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周家最受宠的姨娘,身娇体软,媚色如波,前世周靳要娶妻,我仗着他的宠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捏着我脸上的软肉,漫不经心道,「阮虞,爷给你点好脸,你还真的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重生回来,我果断带上一丝虚假笑意,「先生娶妻是喜事,我为先生高兴。」
周靳却又蓦地冷了脸色,掐住了我的脖子,「阮虞,你就这么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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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起一身冷汗的时候,外面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牡丹亭》。
我摸了摸汗湿的发,望着房内熟悉的景象,猛然警觉,我好像回来了。
宝珠在门外候着,一听到屋内有动静,便进来了。
我看向宝珠,「宝珠,今年是哪一年?」
宝珠面有不解,「啊?姨娘为何这样问。」
我声色沙哑,「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是哪一年。」
「民国十六年。」
「给我点水喝。」宝珠依言取了水来,我喝了水,又躺下了。
外面的昆曲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我盯着床头的帷幔仔细思考。
我竟没想到我还能重生,周靳应当马上要娶徐清漪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颜色寡淡的脸。
周靳要娶妻,娶的就是这位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我又哭又闹,周靳冷了我半月,到底是把陆清漪抬进了门。
徐清漪其貌不扬,顶多称得上清秀,故而周靳娶了她之后,依旧常宿在我这里。
我那时候真是愚蠢的可以,被人当了活靶子都不知道,还因为周靳的偏爱沾沾自喜。
徐清漪表面倒是有些当家主母的大度,所以逐渐地,周靳就把后宅的管家权交给了她。
周靳酷爱风雅,周家院落里有大片荷塘,暑热天气,他便非要邀我泛舟湖上。
我不愿意去,但拗不过周靳,到最后果真变成在湖上胡闹,到最后周靳抱着赤脚的我上岸时,正逢徐清漪站在湖边,视线从上到下,最后落到我的赤足上。
我想我当时不应该忽略她发白的脸色的。
她只是不满地说,「先生这样,未免太不持重了些。」
周靳只是敷衍地笑笑,「以后不会了。」
徐清漪嫁进来,对我而言却没什么不同,周靳依旧最是宠我。
直到周靳又纳了一房姨太太,年纪轻,才十六岁,颜色娇嫩的很,是学堂的女学生,叫白如玉,她竟也能和我平分秋色。
到了冬日里,倒是有面生丫鬟上来,说先生送我一双鞋,又有人诓我周靳在听荷苑听曲,让我过去。
周家时常采买新丫鬟,我倒也未放在心上。
那双鞋我确实喜欢得紧,一圈溜光水滑的狐狸毛,又保暖,又好看,当即我便穿了去找周靳。
到了荷塘,近日下了雪,积雪未融,我到了那里,鞋底变得湿滑,一下子落到了塘里。
塘里结了冰,冰不甚厚,刚清了淤泥,水倒是很深,我自然是呼救,可惜池塘这边鲜少有人来,我那丫鬟才十三,根本没什么力气。
若不是正好有人采藕路过,我怕就要淹死在那塘里。
自此我受了凉,便生了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
周靳根本就没送我那双鞋,也没去听荷苑。
我原就应该想到,周靳那么怕冷,大冬天的怎么会去听荷苑那种四面漏风的地方。
周靳搂着我,柔声安慰,说他查清楚了,说那面生丫鬟是白如玉院里的,白如玉也被赶出了府。
我那时竟还沾沾自喜,周靳眼里心里还是我最重要,不然也不会让白如玉出府。
直到城破了,周家也保不住了,周家收拾了细软,打算整家逃到春城去。
到这时,我才知道,这女人多有耐性。
外面狼烟四起,周家却依旧是歌舞升平,ṭŭ⁴戏班子依旧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周靳和袁督军关系不错,他常来府上,我却不喜他,只因他那油滑黏腻的视线,常在我身上逡巡。
一般他来时,我便不爱到前厅去。
