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嫡女,与太子青梅竹马。
大婚当日,他却领着一布衣女子到喜堂之上,要纳她为侧妃。
婚后,更是事事以她为先。
在我难产血崩时,阖府侍医都被太子派去陪侧妃医治难民。
留下的幼子被他抱去给侧妃抚养,最后也葬身于她养的流浪狗嘴下。
重来一世,我刚睁开眼,就发现眼前天书闪现。
【嫁这白眼狼不如嫁他那便宜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是,他从看见你第一眼就铁树开花了,只是不好跟这名义上的儿子抢人罢了。】
【要是能给他生个孩子,这太子都得换人来当。当太子妃哪有当太子妈爽啊!】
于是,当他再次领着那布衣女子出现时。
我一把扯掉了红盖头。
「不嫁了,我要入宫。」
-1-
「臣女不嫁了。」
喜堂之上,静谧无声。
萧钰震惊地看向我,似是觉得我此举不可理喻。
就连爹娘都扯着我的袖子。
「阿瑶,你疯了?!」
上辈子,也是如此。
我虽为相府嫡女,风光十余年,却在大婚这一日颜面扫地。
只因萧钰不知为何突然带着一名布衣女子前来,当着满京权贵的面,宣布要纳她为侧妃。
与我同一日进东宫。
彼时我已然懵了。
全然没想到青梅竹马长大的他,会如此羞辱我。
爹娘却在这时站出来,替我应下了。
事后,母亲含泪教导我,萧钰身为太子,三宫六院是迟早的事,我不应在这种事情上惹他不快。
只要来日登基,他仍愿给我皇后的体面,便足矣。
为此,我从婚后第一日就委曲求全。
忍他新婚夜让我独守空房,陪他人共度良宵。
忍他平日里对我百般挑剔,让我颜面扫地。
忍他为那女子,一次次委屈苛待我,斥我蛇蝎心肠,德不配位。
哪怕我后来有了身孕,也依旧被他冷待,甚至难产那日,他都弃我不顾,带着阖府侍医陪侧妃去郊外为难民看病。
我拼死生下的幼子,也被他抱去给了侧妃抚养。
最后却葬身于她养的流浪狗嘴下。
重活一世,我再不要为一太子妃的名头,活成一具行尸走肉。
「宋青瑶,你可想清楚了?!」
回过神来,萧钰咬着牙问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是从不曾见过的凌厉。
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鼓起勇气道:「既然殿下已有心爱之人,臣女不愿横刀夺爱,惹殿下不快。」
「你这是在对孤用激将法?」
萧钰冷哼一声,「孤只是想让岚儿入府而已,难不成婚礼未成,孤就要受你裹挟?阿瑶,是否孤之前太过于纵容你了?」
他先前的确待我很好。
我怕冷,他便为我亲狩十只雪狐,只为做一件披风。
我擅音律,他便漫山遍野为我寻好木制琴,又亲去请名师出山,为我谱曲。
及笄那日,更是在城楼之上,挥毫泼墨,为我亲作生辰赋,掷千金邀百姓一同为我祈福。
偏爱之心,满城皆知。
只是此刻,他偏爱之人,却不再是我了。
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女子此时终于上前一步。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对我道:「民女斗胆,问太子妃一句。听闻你爱慕殿下许久,然今日却如此忤逆殿下。你所爱,究竟是殿下此人,还是殿下给你带来的荣耀体面?」
她虽自称民女,行事却不似民女。
看我时,眼中甚至暗含不屑。
满朝文武官眷也都被她此言所惊,窃窃私语。
殿外却在此时传来通报:「陛下到——」
-2-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去。
同时,眼前天书纷涌而至。
【史上最恋爱脑皇帝来了。看太子怎么作死吧,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能坐稳这位置还不是因为女主是太子妃。要不然皇帝为什么在女主死后才废太子?】
【女主现在还知道反抗,改编得算不错了,原著女主可是窝囊得马上就答应了,等皇帝来时,女配都已经在给她敬茶了,这腰是想撑都没法撑。】
【她该不是脑子开窍了?啧啧,其实这腰还是可以撑的,换个地方,换个对象,我还是蛮爱看一些「撑腰」戏的……】
【楼上的姐妹,互联网已经没啥你在意的人了吗?】
殿门外,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跨步而来。
剑眉星目,龙章凤姿。
又带着一股长年征战的肃杀之气。
令人不寒而栗。
前世,我并没有太多机会见到他。
因他常年忙于政务,极少踏足后宫。
也因萧钰婚后对我日渐不满,不喜我出去抛头露面。
有孕后,甚至连掌管后宫之权都被移交到了方岚手中。
只有三次。
一次在大婚日,他身为帝王,为我和萧钰证婚,授我太子妃印,许我统管后宫之权。
一次在诊出有孕时,萧钰携方岚避暑未归,他身为长辈前来探望,赐补药珍宝无数。
最后一次,便是我难产血崩之日。
他盛怒之下踹开殿门,失态奔我而来,紧紧攥住我的手。
然而下一秒,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如今再见,恍如隔梦。
我竟半晌都忘了下跪行礼。
直到父亲拽着我跪下。
然而我的膝盖还未触碰到地面,头顶便传来他清冷的声音:「都起来吧。」
可直到所有人都起身,我还执意跪在地上。
萧钰的声音带着警告:「阿瑶,父皇已经免礼。」
「谢陛下。」
我忍不住微微颤抖。
与前世一样,对于上首之人,我是有些惧怕的。
可一想到我和我枉死的腹中孩儿,想到先前那些天书所示。
我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
「沈清瑶,你——」
「说。」
萧钰似乎有些急了,但因大庭广众下不好直接阻拦,只能下意识护住了自己身后的方岚,似乎怕我告状,令皇帝迁怒于她。
可我却只一句话,「臣女想入宫。」
与太子退婚,其余世家子断不敢再娶我。
向来重利的父亲,懦弱胆小的母亲,也必不能再容我在家中。
即便天书不说,我也知道,如今我唯一的路,便是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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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历来便有女官之职。
只是因当今皇帝起居随性,后宫空置,唯有一子,宫女大多被遣散回家,女官之位也几乎空悬。
如今,倒成了我的一个好去处。
皇帝听完,并未言语。
反而是萧钰,急得上前一步,「父皇,不可!」
然而萧珩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半晌,才沉沉开口,「你可想清楚了?」
「臣女绝不后悔。」
他眸光一暗。
似有压迫之感。
我一时分不清他的喜怒,只觉有些承受不住,忙又低头。
萧钰扑通一声跪在我身旁,「父皇,阿瑶只是气头上口不择言,您万不可当真。」
那人却微微眯眼,「看来,太子也知你今日此举引人不快。」
萧钰被堵了一句,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这侧妃你想纳便纳,正妃,今日便罢了。」
说完,他便起身,似要回宫。
却又在路过我时顿了顿脚步,「三日后,朕派人接你入宫。」
直到鼻尖的檀香再闻不见。
我才揉了揉膝盖起身。
一抬头,就看见父亲失望的脸。
但如今我却已管不了那么多。
天书却很激动。
【我靠,虽然是女官,但是她居然真的要进宫!那岂不是每天跟那暴君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的撑腰梦看来马上要实现了,嘿嘿。】
【我就说嘛,皇帝第一眼看见女主就硬汉柔情了,只是女主从小喜欢男主所以他不好抢人而已。】
【就是,当太子妃哪有当太子妈爽啊!女主上啊,拿下这棵老铁树!】
我不禁面上发热。
总觉得天书所言不敢让人相信。
但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离开东宫时,萧钰竟扔下方岚追了上来。
「宋青瑶,你可知你今日一走,你我日后便再无可能了!
