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转移

与沈淮之结婚第十年。
我发现他出轨了,没有照片,没有证据。
判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早上起床对我说了句:「早安。」
说了十年的早上好,突然就变成了早安。

-1-
私家侦探发来照片时,我如往常一样,固定的时间点,坐在固定的咖啡店,点着一杯固定的卡布奇诺。
咖啡的热气蒸腾在手机屏幕上,显得照片都有些模糊了,可内容却清晰无比。
沈淮之确实出轨了。
对象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小我整整十二岁。
看着深情凝望对方的他,我放下咖啡杯。
Ṱŭ̀ₚ今天的咖啡有点苦。
发现他出轨的苗头,是在两天前。
那天,他早上起来满面春风,没有穿他以往暗调的西装,反而穿上了一件卫衣,还对我说了句:「早安。」
人们常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确实很准。
在没有照片、没有证据、没有任何女人闹上门的那天早上。
我确定我相伴十年的丈夫出了轨。
那天他走了以后,我打通了私家侦探的电话。
而今天的结果,只是将一切尘埃落定。
此刻我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恍惚是不是已经对沈淮之没了感情。
我将那些照片一一保存好,给私家侦探付了尾款,付了咖啡的钱,打车去了沈淮之的公司。
前台小姑娘看见我就要上去通报。
我阻止了她。
自己坐电梯到九楼沈淮之的办公室。
推开门那一刻,沈淮之还正看着手机傻笑。
见我来,他急忙换了副表情,变得如从前一样,温柔和煦体贴:「芝芝,你怎么来了。」
我定定看着他,看他因为慌乱额头冒出的虚汗,看他眼底那藏不住的心虚。
直到把他看得浑身难受,我才开口:「没事,就是想起今天是我们第十年的结婚纪念日,就订了餐厅,想着下了班,约你去吃饭。」
沈淮之脸色白了一瞬,我知道他完全忘了。
我还知道,他答应陪那个小姑娘今天晚上去游乐园坐摩天轮。
私家侦探很负责,他甚至将那个女孩的微博账号也发给了我。
我闲着无聊,翻了翻。
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在十个月前,那个女孩名字里有个枝字,是个蛋糕店甜品师。
这就对了,为什么家里会突然频繁出现牌子叫阿枝手作的甜品。
甚至好几次,沈淮之带回来的甜品里都有芒果,让我过敏的芒果。
那个女孩还养了只猫,白色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沈淮之身上会出现猫毛。
可他明明对猫毛过敏,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再喜欢猫也没养过。
沈淮之还真是为爱牺牲。
二十岁的小姑娘很好懂,也藏不住事。
账号里全是秀恩爱的内容。
她给沈淮之的爱称是大叔。
从九个月前开始,记录她跟沈淮之的甜蜜故事。
【大叔今天又来买我的蛋糕了,我特意在上面画了爱心,是最最特别的。】
【大叔跟我表白了,嘻嘻,像做梦一样,我现在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女孩。】
配图:玫瑰花.jpg
那天晚上,沈淮之没有回家,为什么记那么清楚,因为那天晚上,我胃痛,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没有打通。
第二天,他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抱着我跟我道歉,说公司出了急事,他加了一晚上班。

-2-
我接着往下翻,陪她过生日、旅游、约会。
确实很幸福。
直到刚刚更新了最新一条。
【大叔终于答应今天晚上陪我去坐摩天轮了,我们要在最高点接吻,这样一辈子都不分开啦~】
沈淮之还是没去陪她看摩天轮,他选了我。
十年情谊到底比十个月更长一点。
熟悉的旋转餐厅,熟悉的位置,从这个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最好的景色。
十年真的很长,长到让当初一碗面都要分着吃的我们,现在坐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点两份早上才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新鲜牛排。
我将准备好的礼物,推到沈淮之面前。
他不得不装出满脸感动。
是一对袖扣,价值六位数,可沈淮之今天没有穿西装,甚至没有戴婚戒。
「我很感动,谢谢你,芝芝。」
「我也确实要跟你道歉,我太忙了,都忘了我们俩的结婚纪念日,所以就没来得及给你选礼物,你能原谅我吗?」
沈淮之拉住我的手,看似诚恳地道歉。
我扬起微笑:「没有关系,我原谅你了。」
一语双关,我希望他能听懂。
说完这句话后,我们都沉默了,沉默地碰杯,沉默地切牛排,刀叉在盘子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淮之有些坐立难安,他时不时低头看看时间。
