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提分手的时候,我说要恨他一辈子。
他笑着回我:「我就当你爱我一辈子了。」
他殉职的那天,我亲手埋了他的骨灰。
多年后在肮脏的地下拳场,我救了一个打黑拳的小子。
他将满脸的污渍洗干净。
我看着那张脸,不清醒地笑了笑:
「又是幻觉,我该吃药了。」
不然死去的人为什么又出现了?
-1-
我吞了两粒药。
闭上眼又睁开,眼前的男人还是秦野的模样。
我声音有些抖:「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着眼眸,眼角有一颗和秦野一模一样的泪痣。
「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阿星。」
他的声音沙哑,和我印象中低沉磁性的嗓音不一样,有些骇人。
我抬手示意保镖:「告诉高老板,这个人我要了。」
阿星看我的眼里充满警惕。
很亮的眼睛,和秦野的一模一样。
保镖走后,我绕着阿星转了几圈。
突然命令他:「上衣脱了。」
他不动。
我语气又硬了几分:「脱,除非你想回八角笼。」
他脱掉上衣,心口露出一大片狰狞的伤疤。
那里本来有一个胎记才对。
他一身矫健的肌肉,随时都能爆发似的,憋着一股狠劲。
我抬手,捧起他的脸。
逼他一把。
「秦野,你以为把胎记毁了我就不认得你了!」
「秦野……是谁?」
我愤怒地揪着他的衣领:「秦野是谁?你他妈跟我装什么!你不是死了吗?」
我一字一句地问:「你记不记得沈听澜是谁?」
他明显一愣,摇了摇头。
我真是疯了。
他怎么可能是秦野。
秦野不会忘了我。
-2-
当年我和秦野早恋,被我爸抓了个正着。
他嘴上不说什么,转头就安排我去留学。
保镖死死拖着我,要把我送进机场。
那是我爸第一次打我。
他给了我一耳光,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手机被放在我的耳边,秦野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听澜,我们断了吧。你爸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是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你他妈放屁!我知道这点钱打动不了你。」
那边传来一声嗤笑:「大小姐,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知道你爸给了我多少吗?一千万,什么感情值一千万?」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秦野,我恨你一辈子。」
「哦,那我就当你爱我一辈子了。」
我去了欧洲,一去就是五年。
是一通跨国电话把我拉回了国。
「您好是沈小姐吗?麻烦您来认领一下秦野的尸体。」
我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我回国那天,秦野的遗体被烧成了骨灰。
我亲自埋了。
他怎么死的,不能说。
他是做什么的,不能说。
什么都不能说。
他的坟头什么都没有,只有警徽。
他留下了很多封遗书,每次出危险任务都要写。
每一次的开场都是【致沈听澜】。
我每次看完开头就匆匆把信合上。
不敢看。
一辈子原来可以这么短。
爱恨都来不及。
-3-
我把阿星带回了家。
我爸看见他的时候,身体狠狠一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是谁?」
我面无表情地说:「高嘉泽的人,我喜欢,就要来了。」
我爸警惕地打量着阿星。
我伸手挡在他面前:「逼走了秦野,你还要逼走他吗?」
我爸哑口无言,他挥了挥手,表示放行。
我带着阿星上楼,领他进了一间空房。
「你以后住这里,知道吗?」
他漆黑的眼眸看着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吃的药有安眠作用,安顿好阿星后,我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几乎是倒头就睡。
却忘了锁门。
我梦到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偷偷溜出宴会厅,跑到了秦野家楼下。
好巧不巧,撞见他穿着一身帅气的风衣,被一个女孩表白。
秦野推开那女孩,笑着看向我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来了。」
秦野的脸慢慢扭曲,接着变成了我眼前的阿星。
天亮了。
我睡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茸茸的脑袋。
阿星无辜地仰头看着我。
「昨天晚上,你突然进来,要我抱着你,哄你睡觉。」
我一边下床一边问:「还有呢,没干什么别的事情吧?」
「你要我拍你的背,还要我说沈听澜十八岁生日快乐。」
-4-