「岚儿对孤有恩,不过一侧妃之位你也要计较至此吗?
「竟还想进宫……父皇的心思连孤都琢磨不透,你哪有这般本事侍候好他?届时天子一怒,即便赌上你满门都承担不起!」
我福身一礼,「谢殿下关怀,但从今日起,臣女与殿下再无瓜葛,臣女之事,也不必殿下来忧心了。」
身后传来他怒不可遏的声音。
「好,既然如此,你可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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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
巴掌落在我脸上时,我竟毫无波澜。
「你可知你今日开罪了太子,往后你阿弟的前程该怎么办?!」
母亲也叹息落泪,「终究是白养了你这十几年……」
可我不惧。
前世我被萧钰磋磨时,他们也是这样。
劝我忍,要我让,一切都要为了家族着想。
最后,白白让我丢了性命。
今日今时,我不愿再忍,「阿弟已满十六,他的前程自当由他自己去挣。父母亲既觉得我拖累了家里,从今往后,我便与相府划清界限就是!」
父亲盛怒之下,拿起藤条便给了我十几鞭。
直到快要闹出人命,才在众人的劝阻下收了手。
但入宫那日,却无人来送我。
只让人收拾了几件粗布麻衣,将我赶出家门。
彼时府门外,宫人已至。
小太监见我脸色苍白,吓了一跳:「沈姑娘,你这是……」
「无碍。」
我左右看了看,并无他人,也无马车。
想起天书中说那人对我如何重视珍爱,不免有些忐忑。
难不成,我赌错了?
直到他领着我到了长街上。
我才看到了那六匹高头大马拉着的梓木安车。
规制远超相府。
「姑娘,请上车。方才这巷口路堵,马车不便通行,才委屈姑娘多走了几步路,还请姑娘莫怪。」
「无碍。」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
进宫途中,不免有些疑问。
「公公,请问,每个女官进宫,都是如此流程吗?」
小太监一笑:「那哪儿能呢?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说您是相府千金,不得怠慢。」
「多谢。」
合上车帘,我手心已渗出薄汗。
那人……竟真如天书所说,对我这般重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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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后,便有前朝女官领着我去了住处。
不算奢华,倒也清幽整洁。
好在我自小读书,对于女官分内事务熟悉得很快。
只是没想到,她离开前对我嘱咐:「宫中只你我两名女官。既然你已入宫,我便也可松快些了。自今日起,御书房与清正殿事务,你可要多上心些。」
原来,我今日便要上值。
可背上伤口尚未痊愈。
见我犹疑,她收敛了笑容:「可是还有何难处?」
「不,我自当尽心尽力。」
换上女官衣物前,我又独自对镜,往背上抹了厚厚的药膏,方才去了御书房。
到了门口,便又见到了昨日的小太监。
他正要下值,对我笑道:「沈女史来了。陛下刚用完晚膳,今日奏折多,恐要晚些才回寝宫。劳烦女史了。」
我点头应下,便去了偏殿听候差遣。
这一待,便是两个时辰。
背上的伤口,被衣物摩擦,又疼痛起来。
可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那人一时半会儿,似乎还不打算就寝。
我悄悄从袖中拿出膏药,想着偏殿无人,可偷偷再上一遍药。
只可惜殿中并无铜镜,看不清伤口。
但偏殿的屏风后却修有一浅池。
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里面盛满了水。
我便悄悄去了池边,点燃一根烛火,借着水中倒影,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袍,卸下中衣。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滚烫的伤口上,疼得我忍不住咬牙吐气。
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似浓茶般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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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我手一抖。
药瓶便扑通一声掉入池中。
我下意识伸手去捞,不料池边台阶湿滑。
水声哗啦,整个人直接跌了进去。
本就松松垮垮披在肩上的中衣被打湿,也跟着落入了水中。
惶急之下,我只得双手抱胸,捂住小衣。
抬头望去,只见屏风后转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正是几日前刚刚见过的萧珩。
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意外。
还有一抹不易被察ṭű̂⁹觉的浓重欲色。
裸露的肩膀和锁骨,不知是被夜风所吹,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似乎也受了惊,惹得每个毛孔都在发颤。
天书躁动。
【妈耶来了来了!撑腰戏!】
【还好皇帝还没来得及脱衣服,不然这可怎么收场啊嘿嘿嘿。】
【热知识,不脱也能做。皇帝刚才就是因为练内功的时候想到女主才差点走火入魔,刚想来洗个澡冷静一下,没想到就碰到这场面!这不送上门的饭不吃白不吃嘛!】
我被天书说得双颊发热,不敢再看那人墨如深渊的眼。
无奈在池中不便行礼,只能低着头轻声道:「陛下恕罪,民女只是……」
