸上划下一道口子。
最是在意脸面,秦二公子抱着脑袋吼了起来。
「仲远!你们许家都养的什么女儿一个个?」
唔,听到这话。
被连坐的六小姐可忍不住了。
迈着小短腿冲了过来,仰头指着他,哔哩哗啦输出。
「你这个穿绿豆的王八狗蹄!
「骂的就是你!
「说你作弊还不认,敢来羞辱我们许家的女儿!
「你算什么东西,借着世子哥哥Ṭŭ̀ₜ的势在这狐假虎威。
「本小姐告诉你,你连给我姐姐们提鞋都不配!」
小小姐气呼呼的脸直直冒着热气。
还是彩云彩月在后头拽着。
不然,秦二身上只怕全是小鞋印子了。
不得不说,六小姐年纪虽小,但说话的艺术可掌握得太妙了。
既出气骂了作弊的一方。
又给了一边冷眼旁观的世子爷台阶下。
也不致落人口舌。
啧啧……
世子爷面色不虞,瞪了秦二一眼,嫌他多此一举。
自觉赢得并不光明磊落,将彩头递给了四小姐,带人离开了。

-14-
回到府中,三位小姐均被罚了跪祠堂。
连带着五公子一起。
唔,为什么有五公子?
听说那秦家回府的路上,马儿见白烟受了惊。
撒了蹄子乱窜。
幸而周边并无百姓。
只是可怜了秦二公子,头上多了好几个包。
「四妹,你可别看五弟弟平日闷不作声,他心里头呀,可憋着坏呢。」
之前秦二到处散播五公子是个会吐烟雾的怪胎的谣言。
带着街上的男孩孤立他。
但咱们府上这位五公子恰好喜欢一个人琢磨, 也就没有和他计较。
这次, 多好的机会。
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三姐,我帮了你的忙,你记得答应我的那块绿青石。」
「什么叫帮我,这不是你四姐啊?」
「许连忻, 你自己掰指头算算,炼了我多少宝贝!!」
我和杏儿偷偷去祠堂送点心的时候。
就看着这几个孩子坐在琴姨娘纳的软垫上,笑得人仰马翻的样子。
虽说知道府上对这次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高门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谓的惩罚,也不过是给外头做个样子看。
可这眼睛,委实闭得太明显了些……
四个小孩坐在一起分着桃花酥。
你一眼我一嘴地商量着出去后再溜到南街看傀儡戏。
倒是有了几分兄弟姊妹人伦温情的模样。

-15-
再一场家宴时,已是霜降, 万物收藏。
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投壶,不亦乐乎。
二公子不知从哪儿捆了只白胖的小兔子。
捧到六小姐面前献宝。
六姑娘看着被绑着四肢不得动弹的小兔子。
生气地一把抢过。
三下五除二给毛茸茸的小家伙解了绳索。
再不搭理这位圆头圆脑的二哥。
鹅黄色的小身影。
迈着小短腿, 双手抱着沉沉的兔儿。
踉跄地跑到两位逗小猫的姐姐身边。
婢女小厮们均偷笑着这位最近总吃闭门羹的二公子。
各家的夫人们移步花园,赏着各色的新菊。
聊着时下新来的胭脂,又不经意地提靖安侯府那位一夜间性情突变的侯夫人。
老爷和几位同僚在席上讨论着重审昔日翰林侍读旧案之事。
听闻那位被抄家的朱大人门墙桃李。
虽时隔五年,或仍有望平反。
话题一转而过, 接着又是一阵推杯换盏。

-16-
春花秋月,时光流转。
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
她学会了刺绣作画, 也能轻松吟诗作赋。
会趁着夫人去清玄寺上香, 溜出府在草坪上跑马。
会在夜深人静之时, 偷尝一口我为她备下的果酒。
她不再执着于来自尊长的偏爱。
而是更关注内心的自洽与强大。
她完完全全地肯定和热爱自身。
举家南下祭祖,小姐一个人又来到了当初生长的渔村。
身着蓝布衫的中年妇人举着鸡毛掸子。
追在一个满脸泥沙的男童身后。
看到隐约靠近的小渔船。
母子二人又向一个方向齐齐跑去。
四小姐在窗台留下一个装了银子的荷包。
一个人在海边捡了半个时辰的贝壳。
我听到村里好多喊着「月满」的声音。
但她没有上前相认。
我知道, 当年的那个孩子,终于放下了心结。
从此, 许乐仪会一直向前看。

-17-
我在许府的第十年, 夫人将身契还给了我。
本想瞒着小姐, 等她及笄礼之后再提。
但我怎么就忘了, 她的观察总是格外敏锐。
她在夜里来到我的房间, 带着试探,玩笑的口吻撒娇。
能不能像俞姑姑陪着母亲那样, 我永远陪着她。
认真地看着这个我照顾了多年的女孩。
她如今已亭亭玉立, 正逢豆蔻。
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我为她扶正那支螺钿珠钗。
强压下心底的不舍。
「小时候, 曾有人同我说,吴越烟波, 燕赵朔雪,皆造化文章。
「在照顾小姐之前,我就想,若是有机会, 要走遍整个大齐。」
小姐已在不觉中哭花了妆面。
「可是, 我舍不得你……」
为她拭去眼泪,我恍惚地算着。
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这些年,我看着她一点点变得坚强、勇敢、明媚。
也许未来,她还会变得更加独立、自主。
「奴婢也舍不得小姐。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呀。
「小姐也要记得哦,今后不论多么喜欢一个人, 都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和心愿。」
将连日写下的食谱交给杏儿。
我答应小姐。
他日。
无论走到浔阳、朝歌。
还是琅琊、永嘉。
不管多远,一定都将那里最好吃的方子。
写成书信,遥遥寄上。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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