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养在宋家,被当作未来儿媳培养。
21 岁,宋云深酒后和我一夜错乱,顺理成章娶了我。
那时我只顾着欢喜自己夙愿得偿。
却并不知,他心里早有了喜欢的女人。
婚后第三年,那个叫林静的女人忽然回国。
那天,宋云深剪了头发,换了新衬衣,彻夜未归。
而我,被他遗忘在了一场纷扬的大雪中。
……
宋云深是第二天清晨回的家。
房子里很安静,他怕扰了太太清梦,就先去了书房。
书房陈设如旧,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张照片和白纸。
照片是多年前林静赠他的,他在背面写着:「思之念之,宿昔不忘。」
而旁边白纸上,是他妻子周茴清秀的笔迹。
「宋云深,我成全你。」
-1-
雪下得太大,扯开的棉絮般铺天盖地。
我站在墓园大门的屋檐下,拿出手机。
第二次拨了宋云深的电话。
响了几秒钟后,被人挂断了。
我愣了愣神。
雪片被风卷着,扑在我脸上,冷得彻骨。
送我来墓园时。
宋云深对我说,今日有大雪,他会早点来接我回家。
可现在,大雪已落。
山路蜿蜒深处,却还不见他的身影。
「姑娘,再不下山就来不及了ṱŭ₁。」
「等到雪封了山,车子就进不来也出不去了。」
守墓园的大叔走出来,搓着手一脸担忧。
我抿了抿唇,拨了第三个电话。
铃声一直响着,快要结束的时候,忽然被人接了起来。
我只觉心头一暖,接着却又委屈的一酸。
「云深……」
可冻僵的耳边传来的并不是宋云深的声音。
而是一道陌生的,温柔缱绻的女声。
「你好,是找云深吗?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呢。」
-2-
我的耳边嗡地响了一声。
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晨起时,宋云深忽然换了从不碰的白色衬衫。
却又选了一条款式早就过时的旧领带。
中午他回来接我去墓园时。
我发现他剪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心情好似很不错。
一向性子清清淡淡的人。
今日却也好似变的温柔了几分。
出门时,难得地亲手帮我系了围巾。
婚后三年,这是我和宋云深之间,少有的温情。
我发不出声音,只是怔怔看着越来越绵密的雪。
耳边温柔的女声又响起:「请问有在听吗?」
「你好,是打错了吗?」
「好奇怪的人……」
女人轻柔抱怨着,将电话挂断了。
-3-
我给了守墓的大叔一些钱。
他开着那辆二手面包车,送我下了山。
我回静园时,夜已很深。
那是我和宋云深的婚房。
下雪时尤其幽静秀美。
泡了热水澡出来时,我站在宋云深的书房外,站了好一会儿。
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婚后第二天,他就声色冷淡地叮嘱我。
「我的书房你不要随便进去。」
「如果必须进去,也不准碰里面的东西。」
我自小就喜欢他。
对他的话,当然言听计从。
可现在,我站在他的书桌前。
拿起书桌上倒扣的书。
就看到了书里夹着的一张小像。
照片有些旧了。
上面的女孩儿,有着青涩稚嫩的脸。
她对着镜头笑得温柔,又羞涩。
照片背后,有几行小字。
赠给云深——林静。
这行小字下面。
是宋云深的笔迹。
「思之念之,宿昔不忘。」
-4-
眼泪滚下的时候,我竟忽然笑出了声。
我们的婚房叫静园。
我以为源自它清幽静美。
可如今方才醍醐灌顶般明白。
或许是因为,她叫林静,才有了静园。
我将照片放下。
抹掉眼泪时,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其实早有迹象的。
前段时间,宋云深忽然频频飞法国。
我原本以为是公事,并未在意。
而近一个月,原本热衷床笫之事的他。
忽然也冷淡了下来。
甚至前夜,我厚着脸皮主动求欢时。
他竟推开了我。
可是明明。
婚后,他几乎夜夜都会要我。
他在床上热情的,总会让我忘记了。
白日里的他,又是多么的冷淡和寡言。
直到现在,我方才顿悟。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可如果他心里早有了别人,三年前,又为什么会在酒后缠着我不放?