然而就在此时,殿外却响起了萧钰着急的叫喊声。
「父皇,父皇你在里面吗?」
我一惊,瞪大眼睛看向萧珩。
只见他眸色深沉,眉头微皱。
正欲开口打发了门外那小子,却听到殿门被哗啦一声推开。
萧钰似是有什么急事来寻。
可我眼下衣衫尽湿。
白色绸裤已成半透明状,就连站起来都不行。
就在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时,不料萧珩竟直接跨入池中。
玄色龙袍被池水浸湿,飘散开后,倒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水中盛景。
他三两步走到我面前,将我一把拉进怀里。
宽大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脸和大半身子,只露出一截白臂,因池水浮沉,不得不攀着萧珩坚实的肩膀,以此稳住身子。
萧钰闯到内殿时,正看见了这一幕。
他张大嘴巴,半晌才磕磕巴巴道:「父……父皇,您……」
那人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后脑勺,将我整个脑袋埋入他胸膛。
隔着洇湿的衣物,能够清晰地听见胸口传来有力的心跳。
似乎快得有些不正常。
头顶响Ṫű̂⁶起他森冷愠怒的声音,有些喑哑。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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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十几年来,萧钰身为唯一皇子,似乎已被宠惯了。
一时竟还不肯离开,而是皱眉道ẗű̂₀:「父皇!您从不近女色,日夜勤政,这是哪个奸佞小人进献给您的狐媚妖姬,妄想祸国殃民!」
说着,他竟想要上前来看个究竟。
萧珩显然也没想到他这傻大儿竟如此没有眼色。
情急之下,只能抱着我在水中转了个身,走向池中心。
这里深度不比边缘,我的足尖早已触碰不到地面。
可我又不通水性。
无奈,只得死死抱住了眼前人的脖子。
但身体像被灌满了铅,还是不住地往下沉。
忽而,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后丘,往上一抬。
常年习武而成的粗粝指尖,隔着薄如蝉翼的衣料,在水下无意擦过肌肤。
惊得我轻呼一声,腰身不自觉贴近。
双腿便不得不顺势圈住他精瘦的腰。
姿势暧昧至极。
但好在殿内只点燃了一根烛火,如此背对着拉开距离后,萧钰应当再无法看清我面容。
可他却更急了。
站在池边,大声道:「父皇,您从前绝不会如此耽于美色,今日怎——」
他话音未落。
眼前人便低头,倏然吻住了我双唇。
只蜻蜓点水般一下,便让萧钰在池边臊红了脸,忙转过身去。
「看够了吗?」
萧珩这才抬起头来。
侧目,冷然道:「太子深夜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半晌,那红透了耳根的少年才干巴巴道:「儿臣……来找阿瑶。听闻她今日就上值了,可她的侍女传信给儿臣,说她受了家法,身上伤重,所以……」
「你既已选了侧妃,沈家女便同你再无瓜葛。君子一言九鼎,莫非你想反悔?」
萧珩语气中的威压,让少年一下子哑了声。
「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
待关门声响起,萧珩才松开了圈着我的手。
但我还来不及躲开,便被他抓着肩膀转了个身,将我轻轻按在浴池边缘。
背上伤痕被温泉水沾湿,道道殷红,触目惊心。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忍着点。」
随后,独属于药膏的清凉气息钻入鼻尖。
驱散了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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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后,萧珩允我休沐七天。
上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他并未为难我,放下药瓶后,便浑身湿透地离开了偏殿。
不多会儿,就来了两名宫女,为我送来崭新的衣物。
回到住处,又有女医等候,为我疗伤。
后来常公公奉命送来补药时,才告知我,原来萧珩每晚批完奏折都会练功一个时辰。
有时练完功若出了汗,便会在御书房偏殿的温泉池中沐浴后,才回寝宫。
原本那池子用得并不多,但不巧,偏就被我撞上了。
常公公对我堆着笑:「沈女史不必惶恐,陛下说了,宫中并不缺人,待你休养好身子后再上值也不迟。」
但也不知外界到底是如何传的。
到了萧钰耳中,我竟成了被当今皇帝厌弃之人。
在御花园偶遇时,他身边还站着方岚。
原本只称得上清丽的少女,在一身侧妃华服和精致妆容的修饰下,倒真有了几分倾城色。
相比之下,我一身女官装扮,略显简陋。
见着我,萧钰挑了挑眉。
轻声细语地安抚好方岚,扶她在亭中坐下。
随后就差人把我叫了过去。
「孤早就说过,你如此任性妄为,就算是进了宫也讨不着好。
「听闻你第一日上值,就遭父皇厌恶,被打发回住处冷落至今。宫人惯会见风使舵,你这段时日应也不好过吧?
「听孤的话,向父皇请辞,再回去跟相爷和夫人赔个不是。虽正妃之位恐不能再给你,但良娣之位孤还是给你留着的。」
方岚闻言,低头浅笑。
「殿下此言差矣,沈女史名冠京城,区区一介良娣,怎堪配她才貌?」
看来此番,他二人是故意要羞辱于我。
「谢殿下好意,但不必了。」
「你!」
似是没想到我会拒绝。
萧钰怒极,将手中茶盏猛地砸在我脚边。
滚烫的茶水泼在我身上,小腿传来阵阵火辣辣的刺痛之感。
「沈清瑶!如今父皇还能看在孤的薄面上容你在宫中住几日,可你须明白,若日子长了,父皇那性子可忍不了你!