我身体一僵。
本来复杂的心情被一股臭味打断。
我闻了闻自己,又看向阿星:「你昨天晚上没洗澡!」
阿星不知道那间浴室可以用。
他一向很脏,无人管他。
他想了一晚上都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救他。
我嫌弃自己身上的汗臭味,马不停蹄地去洗了澡。
也逼着阿星洗了。
穿着白衬衫的他很干净。
我满意地点头:「这才像个样。以后你不用回高老板那里了。」
昨夜过后,阿星对我的态度缓和了很多。
他问:「我要为你做什么?打倒谁才能为你挣钱?」
他的脑回路特别简单,简单到我觉得不正常。
我说:「你不用做什么,留在我身边。」
阿星不理解。
我改口:「你打跑我身边的坏人,我给你钱。」
阿星理解了。
「还有,每天都要洗澡,我不喜欢臭的,睡觉记得锁上房门。」
-5-
我带阿星去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结果不太妙。
医生指着片子对我说:「您看这里,他可能有记忆方面的损伤。」
我瞬间坐直了:「你是说他可能失忆了?」
「不止,他的神经受过损伤,像是来自某种药物。」
「能治吗?」
医生叹气摇了摇头。
「对精神方面的治疗我只能说尽力。」
我道完谢,准备离开。
医生忽然喊住我:「沈小姐,那药你不可以加大剂量了,不遵循医嘱吃药,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
我出来的时候,阿星坐在椅子上。
他双手垂在腿边,望着远处发呆。
窗外只有一只鸟。
我喊住他:「阿星,你记不记得你的过去?」
他看着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高志明的电话打了过来。
「听澜,今晚有空吃个饭吗?」
「当然,荣幸之至。」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挂了电话,阿星还在盯着我。
他突然说:「你昨天晚上,没有过来。」
「要我过去做什么?」
「你在我怀里,我觉得很舒服。」
我扯出一个笑,告诉他:「你这是耍流氓。」
阿星站起来比我高大半截。
他忽然伸出手,在我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秦野最喜欢这样掐我的耳垂,这是他改不掉的习惯。
阿星开口说:「这样我也觉得舒服,也是在耍流氓吗?」
-6-
高嘉泽把食物推到我面前。
可我没有胃口。
我开门见山地问:「阿星是怎么来的?」
他切牛排的手一顿,笑着说:「你说那小子?捡来的。」
我皱起眉头,不太明白他说的「捡来」是什么意思。
高嘉泽接着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倒在我拳场的门口,受了很严重的伤。」
「你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他诡异地笑了一下:「确实,可他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名字——沈听澜。」
我愣住。
高嘉泽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他这里也有问题,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好在他能打,比我任何一个拳手都打得漂亮。给我赚了不少钱。
「我看出来了,你们认识。很可惜,他忘了你。」
我攥紧手里的餐具。
忽然,餐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阿星在外面!
我快步走出去。
只见阿星把一个男人摁在墙上,硕大的拳头马上要砸下去。
「阿星!」
阿星顿住,猩红的眼睛望向我。
像一只斗兽。
被他摁住的男人松了口气。
看清他的脸后,我感到不妙,却还是和这个老熟人打了招呼:
「潘队,好久不见。」
秦野曾经的顶头上司,潘志明。
-7-
我把车停在湖边,和潘志明下了车。
阿星坐在车里,死死地盯着我们。
潘志明要带走他,他为了反抗才动了手。
我开口:「不拐弯抹角了,我爸告诉你的?」
潘志明没有否认。
他和我爸当年是战友。
我爸在他面前提起秦野时,他有些错愕:「那个孩子的父母都被毒贩害死了。」
于是我爸下定了决心,要把我和秦野分开。
他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安全。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当年我给秦野收尸的时候才知道,他警校毕业后分到了潘志明的手下。
想必是我爸把阿星告诉他了。
潘志明很认真地说:「他就是秦野。」
「秦野已经死了。」
「去局里做 DNA 比对。」
「他现在是阿星!」
我的眼眶有些湿,嘴里的肉被咬得出血。
潘志明说:「我已经比对过了。」
我心跳如雷。
他下了最后通牒:「秦野必须归队,他还有没完成的任务。」
