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下了竞赛第一,养姐不甘心,当晚拿下了我爸的工资卡。
她洋洋得意的炫耀,「学习再好又怎样,陈希,你的生活费还不是我说了算。」
是吗?
第二天,我跪在领奖台上声泪俱下。
「高三 7 班的林花蕾同学,我愿意喊你妈妈,妈,我知道爸爸的工资卡在你手上,请您给我生活费,我真的好饿。」
然后假装屈辱的别过头。
全校一片哗然。
当天,她和我爸不堪的消息如爆炸一样席卷全城。
而我第一时间被校方保护起来。
-1-
我说完,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停滞,连呼吸都没有了,死寂的一片。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台下的林花蕾身上,往日被娇养的好气色的脸色一片惨白。
我满意的微微勾唇,然后轻轻的松开了手。
滋滋滋——麦克风坠地的电流声拉爆了所有人的耳膜。
所有人又像在这一刻被惊醒,活了过来,空气开始重新流通,交头接耳的讨论声嗡嗡嗡的从四面八方响起,又结成闹哄哄的云团,一团团的升空,笼罩住所有人,最后,像雷一样轰隆隆的爆开!
「陈希说的什么意思?」
「林花蕾,7 ẗũ̂₈班林花蕾和她什么关系。」
「叫妈,是我理解的那个妈吗?」
「我靠,林花蕾和陈希爸爸什么关系?林花蕾不是富二代吗!」
操场上的林花蕾摇摇欲坠。
「姐姐,这就受不了了?可我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呢」
下一瞬,我缓缓闭上眼,然后重重的往后倒去。
余光中,我看到班主任带着一众老师朝我冲过来,
「快,打 120。」
「不,打 110,是打 110。」
「你好,警察同志,我是一中校长,我报案,我怀疑有学生遇到了危险。」
-2-
有人抬起了我的腿,有人捧住了我的后脑勺,我的身体被七手八脚的转移到了校园室,经过校医检查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低血糖。
2025 年,在这样一个三线城市内的重点高中内,居然还有学生营养不良。
刚才喊破喉咙要报 110 的校长气得拍桌。
一旁的老师挂了电话走进来,「校长,警察已经在的路上了,已经安排各班引导回教室,警察也在路上了,陈同学的班主任也联系上了她的家长,正在来的路上。」
「好,让心理辅导老师陪在这里。」
很快,我听到了很多不同的脚步声,严肃的交谈声。
熟悉的声音,是我爸陈子明,我听到他问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发烧 38 度加上营养不良昏倒了,已经打了吊针,。」校医回道。
「哦,那花蕾没事吧。「他的语调变得有些伤感,」高三 7 班的林花蕾也是我的女儿,她妈妈不在身边,还要麻烦老师多关心她。」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悠悠转醒。
我爸陈子明,后背有点弓,鬓角夹杂着白发,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一旁是强忍愤怒的校长和老师,还有皱起了眉头的警察。
-3-
看到我醒来,所有人都表现出了喜悦,特别是班主任洪老师,她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柔声道:「陈希,有任何不舒服都要跟老师说,老师会陪在你身边的。」
我心中流过暖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看向陈子明,喊了一声:「爸爸」,带着哭腔。
听到我喊他,他的表情有瞬间的停滞,继而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小希,你身体不舒服要说的,你看,给大家添麻烦了,好了,赶紧去上课,高三功课那么重,你不是像考个好学校吗,别让老师同学失望。」
「爸爸。」我委屈的又喊了一声。
「好了,这么大了还撒娇,爸爸很忙的,要挣钱养你和你姐姐,你听话一点。」
我放在被窝里的手紧握成拳,还好,我没有心慈手软。
一旁的校长打断了我爸的絮叨,只见他和一旁的警察对视一眼,说道:「陈希爸爸,我是一中的校长,还有些情况需要跟你了解一下。」
「来,到我办公室去。」
我爸满头雾水的被带着走,身后跟着两个警察。
他不知道,从他走进这个学校开始,他就再也不是他了。
就在他到来之前,警察联系了法医。
而林花蕾已经在她班主任和警方的陪同下去法医中心做活体取证。
为什么要活体取证呢?