可还是被他撞见了几次,我几次撒娇,周靳不敢得罪他,只让我避着他走,有他在,袁督军还暂时不敢怎么样我。
我原以为周靳也会带我走,直到我被秋华打晕,被塞进床底下。
秋华是周靳送我的丫鬟,我此刻才知道,她是徐清漪插进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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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里塞了布,发不出声音,只听见外面丫鬟信誓旦旦,「先生,我看到阮姨娘背着包袱,往督军府去了。」
周靳勃然大怒,「阮虞不是那种人,把这丫鬟拖出去打死。」
然后又听到徐清漪慢条斯理的声音,「慢着,说不定丫鬟说的是真的。」
说罢便是一阵翻箱倒柜,徐清漪抬高了声音,「书Ṱŭ₇信?先生应当认识阮姨娘的字迹吧。」
外面默了一会,才响起周靳恼羞成怒的声音,周靳摔了个瓷器,「阮虞这个娼妇,枉我对她那么好,她竟还说袁朗那狗贼对她图谋不轨,我看就是那娼妇勾引袁朗,好一个珠胎暗结。」
此时我怎么又会不明白,为何徐清漪说我写字好,她写字不好看,借着祈福的名义,让我抄了许多经文。
我自是被她捧得飘飘然,抄了许多送去。
她不过是要我的字迹,来模仿我和袁朗互相来往的书信罢了。
我急得很,企图弄出点声响,奈何身体太弱了,床又盖的严,一阵脚步声后,徐清漪的声音响起。
「去岁冬季,怎么就没淹死你,算你命大,让你留了条命来,这次,只怕你是难逃一死了。」
我发出难捱的呜咽,才知道我那次落水,也不过是徐清漪耍的手段,竟让她轻易就把白如玉除去了。
若我淹死了,她倒确实是一石二鸟。
我躺在床底,原以为徐清漪要饿死我,到最后才发现,我不过是她给袁朗的投名状。
床被掀起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盼望着是周靳识破了徐清漪的诡计,回来救我,睁开眼却对上袁朗那张油腻恶心的脸。
袁朗潮湿黏腻的手伸向我的脸,「周靳那废物倒是日子过得挺美,瞧你这小脸,真是又滑又嫩,也不怪我夜夜想你。」
我恶心地把头扭过去,袁朗变了脸色,「阮虞,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徐清漪把你送给我,你现在就是我袁朗的女人了。」
他把我口中的布拔出来,我便骂出声来,「你这个无耻小人,等周靳回来,扒了你的皮。」
袁朗笑得阴邪,「城破了,周靳还不是像落水狗一样,早就跑了,我告诉你,他们打算借道到美国去,你去美国找啊,你死了心吧,周靳不会回来了。」
「还不是我袁朗,才是这汉阳城的主人,等你成了我的女人,你猜周靳还会不会要你双破鞋。你倒不如想想怎么伺候我,还能少受点罪。」
我心下绝望,便想到了寻死,还没撞到柱子上,就被袁朗抓住,一巴掌抽在了脸上,脸当即就肿了起来。
「看好她,晚上给她打扮好,等我回来。」袁朗吩咐手下人。
寻死不成,我只能做了袁朗的禁脔,袁朗在床上确实会折磨人,我ťŭ⁽身上没块好肉,就连袁朗打发来照顾我的婆子都心疼。
督军府被革命军攻破那天,我心里说不上的畅意,袁朗这狗贼该死,我原以为我作为袁朗的姨娘,怎么也会被革命军打死,谁知他们竟放了我。
革命军真是好人。
「你们也是被胁迫的女人,现在,你们自由了。」
我分了些钱,想去找周靳,我父亲早就死在乱世,也没人认我是周靳的姨娘,所以我根本没人依仗。一路拖着孱弱的病体南下,路上又被人偷光了钱,只能一路乞讨。
终于到了春城城,我这才在报纸上看到周靳,他根本没去美国,报纸上他已经是民族企业家,春城商会副会长。
报纸上又说什么他遣散了所有姨太太,是新式婚姻的表率。
我身边的人撵我,「去去去,你一个死叫花子还能看懂报纸?」
我看到周靳牵着徐清漪的手,徐清漪怀里抱了个孩子,我扑上前去,声音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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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靳,我是阮虞。」
然后就被周靳一脚踢翻在地,「哪来的叫花子。」
周靳应当是认出我了,不然他不会搓手指,这五年的枕边人,我不至于还不知道他有什么小癖好,譬如他紧张时就爱搓手指。