「若有朝一日你当值犯了错,可要小心你沈家满门的脑袋!」
我咬牙忍着疼,但仍不愿低头。
「臣女与沈家之事,便不劳殿下挂心了。」
就在萧钰拿我无可奈何之时,一旁悠然坐着的方岚突然开了口。
「沈女史,可别辜负了殿下一番好心。
Ṭŭ⁴「你可知,陛下近日宠幸了一女子,已有封妃之意。以你的才貌……你猜到时那位宠妃娘娘能不能容你在陛下身边侍候?」
她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天真无辜中,透着无声的嘲讽。
「你该不会以为你当值那日,陛下对你的厌恶,仅仅是因为你与殿下退婚吧?
「恐怕……你是得罪了什么贵人而不自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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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知后觉。
怔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们似乎误会了什么。
萧钰见我如此,禁不住冷笑道:「孤说过,你那日如此冲动行事,日后定要后悔。
「也罢,念在多年情分上,孤一会儿就去找父皇说清楚此事,将你领回去就是。
「至于沈相那里,有孤出面,想必他应该也会原谅你。」
迎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
我缓缓摇头。
「臣女当日所为,并未冲动行事。
「故而也绝不会后悔。」
「你!」
萧钰气急,但拿我无法。
只得甩下一句:「好,孤倒要看看,你在父皇和那位未来宠妃手下,能苟且多久!」
随后,便带着方岚,趾高气昂离去。
只余我站在原地,被其他宫人指指点点。
夜间,我再次上值。
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我送文书进去时,就见龙书案后之人刚放下笔起身。
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灯火跳动下,他的脸更显刀削斧砍般犀利,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只扫一眼,便让人胆寒。
不似那晚,昏暗中模糊了神情,倒让人没那么惧怕。
我不敢多话,只行礼之后,便将文书放置在案上。
临走之前,眼前人却叫住了我。
「朕听闻,今日你在御花园被太子拦下。」
我一愣,顿住了动作。
偏他却在此时伸手来拿文书。
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小臂。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却忘了身后就是烛台,刚被烫伤不久的小腿蹭到了刻着龙纹的铁柱上,痛得险些要摔下去。
好在萧珩习武多年,反应迅速,将我一把拉了回来。
使我堪堪跌坐在了龙书案上,半截身子都倒在他怀中。
忙要起身,却被他箍住了肩膀。
「你怕朕?」
「臣女不敢……」
「可朕听闻,你今日在御花园中,对太子倒是义正辞严,毫无惧色。他又如何惹你了?」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目光游移间,天书又现。
【完犊子,人只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发脾气。没想到封建王朝的皇帝也知道这一点。女鹅你快解释啊!否则醋缸子翻了,御书房就要变成御膳房啦!】
【不解释也没事啦,我倒想看皇帝醋意大发来个御书房强制 play,嘿嘿带感。】
【我看皇帝就是想要女主一句话吧。只要她说,她是真的对太子没感情了,再哄他两句,皇帝也就气消了。】
犹豫间,我将头埋得更低,轻声开口,磕磕绊绊。
「殿下想要臣女随他出宫……
「可……可我更想留在陛下身边,尽心侍候。故而言辞间冲撞了太子殿下,臣女知罪。」
-10-
一时间,偌大的御书房内,静谧无声。
良久,才听那人缓缓开口:「新伤添旧伤,还来上值。你是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我终于得以挣脱出来,忙不迭起身整理衣裙。
却被人拉过手,塞进一块玉牌。
温热的指尖相碰,只一瞬间。
他便收了回去。
坐回龙书案后,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早些回去上药吧,朕这里不必伺候。
「日后宫中若再有人为难于你,你只需将这东西拿出来,便无人敢放肆。」
我默默从御书房回到住处。
手中的玉牌已被掌心的薄汗浸湿。
但依旧不掩华光。
月光下,雕刻的凤鸟精致得栩栩如生。
虽不知它原本到底是何用处,但必定是个贵重物件。
我便将它小心翼翼用红绳串了,藏在胸口。
几日后,便是端午佳节,外廷大宴。
文武百官都会携官眷出席,分内外两席。
外席乃是皇帝与百官聚集之所,内席则以后妃女眷为主。
但当今皇帝并无后妃。
唯一能在名义上代皇后宴请官眷之人,唯有太子侧妃方岚。
我身为女官,理应辅佐她操持内席。
可她出身民间,并不懂宫中诸多规矩。我与其余宫人忙碌几日,都不曾见她的身影。
太子放话说,侧妃身体不适,恐要到端午才好。
果真,到了宫宴这日,她才姗姗出席。
一露面,便被众多女眷围住,嘘寒问暖。
「侧妃娘娘,身子总算是大好了。今日宫宴您若不出席,我们可该尊谁为首啊。」
「是啊,妾本想去东宫探望,却又生怕打扰了您。如今见您脸色红润,可见殿下对您是格外上心,爱护得紧。」
这声音分外熟悉。
我放下名册转头望去,就见我那多日不见的母亲,正带领其他官眷与方岚搭话。
而我身边,空无一人。
这情形属实可笑。
方岚此刻也见着了我,对母亲道:「我倒是没什么的。不过抱病多日,倒是辛苦了沈女史代为操持。夫人应当多多关心自己女儿才是。」
此话一出,母亲面露尴尬。
远远瞥了我一眼,冷声道:「相爷说过,我沈家不出忘恩负义之徒。」
其余女眷看我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似嘲弄,似不屑。
此时,不知是谁转了话头:「侧妃娘娘……听闻,陛下近日似是在宫中金屋藏娇,不知是否有封妃之意?