因为或许一起家庭侵犯案正在发生,绝望的孩子在深夜哭泣,眼前这个朴素的父亲或许是一个色魔。
所有人的神情,眼神,态度,我尽收眼底,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我那偏心的可怜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怀疑,他即将万劫不复,不,他已经万劫不复了。
而始作俑者她的亲生女儿。
「陈同学,我们需要你做个笔录。」
我迟疑道,「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面的警察安抚的笑了笑,「就说说你爸爸是怎么对你的?」
我爸爸是怎么对我的?真是个好问题。
-4-
古语有言,君子论迹不论心。
我的爸爸陈子明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别人有事,他都帮一把。
住在 6 楼的老头做完手术回家,人家儿女喊他搭把手,他不顾腰伤,放下碗就去,结果人家儿女跟柱子一样杵着,他抱着上百斤重的老头爬了整整六楼。
我妈追在身后骂,还被老头的儿女阴阳怪气,一口一个谢谢林哥,谢谢嫂子。
结果,他腰疼了两个月,看病吃药,误工费加起来小一万块。
「你做了好人,一下子小一万块没了,你这个好人好值钱。」我妈做了一天活,回来还要伺候一家老小,心里苦,于是口不择言。
我妈骂他死脑经,整栋楼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找他,不着别人。
我爸趴在床上说算了算了,都是街坊邻居。
街坊邻居都说他老实,善良,是个好人。
而我妈这样的泼妇嫁给他这样的好人是老天不长眼,好人没好报。
「这个泼妇,骂三骂四骂人精,子明哪里不好,轮得到她这样骂。」
六楼的那老头拄着拐杖凶狠地骂道。
我妈的名声越来越差,周围的邻居都孤立她,有些好事的人,甚至当着我妈的面似真似假的开玩笑,「要是换古代,早就让老陈休了你。」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妈的神情,不解,气愤,还有绝望,我妈只能夜里抱着我哭。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家穷,爸妈都没文化,靠卖体力吃饭,我妈本来给人当保姆带孩子,一个月 6000 千块,兢兢业业。突然有一天,东家对她挑三拣四,结了钱让她下户。
「阿姨,我也是为了孩子好,别人不说我还不知道,阿姨你在你家那边可出了名的刻薄,你也是当妈的,也能体谅我对吧。」
我妈捏紧了手里的钱,逃命一样的逃出来,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大哭。
当保姆是工作,可一个成年人被另一个成年人这样羞辱,她没有任何反驳的能力。
她不能把钱砸回去,说滚,老娘不稀罕你的臭钱,来换回她的尊严。
因为她的女儿还小,养活她,需要钱。
她的丈夫受伤了躺在床上,人活着,需要钱。
她擦干了眼泪回到这个筒子楼,街坊邻居窃窃私语。
有人打招呼,「小希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我妈不理会,挺着胸膛往家走。
身后的声音时清时重,「她当保姆的那家是我一个亲戚的亲戚认识的,人家说起来,我肯定要老实说了,她要是被赶走,跟我没关系的。」
当天夜里,我妈和我爸大吵一架,第二天我妈去找工作,附近的洗菜工,洗碗工都很小。
我妈要照顾我,照顾这个家,中午要回来跟我爸烧饭,所以她只能找附近的工作。
洗菜工,不要她。
洗碗工,也不要她。
最后,我妈只能去工地做挑工,她不到 90 斤,要挑百来斤。
她说,小希,别当妈这样的人,没出息,你只管好好学习,妈一定养的好你,妈只希望你有出息,将来不做苦力。
我一边边的做着题,身旁是我爸在玩消消乐的小游戏。
以及,「小娟,我腰又疼了。」
那个时候,我希望我妈带我走,离开这个男人,离开这里。
后来,我希望我妈自己走,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地方,也离开我。
可我妈命苦,她没有机会带我走,也没有机会自己走。
她做了整整 5 年挑工,身体单薄的像一件衣服,总是灰扑扑的挂在栏杆上,怎么都洗不干净,还遭人嫌弃,着破衣服怎么还晒着,还不丢。
她病了,胃癌。
我爸发誓,要倾家荡产的救她。
我妈流着泪摇头,「不治了,留着钱给小希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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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死了,30 出头就没了。
灵堂摆在家里的,我爸跪在我妈的遗像前,猛扇自己的脸,「是我没用,是我没本事,小娟,你走了,小西就没妈了,小娟,你怎么就走了。」