我到了河边,才看见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我阮虞原本是最爱美的,我用水洗净了脸和头发,最后躺在一个破庙里,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本就身体不好,又一路劳顿,现又失去了精神支撑,我最后还是死在了破庙里。
想到这里,我便已经泪流满面了。
宝珠却以为我在因为周靳娶妻而难受,一味安慰我,「姨娘,谁不知道先生最宠的就是你,你又何必因为先生娶妻这件事难受。哭有什么用,你还不如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笼住先生的心。」
周靳已经与我冷战一周了,我也确实不想理他,我差宝珠,「告诉周靳,我病了,最近不方便见人,怕过了病气给他,让他别来牡丹院了。」
牡丹院是我住的地方,周靳说我人如牡丹,雍容华贵。
呵,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罢了。
默了,我又说,「告诉他,原先是我不懂事了,先生娶妻当娶贤,徐清漪素有美名,先生选对了人,祝先生和徐清漪百年好合。」
宝珠还要劝,我敛了神色。
徐清漪,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如今却只能隐忍。
入夜,我躺在床上,就听见宝珠说,「今日姨娘因为先生娶妻的事,眼睛都哭红了,还望先生体恤姨娘。」
我蒙住脸,装作睡着了,这世间的男欢女爱最算不得数,周靳也一样。
「你退下吧。」周靳屏退了宝珠,才徐徐开口,「别装了,你醒着。」
「娶妻娶贤,百年好合?」周靳拍拍我的脸,冷着脸色,「我怎么不知道阮虞你竟如此大度。」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哀戚,周靳敛了神色,有些别扭,「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心里还是有你。」
我扯起一个笑来,「是,先生心里有我,我心里就很高兴了。」
被周靳一眼识破,「阮虞,我从未觉得你如此虚情假意。」
周靳娶妻时,我头一次出了牡丹院,到了前院里,上一辈子,我可是在牡丹院里怄了一天的气。
院里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红灯笼,我和凑热闹的人站在一起,周靳看见我了,即将拜堂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笑了一下,周靳穿喜服原来是这个模样,他长得确实不错,长身玉立,穿上喜服也好看。
遥想当年,我不过是阮家的第三个女儿,不过是周靳的目光多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我的父亲就把我送到了他的府上。
我倒是识文断字,那也不过是父亲为了卖个好价钱的砝码,毕竟我长得全汉阳城无出其右。
不过是一顶小轿,走的还是后门,府里冷冷清清地,也没有什么装饰,倒是点了两根红烛,红烛燃了一夜,我的命运也就定在了那两根红烛里。
我倒是想过嫁个什么书生之类的,过个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举案齐眉的日子,在把我娶进来的时候,周靳就已经有五房姨太太了,我便成了六姨太。
很快我便屈服了,周家有钱,日子滋润,而且周靳也不是什么糟老头子,我要是嫁个穷书生,未必日子会过得比现在好。
那几个姨太太挤破了头,想做正房,真是没点眼色,周靳那正房,自然得是高门大户的清白女子才能当,譬如眼前这位。
若是上辈子的此刻,想必我已经哭出来了,可惜,我经历了太多事情,麻木更甚于心痛。
我看了一会,就毫无兴致地退了出去,回来正好碰到三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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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不是六姨太么,今天是先生的好日子,原本以为先生宠你,你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可惜也是个山鸡命。」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盯得她发毛,最后她留下一句,「我看你是发了失心疯。」,才甩了帕子走了。
我施施然回了房,宝珠依旧絮絮叨叨,「姨娘何必给自己找难受,先生心里指定还有你。」
