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裴赢之退亲的第三年。
京城那边传来他的书信,问我何时上京城与他成婚。
我皱眉思索这号人物。
传信的下人却昂着脖子,高高在上道:
「大人说了,只要你肯跟乔小姐认错,嫁妆再加二十家商铺,三十担金银,五千亩良田,他便同意抬你做妾室。」
我扑哧笑出声来。
三年前,裴赢之高中状元。
我作为未婚妻上京为他庆贺。
结果却撞到他跟丞相千金游湖。
发生争执后,他逼着我跟乔小姐磕头谢罪。
我固执不肯道歉。
他便使唤小厮Ṫū³纵马踢伤我的丫鬟,将我撵出京城。
如今还想着与我成婚?
我回道:「回去转告你家大人,我成亲早已有三载了,如今孩儿都要满周岁了。」
「而且,我堂堂的成王妃,哪有给人回去当妾室的道理?」
-1-
替裴赢之传信的下人还没有走。
他明明风尘仆仆,穿的也是粗布麻衣。
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倨傲。
站在宅子的大门口。
直嚷嚷:「叫你们家小姐出来,我们大人传来口信,只要她肯随我上京认错,我们家大人便原谅她之前使的小性子,与她成婚。」
「赶紧的,她要是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看门的ẗù²小厮气得不行,什么时候受过这鸟气了。
当即回怼过去。
「你们家大人能有多大?」
裴赢之的小厮冷笑一声,高昂起头。
「我们家大人,如今可是翰林院修撰,从五品的官。」
我正好想跟丫鬟出门相看近日铺子来的新布料。
好给孩儿周岁做些冬衣。
刚刚出门就听到这话。
身旁的丫鬟瞬间笑出声来。
「不过一个五品修撰,我还以为是当今宰相来了咱们府呢。」
传信的小厮感觉到了丫鬟的嘲笑。
顿时气得大步走到我们跟前。
见到是我,他立即道:
「谢小姐,你得好好管管你的下人了!我是代表我们家大人来的,你要还想嫁给我们家大人,就赶紧把这个丫鬟和看门的小厮给我打发了!」
「这样说不准我回京之后,还能帮你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小厮得意极了,似乎料定我会为了他处置下人。
我看着这个小厮。
只觉得跟三年前的面容重合。
毕竟三年前我跟贴身丫鬟被赶出客栈。
被那些混混抢走身上所有财物,走投无路的时候。
正是他啐了我们一口。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不过是一个富商之女,满身铜臭味,怎么跟人家户部侍郎的乔小姐比?论学识、样貌,你都配不上我们公子!」
「我劝你趁早离开京城,不要自讨没趣了!」
我问他这一切可是裴赢之的意思。
他却冷笑道:「要不是我们公子的意思,还能是我的主意么?我们公子面薄,不好撵人,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好了!」
也对。
在外人眼里。
我一直都是主动追逐着裴赢之的那一个。
当年我跟父亲举家迁往江南定居。
偶然邂逅了裴赢之。
当时的裴赢之才识过人,样貌端正,孝顺寡母,是县内有名的俊俏公子。
在我一次偷偷女扮男装出去逛庙会的时候。
偶遇当街遭遇恶霸刁难,却从容应对的裴赢之。
当时的他只用几句诗词就将那恶霸耍得团团转。
从此对他一见倾心。
我爹见我对他有意,便有意撮合我们。
但我家的身份普通人怕是难以接受。
于是我便用了一个商贾之家的小姐的身份接近他。
当时整个商州城无人不知,从京城那边来的富商小姐看上了一个寒门出生的穷小子。
街头都戏称他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我担心裴赢之被外面的流言蜚语伤到心。
他却握住我的手,目光深情。
「我不在意外人对我的看法,我只在意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二人的感情也逐渐升温。
后来为了得到我父亲的认可。
他更是在我家府邸外面长跪三天三夜。
最后是我不忍心,求助我爹爹,才同意我俩的婚事。
但是裴赢之却执意要考取功名之后,再迎娶我过门。