「你还记得那会我们最穷的时候,有天我找了个好兼职,在五星级酒楼当服务员,有桌客人点了上万的菜,上菜的时候,我没端稳,掉了块点心,客人就生气了,那盘点心要 1345 块,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真的很贵。」
「芝芝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沈淮之脸上闪过几丝讪然。
我没理他,继续开口:「主管把我臭骂了一顿,我被罚在那站了两个小时,客人走后,我偷偷把那盘点心打包了回来,那天我们俩挤在停电的出租屋里一人一口分着吃完了,我那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点心,但今天……」
我抬起眼,沈淮之被我看得心虚:「我突然忘了那盘点心的滋味了。」
「芝芝,你想吃点心吗,我立马让人去订。」沈淮之殷勤开口。
「算了,吃饭吧。」我垂下眼皮。
沈淮之却突然站了起来:「芝芝,公司有急事,我要回去一趟,结婚纪念日我下次一定给你补回来。」
他慌得脚步都乱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因那个女孩刚刚更新了一条动态。
【大叔是大骗子,我不要理他了,哭哭。】
配图是她烫伤的手和做到一半的纪念日蛋糕。
我看了眼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
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终于想起那年那盘点心到底是什么味道。
是苦的,反光的玻璃里,映出我已经泪流满面的脸。
沈淮之忘了,那天晚上,我们两个缩在小小的单人床上,他紧紧抱着我,对我说。
「芝芝,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坐在城市最高点吃上最贵的饭。」
如今饭是吃到了,可人却不在了。
原来十个月真的能比十年更长。

-3-
那天后,沈淮之三天没有回家。
爱情总是冲动热忱Ṱŭ⁸的。
那天晚上十二点前,他们坐上了摩天轮,在最高点接吻,约定了一辈子不分开。
「你好,你的蛋糕。」
「谢谢。」
我礼貌道了歉,关掉手机屏幕上两人在摩天轮上接吻的照片。
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终于见面了。
吴枝枝,沈淮之的出轨对象。
她笑得热情洋溢,露出俏皮的小虎牙。
「这个是我们店的招牌,超好吃哦。」
年轻的女孩就是不一样,活力四射阳光明媚。
尝了一口她的蛋糕,味道不错,就是太甜了,甜到发腻。
「很好吃。」
「再给我打包一份吧,我要带给我丈夫。」
她笑了:「好的,漂亮姐姐,你跟你老公感情真好。」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认真系袋子上的蝴蝶结。
我走时,她甜甜地开口:「欢迎下次光临,希望你先生也喜欢我的蛋糕。」
「会的,他会喜欢的。」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我坐在沙发上等沈淮之回家。
因为好几天没回家,所以一见到我,他就带着讨好的笑。
「好芝芝,我这几天真的太忙了,我给你带了礼物,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走到我背后揽住我的肩膀,将脸埋在我颈窝。
可我还是闻到了那股甜腻的气息。
我不动声色地挣脱出他的怀抱。
反手将打包好的蛋糕递给他。
果不其然,看到包装那一刻,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怎么突然买蛋糕了?」他在试探我。
我面无表情。
沈淮之还在强撑,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条宝石手链。
「芝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发誓,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别生我的气好吗,芝芝。」
从前我觉得沈淮之这样撒娇很黏人幼稚。
可心里也无比欢喜,无论他在外面多么杀伐果断,回到家他就永远是我的淮之。
可现在,这种特殊成了他撒谎骗我的手段。
我勾起笑容:「路过,记得你爱吃,就买了。」
沈淮之松了口气。
他又凑上来,将手链戴在我手腕上。
「我就知道,芝芝不舍得生我的气。」
我有些恍惚,以前我总觉得沈淮之没变过。
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年那个二十岁的模样。
如今,我却看清了他眼角细微的纹路,下垂的脸颊,黑发里夹杂的白发。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五年,恋爱五年,结婚十年。」
沈淮之回答得很迅速,像是怕再出一点错被我看出ţúₓ端倪。
「十五年啊,那确实很久了。」
「才十五年,芝芝,我们还有更多十五年。」
沈淮之急着表忠心。
可十五年确实太久了,久到我都以为是一辈子了。
久到已经有人开始厌倦了。

-4-
那天以后,因为心虚,沈淮之老老实实在家待了一个星期。
而后,再次开始不回家。
