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知夏

我生的四个儿子,都记在夫人名下。
为此顾维重哄了我十几年:
「儿子以后一样孝敬你,否则我打折他们双腿。」
在我悉心照料下,大儿子十五岁中进士。
二儿子是本朝最年轻的武状元。
两个小儿子也七步成诗,闻名京城。
可他们整日在夫人面前献殷勤,还说:
「这都是娘亲教导有方。」
第四次生产时,我险些一尸两命。
顾维重和儿子们却围在夫人病床前寸步不离。
稳婆看不下去了,心疼地问能帮我做点什么。
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想了想,还真有。
「帮我雇辆马车吧,要能立刻出发的。」

-1-
「林姨娘,这万万使不得啊。」
稳婆一脸为难。
「且不说您刚在鬼门关走一遭,还要坐月子好生休养。
「就是您这身份,擅自离府被抓到也没活路啊!」
是啊,姨娘到底不是正妻,说难听点,就是奴。
我轻轻戳了戳孩子的小脸。
这小东西,不像生前头四个哥哥时顺当,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不过啊,我也做了个自私的决定,算是扯平了。
稳婆还在旁边劝,我从枕下抽出一纸文书。
「放心,顾大人同意了的。」
这封放归书,是我让出正妻之位时,逼着顾维重写下的。
我也没想到,在京城十余年,反倒越住越无趣。
最爱的男人,是别人的夫君。
用心养大的儿子们,也只管别人叫娘亲。
在他们围在顾夫人床前侍疾时,我披着斗篷,将自己和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坐上了停靠在顾府侧门外的马车。
赶车的孙大姐头上缠着布巾,十分干练。
「娘子,咱们往哪儿走?」
生产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从产房到侧门这几步,我几乎咬碎牙齿才撑住。
拉开斗篷,看着孩子的睡颜,我松了口气。
「江南,能走吗?」
「这……先前也没说啊。」
看孙大姐为难,我重新拉好斗篷就要下车。
我能理解,对京城女子来说,江南还是太远了。
仅靠罗裙下那双单薄的绣鞋,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父亲、夫君到儿子这个圆圈。
现在我必须赶在关城门前,再寻辆合适的马车。
风吹进帘子,我脸色一白,轻咳两声。
「哎哎哎,娘子急甚么。」
孙大姐笑眯眯拉住我,顺手将被风吹开的车帘仔细封好。
「我的意思是,要走这么远的路,得备好干粮。」
孙大姐将马车赶到街市,摊贩们正卖力吆喝着。
「新鲜的梨子呦,甜掉牙喽!」
「客官,来碗热腾腾的馄饨吧!」
孙大姐显然是出过远门的,买了胡饼、肉干,都是便于存放的吃食。
「一个胡饼三文钱,肉干一百文一斤,总共是……」
孙大姐认为摊主算错了账,坚持要自己再算一遍。
我将车帘拉开一道口子。
「一共四百七十六文钱,对方多收了三十四文。」
「哎呀,娘子,您这算账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听着孙大姐夸赞,我摇摇头坐回去。
商贾之女,对算账自然信手拈来。
摊贩退回来的铜板,我让孙大姐自己收着。
临出城,她却买来三斤红枣。
「娘子路上无聊就当零嘴吃,补补气血。」
我愣了下,甚至忘记道谢。
自始至终,孙大姐都没问过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带孩子出远门。
她只知道生产是道鬼门关,侥幸闯过来,也要被阎王扣下半条命。
但顾维重和我的儿子们却不知。
难产时,我嫁妆中最后一根能救命的雪参,被他们要走给了顾夫人。
在他们眼中,顾夫人的风寒,比难产要严重得多。
从前,比雪参贵重百倍、千倍的东西我都不放在心上。
或许是年龄大了,才变得自私又小气。
对于没有回报的事,也就不想再付出。
马车驶出京城,我冒着受凉的风险,拉开车帘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京城很好。
只是我不想再来了。

-2-
我跟顾维重算是青梅竹马,订立了婚约。
只是他上京赶考时,被尚书家榜下捉婿。
当我收到书信,带着十里红妆,走了三个月才从江南来到京城时,顾维重跪在我的马车前。
「知夏,我保证除你之外,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子!」
顾维重说尚书家的千金通情达理,允我入府做侧室。
除了名分,我同他与一般夫妻无二。
年少仰慕的男子,如此卑微乞求。
我不争气地心软了。
大儿子煜儿出生时,顾维重寸步不离守在我的产房外。
顾家三代单传,一举得男,都说我运气好。
只是孩子还没来得及让我看一眼,就被人抱去正院。
顾维重来同我商量,想将儿子记在顾夫人名下。
「煜儿有了嫡子的身份,以后才不会在京城被人看轻。
「夫人的娘家尚书府,也自然会多多看顾后辈。」
顾维重说那么多,都掩盖不了他想拿我的儿子去维护顾夫人脸面的事实。
京城人人皆知,顾夫人及笄后生过一场大病,身子好好坏坏,生育上自然艰难。
尚书府没办法,才捉了ţù₃顾维重这个毫无身家背景的人当女婿。
我什么都明白,却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
后来,夫人多年无所出。
而我二胎是儿子,三胎更是对双生子。
「他们若与亲兄长有了嫡庶之分,日后兄弟间如何相处?