可他家清贫。
又只剩下个寡母,根本无力承担他科考的费用。
是我家送钱送粮,资助他一路去京城科考。
当时他温柔地许诺我,此生不负我。
-2-
后来京中传来消息。
说是裴郎中榜,成为了这一届的榜眼。
如今要留在京中打点,四处走动,谋个好前程,不能回县里接我。
话里话外,暗示他手上没有银钱。
于是我瞒着爹,乔装打扮带着丫鬟眼巴巴地去京中给他打点。
结果他前一秒收了银票,后一秒却催促我赶紧回去。
我心中察觉不对劲,便跟丫鬟住在了城中客栈。
但是因为水土不服,又病了月余。
再次得到裴赢之消息的时候。
正是小厮上门赶我们出京。
这才知道裴赢之得了当今相爷的青眼,有意招他做女婿。
他跟乔小姐不光并肩游湖。
裴赢之还用我送来的银票。
在那乔家小姐生辰礼上,送上一套价值千金的点翠头面。
还作诗为乔芸儿贺寿。
一时之间传为京中佳话。
我的丫鬟看不下去,当街拦下两人,讨要说法。
结果却被乔家小姐的下人纵马撞伤,差点丢掉了半条性命。
我拖着病弱的身子前去理论。
结果裴赢之得知之后。
竟然阻拦我去报官。
还呵斥道:「谢小姐,我跟你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你我的婚事,本就是你心甘情愿,我从未许诺过与你成婚,如今我已经寻到了我的意中人,是乔家小姐。你的丫鬟在乔小姐面前出言不逊,家丁看不下去,才会伤到她的。」
我看着他冷笑。
上京前对我温柔体贴的那个男人如今却换了一副面孔。
「所以你是想要我给乔小姐赔罪了?」
「我纠缠你?裴赢之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纠缠你,是我求着你收下我家的银子的?又是我跪下求着你去我家跪了三天三夜求亲的?」
眼看着身旁的乔小姐脸色微变。
「裴郎,她说得可是真的?」
裴赢之立刻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要再胡编乱造了,我出生清流之家,怎么可能娶你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莫要用你家的铜臭味玷污了我的名声。」
说完他又立刻紧张地看向身旁的乔芸儿。
「你相信我,我身上并无婚约,不信你差人去我老家打听,我清清白白,此女不过是看我高中,想要来攀龙附凤罢了!」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攀龙附凤?你算个什么龙?裴赢之,我今日过来不是找你讨要说法的,而是找你还钱的,你可以不承认我们的婚事,但你上京科考的所有开销,我都有记录在案,这银子你还,还是不还?」
裴赢之没有想到我竟然当街找他还钱。
一时脸色窘迫。
乔芸儿为了护着裴赢之。
直接唆使下人想要强行打发我们离开。
「谢小姐是吧?你一个女子纠缠男子不说,还编造谎言讨要银子?你不觉得这样十分下贱吗?你的事情裴郎都跟我说了,多有误会,你若是知趣,我可以赏你十两银子离京。」
乔芸儿一副高高在上、
施舍我的模样。
看我的眼神十分轻蔑。
我掷地有声地说道:
「下贱?下贱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乔小姐吗?我当你不知道我跟裴赢之的婚事,没想到你是知情,却执意要抢,请问下贱的人是谁啊?」
我话一出口。
裴赢之就冲到我跟前,不由分说,抬手就给我一巴掌。
「谢青兰,你侮辱我可以,不可侮辱芸儿,她冰清玉洁,与我清清白白,不得让你乱说!」
我被这一巴掌给打偏了脸。
回头看去,却发现裴赢之目光复杂,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乔芸儿见我被打。
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随即假意上前安抚道:
「谢姐姐,我劝你还是还是早日离京吧,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四处抛投露面,求着男子娶你,传出去坏了名声,以后怕是不好嫁人。」
说着不由分说,差使身边的下人。