我又来到了阿枝手作。
坐在第一次的位置。
垂眸翻着吴枝枝的主页。
原来上个星期是带她滑雪去了。
同样的蛋糕送到我面前,吴枝枝还是那副笑脸。
「又见到你了,漂亮姐姐。」
我点了点头,却没动那块蛋糕。
「怎么了,今天不尝尝吗?」
「腻了。」
我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吴枝枝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后又恢复笑容。
「没关系,店里还有别的口味,都很好吃哦。」
「你可以换一个试试看。」
换一个试试看,确实,可以换一个试试看。
我拿起手机拍了张店里的照片,发在动态里。
【好吃。】
没过几分钟,沈淮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没有管,统统挂断,将手机调了静音。
吴枝枝正在做蛋糕,我站起身,缓缓走过去。
她抬头看见我,冲我一笑。
「漂亮姐姐要来试试吗?」
「自己做的和别人做的不一样哦。」
我点了点头。
于是,她将我带入她的工作间。
手把手教我做蛋糕。
她一边做一边叽叽喳喳:「漂亮姐姐,我跟你说,我跟我男朋友就是做蛋糕认识的,第一次做,他做的歪歪扭扭,丑死了。」
「你们感情很好。」
吴枝枝羞涩地笑了起来,眼里有亮光:「是,我超喜欢他的。」
「要先修胚。」她将刀递给我。
我看着她年轻洋溢的脸庞,举起了刀。
却突然听到一声大喊:「不要!」
接着就看到沈淮之冲进来狠狠撞开我,护住吴枝枝,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季芝,我知道我错了,但你不要这么对她。」
肩膀狠狠磕到了墙面,一阵剧痛传来。
刀也失手擦过我的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我盯着沈淮之将手里的刀放下,站直身子。
吴枝枝还不明所以,她躲在沈淮之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怎么了?大叔?」
我将手上的戒指褪下,举到她面前。
与沈淮之护住她的左手上的戒指刚好一对。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我就是那个跟他没有感情让他丧失激情的原配。
这是她微博里的原话。
【好心疼大叔,要被不爱的婚姻困住,但没关系,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的爱就好了。】
她从头到尾都知道沈淮之是有妇之夫。
我看着她一瞬间惊慌到发白的脸,又突然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她朝我鞠了个躬,抖着声音开口:「对不起,我知道我不道德,但我还是要说,我和大叔真心相爱,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沈淮之看她的眼神满是感动。
多纯粹啊,可他都忘了,这句话我十年前也说过。
跪在我爸面前,倔着一张脸。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那时,沈淮之抓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他一辈子不会辜负我。
而现在。
「季芝,我对不起你,但我爱她。」
沈淮之一副情比金坚的样子,他们二人抱在一起,我仿佛成了妨碍男女主的恶毒女配。
啪!我抬起手狠狠扇了沈淮之一耳光,力道之大到我的掌心微微发麻。
婚戒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失不见。
沈淮之捂着脸不敢看我,倒把小姑娘心疼坏了。
她想对我说什么,被沈淮之拉住了。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挺直脊背,走出制作间,理了理头发拿上我的包。
才回头冲着沈淮之说了自他来后唯一一句话。
「离婚协议书我发你邮箱了,尽快签字。」

-5-
离婚协议书是早就拟好的,在发现沈淮之出轨以后。
我找了我的律师朋友,让她帮我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这个朋友是一路见证我和沈淮之走过来的人。
所以当她听说沈淮之出轨,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看完沈淮之出轨的照片后。
我记得她复杂的表情眼神里都心疼:「我以为你们不一样的。」
我也以为我们会不一样,毕竟沈淮之曾经那么爱我。
他可以在冬天夜里凌晨只因为我一句想吃西瓜,就冒雪出去找遍水果店。
甚至,有一年,我们住的地方发生火灾。
沈淮之用拳头打烂窗户,抱着我从二楼跳下去,我毫发无损,他摔断了腿浑身是伤。
可以说,从恋爱到结婚这十五年,他从没对我发过脾气。
可结果都一样。
那天,到最后,我没哭,律师朋友哭了。
因为她看得出沈淮之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姑娘。
连旁观者都能感受出来的感情,那我这个当事人又怎会体会不到。
我见过沈淮之爱我的样子,自然看得出来沈淮之爱别人的样子。
