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柯当了一辈子死对头。
婚后都在互相恶心。
他陪初恋逛钻戒店,我和男大逛海洋馆。
可货车撞来,他却挡在了我面前。
重来一世,我不同他争了,决定成全他与初恋。
桀骜不驯的少年第一次红了眼:「谢乔,想甩掉我,下辈子吧!」
-1-
睁眼。
写满白色粉笔字的黑板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挡住。
裴柯那张锋利又张扬的脸,带着挑衅的笑,落进我的眼里。
我有些恍惚。
大概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他穿校服的样子了。
蓝白色外套敞开,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挑。
细看的话,眉峰处有一道极淡的疤,给他添了几分不好惹的气场。
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同桌气愤道:「裴柯,你又抢谢乔的笔记!」
「靠这种手段拿第一,你不嫌丢人啊?」
我这才注意到。
他手上拿着一本粉色笔记本,正拿在手里抛着玩。
他不羁勾唇:「拿不到第一的人,才丢人。」
一旁,一道甜美的女声温柔响起:
「裴柯,你别这样,哪有女孩子会喜欢爱欺负人的男生的?」
女孩的校服外套里露出白色的衬衫领,棉麻质地的抽绳系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好似青春偶像剧里明媚漂亮的校园女主。
是白栀。
裴柯的同桌,也是未来的初恋。
A 大计算机系系花。
我对她印象不深。
只记得她从高中起就很喜欢裴柯,经常跟在他身边。
高考后和裴柯一起报了 A 大。
最后一次见,便是透过金店的透明玻璃,看见她跟在裴柯身后挑选戒指。
说完,白栀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将一缕头发温柔地捋到耳后,露出甜美的笑。
不知为何,裴柯听完她的话,微微愣住。
然后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眼神落在别处。
他恶狠狠道:「我需要她喜欢我?」
「还有,你身上什么味道?」
白栀羞涩一笑,解释道:「这是,女生的体香,你们男生可能不懂,我从小就有的。」
「难闻。」
白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傻 B 直男,我在心里默默吐槽。
裴柯将目光重新转向我,继续刚刚没嘲笑完的话:
「谢乔,听我的。」
「光靠死记硬背学ṭūₑ理科的话,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高考上了。」
他说话向来毒舌。
属于舔口嘴唇能把自己毒死的程度。
若换作十八岁的我,现在应该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可如今,我突然有些累了。
-2-
我和裴柯从小就是死对头。
做什么都要争。
儿时玩过家家争当皇帝,读书时争当第一。
谈恋爱时比对象。
他谈系花,我就得谈校草。
结婚也要比谁先结。
可惜领证那天,我的未婚夫跟小青梅跑了。
我一把将正在一旁竖中指嘲讽的他拽进了民政局。
掏出户口本,拍在台面上:
「敢不敢领个证?谁不敢谁孙子!」
他急了,也拍出户口本,硬气道:「领就领!」
随后,便是长达五年的怨侣人生。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他陪初恋逛钻戒店,我和男大逛海洋馆。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如果没有那辆撞向我们的货车。
我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过来。
耳边是车轮与柏油路剧烈摩擦时产生的刺耳长音。
裴柯几乎是在瞬间打了方向盘。
车身 90° 旋转,货车撞向了他那面。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时,他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可惜作用不大。
最后还是双双葬身车祸。
弥留之际,他将嘴唇轻轻附在我的耳边。
声音微弱,却带着浓浓的自嘲:
「谢乔,下辈子还是别当夫妻了。」
我下意识想怼回去:谁想跟你再纠缠一辈子。
可惜喉咙被血气堵住,说不出口。
最后,他轻叹一声。
似懊悔,也似遗憾。
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如今,再看到他这张脸。
我只觉得唏嘘。
这张帅得凌厉不羁的脸,与上辈子结婚后的怨夫模样天差地别。
白栀站在他身边,确实是郎才女貌,璧人一双。
我心头微微触动。
突然就不想再争了。
上辈子活得太较劲,却忘了人生苦短。
毁了裴柯,也毁了自己。
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大概也是后悔的。
没有同心爱之人相守,反而与我痛苦纠缠了一生。
临了,也未得善终。
我目光坚定,从座位上站起身。
他眼里戏谑更甚。
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
我却平静开口:「我不要了。」
他怔住,眉头微微皱起:
「你什么意思?」
我抬头。
直视他冷下来的眸子,坚定道:「我说,我不跟你争了。」
「裴柯,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我什么都不想再同你争了。」
重来一世。
我不想再年轻小小就当个毒妇。
我想,活得ťŭ₃更快乐些。
-3-
裴柯嗤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显然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将他还回来的笔记本塞回了抽屉。