我想了下,周家逃走那天发生了什么,我被绑在床底下,周靳弃了我,逃了出去。
倒是宝珠回来找过我,哭天喊地的,可惜我根本没法动弹,宝珠依旧没能把我救出来,连宝珠这傻丫头都不信我会跟着袁督军跑了,周靳却是信了。
我在心里冷笑。
生逢乱世,我这辈子再怎么着也得护住宝珠。
到了晚上,周靳依旧穿着一身喜服,喝得醉醺醺地到了我的院里。
我正准备睡下,周靳醉醺醺地贴过来,「阮虞,你生爷的气了?」
小厮一脸为难,「阮姨娘,今日先生宿在这不合适,您帮我劝劝先生。」
我冷着一张脸想把他推开,宝珠紧张地不行。
今日是周靳与徐清漪大喜的日子,如今他却出现在我的院里,宝珠紧张的是,怕徐清漪因此针对我,让我的日子不好过。
遥想上一世,周靳倒是一连三日,都规规矩矩宿在徐清漪院内,故而二人一开始感情还不错。
今日周靳来我院里,估计是白日里见了我,又饮了酒,脑子不清醒,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拎不清。
就算今日周靳不宿在我这,徐清漪也不会少了针对我,还不如让他们互相膈应起来,反正周靳饮了酒,也做不了那事,我也不用忍着恶心迎合他。
我转念一想,吩咐小厮,「你先出去。」
然后吩咐宝珠,「拿热帕子来,我给先生擦擦脸。」
宝珠依吩咐拿了帕子来。
往日里这种事我都懒得动手,都是让小厮来,今日我Ṱů⁷就是要装得温柔小意。
我拿起热帕子,仔仔细细地给周靳擦了脸,「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倚梅院那位已经三催四请了,你还不过去?先生还是过去吧,我不想因为我,闹得家宅不宁。」
我太了解周靳了,不被感情所影响,我反而能理性地对待他,一味闹下去,反而会把他推远,倒不如适时示弱。
周靳嘴上不饶人,「那就让丫鬟等着。」
「这可是你说的不去,别明日又怨我头上。」
不一会,周靳便睡了过去,我开门,招了小厮过来,「先生已经睡了。」
红灯笼依旧亮着,晚风有些凉,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小厮格外为难,「可今日先生大喜,太太还在等着。」
太太?叫的倒是顺口,我笑意嘲讽,「你不怕闹笑话,就找几个门丁把先生从我这,抬到倚梅院,明日先生醒了,肯定感谢你识大体。」
我挨着周靳睡下。
第二日,果然听到倚梅院那边脸色不好看,摔摔打打的,据说徐清漪独守空房,红烛燃尽了,周靳都没回来。
周靳宿醉醒来,发现在我床上,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虞软,我喝醉了,难道你也喝醉了?」
「我劝你你不听,再说,你不来我牡丹院,去哪关我什么事?我昨日就应当把你摔到那院子外面,你爱去哪去哪。」
周靳自觉理亏。
梳洗好,周靳去了倚梅院,宝珠劝我,「姨娘,咱们还要在大太太手底下过活,要不咱们去倚Ťû₈梅院低个头,认个错?」
我在描眉,斜了宝珠一眼,真以为我是那被人捏圆了搓扁了的个性,「不去,不爱上赶着犯贱。」
更何况,她自然会来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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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周靳的姨娘这些年,我被温水煮青蛙惯了,没银钱就撒娇找周靳要,要来了银钱,就只知道买些衣服,首饰,根本没有攒下什么东西。
再过不到一年,整个汉阳城就乱了,周家就要借道南下春城。
我开始收拾箱笼,把一些买回来没穿过几次,或者一次没穿过的衣服找出来,又收拾出了一些不常戴的首饰给宝珠。
「拿出去当了,记得保密点,别去周家开的当铺,也别让别人看到。」
宝珠不解,「姨娘,这些衣服都是顶好的料子,还有这些首饰,干嘛要当了,有些先生都没看过。」
我风情万种地睨了宝珠一眼,「我也就是之前不知道钱的重要性,这些东西在这也是积灰,有钱什么买不回来。」
「更何况,男人的爱,哪有银钱来得实在。」
宝珠劝我:「姨娘,先生最爱的就是您了,不然也不会大婚当日宿在姨娘这里。」
我冷笑一声,「他那是拿我当活靶子。」
那些衣料首饰到底是值钱,宝珠分了几个当铺当出去,足足换了几千块银洋,我喜滋滋地拿着银洋藏了起来。
到底是新婚首日,徐清漪性子还没那么人淡如菊,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在房间里摔摔打打。
饶是周靳原本有些愧疚,现下也压不住的火气.