我喝了点酒,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不会让他和你走!他现在听我的!」
他叹了口气:「小澜,沈或没告诉你,当年不是他把秦野逼走的,是秦野主动找上门的。
「秦野和沈或演了一场戏。
「因为他要报考警校,他必须为他死去的父母报仇。他不能拖累你,只能逼你放手。
「他说你不会接受和平分手的,因为你不怕死。
「我知道你能给他找到最好的医生,把他治好。在那之后,你得放他走。」
-8-
我跑到卧室的洗手间,粗暴地把包拉开。
药。
我把所有东西倒出来。
一瓶药滚到地上,药片撒了一地。
我头痛欲裂,抓起一小把,就着生水把药吞下去。
潘志明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
「他会恨你的。」
砰的一声响,阿星撞到了房间的椅子。
我忘了开房间的灯。
阿星要去开灯,被我制止。
我伸手描摹着他的脸,一寸一寸。
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每靠近他一分,他就后退一步。
直到抵住墙,退无可退。
「吻我。」我说。
他在黑暗中问:「什么?」
我勾住他的脖颈,贴上他的唇。
秦野,留下点什么。
给我留下点什么。
-9-
上学的时候我只听说,秦野是孤儿。
那天有人找他茬,路过他时故意撞了他的肩膀。
「长不长眼啊!给老子道歉!」
方毅是校长的儿子。
秦野眼里充满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他还没动手,我已ťųₗ经一脚踹在了方毅的腿上。
方毅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
我掸了掸腿上的灰,说道:「挡什么道?踹你一脚没意见吧?」
校长怎么了?我爸给学校捐了好几栋楼。
方毅吃了哑巴亏,只能瞪着秦野。
我嗤笑一声,指着窗外还在施工的楼说:「方毅,回去问你爸,这楼还建不建?」
他懂我的意思。
「对不起,沈姐。」
「对不起谁?」
方毅憋屈地看向秦野:「对不起。」
我一回头,秦野正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亮,像融化的积雪。
我有些不好意思,怕他觉得我是个小太妹。
「我一般不这样。」
他歪头:「哪样?」
「就……仗势欺人呗。」
秦野笑了。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我开始追秦野。
追得上天入地,人尽皆知。
我喜欢吻他眼角的泪痣。
每次这样,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掐我的耳垂。
我问过他:「秦野,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想报哪所学校?」
他一副大梦初醒的表情,再也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10-
我天没亮就醒了。
睁开眼就看见了秦野的睡颜。
他身上有很多疤。
条状的、圆孔的,看着狰狞又让人心疼。
我喃喃自语:「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细小的声音让他猛地惊醒,他满眼的杀气。
看到我,他一愣,像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把我抱在怀里。
暖烘烘的。
他摸到了我手腕上的伤疤,突然吻了上去。
「这个东西很疼的。」
是啊,特别疼。
可想起你,心更痛。
……
我的桌上有两个泥人,是当初和秦野一起捏的。
秦野好奇地盯着它们看。
我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你,你叫秦野。」
「我叫阿星。」
「从现在开始,你叫秦野。」
我给秦野找了最好的医生。
由于他身份特殊,医院对他的所有信息进行了保密处理。
白天我不会去医院。
晚上我会去找他,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不知道是不是治疗起了效果。
有一次我Ţṻ₅缩在他的怀里,听见他说:「澜澜,我的澜澜。」
我没忍住,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他摸着我的耳垂说:「澜澜不哭,我会回来的。」
夜色再浓,也总有破晓的时候。
-11-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患上了抑郁症。
也许是知道秦野死掉的时候。
我爸告诉我,我妈的家族有抑郁症病史。
他不再让我出国,而是把我留在他身边,逼着我吃药。
我的药很快见了底。
我去找王医生开药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沈小姐,你再这样滥用药物,后果不堪设想。」
我抚上自己的小腹,问他:「有什么抗抑郁的药,是孕妇能吃的?」