将我跟丫鬟丢出城外。
当时我病重缠身。
丫鬟也需要救治,只能放弃找裴赢之算账的事情。
如今我没有找他们麻烦。
这人反而赶着上前来找不痛快。
-3-
记忆回笼。
小厮见我还在发呆。
语气忍不住更加轻蔑了几分。
「怎么样?谢小姐赶紧给个答复,我还要准备回京向大人复命呢,你要知道京城大把的女子等着嫁给我们大人为妾呢。」
我淡淡扫了小厮一眼。
「不用了,帮我多谢裴大人的好意,为妾的事情就算了吧。」
「毕竟,我已经成婚三载,如今贵为人妇,怎可再嫁呢?」
小厮听到这话,惊讶得脸色大变。
「谢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接话,身旁的丫鬟就忍不住反驳道。
「什么乱说,我们家小公子如今都满周岁了,谁跟你开玩笑了,回去禀告你家大人吧,你那个贵妾,谁爱当谁当去,别舞到我们家小姐跟前来!」
说着丫鬟就抄起扫把,直接将那个小厮撵了出去。
「赶紧走,免得等会我们家主子回来了,看到你这种人闹心!」
小厮被丫鬟赶走之前刚好撞到我夫君回来的马车。
轿帘拉开,是一张英俊无比的帅脸,五官俊朗,眉宇之间自带一丝天潢贵胄之气。
沈纪鸣。
三年前不计我一身污名,与我成婚的男人。
他跟裴赢之的小厮擦身而过。
我立刻迎了上去。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猎到好东西了吗?」
沈纪鸣刚要开口,岂料那未走的小厮,却突然盯着沈纪鸣发难。
「我当是谢姑娘找到什么好人家了,不过是一个空有长相的乡下野猎户?他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们家裴大人?」
沈纪鸣身形一顿,看向了小厮。
前几日落了雪。
我抱怨夜里寒凉,导致脖子酸痛。
沈纪鸣听见了。
便说要去山里给我猎几只雪兔来做围领。
他虽然贵为地方番王,但平日里习惯了微服私访,酷爱扮猪吃老虎。
穿着打扮也不华丽,但衣服料子都是顶好的,绝不对不是小厮说的那种猎户。
小厮显然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故意这样说来刺激沈纪鸣的。
果然,我还没有开口。
就见到沈纪鸣挑了挑眉,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坏笑。
随即竟然走到我的身边,装腔作势。
「夫人,我这样的猎户都入了你的眼睛,就不知道这人口中的裴大人到底长得多不如意,连跨进夫人家的门槛机会都没有,想必是丑得不能见人了。」
小厮被这话气得不清,指着沈纪鸣就要开骂。
但是没有等他开口。
就被家中的侍卫用手差点捏碎了下巴。
我因为要他回去给裴赢之传话。
便让侍卫留他一条狗命。
-4-
只是没有想到很快便再次见到了裴赢之。
「车上的人赶紧给我们下来,知道你们冲撞的是谁的马车吗?是当今相爷的女婿,裴大人的马车!」
马车外面人声嘈杂。
一直叫喊着让我们下车认罪。
入冬时,夫君便收到圣旨,说当今圣上传他入京过年。
特意嘱咐他带上家眷。
行至中途,传来消息说太后病重。
夫君一时着急,便把大半的侍卫都留给了我。
自己提前骑马回京。
因为行事低调,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身份。
所以我们家的马车跟裴赢之的马车相撞时。
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皱眉掀开轿帘,因为这次是秘密回京。
所以并没有打上成王府的旗帜。
正想训斥小厮。
却听到对面传来嘲讽的声音。
「哟,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那冰清玉洁的谢小姐吗?前几日还说不愿入京给我们大人为妾室,今天就眼巴巴地赶到京城,生怕我们爷反悔了是吧?」
我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前几日差点被我家侍卫卸掉胳膊的小厮阿贵。
他此刻瞪着王八绿豆般的小眼睛,一脸的怨毒。
阿贵在这,那马车里面的人,不就是裴赢之了?