「儿子还叫你娘,以后也一样孝敬你,否则我打折他的双腿。」
顾维重的话,让我别无选择。
做娘的为儿子考虑,本就天经地义。
儿子都是在我身边长到三岁,再搬去夫人的正院。
其实夫人待他们很好,从不打骂。
我时常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或者衣裳去探望,问问功课,再记下身量。
想方设法地跟儿子们多待会儿时间。
直到撞见煜儿带着弟弟焕儿将我做的莲花酥,掰碎了喂鱼。
煜儿战战兢兢地向我道歉,叫的不再是娘亲,而是姨娘。
焕儿从前最心疼我,喜欢用胖乎乎的小手勾着我的脖子撒娇。
可他也不认我。
「我们的娘亲是尚书府嫡女,是顾家正头娘子,你只是顾家的下人,不配当我们娘亲!」
顷刻,我的心比漂在水面上的渣滓碎得还要彻底。
顾维重知晓此事后,当晚就压着儿子们来我面前负荆请罪。
他是书生,一向儒雅,我从未见他发过那样大的火。
「你们听好了,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什么下人,是你们的亲生母亲!
「是她怀胎十月,将你们带到这个世上。你们今日这般言语,不孝至极!」
顾维重的维护,让我稍有安慰。
至于儿子们,我只能护着,哪里真舍得动家法。
只是从那天起,我再没亲手做过点心。
煜儿进士及第,跨马游街那日,夫人特意叫我出来看热闹。
当煜儿被人群簇拥着下马,他取下红花大步朝我走来时,我满心骄傲。
十五岁中进士,比他爹都要强上太多。
也不枉费我拜托娘亲从江南请来大儒授课。
可我眼中的欣喜,却在煜儿与我擦肩而过时散去。
他将红花双手送至顾夫人面前,目光带着丝讨好。
「孩儿有今日都是娘亲教导有方,娘亲受累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把一个母亲最光荣的时刻,拱手让人。

-3-
顾夫人从没以正室身份为难过我,甚至样样周到。
但察觉到她想要抢走我的儿子们时,我还是对她起了敌意。
我想要回儿子,顾维重却说我无理取闹。
「知夏,你好好想想,你能为儿子们做什么?
「煜儿入朝为官,往上走是不是需要尚书府的人脉?
「焕儿他们几个以后要说门好亲事,也需要夫人在高门中牵线搭桥。」
我觉得顾维重变了许多。
从前他自诩两袖清风,为官为民,如今也有了野心。
对此,顾维重有些不耐烦。
「京城不是你们江南,有钱也未必好办事。
「商人之女,就是见识短浅,别误了儿子们的前途。」
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我脸上。
这好像还是顾维重第一次吐露心里话。
曾以为儿子们嫌弃我出身,很可能是顾夫人背后说了什么。
如今我才意识到,也许是因为顾维重从心底里对我的看轻。
顾维重在朝内官职一直不上不下。
我就算用所有嫁妆为他的仕途铺路,可能也比不上尚书大人一句荐言。
那天,是我第一次离开顾府。
单薄的软底鞋走在京城的石板路上,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
我坐在巷口,呆呆看着怎么也走不到的城门。
当初不顾娘亲反对,也要远嫁京城的勇气,如今拾不起半点。
这时路过的摊贩递来一串糖葫芦。
「这位娘子,给家里的小公子买串糖葫芦吧!看这果子,又红又甜!」
我笑了笑。
「还有多的吗?我有四个儿子,一根怎么够分。」
于是我买下摊贩最后四根糖葫芦,他恭维着我的好福气往回走。
我恍然想起儿子们都长大了。
他们要仕途,要婚事。
唯独不再像小时候,只要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得他们说,我是天下第一好的娘亲。
我一口一口咬着山楂,也许是放久了,冰糖一点也不脆,果子酸得我眼泪直流。
那摊贩骗了我,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糖葫芦。
我又买了太多。
当顾夫人带着顾维重和四个儿子来接我回府时。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更难过了。
他们一家人,鲜花着锦。
我就是这剩下的糖葫芦。
咬一口太酸,吃多又坏牙。