「若是,咱们也需早些准备准备,届时来宫中拜见贵人,不能失了礼数。」
「是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贵女,入了陛下的眼?」
-11-
方岚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对众人笑道:「我也曾听殿下提起过此事。但陛下似乎不想声张,我们只需静待旨意即可。届时陛下若当真要纳妃,我带领诸位一同进宫拜见就是。」
此言一出,众官眷都放下了心。唯独母亲,微微皱眉看了我一眼,似是有些担忧。
直到众人落座,母亲身为相府夫人,坐在方岚右侧,颇有些不安。
方岚似是察觉到母亲心事,对众人笑道:「对了,我还听殿下说,陛下似乎对这位贵人极为看重,想必日常也是小心呵护着的。诸位届时可切勿冲撞了咱们这位新妃,省得惹陛下不快。尤其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到时,还是暂避为好。否则,被贵人责罚获罪,驱逐ƭúₐ出宫,可别怪我未曾提醒。」
「是……」
母亲闻言,脸色更白了一些,连连应下。
席间,觥筹交错,母亲却似食不知味。
各家女眷闲聊之际,她便悄悄离席,将我拉到了屏风后。
「阿瑶,方才侧妃所言你可听见了?先前你莽撞与太子退婚,闹得人尽皆知,又主动进宫去侍候陛下,实在是胆大妄为。这若是被那位贵人知道了,必料你心怀不轨。你若识趣,便早些请辞出宫。虽名声差些,总好过连累全家。
「你父亲说,太子殿下有意将你纳为良娣。你若答应了此事,想必殿下与皇上也能消气些,你可明白?」
我有些无语。
也不知萧钰在外到底是如何传出那晚之事的,竟闹得京中人尽皆知。
「母亲,你怎么听风就是雨。」
「啧,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你父亲不讨陛下欢心,几乎被两位副相架空,本就举步维艰。若咱们家中再被你连累,别说是你阿弟的前程,只怕就连你父亲的相位都快保不住了!」
「历来朝中官员更新迭代,本就是理所应当。这丞相之位也并非世袭,父亲如何能想着独占高位?」
「你——」
「何况我在宫中多日,并不曾见过什么贵人。陛下洁身自好多年,只一则传言而已,并不能尽信。难道您宁可信一个外人所言,也不信自己女儿么?」
正在我与母亲僵持不下时。
身后却传来方岚凉丝丝的声音。
「哦?如此说来,沈女史的意思,是殿下与我在散播谣言,抹黑陛下不成?」
-12-
一时间,席间众女眷都被吸引了目光。
母亲忙不迭拉着我从屏风后出去,拉着我跪在方岚面前。
「侧妃娘娘恕罪,我这女儿自小骄纵,言行无状。我这就让她给您赔罪。」
可我不愿跪。
前世,萧钰因方岚之故冷待我时,也曾有过这么一遭。
那时阿弟刚在父亲手底下拿了个五品小官,却因流连花楼被吏部侍郎抓了个现行,险些被革职。
父亲年迈糊涂,逐渐使不上力,便让母亲来东宫找我,想让我在萧钰这儿吹吹枕边风,以东宫名义施压,放了阿Ŧùⁱ弟。
可那时,萧钰满心满眼都只有方岚。
即便我已孕八月,他还是丝毫不待见我。
甚至……极为厌恶我。
母亲便要我去求方岚。
那时也是如此情状,方岚站在台阶之上,高不可攀。
母亲强拉着我在方岚院中跪下。
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直到方岚小憩醒转,才出来看了我一眼。
却只是嗤笑一声,对我道:「太子妃好体力,怀着身孕也能在寒冬腊月跪上如此之久。只可惜,后宫不得干政,此事,你们沈家可是求错人了。」
转头,又在萧钰面前,说自己被我吓着了,疑心我是不是要用腹中孩儿威胁她应下此事。
惹得萧钰大怒,最终也没放了阿弟,反而要求吏部严查此事,让阿弟受了好些苦。
而我,因此事落下病根,最终难产血崩而亡。
见我不跪,方岚面露不悦。
「看来,沈女史这是不服,那我便不妨直说了吧。
「陛下金屋藏娇之人,乃是殿下亲眼所见Ŧū́₄,绝非谣言。
「况且内务府近日已在草拟名册,陛下似是要为此女遣散宫中闲杂宫女和女官,还要重修凤仪宫。
「沈女史在宫中当值也有些时日了,竟连这些都不曾听闻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历来凤仪宫乃是皇后起居之所……看来,陛下对此女果然是极为看重。」
「啧,这沈家女,口不择言。今日之事将来若是传到了那贵人耳中,只怕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也不知沈家是做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女儿出来。这若是我女儿,我便将她打死了事,好过祸害全族!」
说话间,已有宫人看着方岚的眼色,上前来压住我肩膀,企图逼我下跪。
「放开我!我所言无错,为何要跪!」
方岚冷冷一笑,「无错?以下犯上就是你最大的错处!今日我只是对你略施小惩,算给个教训。若来日你在陛下和他的爱妃面前还如此言行无状,那可就真是掉脑袋了!」
奈何我身弱,抵不过有一把子力气的嬷嬷。
拉扯间,被按下了身子,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胸前玉牌便掉了出来。
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
半晌,才有人惊呼一声:「那是……流凤翎?」
-13-
传言流凤翎,是太祖皇帝专门为一生挚爱的皇后打造的,代代相传。
萧家皇室子嗣不丰,乃是因萧家人大多专情。
本朝三位先帝,都只有一名皇后,至多再加一位贵妃。
可十几年前,外敌来犯,先帝御驾亲征途中突发心疾,暴毙于边疆。
先皇后痛心疾首,不久后也郁郁而终。
国不可一日无君。
当时还是太子的萧珩便远赴边疆御敌,力挽狂澜。
激战年余,才夺回三城,使大燕免于亡国之难。
回京后,先办国丧,将先帝与先皇后入葬太陵,守孝三年,才登基称帝。
传言这流凤翎,早在当年便随先皇后葬入太陵了。
谁也没想到,这东西竟会出现在我身上。
方岚虽出身民间,但也并非孤陋寡闻之人,虽一开始不识得这玉牌,如今也识得了。
登时变了脸色,高声道:「你竟敢在宫中行窃,偷盗先皇后遗物?!」
「我没有!」
此刻我也有些懵了。
我猜到这东西贵重,却不曾想如此贵重。
「那你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流凤翎?
「该不会是想说,这是陛下赐给你的吧?!」
方岚厉声质问,吓得母亲也忙不迭跪了下来。
「陛下怎会赐流凤翎给小女,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
「阿瑶,你快说,你是不是……不认识这东西,故而不知从哪里顺手拿来的?