对还站在原地的女孩说了声:「白栀,谢谢。」
她愣了两秒。
然后攥紧了衣角,眼神慌乱:
「你,你说什么?」
我眨了眨眼:
「我说谢谢你刚刚帮我说话。」
她紧咬着嘴唇,皱起秀气的眉。
良久,眉头才舒展开来。
又换上了平常的甜美笑容。
只是语气有些古怪:
「谢乔。」
「原来你的眼里除了裴柯,还能看到其他人。」
我一愣,良久才回过味来。
我把裴柯当成竞争对手,死死咬住不放。
一心想要赢过他。
可落在别人眼里,未必如此。
尤其这个人,还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裴柯。
上一世,如果没有我。
始于年少的心动,未必不会在多年后破镜重圆,修成正果。
我心口有些酸胀。
低下头,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
-4-
马上要高考了。
学校三天两头组织模考。
因为考试日常化,小型模考便统一安排在自己座位上。
考到英语的时候,身后探出了一个黄毛脑袋。
他压低了声音:
「大学霸,借我抄抄呗。」
我抬头。
监考老师正坐在讲台上打盹,眼睛一下睁一下闭的。
我了然。
大方地将试卷递到了身后。
「卧槽,女侠大气!」
最后,成绩出来。
我考了 32 分,他考了 36 分。
他抱着试卷一阵哀号:
「不想给我抄就不给我抄呗。」
「不带这么玩我的吧?」
「我自己考都能考四五十呢。」
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我爸又得抽我了。」
坐在我身后的男生叫卫承。
一个很有家底的黄毛。
因为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所以即使把头发染成绿的,老师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翻了翻试卷。
好奇地问道:「你抄我的,怎么考得比我还高?」
他活人微死:
「我怕抄成满分,还改了好几个答案。」
「那你运气不错。」
他号得更大声了。
我问他:「你家这么有钱,怎么不送你去国外读书,还要参加国内的高考?」
卫承痛苦地捂着脑袋:
「姐,我英语这点分,你是指望我去国外当哑巴吗?」
「我干嘛花钱找罪受?在国内当个躺平富二代不更好?」
「反正我家就一暴发户,我能上个大学他们都觉得光宗耀祖了。」
我点点头。
难怪他爸砸钱也要把他砸进 1 班。
「你这次模考总分是 255 分,去年理科类本科三批的分数线是 357 分,离高考还有 120 天,我帮你补习,每提高 10 分,你给我一千,怎么样?」
我话说得冷静,心里却打起了鼓。
卫承愣了两秒,乐了:
「学霸,你要是真能让我考上大学,别说 10 分一千了,就是一万,我也给得起,我爸妈还得给你封个大红包,对你感恩戴德。」
我嘴唇绷得平直。
无人看到的课桌底下,手掌攥紧成了拳。
「那一言为定。」
他挠了挠头:「不过,你真有把握让我四个月提高那么多分?」
我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进步空间还挺大的。」
他垮了脸:「我谢谢您。」
-5-
晚自习结束。
我留在座位上给卫承写学习计划。
裴柯将那张排名表扣在我面前时。
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微微泛白。
抬头,他单肩背着书包,脸色难看:
「谢乔,你什么意思?」
ťū́₅没什么意思。
我和裴柯的分数一直咬得很紧。
在语文和数学差不多的情况下,我英语比他强,他理综比我强。
所以我放弃了能拿满分的英语。
我平静道:「我把第一让给你,不好吗?」
他气笑了:「需要你让?」
「就算你英语考 150 分,这次我也压你 2 分。」
他得意挑眉。
我低头继续写计划。
嘴里敷衍道:「嗯。」
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整个人都散发出隐约的焦躁。
直到有同学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揽住他的肩。
那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八卦地说:「以前你俩为了争道题都差点打起来。」
「现在第一都能让,裴哥,谢乔不会是喜欢你吧?」
我和裴柯的身体同时一僵。
笔尖停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极浓的墨迹。
他耳尖染上微红,将人踹开,嘴上装凶:「我稀罕她喜欢?」
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地在我脸上掠过好几次:
「好了,别写了。」
他强硬地合上我的本子,装进我的书包。
然后熟练拎在手上。
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送你回家。」
我站起身,飞快夺过他手上的书包。
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用了。」
「裴柯,我没有喜欢你,希望你不要多想。」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神色也冷了下来。
好像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我的眼神扫过门外露出半个身子的白栀。
她的手攥紧了门框。
站在风中,好似摇摇欲坠。
「白栀还在门口等你。」
「别让人等太久了。」
我背起书包,没有回头。
快步走出了教室。
裴柯。
如果原路的尽头是无底深渊。
你或许也会感谢我,将一切拨回正轨。
-6-
回到家,打开门。
昏黄的钨丝灯泡照亮了狭小简陋的房间。
奶奶推着轮椅出来,脸上挂着慈爱的笑:
「乔乔回来了?饿了吧?奶奶煮了面,快吃,等会儿凉了。」
我笑着答:「好。」
我放下书包,坐在那张满是划痕与油污的老木桌上。