21 岁生日那晚,宋云深忽然醉醺醺推开我的房门。
「周茴,就这么想要?」
他撕开我身上单薄的睡裙,漆黑眸底满是翻搅的欲色。
「那我就给你,成全你。」
他低头吻我,吻得炙热绵密。
甚至进入时,也Ťů₈有些粗暴,并无多少怜惜。
我当时又怕又疼,却又心中暗暗生出欢喜。
多年暗恋,好似在这一夜修成了正果。
最缱绻的时候,他缠着我不肯出来:「别推开我……」
「别再拒绝我,好不好?说你爱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我忍着羞怯和痛楚,一遍一遍说着爱他。
心底的欢喜疯狂滋长着,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他。
又怎会知道,那一夜的宋云深,并不是我以为的酒后失控,情难自已。
他不喜欢我。
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转身走出小楼,看着雪中安静的静园。
我知道的,这里,我一分钟都无法待下去了。
-5-
清Ťũ²晨雪停,宋云深让司机送他回静园。
昨夜他心情愉悦,喝了太多酒。
又恰逢大雪,就住在了酒店。
但他生物钟万年不变。
所以哪怕宿醉,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短暂的混沌后,他才猛然想起。
昨天是岳母的生忌。
他答应过周茴,早点接她回家的。
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周茴年幼时,因为一场意外父母双亡。
宋家收养了她。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一直把她当妹妹疼爱。
直到她 21 岁那年,在他酒里下了药。
然后穿着单薄的睡裙,紧紧缠着他,抱着他。
将被药效摧得神智全无的他,勾得意乱情迷。
那晚,他把她当成了林静。
他到现在还记得,周茴当时在他身下哭得很惨。
却还一遍一遍对他说:「云深哥哥,我好喜欢你……」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她当然敢这样说,宋家长辈那样疼她。
第二天发现了他们的事,立刻就逼着他娶她。
宋云深无声冷笑了笑。
她夙愿得偿,可是林静呢。
他的婚事,伤透了林静的心。
她决绝地远走异国。
一别多年都不肯给他半点音讯。
宋云深重重叹一口气。
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
车子驶入静园大门。
四周一片安静无声。
主楼没有亮灯。
宋云深知道,周茴贪睡,冬日从不早起。
所以他并未回主卧,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6-
书房的门仍虚掩着,没有锁。
新婚第二天他就告诫周茴,不准进他书房。
而她十分听他的话。
这三年来,从没踏进去一步。
推开门。
书房内一切陈设如旧。
他这几日经常翻看的那本《追忆似水流年》,仍倒扣在书桌上。
只是旁边,多了一张照片和白纸。
宋云深忽然心头一紧。
疾走几步过去桌前,就看到了照片上的林静。
他伸手将照片拿起,就看到了下面压着的白纸。
纸上字迹清丽,笔触间却又不失锋芒。
只有很短的一句。
他一眼认出,是周茴的笔迹。
「宋云深,我成全你。」
-7-
他不知在书桌前站了多久。
回过神时,那张纸已被他揉皱紧攥在掌心里。
他又看到一边的金笔。
是新婚时,周茴送他的新婚礼物。
而如今,她又用这份礼物,送了他这份惊喜。
宋云深似乎低头笑了一声,
转身疾步向外走。
他走到主卧外,伸手推开门。
却只看到一室空荡荡。
他站了足足半分钟,竟气笑了。
原本昨日忘记接她,他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但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宋云深冷着脸,将揉皱的纸团,重重丢进垃圾桶。
转身下楼时,手机忽然响起。
他心念猛地一动,连忙拿起。
可屏幕上,闪动的却是林静的名字。
宋云深忽略掉自己心底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失落,滑动接听。
「云深,过几天去温泉山庄吧?」
「你带上你太太一起,顺便也介绍我们认识,好吗?」
「我真的挺想知道,你太太是什么样子的……」
宋云深莫名心头有些怄火。
「不带她。」
「她性子顽劣,最是会惹人生气,带她去,只会扫兴。」
「她毕竟年纪还小……」
「二十四岁,还叫小?你当时这个年纪,可比她懂事几百倍了。」
林静就轻轻笑了:「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这么大的火气?」
「没什么,心烦。」
「那,要我陪你吗?」
林静的声音,温柔入骨,经年不变。
宋云深只觉心头那来路不明的戾气被抚平了般。
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去接你。」
「好呀,那我等你。」
-8-
离开静园这几天,宋云深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他向来如此,从不主动,冷淡疏离。
这几天我见了几个律师,咨询离婚的事。
协议拟好,我准备回宋家老宅时。
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女人的第六感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林静。
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按了接听。
「喂,请问哪位?」
回应我的却是很长一段沉默。
直到我准备挂断时。
那端的人才缓缓开口:「静园很美,是吗?」
和那晚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调。
江南的如丝春雨般,绕指柔的软绵。
却让我渐渐喘不上气来。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任那丝丝缕缕的疼,将我淹没。
「周茴,破镜重圆很难,但我有信心。」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得不到的,永远念念难忘,而得到又失去,才最刻骨铭心。」
「静园就是最好的答案,对不对?」
林静说得没错。
静园就在那,永远不会消失。
他每次离开家,回到家。
看到静园两个字,就会想起她一遍。
原来这才是,思之念之,宿昔难忘。
-9-
宋云深渐渐觉出不对。
周茴一直没有回静园。
宋家老宅那边,也没有电话打来。
这三年,周茴偶尔也会和他闹小别扭。
每每这时,她就会回老宅住几天。
然后爷爷或是宋太太,就会打电话让他去接周茴回家。
他从前是有些烦她这小伎俩的。
可现在她忽然一反常态,他竟又有些不习惯……
宋云深想了想,给宋太太打了个电话。
他站在廊檐下,漫不经心地寒暄问候了几句。
才切入正题:「周茴是不是回老宅了?」
「这几天是不是又在你和爷爷跟前哭呢。」
宋太太沉默了一瞬。
才又开口:「嗯,这孩子确实回来了。」
宋云深只觉心头那些雾霾忽然散去大半。
他逗弄着鸟雀,唇角轻勾:「又闹得您和爷爷不安生吧?」
「算了,我去接她,省得她把老宅搞得鸡犬不宁……」
「云深。」
宋太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周茴已经走了。」
「她把东西给我后,就离开了。」
「我怎么留,都留不住她。」
宋太太的声音忽然哽咽:「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把她伤成这样?」
宋云深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娇养的金丝雀吓得啾啾鸣叫。
他缓缓回过神,脸色却仍平静。
「她给您了什么东西?」
「想走就让她走好了,她又能走哪去。」
是啊,天大地大,周茴却只有宋家这一个归宿。
他不怕她走,她那么爱他,舍不得走的。
宋太太似乎低低哭了一声:「是离婚协议。」
「周茴说,她想和你离婚。」
「她想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宋云深觉得耳边忽然空寂了一瞬。
远处天幕阴沉沉的,好似又要下雪。
电话那端,宋太太又说了什么。
但他一个字都没听到。
直到宋太太连着唤了他几声。
他方才渐渐回过神。
「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我找个时间,把ŧų₉离婚协议给你。」
冷风忽然卷了雪粒,扑在他脸上。
竟有些森厉的疼。
宋云深抬手拂开,声音依然平静:「我现在过去拿。」
他让司机准备车子回宋家老宅。
车子驶出静园的时候。
他抬眸看向车窗外。
厚重的乌云遮盖整个天幕。
大雪将至。
他却忽然想到,那晚雪下了一整夜。
但静园却没有一辆车子外出。
所以,周茴那晚是怎么离开的?