我皱眉正想骂一句晦气。
对面豪华马车上的人已经伸出手拉开了帘子。
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看到我的那一刻……
他表情微微怔住。
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主动从马车上下来。
「我就知道你定然放不下我,前两日阿贵回信说,你不愿意回京城与我成婚,我便知道你在使小性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
两辆马车,都非富即贵。
引起了颇多人的注意。
我本不想跟他说,便道:「你误会了,我此次回京,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裴赢之目光却扫过马车后面跟着的十来车装着箱子的马车。
「没有任何关系?你连嫁妆都一并带来了,青兰,你还说心里没有我?」
眼见他说的越来越离谱。
我立刻打断了他。
「这真不是……」Ṫŭ⁹
「罢了,我知你害羞,如今我已经站稳脚跟,也该完成当年对你的承诺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怨,罢了,都过去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找好住所?我先带你回我府邸吧。」
裴赢之一脸的自信。
在他的眼里,似乎țù₌完全看不到我面上的嫌弃。
我叹了口气。
在想夫君的贴身侍卫怎么还没有回来。
岂料这时。
裴赢之的马车上竟然又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
「夫君,你在跟谁说话?莫非是谢姐姐来京城了?」
说着,马车上下来一个满头珠钗的女子。
正是三年前。
当街与我发生冲突的丞相之女,乔芸儿。
人群中也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不是丞相家的千金吗?她不是嫁给了新科裴大才子,怎么了这是?」
「裴大才子竟然当街跟这女子拉扯不清,莫非是养在外头的外室,被发现了?」
「这女子还梳着妇人的发饰,定然是个小妾无疑了。」
「哈哈,看来痴情的裴大才子也难过美人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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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芸儿被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随即非常亲热地上前挽住我的手。
「青兰姐姐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夫君经常同我说起你的事情,这几年我时常惦记你,悔恨当初不该与你耍小女儿性子,让你白白蹉跎了几年。」
眼看周围围聚的人越来越多。
我本来还有点搞不明白这夫妻俩要干什么。
但乔芸儿的声音却是猛地加大。
语气一副嗔怪的样子。
「瞧你,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就罢了,怎的还带那么多嫁妆首饰?本就是我与夫君亏欠你的,日后你入了裴府为妾,吃住便都由我安排了。来人,还不快去架上马车回府,免得青兰姐姐好等。」
原来如此。
她这是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我是赶着来做裴赢之小妾的?而且还自愿带了那么多嫁妆来。
看着两人都打上了我身后马车箱子的主意。
我总算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我身旁的丫鬟,也都乐了。
「夫人,这是哪里来的无知妇人?竟然当街拦咱们的东西?还说什么妾啊、母的,她莫不是失心疯犯了?」
乔芸儿被我丫鬟讽刺无知妇人失心疯。
顿时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
「放肆,主母说话,哪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儿?你们小姐只是来当我夫君的妾室罢了,谁给你的底气来嘲讽我?」
说着她便又垮下脸来。
「青兰姐姐,你也太不会管教下人了,等入了我们府中,我定要好好帮你调教一下。」
这下子,不光是我跟丫鬟发笑了。
就连跟随着我们此次一同进京的。
随从和马夫都忍不住笑了。
「我们主子常年不在京城,如今京城的夫人们都这么自信么?不光当街拦人做妾就罢了,还要替人家教训下人?这是何道理?」
我的丫鬟再次出声。
这下子乔芸儿已经气得脸色发白。
裴赢之立即上前,将他的好夫人护在身后。
皱眉呵斥我:「青兰,你的下人是要好好管教了,等入了府,将这丫鬟打发给人牙子发卖了去,免得惹主母生气。」
我这下总算收敛起了笑容。
「裴大人,你是否听不懂人话?我带的这些东西,今天你取不走,你家夫人也取不走。」
「还有,我再重复一遍,我此次回京城,不是来给你做妾的。」
裴赢之皱眉。
而他身旁的小厮阿贵随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他顿时一副了然的模样,反问道:
「你莫非想做平妻?你的身份家世都比不上芸儿的一半,就算我同意,我岳父大人,当今丞相也是决不会答应。」
我扶额。
再次看向了他身旁的阿贵。
「你难道没有跟你家大人说吗?罢了,差人传话,就是这么不靠谱,那便由我自己来说吧。」
「裴大人,我已经婚配了,而且孩儿都已满周岁,万万不可能答应给你做妾的,请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我话音刚落。
便远远见到街道另一头。
之前派去通传王爷的贴身侍卫已经回来了,前边还远远跟着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俊美男人。
正遥遥策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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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赢之脸色一僵,很快走到了我跟前。
伸出手,拽住我的手腕。
同时压低声音道:
「阿贵与我说了,你找了一个猎户,我知道你是与我赌气,故意找人气我的罢了。你既然来了京城,想必是愿意跟那猎户断了关系,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这下子倒是知道顾忌脸面了,压着声音说。
生怕被周围的人听到。
可他们夫妻二人当街拦着我,认定我是来做妾的时候。
一点都没有想过给我留面子。
我啧啧两声,心说裴赢之到底是哪里吃错药了。
为什么非要认我做妾?