大口吃着奶奶煮的面条。
耳边是奶奶絮絮叨叨的关心。
眼神却透过发黄的玻璃窗,落在不远处的小洋房上。
那是裴柯的家。
我讨厌裴柯。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讨厌他。
裴家刚搬过来的那天。
我便是站在这扇玻璃窗后。
看见他从一辆漂亮的小轿车下来。
被恩爱又打扮得体的父母牵着。
脸上却挂着不怎么高兴的神情。
那时我便知道,这种心里难受闷堵的感觉,叫作嫉妒。
而这种厌恶,在他来给我这个邻居送进口饼干,却踩折了我家门前那棵母亲栽下的桃树苗时,到达了顶峰。
我捡起石子砸他。
石头的棱角在他的眉峰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
从此,我们成了见面就掐的死敌。
后来,他高考比我高 0.5 分。
成了压我一头的市理科状元。
我更讨厌他了。
一直到那个暑假快结束。
一场大雨的夜晚。
奶奶被车撞伤,昏倒在路边。
车主逃逸。
裴柯将她背在背上。
还不忘拉起失魂落魄的我,奔向医院。
手术室外,他站在我身边。
浑身湿透,碎发狼狈地耷拉在额前。
紧抿着唇,看着崩溃大哭的我,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开口:「我去缴费。」
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愣了神。
心口再次回荡起那股闷闷的感觉。
那天我才明白。
它不只是嫉妒,还有自卑。
而自卑,扎根在心间。
从爱意里,疯狂汲取养分。
面快吃完了,露出来一块白面黄肚的荷包蛋。
我低下头,眼泪不停不停地往下掉。
上一世。
反复纠缠的余生里。
有时候我也忘了,我是恨他,还是爱他。
-7-
教室里。
卫承痛苦地捂着耳朵。
试图将我念单词的声音,当作唐僧念经,屏蔽在耳外。
我闭了嘴。
等他放下捂耳朵的手,才又接着念。
「学霸,算我错了,我不该浪费时间在学习上的。」
「你干嘛非要扶我这堆上不了墙的烂泥呢?」
我批改着他的英语作文,眉头紧皱。
头都没抬道:「为了钱。」
他吊儿郎当地问:「你就这么缺钱?」
我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早亡的爸,改嫁的妈,瘫痪的奶奶和破碎的她,啊,不,是我。」
「所以我很缺钱。」
卫承愣住,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
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来话。
神情反复纠结变化。
最后才伸出一只手掌,Ţů²搭上了我的肩。
他微红了眼道:「学霸,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学,努力考上大学。」
我刚想欣慰地拍拍小财主的头。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我抬头。
裴柯的脸沉着,嘴唇绷得很直。
墨色的眸子没有什么情绪。
我和裴柯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
再听到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陌生。
以前因为处处竞争,我和他像是捆绑在了一起。
如今我主动避让。
才发现,我们也不过是缘分极浅的同学一场。
因为繁重的学业,可能连面都难得见上一回。
我移开视线:
「同学互助,有什么问题吗?」
他咬着牙,语气不善:
「互助?」
「他一个考 250 分的,能帮你什么?」
「诶,是 255 分,」卫承打断道。
裴柯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我:
「你要互助,为什么不找我?你理综还能提,我能帮你。」
他垂眸,小心翼翼地伸手靠近。
想来拉我的手腕。
语气也软了下来:
「如果你是气我上次拿你的笔记,那你可以骂我几句,你别不理……」
「谢乔!」
白栀恰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我有道物理题不太会,你能教教我吗?」
她捧着试卷,眨着杏仁圆眼,柔声企求。
裴柯皱起眉头,毫不客气道:「我就坐你身边,你问她干嘛?」
「试卷拿过来,我教你,以后别来找她。」
他看了看我,最终还是缩回了手。
回了座位。
白栀原本紧张的脸色缓和下来。
转头看向我,神色复杂。
踌躇好久,她才犹豫着为难开口:「谢乔。」
「如果你不喜欢裴柯的话,能不能,离他远一点啊?不要跟他说话了。」
心脏猛地一滞,胸口回荡着涩意。
我摸了摸发酸的鼻子,挤出笑道:「好。」
她脸上露出释怀般的轻松。
冲我欣喜一笑后,也转身离开。
卫承摸了摸下巴。
一脸吃瓜道:「怎么感觉,这两人,有点奇怪。」
我垂眸:「是挺配的。」
卫承:「我看不像。」
我收了笔,把作文本递给他:
「那就是你眼神不好。」
「所以才能把 horse,写成 house。」
「你家房子能跑是吧!」
余光中,两人的身影并肩远去。
我心头微涩。
裴柯。
没有我的纠缠,你会顺利过上更好的人生。
而我,也该有自己的路要赶。
-8-
裴柯同人打架了。
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等我挤进人群,就看见他脸上挂了彩,却放倒了五六个小混混。
白栀站在裴柯身后。
娇弱的身躯止不住地发抖。
害怕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旁边有同校的学生发出惊呼:
「英雄救美,好帅啊!」
「早就跟你说过了,裴柯和白栀是一对,你还不信,我嗑的 CP 包真的。」
我刚想退出人群。
白栀却先一步走过来,挽上我的手臂。
她眸子湿润,楚楚可怜地抬头看我:
「谢乔,是刚刚那群人先推我的。」
我哑然。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
所以裴柯才会跟他们打架。
他们本就互相喜欢。
裴柯怎么忍得了她受欺负?