根本就是多余。
那之后不久,我又被诊出身孕。
顾维重体贴,睡前都会帮我捏着水肿的双脚。
「如果还是儿子,就叫顾煊,同他兄长们一样,未来都会是栋梁之材。」
「如果是女儿呢?Ṱŭ₉」
我轻抚着肚子,问得漫不经心。
顾维重眼前一亮:「顾湘,怎么样?」
我笑着没答。
那时我就早已拿定主意,这个孩子会跟我姓林,和顾府再无关系。

-4-
「林南南?名字真好听。」
连赶了两日路,无论马匹、孙大姐还是我跟孩子,都需要休整。
我们索性便在途经的一家夫妻店吃个饭。
饭菜上来后,孙大姐让我先吃。
她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夸。
「这孩子知道疼娘,一路上几乎不哭不闹。
「看这眼睛和嘴巴,跟娘子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说来也怪,前头几个儿子一岁前都很难带。
半夜里总要将我闹醒几回,我时常奶水不足,他们就用力去咬,去吮吸。
喂老三老四的时候,我被咬到血肉模糊,一拉下寝衣,就疼得直冒冷汗。
南南不一样,吃奶总是慢慢的。
也不爱哭,才睁开眼就知道对着我笑。
一路上我都在担心南南会不会是生病了,幸而路上遇到个大夫,说没事。
我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孩子,强撑着吃下大半碗饭。
等我和孙大姐轮流吃过饭,南南扁了扁嘴巴,我就知道是饿了。
正要结账离开,黑脸的胖掌柜将我们拦住。
「这位娘子,你银子给得也不够啊?」
他眯着眼睛,脸上堆着笑。
「咱们店里的食材可都是上等的珍品,光是您点的那道『清蒸鲈鱼』,用的可是从江南快马加鞭运来的活鱼,一路上光是冰就用了好几块,这成本可不低啊!
「再说那『翡翠白玉汤』,里面的豆腐是用山泉水磨的,连盐都是用的青盐,您说这能便宜吗?」
孙大姐正要反驳,被我拉住。
出门在外,要少些意气之争。
此刻我身子阵阵发冷,只想尽快解决了这事。
「掌柜的,你就说我们该付多少银子?」
掌柜的不慌不忙伸出一根指头。
孙大姐急了。
「十两?都够把你们这店盘下来了!」
「不是十两,是一百两,还有——」
掌柜的依旧笑眯眯,从后腰抽出一把油汪汪的菜刀。
「本店概不赊账。」
我心头一沉,这是遇到黑店了。

-5-
一百两是不多,但我现在拿不出来。
顾维重从前和我说过几次,让我把嫁妆交给顾夫人打点。
我不肯。
等煜儿、焕儿大了,在外走动需要银子,顾府的月例远远不够。
他们不愿意跟我开口,结果被不怀好意的人做局,吃饭付不出银子让店家扣下,闹了大笑话。
顾府账面上银子紧张,收到消息我想也没想就坐车去赎人。
马车赶得急,转弯侧翻将我摔了出来。
我忍着疼,不敢耽搁片刻。
当我带着银子一瘸一拐赶到酒楼时,看到那几个京城纨绔在取笑我儿子。
「怎么来个瘸子?这是你们顾家什么人?」
煜儿不说话,脸皮发红,低下头时还埋怨地看我一眼。
焕儿则直接瞪着眼睛,像是在警告我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那一刻,身上的伤反而不疼了。
心却像被马蹄踩踏般,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半晌,我露出个卑微的笑容。
「我是顾家下人,来给两位公子送银子。
「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焕儿张大了嘴巴,就像小时候犯错那样,别过头不敢看我。
煜儿猛地抬起头,我却已经留下银子转身离开。
明明做娘的,为儿子受些委屈也无妨。
事情传回顾府,他们也在顾夫人的勒令下,来我门前下跪认错了。
可我却发现,曾被我视如珍宝的儿子们,我好像没那么爱他们了。
那天之后,我就把嫁妆交给了顾夫人。
在我起意回江南时,怕引起顾家注意,没敢支用太多银子。
赶路本是足够的,没想到会遇见黑店宰客。
孙大姐与掌柜的僵持着,南南忽然放开嗓子大哭。
我哄得吃力,汗水早已打湿了鬓角,感觉身子越来越沉。
我正想跟店家交涉,突然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6-
「娘子?