莫不是抬我做妾,他能有什么好处?
要说这样唯利是图的男人,是真心喜欢我,放不下我。
我是万万不信的。
这时马车上的孩儿,大概看我许久未归,也忍不住探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
奶呼呼的喊了一声。
「娘亲,要抱抱。」
说着就从马车上摇摇晃晃地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立即甩开裴赢之的手,朝着娃抱了过去。
裴赢之脸上变幻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才青黑一片。
瞪着我咬牙切齿道:
「你竟然真的有孩子了?到底是跟哪个野男人苟合生下来的?谢青兰你竟然如此不守妇道!你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裴赢之气得连连后退。
我皱眉:「请你……」
「野男人,裴赢之这是在称呼本王吗?」
高大的骏马停了下来。
马上的男人利落地跨下马匹。
神色自然地将我怀中的孩儿接了过去。
沈纪鸣今日穿的应该是入宫觐见的衣服,布料华丽,身披白色狐裘。
他本就俊美非凡,又有衣裳加持,又冷着脸质问,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裴赢之想必也被吓了一跳。
大概是看对方气势逼人,皱了皱眉,又想起之前阿贵说我的夫君只是一个猎户。
很快他便道:
「你不过一个猎户,竟敢冒充当今王爷?如今常住在京城的王爷,只有一个陈贤王,他已经五旬左右,你不过而立之年,竟然还敢冒充陈贤王?」
裴赢之一脸的轻蔑嘲讽。
沈纪鸣也挑了挑眉。
「你竟是不信?」
「当然不信。」
我却觉得他当了三年的官,脑子都ťù⁾当不见了。
谁会冒充王爷啊?