其实白栀没必要将我当作情敌,反复宣示主权。
我刚想找借口离开。
她却挽我挽得更紧了。
娇软的身躯紧贴着我的手臂。
用袖口擦了擦早就干了的眼泪,委屈开口:
「谢乔,裴柯打架那么凶。」
「以后,不会家暴吧?」
-9-
「你们在说什么?」
裴柯走过来。
脸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那几个小混混早就爬起来跑了。
夜已深,人群也很快散去。
白栀娇声道:「我在说,裴柯,谢谢你今天帮我出头。」
裴柯垂眸。
视线极快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又别扭地落到了别处。
「要不是因为他们说谢……」
他脸色微红。
「算了。」
飘忽的视线落在白栀挽我的胳膊上。
锋利的眉头皱了皱。
然后强硬地将人从我身边拉开。
「你跟她贴那么近干嘛?」
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像是在我心上扎下了密密麻麻的尖刺,泛起疼意。
我退了一步,离他们更远了些:
「我先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走。」
裴柯有些急切地开口。
我抬眸,平静地看着他:
「不用了,我不想让人误会。」
他脸色白了几分。
良久,他咬牙道:「谢乔,你是不是早恋了?跟卫承。」
我愣住。
这段时间,我和卫承确实走得比较近。
我低头,敛眸,没有看他:
「不关你事。」
然后转身离开。
只剩浓郁的夜色将他落寞的身影笼罩、侵吞。
留下一双郁郁的眸子,在昏暗的月色下失了全部色彩。
-10-
因为我的刻意疏远,我和裴柯的关系彻底冷淡下来。
学校操场边,有一棵百年古树。
到了夏天,树冠硕大,枝叶葳蕤。
和前世一样。
高考前一周。
按照传统,年级主任组织我们在纸条上写下目标院校,挂到枝干上。
我看着桌上的白色纸条。
笔尖停顿了很久。
「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裴柯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
我抬眼。
便看见他那双冷淡的眸子,带着几分专注。
他移开视线,嗤笑了一声。
眉眼间充斥着淡淡的不屑: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跟你去同一所大学而已。」
放在我和他面前的选择,不是 A 大,就是 B 大。
裴柯脸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轻佻。
只是落在桌沿处的手收紧了些,关节微微泛白。
这一幕与前世遥远的记忆缓缓重叠。
上一世,我在纸条上写下 A 大时,裴柯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高考后的那个雨夜,将我心Ṭū₋底那点隐秘的情愫唤醒。
报志愿时,我鬼使神差地选择了 B 大。
可不知道为什么,裴柯却去了 A 大。
后来再见,便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我看着白栀从他的车上下来,两人并肩而行。
以至于日后,他与我频繁在高校辩论赛、证券商业杯等赛事相遇时,他敌意未减,我则又添新恨。
而白栀,从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
直到大学毕业,她出国留学。
我才彻底从这场自卑又别扭的泥沼中脱身。
可后来工作,我和裴柯又进了同一家投行。
从此,反反复复,纠缠不清。
这一世,我依旧在纸条上写下了 A 大的校名。
心里却下定了决心。
要离裴柯,越远越好。
-11-
高考完的下午。
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往下坠,空气潮湿闷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拒绝了班级的毕业聚会,退了班群。
裴柯很快发来消息:
【?】
我顺手给他拉黑了。
然后快步往家赶,唯恐突降大雨。
打开门,奶奶正坐在电视前摇蒲扇。
面前摆着一个行李箱,我昨晚整理好的。
卫承的成绩在我近乎压榨的补习下,上升很快,尤其是英语。
卫承的父母感激我,主动提出带奶奶去英国治疗腿上的旧疾。
而回报是,无论卫承最终有没有上本科线,我都将作为陪读同他一起赴英留学。
离开的飞机,是今晚。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短暂地通亮。
暴雨倾盆而下。
裴柯家的小洋房在密密麻麻的雨线里变得模糊。
连同前世那个雨夜的记忆,与初见裴柯时,他那张不太高兴的脸,都在脑海里渐渐淡去。
奶奶忽然举起蒲扇指向窗外:
「乔乔,那个是不是你同学啊?」
「看着像隔壁的小柯嘞,下这么大雨,快让人进来坐着。」
我心头一震。
转头,透过玻璃窗,正好对上裴柯那双湿漉的眼。
我打开门。
他已经立在门口。
浑身湿透,喘着气,死死地盯着我。
原本模糊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神经。
我声线微颤:「你来干什么?」
他开口,声音有些滞涩,像是压抑着很多情绪:
「你是不是要走?」
「你要跟卫承去英国对不对?」
我皱眉:
「卫承告诉你的?」
他眸子冷下来:「他家要是还想继续在湖市做买卖,也不能太不给裴家面子。」
裴柯的父母都在湖市从政,位居高处。
他急切开口:「你想要帮忙,为什么不找我?」
「明明我……」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像是又回到了七岁那年。
我站在落满蛛丝的玻璃前,与裴柯隔得很远,很远。țũ̂₆
又或者是遥不可及。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关你什么事?裴柯,我们很熟吗?」
他眸子染上迷茫与困惑:
「可我昨晚分明梦见我们……」
我咬了咬唇:
「裴柯,我跟你只是同学,是竞争对手,是高考完就该各奔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关系。」