他吃惊地问我:「怀孕多少周了?」
「不知道。」
他一时语塞。
斟酌再三,还是给我开了药。
「不管是什么Ŧũ̂ₘ药,都会对胎儿有影响。你这样的情况,滥用药物可能会导致胎儿畸形,不用药物,可能导致抑郁加重。」
我开始乖乖吃药。
可每次想到秦野,我总是会失控。
绝望的情绪总是涌进我的脑中。
当冰冷的风灌进我的衣服,我猛地惊醒。
发现自己站在阳台的护栏外。
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我吓得翻了回去,心有余悸。
我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秦野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是澜澜吗?」
我泣不成声。
「澜澜,你怎么了?」
我哽咽:「秦野,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去医院的时候,我爸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他浑身烟味,对我说:「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13-
那天,我看见拐角有一个奇怪的人。
他戴着口罩帽子,行事鬼鬼祟祟。
第六感告诉我不对劲。
他朝着秦野的病房走去。
我一边跑过去,一边给潘志明打电话。
「秦野有危险!」
我知道潘志明在医院安排了人Ṭü³,暗中保护秦野。
可是我慢了。
那人推开了秦野的病房,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刺向秦野。
我扑上去时,秦野已经抓住了那人的手,把他反扣在地上。
他抬起头,眼神坚毅地看向我。
我试探性地喊:「秦野……」
「澜澜,是我。」
潘志明的人冲进病房,把地上的男人铐起来,带走了。
病房里只剩我和秦野。
可他开口第一句话是:「我该走了,澜澜。」
我低头,装作不经意地抹掉眼泪。
「你走吧,我说过会恨你一辈子。」
人要离别的时候,总是嘴硬得吓人。
秦野没再说话。
潘志明来到病房的时候,秦野对着他行了个严肃的礼。
「报告潘队,秦野正式回归。」
-14-
很寂静的一个晚上,我拨通了秦野的电话。
「喂,是我。」
「我知道。」
我咬着嘴里的肉,不让眼泪流下来。
「阿星,家里有点黑,可我想吃面。」
那边沉默了很久,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等我,二十分钟就到。」
给秦野开门的时候,他努力抑制着呼吸,额头上有一层汗。
他关了门,走进厨房。
熟练地拿出锅,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面条。
我从身后抱住他。
他抖了一下。
「我就抱一会,就一会会。」
我贴在他背后,不想错过他的每一次心跳声。
面煮好了。
我不吃煎蛋,所以秦野打了蛋花在里面。
我慢吞吞地吃着面条。
很熟悉的味道。
和十八岁生日那天,秦野煮给我吃的一样。
吃完面,秦野拿着碗筷去洗。
我忍不住笑他:「秦野,你说句话啊。」
「早点休息。」
他要走的时候,被我拦住。
我用了这辈子最拙劣的借口:「我怕黑,睡不着。」
秦野的眉心一跳,还是跟着我上了楼。
-15-
秦野给我掖好了被子。
坐在我的身边,就这样看着我。
我开始舍不得睡觉,于是滔滔不绝地讲着我留学时候的故事。
「欸你知道吗,那年我去赛车,还拿了个第一名。
「有个挺帅的白人追求我,不过我没答应,因为我知道他其实有好几个女朋友。
「哦对了,你每年生日我都给你寄了明信片,你看了吗?」
我期待地看着秦野。
他俯身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看了,你在信里挑衅我。」
我嘿嘿一笑。
秦野摸着我的眉心,合上我的眼:「澜澜,睡吧,我一直都在。」
我不想睡。
可秦野就像催眠药,他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安心。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16-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过秦野。
潘志明却突然登门拜访。
我有条不紊地给他沏了壶茶。
因为他看着像要讲故事。
我率先开口:「我想听秦野的故事。」
他一瞪眼,笑了两声。
「不愧是老沈的女儿,和他一样了解我。」
他开始讲故事:
「秦野一开始是假死,他得换一个身份潜伏在毒枭身边。
「可我们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失联了——他暴露了。
「那个毒枭叫黑蟒,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知道卧底扛得住酷刑,于是他给秦野注射了药物,一种让人神智失常的药物。