「林娘子,你怎么样?」
简陋的屋舍,床却铺得温暖舒服。
我睁开眼,只看到孙大姐,一时着急。
「孩、孩子呢?」
孙大姐面色透着古怪,我急得就要下床。
早有听说,有些沿道黑店会把人扣下买卖,孩子自然是最值钱的。
这时,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进来个壮硕的妇人,跟那掌柜的实在太像。
看到她手中抱着的襁褓,我下意识就要去抢。
「大妹子,你还要不要命了?!」
黑脸妇人声音响亮,一开口就险些掀翻屋顶,霎时给我震住。
我定了定神。
「只要你别伤害我们,你要多少银子?我给。」
「噗嗤!」
孙大姐在旁笑出声。
「林娘子,你误会了,张大娘和掌柜的是好人。
「知道你产后亏了身子,这不,宰了最后一只能下蛋的母鸡给你炖汤。」
孙大姐端来桌案上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脂。
鸡肉炖得酥烂,汤底轻轻一晃,便骨肉分离。
还加了黄芪、枸杞、桂圆和生姜,都是好东西。
香气才钻进鼻尖,我就感觉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次我没逞强,听孙大姐的度议,决定多休养几天。
张大娘看我奶水不足,还让掌柜的去附近村落买羊奶。
虽然开黑店,他们却不算坏人。
儿子媳妇行医救人时染上天花没了,小孙子一场高烧后再不能说话。
治病所需药材花费极高。
老夫妻不得已,出此下策。
那孩子叫陆北,七八岁大却一脸老成,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他平时在镇上给木工当学徒。
因不能说话被同龄人排挤,连个朋友也没有,看着可怜得紧。
我躺着也没事干,就让他坐在床前,给南南讲的哄睡故事,他也听得入迷。
这里蚊虫多,南南身上被咬了包。
小北竟点着蜡烛在我们窗前坐了整夜。
翌日一看,都被咬得不象样了。
小北痒得厉害,脸上都抓出了红印。
张大娘说没事,他们苦出身的不在意皮相。
趁小北补觉,我悄悄去给他上药。
谁知这孩子面上不说,梦里却在喊娘。
看到小北掉眼泪,我才知这世上也有孩子无条件爱着娘亲。
准备出发那天,孙大姐套好马车。
一天没见的小北突然跑过来,拿出一只木镯。
镯子虽没有复杂雕刻,却打磨得极其光滑,看出来用心。
上面还坠着两个木铃铛,一响起来,南南就笑。
我给南南带上,尺寸刚好。
正要道谢,小北低着头又从袖口抽出一支木簪。
竟是送给我的。
「你自己做的?」
小北快速将双手背在身后,但我还是看到他满是伤痕的手指。
我又是心疼,又为难。
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这份心意。
我有四个亲生儿子,他们会为了顾夫人的生辰,熬夜背诵诗文,加倍苦练武术。
而我的生辰,只有顾维重记得。
可我到京城的第九年,他也忘了。
我就再没收到过礼物。
换上木簪后,我把顾维重最后送的那支簪子随手扔在脚下。
我将南南交给孙大姐,拉起小北的手,对着红肿的伤痕轻轻吹了吹。
「你想跟我去江南吗?
「去治病、去读书。」
看着小北越来越亮的眼睛,我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我有种预感,小北一定会成为你娘的骄傲。」

-7-
我提出想带小北去江南看病。
张大娘他们不仅没反对,还当场让小北下跪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这孩子跟着我们两口,指定没有出路。
「娘子从京城到江南,是有胆量见识的,这是林北的造化。」
当张大娘叫出林北这个名字时,我连忙摆手。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让他认我做娘。」
见小北看着我,我立刻补充了一句。
「小北有他自己的娘亲,我最多,算他干娘。」
张大娘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小北的肩膀,送我们上车。
走出很远,小北打开包裹。
我留给张大娘的五十两银票,她分文未要,还添上十两银子全让小北带了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罐酱菜,两包干粮,几颗熟鸡蛋。
张大娘两口根本是把他们的一切都交给我了。
见小北垂着头,似有不舍。
我安慰他,等到江南安顿好,就接他祖父母来团聚。
这一路,多亏了小北帮忙照顾南南,让我轻松不少。
到了江南地界,河道纵横交错,船夫们卖力吆喝着号子,一阵阵风带着新鲜的鱼腥味。
小北趴在窗子上,目不暇接。
孙大姐也是头回下江南,嘴里啧啧称奇。
「娘子,这么多年没回来,还能找到家在哪里吗?」
我定定看向城中最繁华的地带。
「找得到。
「苏州城里最大、最气派的门户,就是我家。」

-8-
林家是苏州首富,父亲病逝后,一直由我娘当家。
顾维重进京前,娘有意让他入赘,这样我日后也好接管林家。
是我任性,这一走,就是十余年。
马车绕着林家院墙走了半炷香,才看到正门。
大门左右,蹲坐着两座石狮子,目光炯炯。
朱漆大门上镶嵌着的钉子,皆由纯金打造。
最上方悬挂的巨大匾额,上书「林府」,笔力遒劲,乃是江南书院院长亲笔所书。
别说小北,就是孙大姐,此时也看傻了眼。
我ŧű̂ₛ轻轻拍了拍小北的手背。
「以后,这也是你的家。」
小北紧张之余,难得显露出一丝孩童的兴奋。
孙大姐让我在车上坐好,她去差人通知我娘。
这时,远处三匹骏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们大的不过束发,小的才至九龄。
虽然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眼中的锐气。
而为首男子一袭竹青长袍,腰间配玉,端的是眉目如画温文尔雅。
正是顾维重和顾家四位公子,我的儿子。
我紧紧捏着衣角,不知他们为何而来。
留下那封放归书,我跟顾维重之间再无瓜葛。
难道——他是来要孩子的?