新婚第二日,他又宿在我这里。
他捏着我脸上的软肉,「缺钱花怎么不问爷要,还要出去卖衣服首饰,传出去要让别人笑我周靳连个女人都养不起。」
我呼吸一滞,即使宝珠已经小心再小心了,还是逃不脱周靳的视线。
我笑着,「这不是看中两套头面,想着先生娶妻也花了不少钱,我为先生节省一番。」
他看向我,「还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
周靳将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强忍着恶心。
这恶心倒也带了价格,第二日,我原先当了的那些衣服,都回了房间,胡诌的那两套头面,也放在了桌子上。
徐清漪到底是个能忍的,她主动给周靳送了汤,第三日,周靳没来我房间,宿在了徐清漪那里。
我与徐清漪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周靳的生日,我穿了一件黑色,用金线绣着竹叶的旗袍,更显得身姿窈窕。
徐清漪穿了身不显身材的白色旗袍,更显得颜色寡淡。
周靳邀了袁朗,我送了周靳一条巾帕,其实是我随意买的,周靳不缺钱,能缺什么东西,他倒还算满意,收下了。
倒是徐清漪,拿出了一幅画卷,展开之后,是一幅菊花图。
用笔颇有些考究,袁朗都多看了几眼。
徐清漪笑得温婉,「这是我专门为先生贺寿作的,足足画了半月。」
袁朗拍着手,「周先生这妻娶得好啊,果真娶妻娶贤,嫂子画得确实好。」
周靳得了面子,颇为自得地多喝了几杯。
袁朗那黏腻的目光又粘在我身上,令人作呕。
一想到袁朗上一世对我做的事,我心里就泛起阵阵凉意,恨不得生啖其肉。
偏徐清漪笑道:「阮姨娘容色确实出众,连袁督军都目光流连。」
周靳不耐地皱了下眉。
我给周靳敬酒的时候,他看向我,「不舒服就赶紧下去休息,别在这里烦爷。」
我如释重负,走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道视线,像毒蛇一样缠着我。
我对白如玉印象并不是很深,十六岁的女学生,如花似玉的年纪,配周靳真是糟蹋了。
她识文断字,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去处。
所以在周靳娶白如玉的前一日,我找到对方。
饶是我长得妖妖调调的,白如玉对我颇为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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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梗着脑袋,「你是周先生的姨娘吧,我父亲已经收了周先生的聘礼,我是要嫁给周先生的。」
白如玉的爹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和我爹一样,想着卖女求荣。
我淡淡吐出一个烟圈,「你真想嫁给周靳?听说各地的革命军纷纷起义,你想不想去参军。」
她狐疑地看向我,「你不是想把我卖了吧。」
我没了耐心,「你就说想不想吧。」
「想。」
「我给你一笔钱,你今晚就走,往西边去,革命军在西边。」
见她还是不信,我笑道:「信我,还是嫁给周靳当第七房姨太太,你自己选一个。」
她到底还是信了,接了我给的银钱,连夜背着包袱走了。
临走的的时候,白如玉隔着老远,给我鞠了一躬。
烟卷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我手指夹着烟卷,笑了。
我就是一个姨娘,竟也还有这待遇,还能让女学生鞠一躬。
第二日我便后悔了,她就是个十六岁的女学生,恰逢乱世,她能不能顺利找到革命军,至少应该雇个人送上一送。
周靳的轿子去接人,落了空,他很是愤怒地摔摔打打了一番。
我免不得又成了受气包,被周靳好生折腾了好几天,身上都被他嘬出了红痕,真他妈是属狗的。
周靳也真够装的,为了附庸风雅,先是娶了大儒的女儿徐清漪,又想娶女学Ṱũₗ生。
到底白如玉的姿色入了周靳的目,学堂中没找到一个胜过白如玉的,周靳折腾了几天,歇了心思。
到了上一世我落水的前一日,我整日闭门不出,躲在牡丹院里猫冬。
三姨娘喊我去前厅凑热闹,我披上羊毛大衣,跟了过去。
那徐清漪一身湿淋淋的,头上还有青苔,对着周靳哭得梨花带雨,「那叫我的小丫鬟面生,一定有人假传消息,说先生您在听荷苑。」
「一定是有人把我推下了荷塘,还请先生彻查。」
徐清漪本就颜色寡淡,如今像只落水鸡一般,更显得一般,周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很不耐烦。
三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很是开怀,「这太太也有今日呢。」
他招了招手,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小丫鬟,「是不是这个丫鬟。」
徐清漪点头,「是,就是她。」
「没人哄你,这是我新买的丫鬟,就是我让她叫你去的听荷苑。」
「雪天湿滑,你自己不看好路,摔进湖里,你还要冤枉谁?」
我勾了勾唇角,怎么不淹死徐清漪,不过,若是淹死她,还有什么玩头。