拿到离婚协议书后,我以为我会很轻松。
可没有,我做不到潇洒。
回到家才是真正的折磨。
这栋房子是沈淮之挣到的第一笔钱买的,不算大。
里面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布置的。
无论后来我们多么有钱,都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这是我们第一个家,我还记得拿到房子那天,沈淮之抱着我转圈。
Ṭū́₁那时他眼神亮晶晶的:「老婆,我们有家了!我们做到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看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心里全是欣喜。
那时,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
可时间太残酷了,可以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那天,我坐在空荡的屋子里,面前是离婚协议书,眼泪怎么也流不完。
我跟大多数女人一样,总还心存一丝幻想。
因为埋葬一段感情,也是在埋葬过去的自己。
可沈淮之戳破了我的幻想。
这段婚姻的气数与美梦早就尽了。
从吴枝枝的店出来以后,我去了游乐园。
一个人坐了十次摩天轮,我肆意流着眼泪。
在最高点,将沈淮之从心底抹去。

-6-
回到家,我将房子里关于我的一切东西带走。
随后买了张去富士山的机票。
年轻的时候,和沈淮之挤在沙丁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两个人听一支 mp3。
听得最多的就是富士山下。
其实也听不懂,就是觉得富士山应该很美。
那时,沈淮之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这辈子一定要带我去富士山看看。
可后来,钱越多人越忙,忙到最后,回首这十年,居然一趟旅行都没去过。
如今却突然想去了。
我想看看沈淮之失约的富士山,到底有多漂亮。
在山中湖旁,我朝远方的富士山拍了张照片。
确实很美,但就这样的景色,我迟到了十年。
明明只是五个小时飞机的距离。
走的时候,看到有情侣在湖边求婚。
男孩满眼爱意,情绪激动,女孩眼睛亮亮的,满眼惊喜。
周围人群都在祝贺。
我却没有停留,转过身径直离开。
背后他们已经拥抱在一起。
我恍惚间想起,那时公交车到站后,沈淮之就会紧紧拉着我的手,他说人太多他怕找不到我。
他说这话时,耳机里正好放到那句歌词——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身后的欢呼声越来越远。
直到我再也听不到。
我在日本待了一个星期。
回国以后,我去庙里供了一盏往生灯。
我希望我那曾经未出生的孩子来世幸福。
那个孩子,是在沈淮之公司刚起步时怀上的。
那时,公司根基不稳,缺资金。
我几个城市连轴转,上酒桌跑资金拉项目。
直到身下见了红,才知道我怀孕了。
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我伤了身子,不好再怀孕。
我还记得沈淮之知道以后,他猩红着双眼,跪在我病床前,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
然后我们两个人抱头痛哭。
沈淮之对我发誓,他一定混出个名堂。
也是从那以后,我渐渐从公司里退出来,沈淮之心疼我的身体,不想让我再劳累。
人闲了就是容易胡思乱想,我经常梦到那个孩子,开始整夜睡不着觉。
我想去庙里给孩子供个灵牌。
可沈淮之忙,公司刚起步,他忙。
公司稳定了以后,他也忙。
忙来忙去,把自己忙到了别人床上。
下山路上,天空飘起了细雨。
冰冰凉凉地打在脸上,让我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回到我现在住的公寓,我就发起了低烧。
吃了退烧药后,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做了一夜的梦,我梦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抱了抱我,然后朝我挥手,又渐渐跑远了。
我挣扎着醒来,窗外已经是天ŧū́₍光大亮,艳阳高照。
我知道,她在同我告别,也要我同过去告别。
最后,我去看了我爸和我妈。
我爸是五年前去世的,我妈则是在去年。
我妈去世前,躺在病床上,还拉着我和沈淮之,要我们俩好好地。
我还记得她费劲地冲沈淮之开口:「照顾好芝芝,我的芝芝。」
我爸也是去世前才接受了沈淮之。
但他又拉不下脸跟沈淮之低头,只能用他一贯的冷漠态度威胁沈淮之。
「你好好对我女儿,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最后,他叫我凑近些又开口。
「小芝,你要过得好,一定要过得好。」
他反复强调,我泣不成声,只能不停点头。
埋了我爸那天,在坟前,沈淮之把头磕在地上承诺,他一定对我好,对我好一辈子。
回忆到这,我就这么静静坐在父母坟前。
看着纸钱一点点燃尽,什么也没说。
直到最后站起来要走时,才开了口。
「爸,我会过得好,一个人也过得好。」