-10-
宋太太给我回了电话。
可耳边传来的,却是宋云深的声音。
「离婚协议我看了,有几条我有异议。」
我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和银装素裹。
直到迟钝的痛意从心脏的最底层氤氲而出。
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我让律师和你联系。」
「周茴,我没有时间和你的律师扯皮。」
「那你想怎样?」
「当面沟通吧,如果顺利,我会第一时间签字。」
「好。」
「你现在在哪?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了,你告诉我要在哪里谈,我现在过去。」
因为下雪,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
我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宋云深最讨厌别人不守时。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抬腕看表,脸色十分不虞。
看到我,更是瞬间冷了几分。
仿佛连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都闪着冷淡的寒光。
我低头轻笑了笑。
不喜欢一个人,当真是连一星半点的错误都无法容忍。
「抱歉,路上堵车……」
「这些理由和我无关。」
我站在他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耽误了你宝贵的时间。」
宋云深拿着离婚协议的手顿了顿:「坐下谈。」
我在他对面坐定:「你对哪几条有异议?」
「婚前老爷子说过的,如果十年内我们离婚,不管过错方是谁,我都拿不到他老人家的那一份股权。」
宋云深似乎很轻的笑了一声:
「周茴,你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故意提出离婚,威胁我?」
-11-
我缓缓抬起眼眸,平静望着他。
面前的男人,是做了我三年丈夫,是我自年少时就偷偷爱慕的人。
却也是,我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从来都没有进过他心里的人。
他将离婚协议推给我,站起身,不容置疑地吩咐。
「去收拾东西,今晚跟我回静园,我可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宋云深。」
可我打断了他。
「我会去见爷爷,和他谈这件事。」
「不会影响到你继承股权的事。」
「周茴,爷爷多疼你,你我都心知肚明。」
「当初他们将你硬塞给我,如今又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妥协?」
宋云深抬手扯了扯领带,他微拧着眉,面上神色森冷,声音更是毫无温度。
心脏像是忽然被人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
三年,他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三年的真心话。
难为他。
这样的天之骄子,却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我很想笑,可眼眶刺痛得厉害。
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泪还是失了控。
「我很抱歉,宋云深。」
我攥着那份离婚协议。
声音颤栗到身体都在发抖:「耽误了你三年,占了宋太太的位子,真的很抱歉。」
「周茴……」
「总之,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爷爷收回这项决定,不再让你为难。」
我转过身,向外走。
刚走出两步,他的声音在我背后涔涔响起。
「现在这么委屈,当初算计我的时候,没想过?」
我怔怔转过身看向宋云深:「算计你?」
他似乎很淡地笑了一声,漠漠收回视线:「周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今晚回静园,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宋云深,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去了。」
宋云深定定看了我三秒,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冷得含霜。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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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深端着茶望着窗外,直到林静喊了他两声。
他才回神。
「发什么呆呢,茶都凉了。」
林静笑着将他手里茶杯拿走,换了一杯热茶。
宋云深低头浅啜了一口,茶是极好的,可他却似品不出味道来。
林静也捧了一杯茶,在他身边坐下。
「你太太还不肯回家?」
宋云深立刻皱了眉:「别提她。」
林静生着一双很沉静的眼眸。
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也能让对方的心也安静下来。
「云深,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回法国吧。」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林静也只是温婉一笑:「我自己不幸福,就特别希望我在意的人可以过的幸福。」
「你和太太结婚三年恩爱有加,偏偏我一回来,就闹成这样……」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顽劣不懂事,仗着家里ƭũ̂₉长辈都宠爱她,越来越无法无天。」
宋云深想到老爷子电话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不免心中更烦躁。
他没想到,周茴竟然真的去找了老爷子。
她好似是铁了心,和他杠上了。
而他从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
她想闹,他就随她闹腾。
反正过几天她自己也就好了。
可现在,事情的每一步发展,好似都超出了他的预想。
「真好。」
林静忽然轻轻笑了笑。
可笑的时候,却又缓缓落了一滴泪。
「林静,你怎么哭了?」
「就是挺羡慕你太太的。」
林静抬眸,笑中带泪的样子,格外楚楚可怜。
宋云深想到她的身世,也不免心怜。