周靳往常是不会去听荷苑的,可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附庸风雅。
所以我不过在房间内挂了幅残荷图,又随口说了句,实在是半分比不上周家荷塘的景致,特别是下了雪,风景尤甚。
他便特意去听荷苑赏雪中残荷。
更何况我在听荷苑布下了笔墨纸砚,徐清漪那位大儒父亲也极为擅长书画,其中以残荷最为出名。
周靳特意叫徐清漪过去,就是为了让她作画。
至于丫鬟,雪天风凉,周靳常用的丫鬟发了高热,总有人要顶上吧。
徐清漪从前厅走的时候,怨毒的眼神像是要灼烧我。
她吃了这个哑巴亏,病了一场,行事愈发的谨慎。
几次我都看见,徐清漪披着披风,病歪歪地咳嗽。
外面愈发地乱了起来,革命军就驻扎在城外。
我攒了些钱,想办法捎给了革命军。
秋华被周靳指给我的时候,我笑了。
徐清漪迷上了吃斋念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我抄了佛经过去烧。
我只是个姨娘,怎么敢不听太太的。
终于到了周靳要逃的那日,外面乱糟糟的,我便听到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声音。
外面丫鬟信誓旦旦,「先生,我看到阮姨娘背着包袱,往督军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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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靳勃然大怒,「阮虞不是那种人,把这丫鬟拖出去打死。」
然后又听到徐清漪慢条斯理的声音,「慢着,说不定丫鬟说的是真的。」
说罢便是一阵翻箱倒柜,徐清漪抬高了声音,「书信?先生应当认识阮姨娘的字迹吧。」
周靳看向那些书信,发出冷笑。
我施施然地从帘子后头出来,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先生得好好看看,是不是我的字迹,当真是我和袁督军珠胎暗结吗?」
周靳看完,「阮姨娘平素写簪花小楷,这字太过狂放,不是阮姨娘的字。」
我施施然拿出佛经,「太太信佛,常让我抄佛经过去,我这还抄了一些,还没给太太送过去。」
我捂住了嘴,一脸惊讶,「所以太太是假借佛经的名义,来模仿我的字迹伪造书信?」
徐清漪嘴硬,「这明明就是你和袁朗的书信,你为了不被识破,特地换了种写法。」
周靳生性多疑,又将目光投向我。
我当即拿出一沓书信,「凑巧我这也有太太和袁督军的书信,正好是太太的字迹呢,太太和袁督军走得真是密切。」
徐清漪变了脸色,「你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太太心里清楚。」
我拍了拍手,秋华被人押了上来,「是太太,是太太让我把伪造的书信放在柜子里,而且太太还让我把姨娘敲晕,锁进床板的夹层里,到时候袁督军会过来接。」
我用帕子捂住了脸,假装垂泪,「若不是我恰好看到秋华在放书信,不然我怕是见不到先生了。」
徐清漪脸色都白了。
周靳给了徐清漪一巴掌,「你这毒妇,好阴毒的心思。」
我出了主意:「不如就把太太锁进床板里,让太太和袁督军当面对质吧。」
「反正家中还有人留守,若是袁督军不来,是我冤枉了太太,那我再给太太道歉。」
周靳一双如墨的瞳子看着徐清漪,我知道他在犹豫。
到最后他才开口,「就按阮姨娘说的办。」
徐清漪被捉住绑了起来,「阮虞,你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对啊,我哪里得罪过太太,太太这么做,不会遭报应吗?」
徐清漪的嘴里塞上了破布,锁进了床板里。
周靳带了我和其他姨娘到了河边,我们要坐船南下,等船上装好东西,已经到了下半夜。
中间有个门丁找到周靳,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周靳变了脸色,「徐清漪这个毒妇。」
我便知道,袁朗还是来了,不知道袁朗发现床板下是徐清漪的时候,惊不惊Ŧũ₅喜,意不意外。
更令人可笑的是,袁朗带走了徐清漪。
我们刚上船,革命军的炮火追了上来,正好打在船舷上,船开始歪斜,进水。
上辈子周靳走得如此顺利,在春城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这辈子,我偏不让他走成。
船变得摇摇晃晃,一船人开始变得惊慌失措。
我也随着船身的摇晃,开始跌跌撞撞。
但我没想到周靳还有后手,随着他一声令下,大船放下数十艘小船。
他一跃而下,跳到了小船上。
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身体,掉到了水里。
周靳的手伸向我的时候,我躲了一下,最后还是被他拦腰捞了上来。
其他几个姨娘也漂在水里,喊着先生救命。
船夫问他,「先生,还管其他人吗?」
「不管了,我们走。」
小船驶远了,我望向身后,革命军正在救人,若不是周靳把我捞上来,如今我怕不是也已经被革命军救起了。
小船不能远行,我和周靳在一个小村庄里暂时住了下来。
我很是闷闷不乐,周靳为了哄我,「还在介意徐清漪的事?」