脸上隐约有湿意,原来是香灰迷了眼。Ťùⁿ

-7-
从那以后,又过了整整一个月。
奇怪的是,沈淮之迟迟不肯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发过来。
之前我以为他是一时得偿所愿,高兴得昏了头,在和吴枝枝过二人世界。
可我去公司找他,公司前台说他不在,他也没再回过家。
电话、微信通通联系不到。
甚至连阿枝手作都没有他的身影,而吴枝枝看上去也魂不守舍。
我面无表情地从阿枝手作驱车离开。
我想我知道沈淮之在哪了。
果不其然,我在以前的出租屋里堵到了沈淮之。
他看见我的表情,有欣喜也有紧张,更有逃避。
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
「为什么不签字?」
沈淮之讨好地笑了笑,给我端了杯水:「芝芝,先喝点水。」
我没有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沈淮之,你在干什么?」
「芝芝,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以前就住在这里,楼下有你最爱吃的一家包子,从这坐两站公交站就能到我们以前吃的那家自助,我还记得,我们那个时候每月发工资,就会去吃那家自助,然后吃得撑得不行,再手拉手从那走回家,我还会偷偷拿两瓶你爱喝的葡萄汁……」
「沈淮之。」
我打断了他,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要提起以前。
「对了,还有旁边花卉市场每天都会有不新鲜的花,你总喜欢捡回来,插在花瓶里,你说日子再苦,也要有花……」
「沈淮之。」
我提高了音量,沈淮之脸色白了几分:「还有以前我每次过生日,我们没钱买蛋糕,你就烙一个葱油饼,挤上番茄酱,插上蜡烛,芝芝,那饼真的很香,比蛋糕都……」
「够了!」
我终于忍不下去了。
从包里掏出离婚协议书和笔,拍到桌面上。
「签字。」
沈淮之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红着眼圈,张嘴想说什么,又在我的眼神中,磨磨蹭蹭拿过笔。
他的手抖个不停,却始终落不到纸上。
「芝芝。」
他声音颤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可不可以不签?」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明白沈淮之搞这么一出是在干什么。
于是,我抬起头对他说:「包子铺转让了,自助餐倒闭了,这里要拆迁了,而我不会再给你做葱油饼了。」
「沈淮之,我们没可能了。」
听完这句话,沈淮之突然情绪失控,他扔掉了笔,撕烂了面前的离婚协议书。
跪到我面前,语气恳求:「我不想离婚,芝芝。」
「我知道我混蛋,但芝芝,我没想过跟你离婚。」
我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到可笑。
沈淮之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芝芝,枝枝说她可以不要名分的,你给我点时间,我能处理好。」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昏黄的灯光打在沈淮之痛哭流涕的脸上。
想明白那一刻我浑身发凉,一股怒气遏制不住从心头生出。
我气到声音变调:「你的意思是我做大她做小吗!」
沈淮之拼命摇头。
他张了又张嘴:「我还爱你的,我一直都爱你。」
「芝芝,我求你,为我退一步。」
啪!我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十五年我都没看清沈淮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淮之,你真让我恶心。」
随后一秒也待不下去地离开。

-8-
季芝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瘫在地上的沈淮之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自己也无法相信可以卑劣到如此地步,但他的心无法骗他。
那天在阿枝手作,听到季芝要离婚的那一刻。
他的心里不是高兴也不是激动,居然是不安。
这种不安到吴枝枝抱住他欣喜地尖叫时逐渐扩大。
「大叔,太好了,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了。」
「大叔,我终于能和你结婚了。」
沈淮之怔怔地点了点头附和,像是要压下心底的不安。
他回抱住了吴枝枝。
并且在那之后,没日没夜地和吴枝枝在一起厮混了半个月。
他以为吴枝枝能抚平他的不安,可往日让他沉醉的娇嫩面容和活力身躯逐渐让他觉得腻味。
就连她身上甜腻的蛋糕味都让他觉得恶心。
沈淮之开始做噩梦、失眠。
就连工作都频频出错。
直到那天晚上,他梦到那一年他和季芝坐客车北上,遭遇了十年难遇的大雪。
一车人被困在路上,雪下到半个车身的位置。
所有人都觉得会死在那儿。
他也觉得,但季芝没那么想,零下二十度的车里,季芝拉开大衣和他紧紧抱在一起。