我看了眼怀里刚吃饱,吐着小舌头的南南,下意识收紧手臂。
我没急着下车,冷眼在旁看着。
看顾维重不等家丁通传,纵马闯入林府。
看焕儿神气地挥舞马鞭,抽打看着我长大的管家。
我气极反笑。
顾家搞错了,这里不是京城。
没人能在我的家里作威作福。
当我抱着孩子,走到林府正厅外。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是我娘一巴掌打歪了顾维重的脸。
「你还有脸来讨药?
「老身倒是想问,我女儿嫁妆中的三百株珍稀药材,有多少用在她身上,又有多少是用在你那位正室身上?!」
顾维重是善辩的文官,此时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抿了抿唇,有些苦涩。
我以为娘不知道的,怕她担心,我早早把陪嫁丫头嫁了人Ťųₚ。
这些年寄给家里的信件,也报喜不报忧。
顾维重突然登门,揭开了我所有掩饰。
我缓缓把视线从顾维重的背影上挪开。
他和儿子是来为顾夫人求药的,没有一人是为了我。
本以为这个事实会让我难过。
奇怪的是胸口那里空空的。
好像在爱意散去前,连带着那丝不甘与委屈,一同消失殆尽。
而我娘,到底是拍一拍桌子,能让江南晃三晃的林老夫人。
看清这些人,我用了半生,她只需要一个照面。
「老身今天话放在这里,就是知夏亲自来,也休想从林家带走一件东西。
「她昏了头,喜欢上你这么个薄情寡义之人,还生了一窝白眼狼。
「但老身可不胡涂!你们赶紧给……知夏?!」
顾维重他们猛地转身,眼中那丝惊喜尚未成形,就被复杂的情绪冲散。
「知夏,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带孩子回了江南。
「你知道我,还有儿子们有多担心你吗?」
焕儿悄然躲在他大哥身后,炜儿、烨儿也在看他们大哥的眼色。
见煜儿上前,几人才跟着朝我拱手一礼。
「孩儿给娘请安。」
「不必。」
我脚步轻快从他们面前越过。
「你们的娘是尚书府嫡女,顾家正头娘子。
「她在京城,不在这里。」
「知夏,不要说这些赌气的话。对了,小五生下来我还没看过,是男孩还是……」
顾维重赔着笑脸迎过来,伸出手臂。
我躲开他,径直走到娘面前。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声闷响,仿佛这些年的挣扎、思念都在这一跪中倾泻而出。
「娘……
「女儿回家了。」

-9-
离开顾府时,我给了稳婆银子让她回家去。
但凡顾维重有心,差人把稳婆叫来问问情况,不至于连这胎是儿子女儿都不知。
路上两个月虽然艰苦,但孙大姐和小北都紧着我照顾,奶水还算充足,把南南养得白白胖胖。
我才拉开襁褓,南南就对着我娘咧开小嘴。
「娘,这是您孙女,林南南。」
「姓林?好好好。」
接过南南后,我娘板着一张脸,总算是软和下来。
我悄悄松口气。
孙大姐说得没错,南南这孩子生得就是招人疼。
「女儿?!」
「是妹妹?!」
顾维重和煜儿等人一听,急切地凑上来,都想看一眼。
顾夫人娘家有个小侄女,粉雕玉琢,极得宠爱,一度让他们羡慕得不行。
但尚书家对他们并不算亲近,去十次,约莫九次都是见不到的。
如今自家有了妹妹,当然稀罕。
老三老四年龄小,不管不顾地挤到前面,想拉南南肉乎乎的小手。
许是力道大了,南南抽着小鼻子,就要哭。
小北原本规规矩矩等在厅外。
听到动静,他不由分说冲进来,将老三老四推倒,护在了南南身前。
我愣了下,还是第一Ṭŭ̀ⁱ次看到小北眼神这么凶。
「你是哪里来的小乞丐!」
「这是我妹妹,我还不能看了?」
老三老四不服气,与小北推搡起来。
「你这小乞丐,还敢瞪小爷?!」
焕儿脾气急,直接扬起马鞭朝小北脸上抽去。
他从小力气大,真被他打到,必然皮开肉绽。
我想也没想,就将小北拉到怀里护着。
那一鞭子打在我手臂上。
虽然焕儿最后收了力,仍然火辣辣地疼。
原本闹腾的老三老四立刻噤声。
小北急得眼泪直打转,我知道,他想问我疼不疼。
我摇摇头,将他拉到身后。
「孽子,看你做的好事!」
焕儿愣在原地,脸色微白。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顾维重一脚踢倒地。
「知夏,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
顾维重的紧张并非作假,这些年,他在府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陪我。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待在顾维重身边,会越来越不开心。
也许是他即兴做出一首诗,不再念于我听,却差人送去给顾夫人赏鉴。
也许是雷雨的夜晚,夫人发热,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和我身侧渐冷的床榻。
是我太傻,侧室就是侧室,怎么可能与一般夫妻无二?