以他的家世、能力,本不该落得个婚姻不幸、与不爱之人葬身车祸的下场。
我也不想再终身囿于一段痛苦的关系,一场失败的婚姻。
裴柯脸色倏地苍白:
「谢乔,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强硬地压下喉咙的哽咽,将绝情的话挤出口:
「是,我讨厌你,所以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桀骜不驯的少年第一次红了眼:
「谢乔,是你先同我争的,是你先搅乱我的生活的。」
他眸子里带着破碎的疯狂,语气低沉得可怕:
「现在你说你想甩掉我,下辈子吧!」
我几乎有些悲哀。
可裴柯,这已经是下辈子了。
-12-
登机前,我看着外面的暴雨心跳不安。
手机振动。
我接了电话。
白栀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谢乔,裴柯出车祸了,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我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
但还是冷静地问她:「受伤严重吗?」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
我的心跳渐渐回归平缓:
「抱歉,我现在有急事,就不去看他了,但同学一场,麻烦你帮我转达一声,祝安康。」
那边沉默良久,才问:
「谢乔,能不走吗?」
我叹了口气:
「白栀,祝你们此生能够幸福,不要再错过了。」
那头白栀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我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与裴柯,或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13-
奶奶的病房外,卫承拿过我手中的袋子,笑容谄媚:
「乔姐,你就带我去玩一下嘛,我还没见过国外的酒吧呢。」
卫家给卫承的银行卡捏在我手里。
他的开支由我和卫家父母共同监督。
就是怕他在国外纸醉金迷,染上不好的东西。
他刚伸出手,准备给我捏肩捶背献殷勤。
病房门却突然打开。
一只健硕的长臂伸出,将我拽了过去。
隐忍冷冽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要不我陪你去?」
「我口语也挺不错的。」
世界在我的耳边突然失声。
僵硬片刻后,我抬头。
裴柯的脸色沉得吓人。
额前的碎发微微挡住眼。
沉黑如渊的眸子盯着卫承,透着股与少年不符的阴郁。
头上还围了圈医用白纱布,气场凛冽森然。
卫承一怵,连忙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裴哥。」
「我突然想起家里的猫今天要生,我就先回去了哈。」
说完抬腿就跑。
我拉开与裴柯的距离:
「你怎么在这里?」
裴柯身上的森冷尽数消散。
看我的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眷恋与悲伤。
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水果袋:
「怎么,这医院你开的?」
然后他指了指头上的白纱,挑眉道:「来看病不行?」
我没想到的是,奶奶竟跟裴柯熟得很。
他削着苹果,还时不时说几件我在学校的糗事,将老人逗得咯咯笑。
好不容易出了病房门。
我问他:「你俩怎么认识的?」
他挑眉,戏谑道:「你放假在学校拼命学习拿第一的时候,可都是我在替你尽孝。」
我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奶奶从来没跟我说过。」
「是我不让她说的,不想让你知道。」
心脏突然紧了紧。
「那怎么现在又不瞒我了?」
他视线落在我身上,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半晌,他才轻笑一声:
「因为现在,想让你知道了。」
-14-
自那以后,裴柯就开始频繁在我身边打转。
除了做检查,恨不得跟我寸步不离。
我看着他那张脸,欲言又止。
裴柯不会是……
真把脑子给撞坏了吧?
离开那天,裴柯对我说的那番话也很莫名其妙。
如今更是像换了个人一样。
以往在学校,我和他可是全校皆知的宿敌。
难道说……
他想要报复我?
突然想起八岁那年,市里的一场英语演讲比赛。
裴柯拿了第二。
电视台采访他。
那时候,我还没听过经典名言「我爸是××」。
更不明白什么叫「为了那碟醋才包的那顿饺子」。
只觉得心里不公,于是我端着第一名的奖状,不经意地走过直播镜头:
「切,拿个第二有什么好得意的?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输了比赛在那儿哭鼻子呢。」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的自尊踩得稀碎。
还是个小正太的裴柯气红了眼。
用稚嫩的声音哽咽着威胁我:「谢乔,你等着!」
我和裴柯就这么在湖市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高中,争了前半生。
而后来,又在国内最顶尖的大学,最难进的投行,纠缠了短暂的后半辈子。
我想明白了。
他肯定是积怨太久,看不得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所以要像鬼一样死死缠在我身边,恶心我!
终于,在第十六次出门「偶遇」在病房门口做拉伸的裴柯时,我忍不了了,扯出一个僵笑:
「裴柯,白栀没过来陪你吗?她还在国内?」
「不如把她接过来,也好照顾你。」
我试图用白栀唤醒他被报复心占据的理智。
可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他。
裴柯急得音量都拔高了几分:
「你问她干嘛?」
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错觉。
每次涉及白栀的事,裴柯就会大失方寸。
我又不是小说里,一心想要迫害小白花的恶毒女配。
至于这么防着我?