他看向我,「阮虞,你也算是跟爷同生共死过了,等到了春城,爷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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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了掀唇,若是上辈子,我定是高兴地像个傻子,可我已经又活了一世,周靳也不过爱我这张脸,色衰而爱驰。
革命Ṭů⁹军大抵在找我们二人,一日夜里我正睡着,就被周靳拍脸拍了起来。
我和他躲在山里,看见革命军进了我们这两天住的院子,一无所获。
还没等周靳暗骂出声,我一石头敲晕了他,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我,然后缓缓倒下。
我手都在抖,我对周靳到底还有些复杂的感情,怕一石头把他敲死了。
幸好,我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还有气。
我从山林里走出来,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我是周靳的六姨太,周靳被我敲晕了。」
已经在村里住了两天了,我精心烫的头发上面全都是灰尘草根,脸上也全都是泥,但我的心思从未有如此松快过。
革命军把我和周靳押了回去。
周靳醒了之后,满脸的不可置信,「阮虞,你在干什么?」
我看向他,「周靳,你不是说娶我为妻吗?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
然后我施施然地站起身,「我知道袁朗的下落。」
上一世袁朗带着我,在一个破庙里足足躲了半个月,如今才过去三日,他应当还在那破庙里。
外面议论纷纷,「她是大资本家周靳的姨娘,我们凭什么相信她。」
「就是,是不是她故意引我们过去,想害我们。」
「她长得妖妖调调,一看就不像好人样。」
这时候,一个女声响了起来,白如玉站了出来,「我信她,当年就是她给我钱让我参军的。」
我未曾想还能在这里见到白如玉,她穿了一身军服,头上戴了个护士帽。
大概大部分人都认识她,所以她的话语很有说服力。
周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阮虞,是你放走了白如玉?」
「对,是我。」
然后他又松了口气,勾起一个邪肆的笑,「爷知道,你是吃醋了。」
我看向他,「我只是不想让你糟蹋女学生。」
周靳变了脸色,想要说什么,又暗暗咬住了牙。
袁朗被押了回来,一同押回来的,还有徐清漪,她比前一世的我还要惨, 衣不蔽体,像一个破布娃娃。
一看到周靳, 她就哭了出来,「先生。」
岂料周靳只是嫌弃地别过了脸, 未曾分一点眼神给她。
像周靳这种薄情的男人, 又怎会原谅一个「脏了」的女人。
袁朗止不住地咒骂,「凭什么抓老子回来?等老子东山再起,一定要让你们所有人吃枪子。」
毕竟徐清漪只是个女人,还是个被袁朗胁迫的女人,所以白如玉给她上了些药之后,便让她睡下了。
等第二天有人发现时,她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我望向周靳, 他也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 未多作停留。
徐清漪死得倒是轻巧,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还未把我上一世的苦都尝个遍, 便送了命。
袁朗枪决那日, 我早就不作姨娘装扮了,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去看行刑。
他似乎在人群中看到我了,眼神一直追随着我,随着一声枪响,他歪了头。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留在了根据地, 毕竟我识文断字, 可以教根据地里的战士读书。
周靳质问我,「阮虞, 你放着跟着爷的好日子不过,故意敲晕爷, 留在这里吃苦?」
我看向他:「你信不信有前世?」
听完我讲的故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到底周家盘根错节, 周靳被放走的那日, 他一脚踏上了马车,问我, 「你当真不跟爷走?」
「不。」
又过了五六年, 我随着革命军到了春城,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到春城,我又临水照了照自己的面容。
戴着帽子,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
有旧识问我,「阮大夫, 你也是汉阳人对吧。」
「对。」
「那你一定听过周靳吧, 当年在汉阳城也算是头号人物。」
「他怎么了?」
他靠近我, 小声:「听闻他有个深爱的姨娘抛弃了他,他一个人到春城,做生意也是有点手段, 没几年就站稳了脚跟,他受了情伤,纵情声色, 得了花柳病,前两天没啦。」
听完,我的心里有一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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