顾维重的尊重,只在顾夫人那。
「娘,二弟不是有心的。
「是我没有管束好弟弟们,您要罚就罚我吧。」
煜儿跪在我面前,然后是老三老四,最后焕儿红着眼眶爬起来紧跟在他身边跪下。
我看着最像顾维重的大儿子,到底还是他让我失望最深。
我读书不好,只会算数。
煜儿必须在才学上像他爹那般优秀,日后,才不会被人轻贱。
我对煜儿苛刻,在他刚能走时,就要学会握笔,才开始说话,就要背千字文。
小时煜儿贪玩,在顾府设宴时,将小世子推入水塘。
王妃震怒,险些牵连整个顾家。
我拿出爹最后送我的生辰礼,才算平息此事。
为了让煜儿长教训,那是我第一次对他动家法。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这个做娘的更是心如刀绞。
顾夫人来求情时,煜儿抱着她的大腿怎么都不肯松开。
我好像变成了那个坏人。
就像现在这般。
我没理会顾家人,叫来管家,让他带小北先去安置。
那处院子,仅次于我和娘的。
娘一听,就明白了我的用意,她抱着南南,并没反对。
我便也有了底气。
「小北是我干儿子,南南的兄长,以后就是林府的少爷,不得轻慢。」
煜儿面色一红。
焕儿和老三老四急得快跪不住了,拉着顾维重衣角,想让他说话。
你看,谁也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东西被人抢走。
论身份,他们才是林府的少爷。
可被管家下人簇拥着离开的,却是那个小乞丐。
顾维重脸上还有我娘打的五指印,狼狈得比儿子们也好不到哪去。
他才要说话,就被我娘一声冷哼堵住。
管家再回到正厅时带着只木盒,打开来正是顾家要求的药材。
我看了一眼,将木盒递到顾维重面前。
「这是你们求的药材,市价一千两。
「但林府不是开善堂的,请问,你们银票带够了吗?」

-10-
顾维重有文人的清高,不喜谈钱。
那我就让他知道,人活在这世上一天,就离不开银子。
从顾府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到他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花用我的嫁妆。
顾夫人是尚书千金不错,但她的嫁妆只能称得上体面。
成亲十余载,顾夫人的嫁妆基本都贴在她娘家侄儿身上。
顾维重官居四品,也拿不出一千两银子。
眼下顾夫人就缺这味药。
若不是太过稀少,京城没有,他也不会登林府的门。
顾维重耳朵红得要滴血。
在林府,我的家,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让我顾大局、识大体的话来。
我也无意为难,便指着他腰间玉佩淡淡道。
「那就拿那块玉佩来抵药材吧。」
玉佩料子极好,但雕刻太粗糙,价值便大打折扣。
「知夏!」
顾维重的声音有些颤,满脸不可置信。
「你忘了吗?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我淡淡看他一眼。
当然没忘。
那是我翻出库房最好的一块和田玉料,赶了几个日夜,亲手雕刻的。
在顾维重进京赶考前,我将开过光的玉佩送给他。
一来保佑他高中。
二愿他白首不相负。
当时的我太贪心,不知人间常态是遗憾。
顾维重在我催促中解下玉佩,却攥在手里不死心。
「知夏,为了我,这些年当侧室你受了很多委屈。
「但我保证我没变,我心里只有你,你带着女儿跟我回京,好吗?