想是沈纪鸣自从当今皇帝继位之后,就去了封地,已有七八年的光景。
这裴赢之当官不过三载。
他自然是没有见过沈纪鸣的。
我暗暗咂舌,已经不太想说话了。
沈纪鸣也笑了,随即眼神扫向了我。
似乎在嫌弃我,之前怎的喜欢上这种人。
遇人不淑也就罢了,这人智力显然都有些问题。
而我替人尴尬的毛病也犯了,完全不敢抬头。
可裴赢之夫妻却笃定我们是故意为了找回面子,让一个猎户冒充王爷的。
此刻的表现是害怕的羞愧之色。
尤其是乔芸儿还扯了扯裴赢之的衣角。
「夫君,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没有想到谢姐姐不光自己来了京城,还带了这么个混不吝不怕死的东西来冒充王爷。」
乔芸儿嘴角勾起笑容。
「看来夫君的好意,谢姐姐是无法消受了,哎,要怪就怪在姐姐的出身不好,在一个商贾之家,不然也落不到今日的份上。」
乔芸儿越说越上头。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之前远远坠在后面的侍卫们,也纷纷赶到跟前。
二话不说,下马就跪了一地。
「属下们来迟,请王爷恕罪。」
这些侍卫可都是个个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挂着真刀子,气势逼人。
想要伪装都是不能的。
这下子裴赢之想不相信都不能了。
一脸惊讶:「你竟然真的是王爷?莫非你是远在江南封地的成王?」
不等他回话。
跟来的锦衣卫已经拔刀将二人架住。
逼迫这奇葩的夫妻两人朝我们跪下。
「见到成王跟成王妃,还不下跪?你们冲撞了贵人,污蔑王妃,当是死罪!」
裴赢之视线瞬间落到我的身上。
就连乔芸儿也惊讶地张大嘴巴。
「成王妃?就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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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地笑了笑。
是啊,这两人自始至终都不肯相信我找了一个好的归宿,也不肯相信我有怎样的身份。
哪怕我从一开始就跟他们说了。
「是啊,就凭我,如何?」
沈纪鸣抱着孩儿,一手搂过我的腰。
低声温柔道:「让你受委屈了,跟这两个拎不清的狗东西周旋半天,废你的心神,这都怪本王没有早点来接你。」
裴赢之被押着跪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乔芸儿却依然不太服气。
她突然昂着脖子,朝着沈纪鸣开口。
「王爷,我们夫妻二人刚刚多有得罪,实在是因为不知道王爷您的真容,可小妇人还是要多说一句,此女早在闺阁中时,便一直勾引我夫君,只是我夫君坐怀不乱,才避免了被她缠上。」
「王爷可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蒙骗,以为她是什么良家女子啊,她不过是一个商人的女儿,也不知道跟多少男子勾勾搭搭过了。」
乔芸儿怨毒的目光看向了我。
似乎笃定沈纪鸣不清楚我的底细。
可到底谁纠缠谁啊?
我还没有动手。
沈纪鸣已经眯起眼角,眼神凌厉。
一旁的侍卫瞬间一巴掌朝着乔芸儿的脸颊扇了过去。
还嫌不够般,哐哐又是甩了两巴掌。
锦衣卫都是练家子。
这一巴掌直接将乔芸儿打翻在地上。
白嫩的脸颊上高高肿起。
他们马车边上的家丁也纷纷上前护主。
结果都被身旁的锦衣卫一脚一个直接撂倒。
「胡说八道,我们成王妃,乃是当朝太傅侄女,从小跟着太傅在外修学,三年前才跟王爷完婚,家世学识都是极为出挑的,与王爷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赢之喃喃自语地盯着我,脸色却越发地苍白起来。
「太傅之女,你怎么会是太傅之女呢?」
我嗤笑着扫了他一眼。
「我为何不能是太傅之女?」
裴赢之下意识道:「若我知道你是太傅之女,三年前我们何须分开……」
我淡定地打断了他的话。
「裴赢之,若你三年前就知道我是太傅之女,就不会当街掌掴我了?又或者说,如今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悔了?是这个意思吗?」
裴赢之还没有开口。
乔芸儿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她狠狠地抬手给了裴赢之一巴掌。
「你竟还后悔?我下嫁给你三年,对你补贴了多少?才让你在京城站稳脚跟,你当真以为自己多有能耐?」
裴赢之本来就烦躁不已。
此刻又见乔芸儿不依不饶。
顿时冷下脸,抓住她的手。
「若不是你三天两头在我耳边说,家中银两不够,让你被其他府邸的夫人嘲笑,我怎么会差人去找青兰要钱……如今,你又来怪我?我看都是你这贱妇的错。」
两人开始互相指责。
让围观的人看了好大一场戏。
沈纪鸣无聊地使了个眼色。
「裴大人纵容夫人对本王的王妃百般污蔑,就押送大理寺受罚吧。此事本王定会禀明圣上,想必圣上也不会怪本王先斩后奏了。」
裴赢之跟乔芸儿都被锦衣卫带走之后。
我才被沈纪鸣扶着上了马车。
-8-
马车中。
沈纪鸣脱下了身上的裘皮大衣。
抱着孩儿,俊美的脸上有些阴阳怪气。