「因为卧底不止秦野一个,他想要撬开他的嘴。
「秦野逃跑的时候跳了河,顺着河流到Ţũ̂₁了高嘉泽的地盘,这才逃过一劫。」
潘志明说完喝了口茶。
我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快流干了
我问道:「那这次他回去要做什么?」
「他了解黑蟒,最适合当这次抓捕黑蟒的领头人。」
「哦,要他去送死呗。」
潘志明有些生气:「你要理解我们这个职业,集体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我把潘志明送出了门。
门口站着保镖,是潘志明嘱咐过的,秦野暴露了,我也有危险。
看着潘志明上了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转身准备进屋。
突然,一个保镖掏出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
另一个抬着我的腿,两个人把我拽进屋。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最后两眼一黑。
-17-
醒来时,我被人绑在客厅的柱子上。
我正对着一个男人。
他一身黑衣,翘着腿,嘴角有一道疤,正盯着一张照片看。
他开口时我发现,那道疤像钉子一样,扯住了他半边嘴巴。
「呦,沈小姐醒了,第一ŧṻₔ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黑蟒。」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我的两个保镖已经被换成了他的人。
黑蟒把照片一转。
是那天潘志明和秦野在餐厅的时候。
黑蟒指着秦野,勾起嘴唇笑道:「这个人,你认识吧。」
我大气不敢喘。
「不是吧沈小姐,你连自己男朋友都不认识了吗!」
他强迫我抬起头,把照片摁在我的脸上。
语气瞬间变得凶煞:「你不认识我认识,看见我嘴上的疤没?秦野的杰作,你说我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才能报复他?」
我强迫自己冷静,说道:「他是我前男友,拿了我爸的钱就和我分手了。」
「哦豁!是吗?那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怎么老喊你的名字?澜澜,澜澜,一遍一遍地喊!」
「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黑蟒刚刚还像个疯子,现在又瞬间冷静下来。
「拜秦野所赐,我现在无路可走,只能试试灯下黑。」
他恶心的眼神的眼神黏在我身上,语气有些兴奋:
「沈听澜,你长得确实不错。」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18-
黑蟒示意了身边的人。
「你去,别把她玩死就行。」
我咆哮:「等等!我怀孕了!」
「秦野的孩子吗?那又怎样?」
「你没常识吗?孕妇惊吓过度会胎死腹中,然后导致大出血死掉。」
黑蟒一愣。
我有了几分底气。
「你不弄死我,不就是想拿我要挟秦野,可我要是死了,你手上就没有筹码了。」
我大概知道他的计划。
如果秦野没能找到他,他就在这里躲着,等危险过去,解决完我再逃出境。
如果被发现了,他正好可以拿我要挟秦野。
他知道警察以人质安全为第一。
更不要说,那个人质是秦野的爱人。
我不能轻举妄动,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秦野会来救我的。
黑蟒身边的人说:「大哥,好像是这样的。以前老沙玩了一个孕妇,那个女的就大出血死了。」
黑蟒若有所思。
我接着说:「你不要想着给我注射什么药物。孕妇连最基本的感冒药都不能吃,小心一针下去,我就没命了。」
他拧紧眉头,一脚踹翻了茶几。
「你他妈和秦野一样难搞!」
「老大消消气,我们的船后天就到了。」
黑蟒掰着我的脸,狠厉地说:「后天,我要让秦野知道,和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19-
我突然意识到,我爸应该会回家的。
可他一晚上没有出现。
他当过兵,警惕性比平常人强不少。
房子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我和他都没有这个习惯。
而且我的手机没有任何一条信息。
他或许已经发现了。
也许帘子外面,正埋伏着狙击手。
第三天,他们的船到了。
黑蟒用枪顶着我的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沈听澜,你有车对吧,带我们去车库。」
我带着他们去了地下车库。
他们大概五个人,加上我六个。
黑蟒选了一辆 SUV。
他蒙上了我的眼睛,塞住了我的嘴巴。
把我放倒在后排落脚的地方。
我感受到车正往外行驶。
突然,一个急刹。
几秒后,黑蟒阴冷的声音响起:「秦野。」
-20-
我的头发被人揪住,强迫我直起身体。
「秦野,看看这是谁?」
秦野?