「或者,是不小心捡到的?啊?」
母亲着急给我使眼色,想要我服软认罪。
免得祸及全家。
可我不服。
「对,就是陛下赏赐的。」
我迎上方岚的目光,拒不低头。
命妇官眷们纷纷摇头低语。
「这沈相爷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女来……」
「如此狂言竟也敢说出口。区区一介女官,陛下怎会赐她流凤翎?啊,该不会……是陛下赐予那位贵人的,却被这丫头偷了来吧?」
「看来,今日相府是要大祸临头了……」
方岚更是冷笑连连。
三两步上前,便给了我狠狠一巴掌。
并将那流凤翎夺了回去。
「来人,给我把她的女官制服扒了,即刻押送掖庭,严加审问!」
正此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钰的声音率先响起。
「后宫之中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14-
众命妇纷纷惶恐下跪。
我艰难回头,才看见不远处的萧钰。
他匆匆上前,听方岚几句话道清今日之事后,脸色更沉下来几分。
「沈清瑶,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被身后人打断。
「阿瑶!你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方岚那一巴掌扇得极重,此刻我半边脸已高高肿起,嘴角淌下鲜血。
就连开口为自己辩解都无法,嘴角扯得生疼。
我只得含泪望着父亲,却见他满脸失望。
甚至……那目光中的深意,似是恨不得我现在就自觉触柱而亡。
见我依旧梗着脖子,他一咬牙,竟上前亲自动手,又给了我重重一掌。
一瞬间,我只觉耳鸣不止,人也开始发晕,若非被嬷嬷左右架着,险些就要倒下。
「混账东西,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还请殿下允准臣带她回家,好生责罚反省。」
可我知晓父亲所想,他只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趁早息事宁人罢了。
萧钰皱眉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却被方岚按住了手臂。
「沈相爷,听闻早前你已与沈女史断绝关系,此事又何必非要往自家招揽呢?
「何况,她偷盗先皇后遗物,罪不容诛!就算是看在相爷的面子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按规矩,少说也得先去掖庭挨三十棍,再驱逐出宫才是。」
三十棍,就算是一成年男子,也要打去半条命。
看来,即便我不入东宫,她也不会放过我。
天书义愤填膺。
【不是我说这侧妃是不是有病啊。她为啥一直要逮着女主不放,难道是怕太子回心转意?】
【当然啦,只有死人才不会跟她争后位。原著里女主嫁了太子,她就怀恨在心,一直挑拨不让太子和女主圆房,还给女主下药想让马奴玷污女主清白。没想到女主误打误撞跟皇帝睡了,孩子也是皇帝的。侧妃就跟太子说这孩子是野种,导致太子厌恶女主至死。】
【可怜女主,到死都不知道真相。皇帝也是在太子被废,造反失败被审问后才后知后觉那孩子可能是他的,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然后皇帝就这么孤独地活到四十岁,最后积劳成疾去世。】
我虽被打得头晕眼花,但此刻看见这几行字,却不免心神震动。
想起前世种种细节,方才惊觉一切似乎都对得上了。
我本以为前世萧钰口口声声说我下作,是因我中药后爬上他的床刻意勾引还怀了孕,让他觉得我手段下作。
可原来那晚竟不是他……
而是意外留宿东宫的萧珩。
-15-
惊觉此事后,我挣扎的力度更大了些。
父亲却在此刻上前,死死按住了我,咬着牙对萧钰和方岚道:「侧妃所言极是,沈清瑶……罪不容诛,别说是三十棍,就是乱棍打死,也是她罪有应得!」
我没料到父亲竟会如此说。
震惊之余看向他,他却只是一咬牙,别过了头去。
天书却又炸了。
【我靠渣爹还要不要脸!当年女主亲爹誓死守城,城破身亡时把女儿托付给他,他答应得那么好听说视如己出!结果现在遇上事儿就要把女主祭天!】
【呵,渣爹本来也就没真的把女主当亲女儿看待,无非是觉得女主貌美,以后有大用处所以才费心培养的。】
【神经,渣爹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之所以能破格提拔丞相,只不过是女主及笄那天在城楼上被皇帝认出来了,皇帝为了给女主抬身份才便宜了他。他要真把女主祭天了,皇帝分分钟取他狗命。】
正在方岚得意一笑,预备喊人将我拖下去时。
殿外传来那人一声厉喝:「放肆!」
一时间,众人皆惊。
纷纷再次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那人却顾不上满殿惊疑不定的人,只快步朝我走来。
俊美面庞上无可言喻的恐惧之色,将我抱扶在怀中时微微颤抖的双手。
仿佛与上一世,我血崩时他惊慌朝我奔赴而来的样子重叠了。
粗粝的拇指轻轻拭去我嘴角的鲜血。
森冷的声音里,仿佛盛着滔天怒火。
「来人,传御医!」
「陛下,我没事……」
左右不过两巴掌,比起前世在东宫受的那些罪,都算不得什么。
倒是他……
一想起天书所说,我死后,他一生未娶,后半生也尽在悔恨中孤独度过。
拼死护住的江山,也只得落入宗室子囊中,在他驾崩后不到二世而亡。
不禁令人唏嘘。
萧珩见我开口,才松了口气。
将我一把横抱起来,便要回寝殿。
萧钰此时才回过神来,三两步追上,「父皇,沈清瑶擅自偷盗流凤翎,此事还未查清!您要带她去何处?」
萧珩回头,冷眼睨着他。
「流凤翎之寓意,你的侧妃不知,可你却应知晓。」
萧钰愣住,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父皇……儿臣不知您所言何意……」
我抱着萧珩的肩膀,只见他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却不及眼底。
「先前你不是在外传言,说朕有意封妃么?