「她父母虽然都离世的早,却有你们一家人疼爱她,给她撑腰。」
林静很少露出这样自怜自怨的情绪。
「不像我……从来没有长辈给我做靠山。」
她忽然哽咽一声:「也没有人,在我无路可走的时候,帮我指一条明路。」
「云深,我以前说过,我绝不会后悔的。」
「但我现在,好像后悔了。」
「如果当初我没有把那个孩子拿掉,我们是不是还有一线机会……」
「林静。」
宋云深忽然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
「都过去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你还恨我,是不是?」
「恨我打掉我们的孩子,恨我一走了之再无音讯?」
宋云深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恨过你,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做,都不过分。」
林静泪如雨下,她起身,扑到宋云深怀中:「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在恨我……」
「是我太傻,眼里揉不下沙子。」
「看到周茴洋洋得意炫耀和你的婚事,就失了理智。」
宋云深唇角紧绷,脸色有些沉郁的苍白。
林静的哭声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线,缠在他的心脏上,勒出血来。
「云深,其实孩子没了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他。」
「他是个小男孩,长的和你一模一样,他在梦里质问我,问我为什么不要他。」
林静哭得渐渐大声:「云深,你说,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妈妈?」
宋云深缓缓低下头,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他满眼怜惜地将她眼角,脸上的泪,一点点拂去。
直到最后,他尝到咸涩的眼泪的味道。
「不会的,他会原谅你的,他知道你不是故意不要他的。」
「那他还会回来吗?他会愿意回来吗?」
「会的,他会回来的……」
林静踮起脚,攀附着他的颈子,与他痴缠亲吻。
「和你分开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过别人……」
「我们让他回来,好不好?」
林静松开一只手,轻轻将衣衫从肩头扯落。
一片莹白雪色映入眼帘的时候,宋云深却莫名想到了周茴。
那个酒后失控的靡乱的夜。
周茴在夜色里缓缓展露在他眼帘里的,白嫩青涩的年轻身体。
宋云深不知他为什么会在昔日恋人第一次对他袒露爱意和痛苦的时刻,想起自己的妻子。
但当林静拉着他的手,落在她胸口时。
他忽然触电般,将她推开了。
正不停震动着的手机,犹如他的救星。
「抱歉,我先接一下电话。」
林静咬了咬嘴唇,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失望和莫名不祥。
但想到方才宋云深看着她时满眼的心疼。
她又给自己打气,满怀了信心。
爱这种东西并不长久也并不可靠。
一Ŧū́₄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愧疚和怜惜,才是最有用的。
她要一辈子,让宋云深觉得自己亏欠她。
她要一辈子,让宋云深心疼她,舍不下她。
就像静园一样,扎根在那里,永远无法磨灭和消失。
可宋云深忽然的一句,却将她再一次打入了深渊中去。
「您说什么?周茴刚才晕倒了,医生说她怀孕了?」
-13-
宋云深一边讲电话,一边随手拿起大衣就向外走。
林静怔怔然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时,宋云深已经拉开了房门。
「云深……」
她急追过去,抓着他衣袖不肯放。
宋云深回头,看到林静哭的红肿的眼。
可这双泪眼,却又和那天周茴看着他落泪的双眼,渐渐重叠。
他到底在做什么?
和林静,早已是过去式了。
他的妻子是周茴。
他没有想过和周茴离婚。
可他现在,却又和林静纠缠不清。
他们之间的情分缘分,早就断了。
如果他没有和周茴酒后乱性。
如果林静当初没有打掉孩子,可能故事还会有不一样的剧情发生。
但现在,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到底还是推开了林静的手。
「抱歉林静,我现在必须要赶回去。」
「你也听到了,我太太……她怀孕了。」
「那我呢?那我呢云深?」
林静眼底的泪唰地涌了出来:「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可你明明说过,你这辈子只爱我。」
「你还为我修了静园……」
「林静。」
宋云深微蹙眉,打断了她:「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很爱你。」
「我也承认,静园名字的由来也是源自你。」
「但是,都过去了。」
「我有了太太,我没有想过,和她离婚。」
「更何况,她还有了身孕。」
宋云深抬起手,将林静脸上的泪轻轻拂去:「我不想再错一次了。」
「云深……」
林静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他已经毫不迟疑的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他说不想再错一次了。
可是她呢?
她和她死去的孩子呢?
林静望着他头也不回匆匆离开的背影。
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了地上。
当初,她真的错了吗?
如果,当年,她能忍住宋家人的刁难和羞辱。
她能再忍一忍,咽下那口气。
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再一次被宋云深放弃。
林静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的从她指缝溢出。
可她哭的,没有一点声音。
-14-
我从昏睡中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守在床边的宋云深。
「醒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底却又好似写着惊喜之色。
「我这是怎么了?」
我虚弱地睁开眼,环顾四周。
这好像是我在宋家老宅的房间。
可是,我怎么会住在这里?
爷爷不是答应我,取消那项决定。
也答应我,让我和宋云深离婚吗?
我怎么还会住在宋家?
而宋云深,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情?