「左等右等你不来,还以为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结果是跟老情人当街叙旧了。」
我伸出手在他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
「什么老情人,王爷说话也太不负责任了,我分明是被小人绊住了手脚。」
沈纪鸣这才一把将我搂入怀中。
「是是是,这次是我来迟了,之前也是我来迟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受这等气。」
沈纪鸣眉眼温和地看着我。
孩儿窝在他的怀中,跟着学舌。
「爹让娘亲受气了。」
我顿时哭笑不得。
关于身份这一块。
我从来都没有考验裴赢之的意思。
当年我父亲身为当朝太傅,又是太子少师。
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尽心辅佐了两年,厌倦了朝中尔虞我诈,便主动告老还乡,带着年幼的我下了江南。
而没下江南之前。
我作为公主陪读之一,也是经常进宫陪伴的。
一来二去,跟宫里的几位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王爷们都很相熟。
后来太上皇有意想将我许配给刚刚及笄的太子,但却被我父亲一口拒绝。
借此年纪尚幼,无法定下来。
但我深知,父亲其实更欣赏Ṭŭ⁷成王,想撮合这门亲事。
而我外祖一家擅长经营,在南方有不少的铺面。
加上我娘亲去世之前,也留下了颇多的嫁妆铺面。
总是要有人管理的,而我便去跟着学着打理。
只是没有想到在江南,就遇上了裴赢之。
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
当真以为遇到了良人,直到我跟丫鬟被狼狈地赶出京城,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回江南时,正好遇到了沈纪鸣游历的马车。
他救起我那日,发现是我,满脸都是怒意。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他说。
「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却被别人这样对待,青兰,要我如何才能消得了气?我恨不得回京将那登徒子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我迷糊中抓住了他的手,只摇了摇头,让他送我回江南。
成王是个闲散王爷,江南本也是他的封地,这边富庶,他便经常四处游历,王府常年几个月不归。
而这次在半路遇上了我,他更是有借口采风,将我跟贴身丫鬟护送回去。
好女怕缠郎。
他日日夜夜在我身边晃荡,又对我体贴入微,毫无王爷的架子。
一来二去,我便默许了他在我身旁。
后来父亲知道我二人关系走得近,便乐得撮合。
我便告诉了他我跟裴赢之的事情,本以为他听完之后,定生嫌隙。
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微微握住我的手。
「你以前识人不清罢了,要是我早一点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不用受此等折辱。」
我心念微动,在父亲的撮合下,我跟成王在半年后就成亲了。
这三年来,我们恩爱如初,他也做到了新婚之夜对我的承诺。
若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府中没有任何妾室通房,还带我游历山水,心心念念的也只有我一个。
两年前,我怀有身孕,这才安定了下来。
却没有想到孩儿刚满周岁,这消失很久的裴赢之竟然又出现。
果真是孽缘。
-9-
裴赢之跟乔芸儿当街冲撞了成王妃。
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但裴赢之的岳父毕竟是当朝宰相。
在第二日上朝之时,便为二人说情。
裴赢之毕竟有官职在身,犯下的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他丢掉性命。
但沈纪鸣可不是一个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主。
那日他特意让锦衣卫将人带到大理寺。
就是不会让他舒舒服服地出来。
听说两人是三日后才出来的,丞相去大理寺门口接的。
裴赢之身上没有一处伤口,但整个人已经被折腾得不行,大理寺多的是那种兵不血刃的刑法。
专门折磨人心智的。
乔芸儿作为女眷,自然也没有讨到好,虽然受罚没有裴赢之严重。
但沈纪鸣țů₇比她会恶心人。
在裴赢之出狱的第二日,便让管家带着几个精心调教的扬州瘦马。
作为美妾上门谢罪,让裴赢之务必收下。
裴赢之跟乔芸儿成亲三年。
根本不敢纳下一房小妾,更别说出去拈花惹草了。
当时裴赢之想让我入京做他的小妾,也都是用我家财万贯做的条件,才说服了乔芸儿同意纳我为妾。
沈纪鸣倒好,直接给人家送去了三个,还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必然要搅得他家宅不宁。