「今日,朕就封了。
「但不是封妃,是封后!」
-16-
回到寝宫后,女医带着宫人鱼贯而入。
将我上上下下都仔细查看了一番。
确认伤不重,上了药后,才默默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了我和萧珩二人。
隔着纱帐,隐约能看见他负手站在屏风后。
看不清神情。
我捏着被子,缓缓起身。
「陛下,为何不说话?」
那人的身形似乎动了动。
但还是没有靠近。
半晌才低沉道:「朕方才所言……不过震慑他人。
「你若不愿,朕可安排人送你出宫。届时天高海阔,再不必受制于人。」
天书急了。
【这闷骚皇帝,拿把刀把他全身都剁碎了嘴还在。】
【他是怕女主无法接受吧……毕竟女主都忘了小时候的事,而且他们还相差了十四岁。老男人是会不自信一点的。】
【当初皇帝少年出征,首战战败,差点死在边境,是女主贪玩跑出去的时候把他从死人堆里扒拉救回郡守家里的。后来郡守还为了对男主的承诺誓死守城,导致全家殉国,只剩下女主一个人。这种事一辈子都不会忘吧。就算他真的放女主走了,估计心里也不可能放下。】
小时候……
按天书所言,我小时候应是边城郡守之女。
细细想来,五岁前的记忆,的确不知为何想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萧珩似乎也在边境御敌。
难不成,我们见过?
见我不答,那人轻叹了口气,转身似要离开。
「朕这就派人去安排此事。」
「等一下。」
我鬼使神差般掀帘起身。
隔着屏风,他回了头。
朦胧似梦境。
在天书的催促下,我绞紧了手指。
半晌,才鼓足勇气开口:「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既已……说出了口,怎可朝令夕改。」
良久,殿内只剩沉默。
落针可闻。
就在我懊恼是不是轻信了天书所言,冒犯了那人时。
他才缓缓开口。
「皇后所言极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屏风后烛光跳动,那人素来凉薄的脸上似乎也浮现出淡淡笑意。
但殿外却突然传来喧哗声。
常公公小跑着前来禀告,说太子殿下带领幕僚求见皇帝,有要事禀告。
匆忙离去前,他叮嘱影卫,务必护我周全。
此刻,向来安静的皇宫之中,似有四面楚歌之感。
-17-
「常公公可知太子殿下求见所为何事?」
我放心不下,将他叫来殿内。
「这……奴才不敢妄言,但似乎是说着什么清君侧一类。娘娘放心,陛下会处理好的。」
清君侧……看来是因我而来。
可天书说过,萧钰是副将之子。
我便按捺不住,问了常公公一嘴。
小太监一惊,私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才松了口气。
「娘娘是如何得知这宫中辛秘的?奴才也是听师傅提起,才知晓这件往事。此事连殿下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摇头,「我所知不多。传言太子是陛下在边境御敌那两年与民女所生,看来,这不过是个说辞?」
常公公无奈,「这不过是陛下早些年为了安太子殿下的心,派人故意散播出去的说辞罢了。奴才的师傅跟随陛下多年,当年陛下亲征,他也伴君左右。
「听闻是陛下首战落败时,险些被敌军俘虏。好在一副将拼死将陛下救了出来,逃去了边城,被边城郡守所救。这才有了陛下后来绝地反击的北河一战,收回我大燕三城。
「但那一战惨烈,死伤众多,那几个月北河又称红河,满是将士们和百姓的鲜血。得胜后,陛下微服前去该副将老家探望,可他娘子听闻夫君战死,竟连夜扔下幼子跑了,要去改嫁。陛下不忍心,就将幼子带了回来,养在身边,带回京中。」
听到这里,我心下明白了七七八八。
看来,萧Ŧŭ₍钰就是那被抛弃的无辜孩子了。
可萧珩这一去,竟三日后才归。
归来时,还带回了太子自戕身亡的消息。
「那方岚乃是南梁细作。此番伪装接近钰儿,就是为了祸乱我大燕皇室。」
萧珩说,萧钰那日带人闯宫清君侧,便是怒极之下,受了方岚挑拨。
他原本只想将萧钰禁足半年,奈何萧钰回去之后竟听信了方岚的话,连夜出逃,妄动皇城军逼宫。
却被皇城军统领当场拿下。
统领跟随萧珩多年,知晓他身份,盛怒之下当众斥责他忘恩负义,竟背叛萧珩。
萧钰不堪受辱,当场拔刀自尽。
方岚被抓后,知道事情败露,也不得不服毒自尽。
短短三日,萧珩似憔悴了许多。
说完这些后,便无声靠在我床榻旁,闭着眼睛,神情疲惫至极。
我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轻轻靠了上去,环抱住他精瘦的腰。
「陛下……养育太子十五载,早已无愧于李副将。」
那人身子僵了一瞬。
我抬头,正对上他深沉的双眸。
昔日畏惧之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
只余丝丝心疼。
「你……」
「若陛下不弃。」我伸手,轻捂住他的唇。
「我们,还可以有很多孩子。」
半晌,他目光逐渐放柔,眼尾渐渐泛红。
最终,也只是伸手,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18-
一月后,册后大典。
萧珩执我之手,站在城墙之上。
人群中,我似乎看见了爹娘和阿弟。
他们穿着一身布衣,带着两名家仆,背着包袱。
听闻那日之后,父亲就称病告老还乡。
说要回边城小镇养老。
萧珩准了。
大典结束后,他屏退宫人,带我前去太庙。
去见一个人。
乃边城第九任郡守,裴公之灵位。
檀木所制而成的灵牌上,还有陈年刀剑伤痕。
可见当年凶险。
我转头看向萧珩。
「那日你来东宫证婚前,就来给父亲上过香,对吗?」
他无声低头,在我额头轻吻。
幽幽檀香入鼻,令人心安。
我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
好在,一切都已过去。
好在,余生有你,山河无恙。
番外
-1-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时,萧珩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父皇和母后的骤然离世。
宗亲和近臣的背叛逃离。
终使得他有心无力,首战惨败。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大燕王朝三百年,就要在今朝亡国。
所以他喝雨水,食树皮,孤身奔走数十里。
最终倒在了边城城外的北河边。
再度醒转时,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正用树叶喂他喝水。
她身后的奴仆催促着:「小姐,咱们快些回吧。眼下边境不稳,老爷再三说过您不能贪玩出城的。若是被发现,可就要家法伺候了。」