「要不要喝点水?」
「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宋云深的手落在我额上,轻触了触:「还好,没发烧。」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到底怎么了?」
「周茴。」
宋云深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要抽出去,可他握的很紧很紧。
「你怀孕了,我们要有宝宝了。」
「你说……什么?」
我惊呆了,不敢置信般,缓缓瞪大了眼。
「我们有宝宝了。」
「周茴,你要做妈妈了。」
宋云深低头,轻轻在我眉心吻了吻:「以后,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不然,肚子里的宝宝也会笑你的。」
婚后三年,床笫之间最情浓的时候。
也不过是缱绻的亲吻和几句羞人的情话。
他从未这样温柔的看过我。
从未这样温柔的,和我低语过。
多可笑。
不过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不会的。」我推开他的手,轻轻喃了一声。
「不会什么?」
「不会笑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抬眸,平静却又绝然地望着他:「我不要这个孩子。」
-15-
宋云深发了很大的脾气。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
包括婚后三年。
虽然他不喜欢我,但也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可当我再一次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孩子的时候。
宋云深竟失控地砸了面前的杯子。
房间里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家里的长辈。
爷爷将他叫走了。
宋太太陪着我,又欢喜又难过。
我看着她脸上哭过的痕迹,心里也忍不住一阵难受。
到宋家的时候,我不过五岁。
宋太太怜惜我无父无母,把我带在身边抚养。
那日日夜夜温柔疼爱的情分,我又怎能忘记。
「妈妈,对不起。」
我扑在她怀里,低低哭了出来。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呢。」
「是云深乱发脾气,吓到你了吧。」
「等会儿妈妈狠狠骂他,不对,是狠狠揍他。」
「妈妈……」
我从宋太太怀里直起身子。
那一瞬间,我根本不敢看她的双眼。
可我又怎么能接受。
我深爱的丈夫,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女人。
哪怕是在和我缠绵的时候。
我更没有办法接受。
我的婚房,却用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来署名。
「真的很抱歉。」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忍住即将夺眶的泪,死死咬着嘴唇。
「让您和爷爷……失望了。」
宋太太怔怔坐着。
好一会儿,她眼底的泪才忽然涌出。
「茴茴……真的不能,再给云深一个机会吗?」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茴茴,算妈妈求你,好不好?」
「这么多年,妈妈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抚养长大,从来没有求过你。」
「这次,就算妈妈求你好不好?」
我看着她的眼泪连串滚落。
听着她这样一句一句哀求我,哀求我一个承了宋家天大恩情,却又不知回报的小辈。
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再次狠心拒绝她。
更也许是,因为我自己是个孤儿。
在这世界上,只有肚子里这一个小生命。
他与我血脉相连。
我的心,终于还是软了。
我怔怔然坐在那里,眼泪滚滚而落。
「妈妈,您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宋太太立时惊喜无比。
「好,好,妈妈不打扰你,好孩子,你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宋太太离开了。
外面隐约有动静传来。
片刻后,佣人送了汤水进来。
小心翼翼告诉我:「少夫人,老爷子刚才发了好大的脾气。」
「让宋先生去楼下雪地里跪着了。」
「说是您什么时候原谅他,他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我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天阴沉沉的,又开始下雪了。
园子里的鹅卵石地面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雪。
宋云深就在那里跪着,脊背挺的很直。
我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胸口里涨满了丝丝缕缕的酸涩和痛楚。
让我鼻腔蓦地一酸。
我看了一会儿,将窗帘拉上,转身回到了床边。
-16-
天色漆黑的时候,佣人说,宋云深仍在雪地上跪着,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我去见了爷爷。
「你不用帮他说情。」
「除非你愿意原谅他。」
「不然,我宁愿要重孙子,也不要这个混账。」
老爷子坐在那里,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和他爹,都是混账东西。」
我不太懂他老人家话里的意思。
想要追问时,佣人跑进来说,宋云深刚才摔了,又硬撑着跪了起来。
外面雪已经下的绵密。
这样的寒冬天,再跪下去,怕是两条腿都要废了。
我和宋云深没什么深仇大恨。
相反宋家还对我恩深如海。
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爷爷,让他起来吧。」
我平静地开了口:「孩子……我可以先留着。」
「但是,离婚的事,我不会妥协。」
「茴茴,你当真愿意留着这个孩子?」
我紧紧攥住濡湿的掌心,点了头。
当天夜里宋云深发了高烧。
他身体一向强健,难得生一次病。
这次却反复了四五天。
直到雪慢慢要停了,他才渐渐恢复。
病好后,爷爷才准许他来看我。
我执意搬出了宋家老宅。
回了之前的酒店。
等到周家的老房子重新收拾出来,再搬过去。
我们见面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他清瘦了很多,双颊也瘦的微微凹陷了些许。
见到我,他似乎有些踟蹰。
好一会儿,才走到我身边,在我跟前蹲了下来。
「茴茴。」
他想要握我的手,可我躲开了。
他并没有再勉强。
只是温声询问我:「听说你在让人收拾周家的老房子,是想要搬过去住吗?」
「嗯。」
「如果你现在不想回静园,宋家也有其他房子……」
「我想住自己家里。」
我缓缓垂了眼眸,手掌轻贴在平坦的小腹上。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当你知道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之后。
他就会让你日夜牵肠挂肚。
「你想住,那就暂时住家里也行。」
宋云深看向我:「静园那边,我也在让人重新布置。」
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它像是一根尖锐的刺,一直扎在我的心脏深处。
不碰都痛。
我别过脸,看向窗外:「我想睡会儿,你先走吧。」