我有些不是滋味。
淡淡的酸涩从心底蔓延开来。
裴柯依旧眉头紧锁:
「你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我淡淡道:「嗯。」
他仍不放心,急得来回踱步:
「应该说,想都不要想她。」
「我跟你说,白栀不是什么好人,你看着她表面单纯无辜的,其实都是装的,背地里坏心思多着呢。」
裴柯咬紧了后槽牙:
「你以后少跟她来往。」
「不对,最好别跟她来往。」
我:???
他继续:
「还有卫承那小子,人看着就蔫坏蔫坏的。」
「今天敢拉你去酒吧,明天就敢带你去杀人放火。」
「你成绩好,前途光明,别跟他混在一起。」
我气笑了:
「那你呢?」
他愣了愣。
随后挺直了腰杆,自信拽酷道:「我跟他们怎么会一样?」
「我长得帅,成绩好,身体好,积极上进,心理健康,表里如一,工作能力强,会赚钱,能养家。」
从在英国相遇的第一面,我就觉得裴柯似乎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大概是,更不要脸了。
「跟你站在一起,怎么说也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天生一对。」
耳边吹过一阵微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夏栎绿条轻摇。
我的心脏猛地停跳一拍。
裴柯偷偷瞥了我一眼。
然后继续喋喋不休:
「等你以后进社会了,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就会发现像我这样的,提着灯笼都难找。」
他微红了脸,弯下腰,与我平视,嘴角还噙着笑:
「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我在裴柯带着笑意的澄明眸底,看见了愣住的自己。
心脏的跳动猛地加快了速度。
可明明,前世的那场车祸。
他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谢乔,下辈子,还是别当夫妻了。」
全身像被冷水浇透,升起凉意。
于是,我脱口而出:
「你疯了,那白栀怎么办?」
裴柯脸上那抹淡笑僵硬在了脸上。
嘴角缓缓降下,抿成了一条冷硬直线,眼尾却微微泛红:
「卫承?白栀?又或者除了我,其他人都可以?」
「谢乔,你可真没良心。」
「明明,这么多年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是我。」
「怎么突然,就看别人去了呢?」
-15-
裴柯没再缠着我。
甚至好几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可他说的话却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
让我思绪杂乱。
其实前世,裴柯确实算得上一个极佳的丈夫。
体贴顾家,责任心强,会记得在每一个纪念日准备惊喜,在生活中处处用心。
对我,也很好。
如果没有金店里的那一幕,如果没有发现他们偶尔背着我的通话,如果没有我问起白栀时他眼里的躲闪。
这段婚姻,本就是冲动上头的产物,还掺杂了一点我隐秘的私心。
最后破裂,也在情理之中。
-16-
我在租房里熬了粥,准备送去医院。
刚进小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刺鼻的乙醚味涌入ţū́ₑ鼻腔。
保温桶跌落在地,我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是在一辆颠簸摇晃的皮卡车上。
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
而旁边,坐着满脸害怕的白栀。
「白栀?」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娇弱的声线有些颤抖:
「我来英国找裴柯,结果刚下飞机就被他们绑架了。」
「怎么办?谢乔,我好害怕!」
开车的绑匪转过头,满脸横肉,是个中国人。
他抽了口烟,语气凶狠道:「给老子安静点。」
我保持冷静,问他:「哥,我们跟你应该没什么仇怨,为什么要绑我们?」
他笑了,横肉微颤,眼里冒出精光:
「我跟你们是没什么仇,可我跟裴家有点恩怨。」
「听说裴家那个独子现在ẗṻₐ就在英国,他身边有人看着,我不好下手,只好绑了你们。」
「你们两个看起来都跟那小子有点渊源,就看他来换走谁了。」
「一换一,另一个嘛……」
他冷下脸,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后,没再说话。
我的脑子开始疯狂转动。
裴家从政,惹上些亡命之徒不是没有可能。
我与白栀算是无妄之灾。
绑在身后的双手不动声色地转了转。
绳子不紧,说明不是专业绑匪,只是寻私仇。
他将我们关在了一座废弃的工厂。
然后落锁,离开。
白栀因为害怕,与我贴得极紧。
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谢乔,我们该怎么办?」
「他会杀了我们吗?」
我一边扭曲手腕,同时安慰她:
「放心,他的目标是裴柯,不是我们。」
「可他刚刚说什么,一换一,另一个会,会……」
白栀开始轻声啜泣起来:「谢乔,你说,裴柯会来救我吗?我好害怕。」
我的心脏猛地下沉了一瞬。
选我,还是选白栀?
又或者是,都不选?