「我发誓,女儿由你抚养,这次谁都不会插手,你相信……」
「晚了。」
我冷冷打断,指着装药材的木盒质问他。
「顾维重,你当真不知道顾夫人求此药,所为何事?」
顾维重愣住,连带煜儿四人也跟着疑惑。
顾夫人的身子就是无底洞,就算把药材当饭吃,他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我再次开口。
「这株药材值一千两,可不是能起死回生。
「它最大的功效是保胎。」
停顿片刻,我声音带着丝嘲讽。
「顾夫人,有身孕了。」
焕儿没心没肺,听到这话,喜得就要起身,被煜儿冷着脸拉住。
顾维重手一松,玉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11-
顾维重带着儿子们回京后,我的日子终于平静下来。
孙大姐启程那日,我给她装了一车江南特色。
当然,也少不了胡饼和肉干。
看着孙大姐驾车离去潇洒的背影,我们都知道,这辈子应该再难有见面的机会。
一辈子很短,但京城到江南的路太长太长。
现在娘整日将南南带在身边,天南地北好吃的、好玩的,流水般送入林府。
我娘还放话出去,整座林府未来都将由南南继承。
是南南,而不是我。
尽管娘让我跟着各大掌事学经商,但她并没打算把林家交给我。
我明白是自己让她失望了,还不止一次。
我能做的,就是让娘轻松点。
并在南南长大前,替她打理好一切。
最让人惊喜的是小北,经过江南名医多次诊治,他的说话能力在逐步恢复。
我娘过寿那日,江南书院院长登门道贺,看到小北写的祝寿词,坚持要收他当关门弟子。
对小北来说,这是天大的造化。
要知道,院长上一个关门弟子,如今已官拜宰相。
学业再忙,小北也没落下做木工的手艺。
南南屋子里的玩具,小到竹蜻蜓、陀螺,大到木摇马都是小北亲手做的。
整个林府就没人不喜欢小北。
而京城的消息,是跟着顾家车队一起进的苏州城。
顾维重派顾焕把我的嫁妆送回,用掉的金银药材古玩等,他请人估价后给我写了张欠条。
当着顾焕的面,我把欠条撕了。
ṭũₚ我不想跟顾维重再有什么瓜葛。
且他就算荣升一品大员,这辈子也还不上那么多银子。
顾夫人已于月前生下个男婴,身体被他娘带累,药比奶喝得都多。
顾夫人四处求医问药,顾府无人操持,乱作一团。
仆妇们偷懒耍滑、中饱私囊的比比皆是。
厨房采买账目混乱,膳食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顾维重的朝服浆洗得不够平整,还遭了弹劾。
……
这好像是顾焕第一次同我讲这么多话。
我看他倒是瘦了许多,不过还算精神,听说已经进军营了,
「还有大哥……大哥被退婚了。」
说到这,顾焕满脸愤恨。
顾夫人为自己儿子考虑,竟给顾维重纳妾,还要把顾煜四人改记在那妾室名下。
消息传出去,顾煜就被大理寺卿退了婚事。
顾煜沦为京城笑柄,请了外放岭南,他不适应,头三个月都在生病。
我忽然想到,今年府上曾收到过一箱茶叶、布匹,里面还塞着两只孩童玩的泥人。
不知谁送的,便一直放在库房里。
现在想想,好像都是岭南那边的特色。
沉默半晌,我让管家带顾焕下去休息。
「对了,娘,还有件事……」
顾焕给我带了京城时兴的香膏布料,见我神色淡淡,顾焕脸一红,垂下头。
「我能看看妹妹吗?」

-12-
不巧,我娘正带着南南和小北在山上别院小住。
顾焕失望地启程回京。
接下来,北方陷入长达五年的旱情,百姓流离失所,落草为寇。
朝廷下发的赈灾粮,被层层盘剥,到得难民手中,连碗稀粥都喝不上。
我担心张大娘两口子,再次派人去接。
没想到却传来噩耗。
难民间有人易子而食,张大娘许是想到了自家孙子,拼命要救。
夫妻两个都死在那群走投无路的难民手下。
那天起,小北时常彻夜苦读。
第一次看到人吃人的社会,或许让他意识到能做的,必须有人去做的事,还有很多。
随着大量难民涌入,眼看江南要乱。
提前收到消息的米商早就囤积大量粮食,想要高价售卖。
我带着娘的印信,联合起江南四大富商。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都说商人重利,但我们同样心怀天下。
很快,以我们林家为首的四大富商同时开仓放粮。
将粮食价格拉回到大旱之前,难民还可以以工换粮。
苏湖熟,天下足。
天下粮仓江南,被群商贾稳住了。
皇帝御笔所书「仁商」的匾额以及赏赐,是江南总督亲自送到。
送别总督时,我在门外远远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像是顾维重。
再看已消失不见。

-13-
南南五岁了,招猫逗狗,凭一己之力让偌大林府从不缺少热闹。
连知府夫人都提了好几次,想收南南做干女儿。
若不是自家儿子被南南欺负到怕得不行,这事才算作罢。
小北这段时间在书院准备乡试。
才几日不见,南南就闹着要找他。
我娘犯了腿疾,一Ťũ̂₀时半会儿下不来床,我又在盘库,只得请管家派人送她过去。
没想到管家去而复返。
说南南在府外被人拦住了。
我心里一紧,想到不久前看到疑似顾维重的身影,抬脚向大门走去。
远远就听到南南脆生生的声音。
「你们不是我哥哥,小北哥哥才是!」
「南南,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你怎么能去亲近一个外人!」
「对啊,你看,四哥给你带了京城的拨浪鼓,喜不喜欢?」
走近才发现是顾炜和顾烨,不知他们何时来到江南。
「又没有小北哥哥做得好看。」
南南算是被我娘和小北惯坏了,见多了好东西,寻常对象哪里能哄得到她。
顾炜耐着性子。
「南南,但是哥哥们能保护你!」