「好。」
宋云深到底还是伸出手,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想要闪身避开,可他的手却先一步放下了。
「对了,明天约了产检,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没有应声。
宋云深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但第二天我没能等到他来接。
一直到预约的产检时间快临近。
他仍没有过来。
我干脆收拾了一下证件,准备自己去。
可出门的时候,却接到了宋云深的电话。
「周茴,我这边临时有点事。」
「你先在房间等着我,千万别下楼。」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惶急。
四周都是吵闹的喧嚣和人声。
我的心忽然就缓缓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是一个朋友,遇到一点麻烦。」
「别担心,我很快就过去,你就在房间等我,听话。」
「宋云深……」
我刚想追问。
可那边已经挂断了。
只是,在电话挂断前,我隐隐听到了一道女声,仿佛带着哭腔。
喊了他的名字。
我攥着手机,安静的站了一会儿。
不知怎么的,又想到那天的墓园。
我心里很清楚。
宋云深今天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还好。
我不会再难过,也不会再失落。
因为,从那天开始。
我就对他再无期待了。
-17-
我没有继续在房间等他。
拿了包直接离开了房间。
乘坐电梯到一楼的时候。
我看到一楼大厅里围满了记者和媒体。
嘈杂吵闹的犹如菜市场一般。
而镁光灯正冲着人群中央的一对男女,不停闪烁。
只是一个背影,但我认出了,是宋云深。
他的大衣披在身边女人的肩上。
他护着她,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怀里,甚至还贴心的帮她护着头脸。
那个女人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口。
记者的镜头里,只出现了宋云深那张森冷到了极致的脸。
「请问宋先生,您和太太是不是正在分居?」
「请问是因为林小姐吗?」
「宋先生,您太太故意对媒体透露自己下榻林小姐持股的这家酒店,是不是为了报复林小姐做小三插足您的婚姻?」
「请问您对您太太的此举持什么看法?」
「请问林小姐真的介入了您和太太的婚姻吗?」
「请问宋先生,坊间传闻林小姐曾为您流过一个孩子……」
「还有您的婚房静园,是不是因为林小姐的名讳才得名……」
宋云深忽然劈手夺过几乎快要举到他面门的相机。
然后重重砸在了地上。
七嘴八舌的追问,蓦地静了下来。
宋云深冷冷望着面前众人:「其一,我和太太的事,是我们夫妻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
「其二,林小姐没有介入我和太太的婚姻,也不是什么第三者。」
「其三,静园是我和太太的婚房,与其他人无关。」
「可是林小姐的闺名中有一个静字……」
宋云深骤然看向那个女记者:「天底下叫静的女性不知凡几,难道都和她们有关?」
「您身为已婚男士,现在这样护着异性……您不怕世人议论,不怕您太太看到了伤心?」
「如果你们没有这样一窝蜂的跑来找我的朋友麻烦,将她堵在洗手间不敢出来,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那请问宋先生,您是不是并没有和太太离婚的打算,您和林小姐也只是普通朋友?您和您太太的感情……」
宋云深没有再回答。
他的保镖此时终于赶来,将人群分开。
护着他们两人,快步离开了大厅。
大厅里的这些人正要追着出去。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宋太太,是宋太太,宋太太在那边……」
人群忽然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下意识地捂着小腹想要避开。
可不知是谁忽然推了我一下。
猝不及防间,我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血,流血了……」
「快叫救护车,快啊。」
惊惶的声音夹杂着不停按动的快门声。
亮光刺眼。
而我的世界,从那刺目的惨白,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
我蜷缩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
-18-
病房外。
宋太太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宋云深脸上。
他站着一动不动,没有躲,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
哪怕他的脸上,已经浮出明显的指痕。
宋太太好似耗尽了满身的力气。
她失神坐在长椅上,轻喃:「是我害了周茴。」
「是我毁了她的幸福。」
「早知道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我宁愿没你这个儿子,宁愿让你和林静一起滚。」
「也不会费尽心思撮合你和周茴。」
「这就是我的报应。」
宋太太忽然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滚滚而落。
「可你的报应更大,你爱上自己亲生父亲小三的女儿。」
「你甚至还要和她结婚,让她怀了你的孩子。」
「你又把我这个亲妈置于何地?」
「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贱人的女儿登堂入室?」
「宋云深,你和周茴在一起那一夜,是我在你酒里放了药。」
「然后顺理成章地,逼着你娶了周茴。」
「我以为自己这样做两全其美,拆散了你和林静,也成全了周茴那个傻孩子。」
「可我错了,是我害了她。」
「你根本配不上她,宋云深……你如今为了那个贱人,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这就是你当初爱上她的报应。」
宋云深不敢置信般看向自己的母亲。
「你说什么?酒里的药……是你放的?」
「对,是我放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让我怎么说?自己的儿子要和小三的女儿在一起,当妈的为了拆散他们,给自己的孩子下药?」
宋太太又哭又笑:「宋云深,当初我确实给你放了药,但我怕伤了你,只放了很轻很轻的剂量。」
「你扪心自问,当初那点药,足以让你乱性吗?」
「你到底是被药效操控,还是自己也情难自已,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这三年,周茴怎么对你的,你又怎么冷落她的?」
「就算是颗石头心,也该被暖热了。」
「可你呢,为了一个下贱女人的贱种,你把自己的妻子抛在墓园不管不顾。」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伤她的心?」
「你又知不知道,那天深夜,她是怎样一步一步迎着风雪离开静园的?」
「静园……嗬,真是可笑,你这样羞辱自己的妻子,来证明你的爱情多高尚?」
「可是再高尚也没用,惯三生的贱种,永远也只能是贱种,她这辈子,都休想踏进宋家大门。」
宋云深怔怔站在那里。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攥得死紧。
他整个人都在抖,无法自控地抖。
往事种种,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不停的闪。
是啊,是他自己无力对抗药效,还是他早已对她情难自已?