我压抑了三天的恐惧,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泪水浸湿了我眼上的布。
秦野说:「你别动她,说出你的要求。」
「你拿着枪,往自己脑门上崩一下,快啊!」
一个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我看不见秦野,只觉得空气在țűₛ一瞬间凝结。
不要。
秦野的声音很冷静:「黑蟒,我们一切以人质安全优先,可前提是我们得保护好自己的命。」
黑蟒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什么女人。」
似乎是无可奈何,黑蟒退了一步:「不要跟上来,这一路我看见任何一个警察,我就立马杀了这个女人!」
车又启动了。
可声音不对劲。
我被蒙住眼睛,于是耳朵特别灵。
有什么东西在漏,车一边开,一边漏。
油箱被人破坏了。
这辆车不到码头就会没油,他们到时候必须要下车。
果然,车很快抛锚了。
黑蟒咆哮了一声,带着人下了车。
他们似乎抢了路人的一辆车。
然后我眼前的布被扯开。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的脑门。
「你没用了。」
「砰——」
-21-
眼前的人在我面前直直倒下。
他的脑袋上被开了一个黑洞。
黑蟒立即把我拽起来,挡在他身前。
「上车!」他大喊。
车后面飞出来一个人影,掐着黑蟒的手枪把他从我身后剥开,扑倒。
又是几声枪响,其余的人都被狙击手解决掉。
可多了一声。
我转头看向扑在黑蟒身上的秦野。
他的后背渗出血,整个人僵住。
「开枪!」秦野大喊。
狙击手最后一发子弹,打中黑蟒。
四周的警察冲过来。
蜂拥而至的人都透明了,我的眼里只有一个画面。
秦野倒下了。
那一瞬间,我无法呼吸。
一股腥气涌上我的喉咙,我吐出鲜血,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
-22-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
我爸的黑眼圈垂得很吓人。
他猛地睁开眼睛,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他心急如焚:「小澜,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爸爸?」
我摇摇头:「有点恶心,没有别的不舒服。」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泪水。
他把脸埋在手里,泣不成声。
医生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
「母子平安。」
我呼吸一滞,不敢相信地问他:「你是说,我怀孕了?」
医生点了点头。
怀孕不过是我骗黑蟒的借口,没想到竟然成了真的。
我想到什么。
「爸爸,他呢?」
我爸抹了把眼泪:「他没死,抢救过来,已经醒了。」
醒了?
醒得这么快?
「你去看看他,他就在隔壁病房。」
-23-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隔壁病房的门。
秦野靠在窗边,笑着对我伸出手。
「澜澜。」
我飞奔过去,扑在他的怀里。
「秦野,秦野……」
「我在。」
秦野摸着我的耳垂,眼里满是温柔。
「澜澜,我们结婚吧。」
「好。」
那是一个大晴天。
秦野用玫瑰花铺成一个爱心,将我圈在里面。
单膝下跪,向我求婚。
我笑着向他伸出手:「我愿意。」
试婚纱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有点明显。
秦野一边听我抱怨,一边摸着我的肚子。
「小宝贝会是个女孩吗?像你的女孩。」
我笑着反问他:「怎么就不能是一个像你的男孩?」
秦野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清。
我为什么听不清他说话?
我捧着秦野的脸,看着他说:「秦野,吻我。」
他的吻落下来,没有温度。
-24-
我站在一个温馨的粉色公主房里。
秦野摇着婴儿床,喊我过去。
「澜澜,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像你。」
我有些迷茫地走过去。
看到一个可爱的婴儿,咿呀咿呀地叫喊,还朝我伸出手。
我刚想碰她,可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
我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爸爸。
他心急如焚地问我:「小澜,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爸爸?」
这场面太熟悉了,是梦吗?
我摇了摇头。
医生赶过来给我做了检查。
「暂时没事了,病人情绪激动才导致昏迷,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
他要走,我抓着他的白大褂。
「医生,我的孩子呢?」
他疑惑地看着我:「孩子?你没有怀孕,也没有流产的迹象。」
我僵住,迫切地逼问他:「你是不是检查错了?我明明有孩子,我觉得头晕恶心,我这是怀孕的征兆吧?」
「我十分确定地告诉你,你没有怀孕,不要多想,赶紧休息。」
我的手慢慢滑落。
我爸把我抱在怀里,说出了我想问但不敢问的问题。
「澜澜,你不要想不开。秦野他……」
-25-
黑蟒那一枪贯穿了秦野的心脏。
他没能等到救护车。
我倒下的那一刻,他同时没了呼吸。
他的灵堂设在警局附近。
他没有家,他的后事是潘志明一手操办的。
我赶过去的时候,潘志明塞给我一个东西。
是我桌上的那个娃娃。
是我。
他轻轻拍了我的肩膀,哽咽着说:「害怕吗?不害怕的话,去看看他。」
我一步步走上前。
秦野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冰棺里。
我看着手里的娃娃,哽咽道:
「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是你偷了。」
我的手指摸到他的嘴唇。
冰冷的。
和梦里一样。
「秦野,你好好休息。」
除了那些遗书,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我把小人放在了他的手边,还把家里的那个也拿来了。
一起跟着他下葬。