「对,要是有人欺负南南,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南南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吹牛鬼,小北哥哥才是最厉害的,他能杀死一头狼!」
顾炜和顾烨一脸怀疑。
但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小北,南南今天就不会好生生站在他们面前。
多年前,下人打盹没盯住,让头野狼进了房间,险些叼走南南。
幸亏小北在隔壁习字,听到动静及时赶来,与野狼搏斗,最后将其击杀。
小北右手伤得极重,大夫都说这辈子再难动笔。
但这孩子心性坚韧,伤还没恢复,就已经开始练习左手写字,且写得丝毫不差。
从小,南南在下人嘴里没少听这个事。
在她心里,小北就是唯一的哥哥,无人能替。
看南南着急去找小北,我才缓步上前叫住顾炜二人。
他们恭恭敬敬朝我行礼,叫了声娘。
我没应,笑容也不咸不淡。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14-
没想到顾家出了这么多事。
顾夫人娘家负责赈灾粮,被查出中饱私囊,全家下了大狱,最好的结果也是个流放。
顾夫人的儿子,也没了。
说来也怪,大旱五年都没事,一场雨下来,孩子却没有挺过去。
顾夫人变得疯疯癫癫,在她儿子头七那晚不慎跌入深井,被发现时已没了呼吸。
顾维重受到尚书府牵累,官职被一撸到底。
他索性卖掉京城的宅院,不久前,带着儿子回到江南老家。
不出意外,顾煜和顾焕的前途,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而顾炜和顾烨来林府,是想看看能不能讨个差事。
多少少年天才,终抵不住人性的平庸。
但林家也有林家的规矩。
我拒绝了这个请求,只给他们一封江南书院的推荐信,能不能进去,看他们自己。
接下来有好些日子,管家每每来通传,我都过分地紧张。
我担心顾维重登门重提旧事,担心他假借林府名头,在江南地区行便利。
不过,这次是我想多了。
他买下顾家老宅左右两间屋子后,扩展成学堂,以极低的束修教授坊间孩童识文断字。
顾维重还帮忙代写书信,售卖字画。
这些从前他不屑于做的事,如今换成一个个铜板,一块块碎银,定期送到林府。
我们初识便是在苏州城内的学堂,顾维重背不下书,被先生打手心。
我在旁边看热闹,把热乎乎的红薯分给他一半,还让他跟我一起说先生坏话。
谁知,先生是他爹。
这辈子让我害怕的人不多,顾先生算一个, 我爹经常请他入府教我功课。
这才跟顾维重多了见面的机会。
在京城时,我总想着过去, 因两小无猜最是美好, 能冲散一切苦涩。
回到江南后, 我有很久没再想起过这些。
或许,以后都不会了。
进入九月,空气里飘着浓郁的桂花香。
我牵着南南的手,站在林府外,等待着乡试发榜。
「娘,小北哥哥能中吗?
「他都答应要教南南做纸鸢了!」
我虽然也紧张, 但更相信小北。
正要说点什么,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 紧接着是人群的喧哗。
「发榜了!发榜了!」
街头巷尾,好些人家都出来看热闹。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顾维重, 没想到顾煜, 顾焕等人也在。
但此时我根本顾不得其他。
当林府小厮气喘吁吁跑过来,我的心猛地揪紧,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小厮抬起头, 却是满脸喜色。
「中了!咱家少爷中了!
「头名, 解元!」
林府立刻动了起来,仆人们忙着张灯结彩,管家则准备了好些铜板在大门口散钱。
南南到处凑热闹。
只有我静静站着。
知道小北付出了多少, 才确定他值得今天的一切。
本以为小北不会回来这么早, 我正要带南南进府,就看到一俊秀少年骑马而来。
小北一贯沉稳, 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却先红了眼眶。
「呀,小北哥哥回来啦!」
「是少爷!咱家少爷回来了!」
「快看快看,林府的解元,百年一遇的天才!」
「十三岁的解元,此子前途不可估量啊。」
小北毫不犹豫地走到我面前,将那份荣耀连同尊重, 都给了我。
他如今的身量比我都高了,眉眼间早已褪去稚气。
我想帮他整理下被风吹乱的鬓角。
还没抬起手臂,小北扑通一声,双膝跪在我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孩儿有今日, 幸得娘亲教导。
「从今往后,换我来护着娘, 妹妹和祖母, 护着我们的家。」
南南是小北的跟屁虫, 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在我面前,奶声奶气。
「娘,还有南南也护着你Ŧŭ₋!」
真是的, 我这一低头, 藏了好久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我赶忙抹掉, 指了指天。
小北立刻会意,转向南方,郑重拜了三拜。
再抬起头时, 他颊边多了道泪水划过的痕迹。
风过,晴空万里。
我想,小北的娘亲也一定在为儿子骄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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