可我。
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选项。
手腕处的禁锢彻底松开。
「解开了。」
我露出轻松的笑意。
然后在白栀怔愣的神情下,迅速解开了绑她的绳索。
我刚想坐起身。
门外却传来一阵铁链的碰撞声。
很快,铁门被一脚踹开。
我也恢复回被绑的姿态。
穿着病号服的裴柯被绑匪押了进来,手上绑着锁链,蒙着眼,嘴里还塞着布团。
被推倒在我旁边。
绑匪咧起嘴角:
「这小子,也算情根深种,真拿自己来换人了,算他是个男人。」
「我也不说假话,」他挑起白栀的下巴,「你就是白栀对吧?」
「我放你走,至于另一个,」他斜眼看了看我,冷笑一声,「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绑匪的威胁声下,一阵细微的、铁链敲击地面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突然恍了神。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前世裴柯那张温情又无奈的脸。
「谢乔,你怎么一生气就这样?」
「不理我,也不听我说话。」
「那这样吧。」
他屈起手指,用关节在桌上敲下一段声响:
「这是,对,不,起。」
「摩斯密码,怎么样?我刚学的。」
可笑的是,我竟也去学了。
而现在,自然也听懂了他此刻想说的话——
【别怕,我报警了。】
绑匪蹲下身,准备给白栀解绑的那一刻,我将手里的绳索勒上了他的脖子。
我的力量不可能与一个成年男性对抗。
用力将人拽倒后,我拉起白栀奋力向外跑去,然后将门锁上了。
-17-
烈日炙烤着这片荒草丛生的土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白栀在身后发出一声痛呼。
她崴了脚。
我蹲下身:「上来,我背你走。」
她愣住,怔怔地喊我的名字:
「谢乔。」
我皱起眉头:「我们至少要跑到马路上,裴柯已经报警了,看到警察你才算安全。」
「快啊!」
在我的催促下,她趴上了我的背。
白栀身材娇小,但还是给了我不小的压力。
她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乖乖地环住我的脖子。
「谢乔。」
白栀的声音很轻,明明近在耳畔,却像是从很远的天边飘来。
为了保存体力,我没应她。
她仍自顾自地说话:
「你还记得吗?你说女孩子,一定要勇敢,越是困境,越要勇敢。」
她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对不起,我没做到。」
我愣住。
思绪被轻轻拨动,一道模糊的身影浮现出来。
穿着白裙的小女孩,抱着一个泰迪熊。
躲在我家的栅栏背后,边落泪,边向远处偷望。
那时她哭着问我:「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爸爸才不要我了?」
对啊,是不是因为我天生就该命苦,所以父亲才会意外去世,所以母亲才会将我抛下,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
我怨过,也恨过,可这些都没有用。
我只能对她说:「他不要你,你也别要他了。」
「你是女孩子,所以要更勇敢,知道吗?」
「越是困境,越要勇敢。」
正因我什么也没有,所以才会拼命努力,去远离那些苦难,尽力汲取生机。
回过神,我犹豫开口:「你是,那个小女孩?」
「你还记得我啊,真好!」
她将脸深埋进我的颈窝:
「谢乔,你跟我走吧,裴柯他不要你,我们也不要他了,好不好?」
「你需要钱,我也可以给你,我母亲给我留了一笔信托,我成年了,已经拿到了。」
「你跟我走吧,求你了。」
「谢乔。」
肩膀传来一阵湿润。
我们也终于走到了马路旁边。
我将她放下:
「抱歉,白栀,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得回去。」
她猛地拉住我的衣袖:
「谢乔!」
我拉开她的手:「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去帮他争取一些时间,等警察来了,我们都会得救的。」
「白栀,我不能把裴柯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会死的。」
当他敲下摩斯密码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裴柯也重生了。
这一路,我想了很多。
即使我再迟钝,也该明白我与裴柯之间似乎有着太多的误会。
可误会,得活着才能解开。
他已经在我面前死过一次,我不能看着他,再死一次。
-18-
等我回到那间废弃的仓库,正好看见绑匪的棍棒落在裴柯的小腿上。
等他再次抬起手臂。
理智的神经突然崩断,我捡起一旁的废木冲了过去,挡在了裴柯面前。
「别碰她!」
一道凄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绑匪抬起铁棍的手生生停在了空中。
「你女儿的医药费,我已经让人缴清了,手术明天做。」
「他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走吧。」
「绑匪」微怔,收起了脸上的戾气。
将棍子丢在地上后,便仓皇逃离了仓库。
我看着不远处,正一瘸一拐走来的白栀,心情复杂。
裴柯眸色一沉:「为什么?」
白栀笑了,冷眼看着他:
「你问我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哥哥?」
我瞳孔微缩。
裴柯和白栀,是兄妹?