她说:「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黄泉路上,我拉着你,我们不会分开,我替你担着命。」
季芝柔软的身躯,坚定的眼神让他记了很多年。
所以那天他从梦里惊醒,身侧吴枝枝娇美年轻的脸庞让他恐慌不已。
他终于意识到季芝不在了,他要失去季芝了。
沈淮之恍然发现,这么多年,季芝已经成了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
不是季芝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季芝。
所以他逃了,从吴枝枝身边仓皇逃走,逃回了家。
可看到家门,他心里生出了畏惧。
他不能进去,他进去,就会失去季芝。
所以他开始躲着季芝,可他又不想回吴枝枝身边。
而出租屋是他唯一觉得有安全感的地方。
沈淮之觉得,出租屋在,季芝就在,他们就没变过。
可还是被季芝找到了。
沈淮之拼命逃避,可他太了解季芝了。
季芝倔,所以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决定的事谁都无法挽回,就像当年能破釜沉舟跟着一无所有的他。
沈淮之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的真实想法,会将过往情分通通抹去。
他确实不是个东西,做着既要又要的美梦。
但就算季芝要恨他,他也不能放她走。
他们就该纠缠一辈子。

-9-
出来以后,我立马打通了律师朋友的电话。
「我要起诉离婚。」
律师朋友约我去了她的工作室。
坐下来那一刻,我竟难以启齿。
我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表述,沈淮之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她看出我的难为情,只说让我放心,她会尽力帮我。
我道了声谢,心力交瘁地回了公寓。
我突然觉得很迷茫,这么多年,我的世界里只有沈淮之,可现在,一切都成了一段笑话。
我知道沈淮之不会放弃。
果然,开庭那日,他请的律师举证我们夫妻感情没有破裂,理由居然是十年纪念日时我送他了一副袖扣。
我坐在庭上面无表情,沈淮之却心虚得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下了庭,沈淮之想对我说什么,看得出他这段日子过得很不好,面容憔悴,不修边幅。
「芝芝。」
我却没有听他的废话,径直离开。
出了法院,律师朋友对我道歉。
我对她说没关系ẗüₐ,我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我该告诉她,我订了十天后去法国的机票。
我想学点新东西,也该出去看看了。
沈淮之可以拖一时,但不能拖一辈子。
临出发前五天,吴枝枝找到我要跟我聊聊。
我其实不想与她多说。
但她一副不跟我谈谈绝不善罢甘休的气势。
我还是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看得出来,她这段日子过得也不好。
没了我第一次见她时的活力满满,面色红润。
现在的她满脸哀怨,脸色难看。
也ŧṻ₇没了当初在我面前跟沈淮之情比金坚的大义凛然。
「季小姐,我真的不能没有大叔,我求你,回到他身边吧。」
听到她的话,我有些诧异,我原以为她是来逼宫的。
「我知道我说这话很无耻,但是,大叔他没有你,就不愿意见我了,他过得很痛苦。」
「大叔是爱你的。」
「季小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名分财产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陪在大叔身边。」
说着说着,她还红了眼圈,泪水成串地往下落。
我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正色开口:「第一、我不会回到沈淮之身边。第二、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第三、你说你什么都不要,但沈淮之打动你的每个瞬间都需要钱。」
「还有,他给你花的那部分钱,我都算进财产分割里了,我会拿我该拿的。」
「最后,把你的手机录音关了吧。」
吴枝枝白了脸,她噙着泪,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她没想到,我竟然如此冷静识破了她。
我也曾经在生意场上混过几年,她这种手段很不高明。
被我戳穿后,吴枝枝收起手机变得咬牙切齿起来:「你要离婚就离婚!为什么还要拖拖拉拉!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动摇他的心思!」
此刻,她俨然成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疯女人。
我没心情再跟她纠缠,站起身离开。
她却不依不饶,追到外面,拉住我的胳膊。
「大叔爱的是我,只要你离开,他一定会娶我。」
我不厌其烦,甩开她的手。
她却突然倒在地上,满脸楚楚可怜。
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我冷了脸。
这种低级下作的手段到底要用几次?