小丫头却皱着好看的眉,瞪大了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对奴仆一字一句认真道:「嬷嬷,你看呐,这个大哥哥还有气呢,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奴仆无奈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得合力将他扛上了马车。
他大大的身子几乎霸占了整个车内的空间,小丫头便乖巧地跪坐马车角落里,不时用帕子帮他擦去脸上污渍。
那时,他迷迷糊糊。
只在心里想着,这常年贫瘠且战乱不止的边城,也不知是谁家大人,还能养出这样一个水灵心善的孩儿。
-2-
后来,他便被边城郡守收留了。
本以为这裴公会像其余郡守那样,说他招摇撞骗,胆敢冒充当朝太子,把他赶出去。
可他没想到,裴郡守是个精忠报国之人。
不仅治好了他,还几番调查求证,确认了他的身份。
在他伤好那日,撩袍下跪。
「臣愿倾其所有,助殿下收复山河,复兴大燕!」
那时,小姑娘就在一旁拍手,咯咯地笑。
后来,裴公果真重诺,游说各郡,重整兵力,助他再战。
期间,敌军声东击西,奇袭边城。
裴公至死不开城门,最终被射杀在城墙之上。
他率军赶回支援时,只见到了裴公一家人的尸首。
可唯独不见了那小丫头。
-3-
再见面,是在十余年后。
那时钰儿已有心上人,要在城楼之上为其庆生。
乃是御史中丞之女。
这御史中丞沈大人,原也是边境郡守之一。
因当年听了裴公的劝,助他收复失地有功,才被调进京中。
但其人才干平平,汲汲营营十年有余,才堪堪凭借旧功混得个中丞之位。
那时他想,也不知这沈家女到底有何长处,让钰儿如此迷恋。
直到那日他从皇城军营归来,看见了城楼上的女子。
那双眉眼,纵过去了十余年,也未曾改变。
与裴公无二。
笑起来时,有两个小梨涡。
腼腆,又不失可爱。
回宫后,思虑了一整晚。
终是让人拟了圣旨,将沈中丞破格提拔为大夫。
又一年,提拔为丞相。
只可惜他能力不足,又只得给他安排了两个副相。
他想,如此一来,立沈家女为太子妃,朝中应无人再有异议了。
只是,心,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4-
太子大婚那日,他没想到还会蹦出个侧妃。
本欲阻拦,却见沈清瑶一口答应了下来。
倒显得他有些多管闲事。
不过,也没关系。
左右他现在还是皇帝,若她有什么事,还能护着她。
这未来皇后之位,落不到那渔女手中。
萧钰生辰那日,他借着给太子庆生的名头,醉酒宿在东宫。
本是想要借机看看那人,如今过得可好。
可没想到,深夜辗转反侧时,她竟闯了进来。
满面潮红,扑进他怀里。
似痛苦难耐,又似欲火焚身。
紧紧抱着他,手脚笨拙地扒拉着他的衣物。
说她想要。
哪怕是一夜欢愉都好。
小姑娘不会知道,那时他的心有多难熬。
明明想要拒绝。
却难拒心头情动。
-5-
那一晚之后,他再不敢踏足东宫。
后来,听闻她有了身孕。
他原是松了口气的。
只觉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无人会记得那一日。
可萧钰却不知为何,竟开始冷落她,越发宠着那侧妃。
甚至在她难产血崩之日, 都置之不理。
他闻讯匆忙赶到时, 原本活蹦乱跳的人,只剩下了一口气。
那一刻, 他心如刀绞。
恨不能陪她共赴黄泉。
可他不能。
他还有江山要顾,有百姓要抚。
他宣萧钰进宫,叮嘱他要好生抚养皇太孙,勿要再荒唐行事,寒了百官的心。
也寒了他的心。
萧钰满口答应。
不料只一月有余, 就听闻孩子竟意外夭折。
而萧钰却只轻描淡写一句:「也不知是谁的野种, 死就死了,父皇何必在意。」
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
如晴天霹雳。
-6-
他要废了那来路不明的太子侧妃。
不料他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与他公然对抗。
在文武百官面前, 质问他的身世。
问他母后到底是谁。
问他, 是否只是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稳定朝局的工具。
更放言,若他要坚持废了侧妃,这太子便也就不当了!
盛怒之下,他听到自己从喉头滚出一句话。
「好。既如此,朕应你所求!」
可他没想到废太子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真相。
破罐子破摔, 竟在那侧妃怂恿下起兵造反。
一番混乱中,他亲手射杀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却也在一夜间, 骤然失去了一切。
之后十年, 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直到积劳成疾,徒留一口气时。
才觉得有些许解脱。
可这一生,终究还是负了太多人。
若,还有重来的机会……
-6-
「陛下……」
嘤咛声在耳边响起。
萧珩骤然起身,才发觉枕边人正满头是汗。
寝衣都被汗水浸湿。
她捂着肚子,有些害怕地缩进他怀中。
微微颤抖, 「臣妾……好像要生了。」
原是一场梦。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
匆忙掀开帘子下了龙床,连鞋也顾不上穿。
对外高声道:「传太医,皇后要生了, 快!」
一时间, 整个后宫灯火通明。
宫人们进进出出,却又死活拦着他不许进。
眼前一幕似乎与梦中情形重叠。
越发让他心焦。
好在, 这一次, 没有难产,没有血崩。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女医欢天喜地地出来向他行礼。
「陛下, 生了, 是个小皇子!」
「恭喜陛下, 皇后娘娘,母子皆安!」
那一刻,他的心才被彻底放回肚子里。
匆匆掀帘进去, 只见他的小姑娘正苍白着脸, 对着他笑。
「陛下,你快看。」
他紧紧握住她素白的手。
欣喜之余,眼眶微热。
泪水不自觉滴落在她面庞。
怀中人似有些受了惊, 捧着他的脸:「陛下这是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不。」
他轻轻吻着怀中人。
似对待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良久,才沙哑着嗓音开口。
「朕只是在想……」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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