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不过是,无法面对林静流产这份愧疚。
也羞于承认,他对自己当作妹妹的女孩早已心存不轨。
所以他选择了自己蒙蔽自己。
他自私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在了周茴的身上。
他心安理得地,一边享受着做丈夫的特权。
一边却又不肯,以丈夫的身份,给她一丝温情。
宋云深忽然转过身,奔到病房前推开门。
门推开。
周茴就穿着病号服站在那里。
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早已泪痕密布。
「周茴……」
宋云深站着,不敢上前一步。
甚至不敢,抬起手帮她擦去眼泪。
漫长的寂静后。
周茴对他说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宋云深,离婚吧,再也不要见了。」
-19-
我养好身子离开京城时。
将近年关,大雪满城。
宋太太来送我。
我知道宋云深也在车上。
但我不想见他。
宋太太自然也不会勉强我。
当年的事,我没有怨恨过宋太太。
只是在那一场误会解开后。
我不免也想过,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
现在又会是怎样。
也许我会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平庸的过完这辈子。
也许我谁都不嫁,只愿过好属于周茴的人生。
爱他一场,嫁给他三年。
到最后收获的只是一身伤。
只是,幸运的是。
我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健康。
我也尚且年轻。
将来,还会有无限的可能。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
「我和你爷爷,都惦记着你。」
宋太太帮我系上围巾。
她苍老了很多,憔悴得不成样子。
孩子没了。
她是最受打击的那个人。
也因此,她对宋云深彻底失望了。
「好。」
我理了理她鬓边斑白的发:「您和爷爷都要保重身体。」
宋太太点点头,通红的眼底又涌出泪来。
我帮她擦了泪,温声地安慰:「妈妈,别难过。」
「你恨我吗?」
「没有,我只记得,这些年,您是怎样疼爱我的。」
宋太太捂住嘴,哭出了声来。
「茴茴,没有静园了。」
「云深让人把静园拆了。」
「那天酒店的事,是林静自己找媒体放的消息,自导自演的。」
「还有你小产……」
「是林静找的人,故意推了你。」
我有一瞬的恍惚,原本以为是意外。
却没想到竟是人为。
但不管怎样,想来,天意如此。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她做的事,该受到什么惩罚,我相信法律自有公断。」
宋太太亦是咬牙:「她还有脸,四处托人想求你和解。」
「我不和解,妈妈,不管怎样,这件事,我坚决不和解。」
「云深也说了,绝不可能和解,他是一定要林静去坐牢的。」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好。」
再深爱的女人,实则也是比不过骨肉血亲的。
如果我没有小产,宋云深还会这样厌恨她吗?
但这一切,我都不想再想了。
我最后抱了抱宋太太,转身上了车。
「茴茴,茴茴……」
「你要记得回来看妈妈啊。」
我坐在车上,到底还是没忍住,打开车窗向后看去。
冷风里,宋太太不停地对我挥着手。
不远处,穿着黑色大衣的宋云深站在一棵枯树下。
长身玉立,依然英俊年轻。
却再不会,让我只是看一眼就心动,难过。
过往种种,曾以为天大的事,天大的情绪。
竟也就这样轻飘飘放下了。
视线即将相触的那一瞬。
我转过脸,将车窗关上。
去往机场的路,有点长。
我在半途,昏昏沉沉的睡着了Ţŭ₅。
梦里面,好似又回Ŧū₌到了幼年时。
那时我才五岁,刚来到宋家。
后来,和宋云深渐渐相熟后。
他练毛笔字的时候,也会抱我在膝上。
握着我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再后来,我又长大了一点。
临摹的字帖都是宋云深手书的。
我的字,和他的很像很像。
只是,那漫长的岁月里。
他写下的,都是对林静的思念和爱慕。
而我,追着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冷漠的幻影。
20(宋云深)
三十五岁那年。
身边的很多朋友,或是同龄的堂表兄弟。
都纷纷走入婚姻,有了娇妻妻子。
他却仍是孤身一人。
推成平地的静园,没有再建新的房子。
渐渐也荒芜了。
宋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年在南方休养。
总是不太愿意见他。
年前,爷爷没有熬过那场风寒,撒手离去。
他临去的时候,还在念着周茴。
撑着一口气等她。
她深夜下飞机,匆匆赶来,陪着他老人家走过了最后一段短短的时光。
丧礼上,她的眼泪都没有停过。
她搀扶着宋太太,两人都哭成了泪人。
爷爷的丧礼结束后。
她就要离开。
走的那天,我们才第一次说话。
只是,她一开口,却喊了我云深哥。
就像她十四岁之前那样。
静园拆毁时,我整理书房。
曾翻出一本旧日记。
从十四岁开始,
上面开始记满少女的心事。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是缱绻的情丝。
他那时还打趣她,为什么突然不肯叫哥哥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就如他当年面对着林静一样。
哪怕她大了半岁,他也不肯喊她一声姐姐。
书房里的很多旧物,他都没有带走。