我再一次抱着他的骨灰,走进冰冷的墓园。
爸爸有些担心地问我:「澜澜,你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笑了笑,反而吓到了他。
曾经我以为失而复得很幸运。
其实是大梦一场,永失所爱。
-26-
我在国外的时候,隔三差五能接到很奇怪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吵,像是在大街上。
可电话里只有呼吸声。
我知道,那是秦野。
我的手机号从没有变过。
他会记得。
可后来我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在黑蟒身边了。
秦野煮的面很好吃。
那天我骗他给我煮面,我偷偷学了。
后来我自己煮,怎么都煮不出那个味道。
我气得摔了碗。
「一碗破面,有什么好稀罕的。」
我其实只想他别走。
可他不得不走。
-27-
和秦野谈恋爱的时候,有一次过年,我回了山里老家。
我给秦野打电话,说很想他。
傍晚的时候,我的电话响起。
「澜澜,出来。」
我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看向窗外。
秦野站在路边上,朝我挥了挥手。
我住在一楼,于是翻窗出去。
没想到雪结了冰,我脚底一滑,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冰冷的感觉。
秦野把我接住了。
他无奈地笑出声来:「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我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两下。
可还是舍不得。
我问他:「你怎么来的?」
「飞过来的。」
从学校到这里太远,秦野可能真的是飞过来的。
他那点打工挣的钱,也许都拿来买机票了。
「你机票多少钱,我给你报销吧。」
秦野掐了一下我的耳垂,慢慢把我扶起来。
他摇摇头说:「机票不贵。」
骗子。
我让秦野进屋坐坐。
他拒绝了。
「我订了酒店,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就走。」
又是骗我的。
我半夜给他打视频的时候,他不接。
因为他根本没有订酒店,他在火车站将就了一晚上。
我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火车上了。
-28-
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所以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秦野都给我带热乎的包子。
我站在走廊外面吃,他一边背书一边偷看我。
夏天很热,蝉鸣声大得刺耳。
可我好像只能听见他背书的声音。
我倚着栏杆,伸手戳了戳他。
「秦野,我不吃虾仁馅的东西, 我虾仁过敏。」
他吓了一跳,掐着我的下巴就要逼我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哎哎哎, 没事,虾仁的那个我没吃。」
他这才松了手。
我和他对视几秒, 都笑出声来。
学生时代就是这样, 总是容易动心。
后来长大了,那时候的记忆在脑海中变得越来越美好。
朋友听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 经常笑话我:
「原来这就是初恋啊, 还Ṱû⁹挺纯。」
「是白月光,死掉的白月光。」
「我们小澜原来是个情种啊。」
人总是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29-
我想过很多种我们的结局。
我找到了秦野的那些遗书。
【致沈听澜:
这次任务很危险,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我很想你, 永远爱你。】
【致沈听澜:
谢谢你, 当时愿意拯救我。我很想你, 永远爱你。】
最后一封,也是最长的。
【致沈听澜: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 我也许不在了。
我爸妈死的时候, 我才六岁。
我忘不了仇恨,当决定要继承我爸警号的那一刻, 我就回不了头了。
你太美好, 太耀眼,所以我做错了, 我以为我能和正常人一样恋爱。
我不能连累你,我害怕将来自己暴露, 害怕他们找到你,对不起。
离开你的每一刻都很煎熬,我时常能想起你, 忍不住给你打电话。
这次的任务是我毕生的追求,我大概不能活着回来了。
请你好好生活,不管你爱我或恨我,我都永远爱你,我很想你。】
放下信, 放下秦野。
我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放下他。
放下秦野。
-30-
我爸总说我精神状态不正常。
他咨询了很多医生, 大多数人都给他一个建议。
「盯紧沈小姐, 她极有可能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我妈就是抑郁症自杀的。
那天我爸回家, 给我带了一个黑色的包。
拉链一拉开,一只黑色的小狗窜了出来。
它跑到我床上,一个劲地嗅我。
一个异常鲜活的生命。
我爸说:「小澜,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摸着小狗柔软的毛, 很开心。
「叫阿星。」
阿星兴奋地叫了两声。
我爸看着我们,也松了口气。
那天我趴在床上, 盯着黑色的天空,仿佛被吸进去。
「汪!」
阿星极力喊了一声。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站在了阳台上。
阿星咬着我的裙子,把我拽了下来。
它一双黑黑的眼睛盯着我, 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紧紧把它抱在怀里。
泪水沾湿了它的毛发。
我喃喃自语:「我要好好生活,对不对阿星?」
恍惚中,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澜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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