-10-
「大叔。」
吴枝枝可怜兮兮地开口。
可沈淮之没看她,只是焦急地跟我解释。
「芝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找你。」
「对不起,芝芝。」
瘫在地上的吴枝枝听到这话,脸色更苍白了。
「大叔。」
她又叫了一声沈淮之。
沈淮之不耐烦地开口:「你先回去,别再来骚扰她。」
吴枝枝眼里立马又蓄满了泪。
我不想再看这场让人作呕的戏码。
只对沈淮之说了一句:「管好你的人。」
随后上车离开。
离开后,我看着后视镜里,吴枝枝脸色突然变得焦急。
沈淮之看了她一眼,也变了脸色。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五天后,我按时坐上了去法国的飞机。
并在一个月后,突然收到了沈淮之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而且这份协议书内容变了,沈淮之放弃了除公司股份外所有的财产。
随离婚协议书到的,还有一封信。
我打开看了看,明白了为什么他突然愿意离婚了。
吴枝枝怀孕了, 就在那天我走后, 她身下突然见了红,送到医院才发现她怀了孕。
吴枝枝准备把这账赖在我头上,她对沈淮之说,不跟她结婚,就起诉我故意伤害。
沈淮之在信里说得痛苦万分。
我却不信, 因为, 停车场明明有监控, 就算吴枝枝真的赖在我头上,我也有把握打赢官司。
沈淮之这样做, 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我恨他。
借用自我牺牲美化他想要这个孩子的私心。
沈淮之快四十了, 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冷笑着将信丢进垃圾桶。
钱我可以照单全收,这种作呕的深情不用过来沾边。
我重新开始的人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绊住。
我会过得好, 一个人也过得好。
11【番外】
从巴黎回国时,已经是三年后了。
踏入熟悉的土地, 一切都变得陌生。
朋友来接我,我朝她用力挥了挥手。
这三年,我变得越发自信坦然。
这次回国, 我是来继承沈淮之的遗产的。
沈淮之死于一年前的一场车祸。
死后,朋友给我打来电话, 说沈淮之提前立了遗嘱,他死后, 所有遗产归我。
吴枝枝那个孩子到底没有保住。
沈淮之没有跟她结婚,只是给了她一笔钱,并且让她不要打扰我,否则他不会放过她。
说到这时,朋友皱起眉头。
「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 明明那么在乎你,却要出轨,出轨了却又后悔失去你。」
「还有, 他这也算报应了, 人还是不能做坏事。」
我没有回答她, 只是低头在财产转让书上签字。
签完后,我和朋友找了个咖啡店。
坐在窗边, 我搅动着咖啡, 看外面阳光明媚。
可能是看出我情绪不对, 朋友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还好吗?」
毕竟也是十几年的感情, 人死账消。
我该伤心的。
这时窗外路过了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他们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幸福到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
我看得出神, 突然就想起沈淮之十八岁的模样。
那年冬天,零下十度,他跑了五公里, 将怀里捂得热烘烘的烤红薯递给我时,也是那样的笑容,好像全世界他最爱我。
沈淮之,我会为你伤心的, 但只有一点。
也只剩一点。
踏出咖啡店时,店里的歌曲放到了尾声。
【爱情不停转,想开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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