白栀的声音染上疯狂的恨意:
「一个小三生的儿子,竟然比我还大一个月,你说可不可笑?你说,我该不该恨?」
「是你们害得我妈郁郁而终,害得我家支离破碎。」
「我不该恨吗?」
她紧紧抓着裴柯的衣领。
平日里娇弱的模样尽数褪去,只余下冷漠。
裴柯抬头,眸子沉黑,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我跟你说过,我妈当时并不知情,她也是受害者,他们的婚姻,从她知道你的存在起,就已经貌合神离了。」
「那她知道了,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拆穿那个伪君子?!」
裴柯一滞,喉结滚动,良久才哑声道:「政治联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白栀的嘴角扯出一丝讽意:
「虚伪至极!」
裴柯忍着疼,眉头紧锁:
「白栀,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是早就说清楚了?这些年我也一直把你当妹妹照顾,你现在突然发什么疯?」
白栀的脸上涌现出几乎痛苦的悲哀,泪水滑落:
「因为我恨你!」
「裴柯,凭什么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
「你抢走我的父亲,逼死我的母亲,为什么连我喜欢的人,你也要和我抢?!」
白栀像是失去了全部支撑,跌落在地,如一朵被吹散的栀子花。
她声线破碎,泣不成声:
「为什么你抢走了,又不遵守承诺,保护好她?你答应过我的!」
白栀抬眸,眼里的恨意翻涌到了极致:
「你死了便死了,为什么要连累她?!」
「为什么啊?!」
空气倏地寂静。
裴柯的愤怒僵在脸上,像被人用力打碎,最后阵阵零落。
晦涩潮湿的尘灰味蒙住口鼻,堵住喉咙,让人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失去的声音,滞涩开口:「白栀。」
她的背影猛地僵住。
肩膀微颤,却没有回头。
我突然想起。
她似乎喊过我很多声,谢乔。
记忆里模糊的身影开始一个个清晰。
二十余年,岁月漫漫。
裴柯身旁的那个女孩。
目光,自始至终,原来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可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了这片空荡阴暗的空间。
持枪的警察陆续从我身边擦过。
她始终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19-
出了警局,我回到了医院。
刚踏进病房,一道视线便立即落在我的身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我率先开口:「我没有指控白栀。」
裴柯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我的脸上。
「那我也不指控。」
我看了眼他渗血的伤口:
「你是受害者,这是你的权利。」
裴柯摇了摇头,眼眶微红,同我解释:「我换的是你,不是白栀。」
他喉咙滚动,良久才干涩道:「因为我,喜欢你。」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
「所以才会想把最喜欢的饼干送给你,所以才会为了让你注意到我拼命学习。」
「出事那天, 我买了戒指,总想着,要给你补一个求婚仪式。」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谢乔。」
「久到我以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以至于忘了,该先说喜欢的。」
裴柯看起来快哭了。
望向我的眼里带上了哀求:
「谢乔, 你别不说话。」
我无奈开口:「不是说, 下辈子不要再当夫妻了吗?」
他湿润的眸里,光寸寸破碎。
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扯出一丝苦笑:
「我只是觉得, 你不快乐。」
「好像无论我怎么做, 你跟我在一起,都不快乐。」
他眨了眨迷茫的眼, 绝望道:「谢乔,我该放手吗?」
「可是我从七岁就认识你了, 我连你离开我的视线,都接受不了。」
是啊, 我不快乐。
疑心重重的人, 就像行走在暗夜的荆棘里, 瞻前顾后,始终都在担惊受怕。
永远也难以拥有真正的快乐。
在爱里, 坦诚才是自由。
裴柯是个别扭的人, 我或许更甚。
我捏着手里的东西,掌心有些发烫。
但还是坚定道:「伸手。」
他微愣,手掌张开。
一枚绕着月辉的银戒,跌入他的掌心。
这是我的回答。
「我也喜欢你。」
白栀独立番外
我有一个, 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我见过她在国旗下朝气蓬勃地讲话。
见过她在竞赛项目里游刃有余的自信。
也见过她在运动会领奖时笑起来的模样。
马尾高高束起, 是永远不倒的旗帜。
热烈, 昭亮。
像是太阳。
是我生命里, 仅剩的太阳。
可她, 好像从未看见过我。
所以, 我嫉妒。
嫉妒那个她目光的落点。
却又忍不住, 靠近那个落点,哪怕只能窃取到她的余光。
我喜欢的人, 叫谢乔。
是这个世界上, 最明媚勇敢的人。
可她死的那日。
偏偏是个雨天。
我在那场大雨里, 站了许久。
然后回家, 为自己放了一缸温热的水。
鲜红的血从手腕蜿蜒流入平静的水面。
像是朱砂消落,余晖散尽。
我却不觉得冷。
我好像听见了谢乔的声音。
她笑着喊我:
「白栀。」
声音有些别扭。
像是从四处散落的嘈杂声里, 随机捡起几个音调拼凑出来的。
我突然就笑了。
差点忘了。
我喜欢的人, 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三人番外
裴柯偶然提起某个男大的时候,神情不是很在意。
其实手里的杯子都快捏碎了。
我:?
「什么男大?」
他抬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视线又飘忽到了别处:
「就, 海洋馆那个。」
还不忘小声蛐蛐:
「他有我帅吗?有我高吗?有我会照顾人吗?有我能赚钱吗?有我对你好吗?有我……」
「够了啊, 你上次见面还骂人家小胖子。」
我怀疑裴柯对靠近我的狗都有敌意。
裴柯:?
「那个,小胖墩?」
「原来是大侄子啊!」
某人终于笑了,嘴角咧开:
「你早说嘛, 下次喊大侄子过来玩,我带他去海洋馆。」
某人尾巴马上要翘到天上去了。
又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压了下去。
裴柯脸色一黑。
清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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