乔芸儿气急败坏,偏偏不敢将三女打发出去。
日日夜夜盯着裴赢之纠缠,府邸里好不热闹。
我跟沈纪鸣入冬时进的京城。
他与我进宫侍奉过太后几次,眼看着太后身体渐好,我们一家也要回封地去了。
这日沈纪鸣受邀带着孩儿进宫。
我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入宫,想跟丫鬟一起去京城的庙会逛逛,顺便看看翡翠楼新上的糕点,我家孩儿爱吃。
只是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足够低调,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甚至还单独要了一间客房。
结果还是在丫鬟出去拿下一盒糕点时。
被身边一人逮住了机会。
那人手指冰凉,拽住了我的袖口。
「青兰,我等了你许多日,但你一直没有离开王府。」
我皱眉回头,却见丫鬟不知道何时被人支走了。
我的面前站着面容憔悴的裴赢之。
「我那日就想跟你认错,想要求得你的原谅,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今天也是特意赶来见你。」
「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你,三年前不过是畏惧乔家的权势,乔芸儿善妒,之前我不过是跟一个丫鬟多说了两句话,她就差人将丫鬟毁容。」
「当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拒绝你,我只是想要身居高位之后,我的婚事我的一切才能由我自己做主。」
裴赢之说得很情真意切,好像自己真的是那痴心人一般。
我只听了几个字, 就险些把刚刚吃下去的糕点吐出来。
他到底有何颜面说这种话?
「你今日使计骗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事?还是你觉得,只要你演得情真意切我就会原谅你?就算我真的原谅你,我已经嫁为人妇,你再来纠缠,我也与你再无可能了。」
我本以为我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裴赢之却依然抓着我的手不放,甚至还将我按向他的怀中。
「只要我二人还有情意在, 任由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说着他竟然便要来解我衣带。
只是他还没有碰到我的衣角, 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只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
我身边的裴赢之就被人一脚踹到了墙上去,口吐鲜血,脸色瞬间白了大半。
我回头一瞧, 正是我那刚刚入宫不久的好夫君沈纪鸣。
他一脸冷峻,眼神凌厉,上前两步。
直接又两脚踹向了裴赢之的胸口。
我听到咯噔一声,裴赢之怕是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又吐了好几口血。
沈纪鸣这才抬起下巴,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绢, 摊开我的手,仔细地给我擦拭被裴赢之碰触过的地方。
「刚刚我可都听见了, 你到底是怎么认为,我的王妃, 会放弃我,选择你这样的渣滓?比相貌你比不过我,比权势你比不过我,比身材……你更是比不过,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说着他语气又凌厉了几分。
Ťû₊走过去,用脚踹正了他的脑袋,裴赢之却根本说不了话,直接被踹晕了过去。
满脸都是血,看起来吓人极了。
我一看这情形,忍不住道。
「你下手有点太重了, 他毕竟是朝廷命官, 要真给踹死了,其他大臣不得参你?我们马上就要回封地了,还是不要惹事比较好。」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
沈纪鸣嘴角一撇, 一脸不高兴地走到我跟前。
半蹲下身,将脑袋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救你, 结果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不关心我脚踹得疼不疼, 就知道关心别人死没死,你是不是不中意我了?」
「下次出门, 你能不能把我系在腰带上?」
「让你带的贴身侍卫, 你又不带,他们虽然长得丑,但是武力高强,虽然站在你身边像门板, 但好在很安全。」
我仰头望天,有些王爷又要开始耍赖了。
我只好转移注意力。
「孩儿呢?」
沈纪鸣抬起头,眨巴了眼。
「啊,糟了, 孩儿还丢在皇宫,我接到通报就赶来了,把他给忘了。」
「还不快去接人!」
无人在意的角落。
裴赢之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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