他痛哭流涕,筒子楼的街坊邻居都来劝他。
六楼的老头特地带了一瓶酒,让他借酒浇愁。
「子明,大丈夫有泪不轻谈,叔知道你不容易,叔也知道你重感情,可活人比死人重要,你还有个孩子,你是一家之主,你可不能垮了。
「来,听叔的,喝了这杯,明天重新开始。」
我爸端着酒杯,哭红了鼻子,眼泪鼻涕混成一团,「叔,老叔。」
街坊邻居都过他重感情。
我披麻戴孝的跪在我妈灵前烧纸钱,
一个邻居走过来,往铁盆里扔了一叠黄纸。
然后朝我说,「小希,你别伤心,伯伯婶婶们都很关心你,你啊,让你爸赶紧给你找个新妈妈,这样一家人才像样。」
我抬头死死的盯着她,「这样啊,你死了,你儿子也给你找个新妈,对吗?」
她脸色难看的起身走了。
门外还听到她在说,「像她妈,嘴太厉害了,啧啧啧。」
三个月后,林花蕾和她妈妈张红出现在了我家。
-6-
我爸红着脸,殷勤的拿出东西。
街坊邻居不要钱似的说好话,「子明是再好不过的人,我们街坊邻居知根知底,能打保票的。」
「是啊是啊。」
六楼老头坐在上座,豪爽的说道,「你们结婚,我老头子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顿时,气氛被推到了最高潮。
老头突然冷下了脸,呵斥道,「子明,不是老叔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不会办事,去,赶紧去买菜,烧一桌给人女同志露一手。」
我爸卡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是是,老叔教训的是。」
「钱不ƭū₆够,跟老叔开口。」
我爸赶紧拒绝,「怎么好麻烦老叔。诶呀,我也实在是不大会烧饭的。」
「那就去饭店,今天可不能丢分,老叔这是在帮你。」
老头说完,街坊邻居跟着附和,「对对对,老叔说的对。」
一群人推着我爸和张文靠近,爸涨红了脸。
最后街坊邻居们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三桌,花了 5000 多了。
结账的时候,一个邻居说,「子明,我跟这里的老板熟,一提到你就竖大拇指,说你人好,佩服你,给你打了折,还说送你两桶雪碧,到时候别忘了拿。」
我爸赶紧点头,「谢谢兄弟,谢谢兄弟。」
邻居打了个酒嗝,「都是街坊邻居,不用谢。」
我盯着帐单上的一道道菜,我妈不仅没尝过,或许连挺都没听说过。
不,她知道雪碧,她曾经给我买过,喝了我剩下的没有气的雪碧。
我把帐单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蔓延,纸在火里蜷缩,直到烧成一团灰,
「妈,我会去上大学的,我不会成为你这样的。」
「妈,我好想你。」
那天之后,张文带着林花蕾住进了我家。
这里是城中村的筒子楼,要拆迁的消息传了很多年,张文不光要 8 万 8 彩礼才能领证,还要把女儿林花蕾的户口落到这里。
「老陈,花蕾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到时候拆迁不光能多分一份,你还能多一个女儿孝顺,多好啊,别人求都求不了。」
我爸被哄得咯咯笑。
他更加卖力的筹彩礼,他不知道,我妈把大部分钱留给了我,那是我妈 2 毛一块的砖,一块一块跳出来的。
他不知道,银行存单就放在我妈的遗像里,就放在我的床头。
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已经忘了我妈,重新开始生活了。
我看着他为了筹集彩礼拼了命的工作,也到处托人找个好工作。
我装作天真的问道:「爸爸,你可以去挑砖头啊。」
他尴尬的笑了笑,「爸爸腰不好,干不了那活。」
然后大步离开。
最后,他花了 5 千块,托 6 楼老头的儿子找了个银行保安的工作。
每个月工资 3500,有保险,还管饭。
「子明,这可是人人都羡慕的好工作,逢年过节还有东西发,老叔我可是花了大力气。」
我爸爸更加殷勤,好酒好菜的招待。
可还没等我爸拿到第一笔工资,林花蕾的妈妈张文跑了,还带走了家里的钱。
林花蕾哭着说,「陈叔,不怪我妈,是我爸找来了,我爸会打死我妈的,叔叔,我以后就没妈了,我没妈了。」
林花蕾哭的梨花带雨。
我爸像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眼泪,手足无措的安慰。
「别哭,孩子,别哭,有叔在呢。」
林花蕾哭着要跪下来,「叔,以后你就是我爸了,我亲爸,我只认您这一个爸。」
「爸。」
「欸!」
我爸响亮的应了一声。
我握着笔的手一顿,转头,碰了碰我妈的遗像,随后继续做题。
「妈,我会去上大学的。」
就这样,林花蕾成了我爸的养女,可惜,她妈没有和我爸领证,不能把户籍落在我家。
但是对外,都说是养女。
-7-
街坊邻居知道这件事后,纷纷țūₛ夸我爸有情有义。
「子明,你真是好命,白捡了一个女儿,以后肯定孝顺你。」
我爸一个劲的递烟,「是,她妈妈走之前也这么跟我说,可怜孩子没了妈,还要街坊邻居多照顾。」
「好说好说。」
林花蕾也大声的说,「婶,我以后肯定孝顺我爸。」