但这本发黄的日记,和很多周茴留下的字帖,他却鬼使神差的带走了。
这些年,他其实很少梦到周茴。
偶尔的几次,梦里却也看不清她的脸。
而如今,她站在他面前,生动鲜活。
他甚至能看清楚她浓墨一样的长眉。
日影下,翩跹投下暗影的绵密长睫。
和眼尾处,缀着的小小的褐色的痣。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
想要笑着打趣一句:「怎么突然又叫我哥哥了。」
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只是温声的叮嘱她:「有空常回来看看,妈妈一直惦念着你。」
「嗯,我会的。」
说完这句。
就又沉默了下来。
直到她的车子过来。
他沉默的拿过她的箱子:「我送你吧。」
周茴似乎不太愿意。
但他没有等她回答,就拉着她的箱子向外走去。
宋家的老宅,每一寸每一处,他们都烂熟于心。
穿过蜿蜒的小径,穿过花园,穿过草坪,走过那棵老树。
他仿佛听到幼年时周茴的欢声笑语。
她天性爱玩,性子俏皮。
甚至比他都会爬树。
有一次她爬到高高的树顶,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连爷爷都被惊动了,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赶来,让人搭梯子上去抱她。
可她一溜烟就又爬了下来。
苍翠葱郁的枝叶间,她一声一声喊着云深哥。
「云深哥你接着我啊,我要跳啦!」
「胡闹,会摔的。」
他板着脸瞪她。
她才不管,只是嘻嘻笑着,胆大包天的往下跳。
他一颗心擂鼓一样跳,面上却还镇定。
稳稳张开手臂,果然就接住了她。
宋太太连连拍着心口,又佯装生气要打她。
她就躲在他身后,转着圈躲避。
他忍不住笑,护着她帮她说情。
妈妈怎么舍得真的打她呢。
家里每一个人, 都那么的喜欢她,宠着她。
他也不例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悄然的变了。
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他不明白, 是真的人心易变。
还是, 人们年轻时,总是会对唾手可得的一切, 毫不珍惜。
老宅的大门,就在眼前。
他心底平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若是永远走不到那里该多好。
若是他们都能再回到过去该多好。
他一定会直面自己的心。
清清楚楚的告诉她。
其实他和林静分手的时候,这段感情就已经淡了。
此后更多的,也不过是对她失去孩子的愧疚和怜惜。
他没有不喜欢她。
他没有不想娶她。
婚后那三年, 他其实觉得很幸福。
只是, 太迟了。
周茴上了车, 对他笑着摆摆手,就要关上车窗。
他忽然走过去车边,抬手压住了正在上升的车窗。
「周茴。」他叫她的名字。
她正在看手机,讶异抬起头时, 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
他的心忽然锐利的疼了一下。
耳边有嗡鸣声袭来,夏日吵人的蝉一般。
「还有事吗云深哥?」
她坦坦荡荡的望着他。
他站在那里,也安静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 她的手机又响了响。
她低下头,唇角轻勾着, 手指在灵活的飞舞。
他终于还是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路上小心, 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她点点头,冲他摆摆手, 又低头认真的回复信息。
她甚至一眼都没有看他。
车子发动了。
缓缓的驶过前方的转弯处,驶出了他的视线。
时光就这样缓慢向前。
一年又一年。
林静出狱后。
她曾无数次祈求见他一面。
他拒了。
她又托人辗转说情, 但他最终还是没见。
听说后来她嫁了一个鳏夫,也好像并没嫁人。
再后来,就没有她半点消息了。
他四十二岁那年,宋太太病逝。
周茴千里迢迢带着丈夫儿女回来奔丧。
那是这辈子,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送他们一家离开时。
周茴站在他面前,好像红了眼。
但她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他站在老宅的大门外,看着周茴一家的车子远去。
久久未动。
直到枝头鸦雀呀呀叫着飞过。
他忽然低头笑了笑, 摩挲着手上的婚戒,转过身, 一步一步走进了深深的宅院。
他沿着周茴离开时的那条路,
慢慢的走回去, 走进了书房。
然后,又拿出周茴新婚时送他的那只钢笔。
摩挲良久, 才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一句。
又过去四年, 在一个春日。
他娶周茴的那个春日里。
佣人发现他没有如常下楼用餐。
众人察觉到不对,赶紧撬开了书房的门进去。
却发现他坐在书桌前的躺椅上, 已经没了气息。
面前桌案上, 摆着一张被人摩挲多年,卷了边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容犹在,却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桌子上有几张凌乱白纸,他用那支金笔潦草写着。
回首云深处, 只恨太匆匆。
匆匆三年,就这样将他困在了原地。
而周茴,早已走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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