「欸,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从那之后,我爸几乎是对林花蕾百依百顺。
她手机朝我炫耀,「嘿,书呆子,看,最新款的苹果机,要 1 万块,就这手机壳,399,你爸爸给我买的,诶呀,他怎么只给我买,不给你买啊。」
「还有这项链,这表,还有这包,」林花蕾夸张的故作疑惑,”怎么只给我买,不给你买啊,嗯?”
我看着她的装扮,
1 万的手机,2 万的表,3 万的钻石项链,4 万的名牌包包。
是啊?我爸为什么只给她买,不给我买,明明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女儿。
明亮的灯光下,我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警察,反问道:「为什么呢?」
尾音发颤,是从灵魂深处痛苦的反问。
笔录室内陷入沉静,就连键盘敲击声也停在了半空中。
直到警官李路的笔记本翻了一页,才惊醒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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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的养姐林花蕾曾经跟你说过为什么陈子明只给她买东西,不给你买对吗?」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整个头发梳到后脑扎成干练的马尾。
我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艰难的吞咽,然后重重的点头。
「是的,而且不只一次。「
从校医室内苏醒后,我就被立刻转移到了辖区内的派出所。
我仰头看着眼天花板,抹掉眼角的眼泪,然后扯了一下嘴角,露出苦笑,「她知不知道,这样的炫耀,对我有多残忍。」
我朝着李警官伸出手,「5.」我比划着,「我每天的生活费只有 5 块」
——「小希,爸爸算过了,你一个女孩子,吃饭花不了多少钱,每天生活费 5 块就够了,「
「你看,你早饭在家里吃,又健康又营养。正好可以把爸爸和姐姐的一起烧进去。」
昏黄的厨房灯下,爸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像是把我当成了大人,我们在进行大人和大人之间的对话。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终于还是鼓足的问道:「可是爸爸,我还要去上学,早上会Ṭŭ⁵迟到的。」
「迟到你就早点起床」他的声音突然那拔高,变得尖锐,我受了惊吓,瑟缩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很大,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
忽然,他的眼睛又收了回去,脸上又再次浮现起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说,「小希,爸爸知道,你是个乖孩子,现在你姐姐到了我们家,咱们要多养一个人,爸爸的负担很重,小希,你会帮助爸爸的,对吗?」
………
「李警官,你知道我姐姐的生活费是多少吗?」我收回思绪,朝着李路警官问道。
———「陈叔叔,我真的很想吃必胜客。」记忆里的林花蕾长发披肩,白净的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眼睛雾蒙蒙的泛着水汽,好不可怜。
她咬着下唇,「以前,妈妈每个星期都会带我去的。」
我爸心疼坏了,仓惶不已,赶紧哄道,「去,叔叔带你去。」
「真的吗?」林花蕾破涕为笑,「谢谢叔叔,叔叔,你对我真好,你真是个好人。」
我以为他们至少会带上我,可林花蕾眼眶泛着红,「可是,叔叔,以前妈妈都是只带我去的。」
于是我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又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回来。
林花蕾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她说;”陈叔叔,你不会嫌弃我乱花钱吧。”
我爸赶紧摆手,「傻孩子,说什么呢,你啊就是太懂事了,你花了叔叔的钱,说明你把叔叔当一家人,以后啊,想要什么都跟叔叔说,叔叔一定满足你。」
「叔叔,不,爸爸,你真好。」
笔录室,我对李警官说道,「没有上限」
「我父亲陈子明对养女林花蕾的一应开销没有上限。」
我颤抖着嘴唇,强忍住无数次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失控的落下。
我猛的站起身,双手重重的捶在桌面上。
-9-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一天只有 5 块钱,我每天都吃不饱,我没有零食、没有新衣服、我要买菜Ṱũ̂ₗ做饭,我要洗衣服伺候他们,我只有 5 块钱。」
「可她呢,她什么都有,甚至必胜客吃到厌,她宁愿扔掉都不愿意分我一口,凭什么,凭什么。」
身边的警官和陪同的老师齐齐上前安抚住我。
余光中,我看到李欢警官绷着脸招来了一旁的同事,两人耳语,很快那个同事大步走了出去。
「陈同学。」李欢合上笔记本,对我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会进行核查,你要对你说出的话负责,明白吗?」说着她把一旁的电脑屏幕转给我看,上面是一直没差的谈话笔录。
我冷笑着挥开电脑屏幕。
「你是不是觉得我恨她,讨厌她,所以陷害她,造谣她,是嘛?」
我环顾众人,「你们也这么觉得对吧。」
我握紧了拳头,大声的说道:「是,我是恨她,讨厌她,我凭什么不恨她,不讨厌她,她抢走了我的爸爸,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李警官,老师,我爸爸爱她,不爱我,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爱我。」
我情绪激动,「林花蕾的妈妈不要她跑了,我爸心疼她是个没妈的孩子,可老师,我妈妈去世了,我也是没妈的孩子,我才是那个没妈的孩子。
「可我爸不心疼我,他不爱我。」
「他只爱林花蕾。」
「他只爱姐姐,只爱他!」
我情绪失控的歇斯底里,哭到几乎呕吐,班主任心疼把我护在怀里。
「孩子,不要哭,你妈妈在天上会难过的。」
班主任红着眼睛,「你妈妈要是看到你这样,他的心都要碎了。」
我再一次痛苦的重复道。
「我爸爸,爱她,可是后来,我渐渐地觉得不对劲了,我爸爸会看着林花蕾的背影出神,会….会触碰她的手臂……后来又一次,我半夜上厕所,听到我爸爸……我爸爸在喊林花蕾的名字。」
「花蕾…..花蕾…….那一刻我知道了我爸爸为什么对林花蕾那么好。」
「我爸爸爱他。」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我捂着自己心口,「所以我再讨厌她,我也不想害了她,毕竟,,,」我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毕竟,她和我一样大,她那时也还是个孩子。」
「那时她疑惑的问我,为什么?她想不通我爸爸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可…..可…….我知道为什么的。」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那时才 16 岁,她还未成年。」
我看着李警官,声音带着颤抖和浓重的鼻腔,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李警官,求求你,救救我,也……救救她,她那时才 16 岁。」
「我爸爸爱她。」
「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爱。」
「她那时只有 16 岁,她还是个孩子。」
「其实,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提前安排商量好的,我们想不到其他的求助办法了。」
笔录室内只有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然后不断升空盘旋,最后飘荡到所有人的心里。
同一时刻,走廊另一头的审讯室内,
陈子明一脸的不解。
「我为什么要来警察局做笔录?」
而花蕾正走出鉴定中心,在 7 班班主任和警察的陪同下,脸色惨白的坐上警车。
而我出了笔录室,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等待着林花蕾的出现,
-10-
钟表显示 10 点 35 分时候,林花蕾出现了,我立刻起身走到了她身边,大声的说道,「花蕾,你不要怕,我都告诉警察了。」
拥抱的的瞬间,我低声又清晰的开口,「林花蕾,我告诉他们,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你是想和我爸谈恋爱呢,还是他单方面暗恋你呢?」
松开时,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其实,你一直都在勾引他,对吧,小…..妈…..」
她惨白的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魔鬼。
「你…….」
「你不怕」我抢先一步按住她的话,
「去吧,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们的,你是无辜的。」
我目送着林花蕾走进笔录室,
我目送她一步一步走进我为她编织的命运里。
那时,我躲在暗处,看着他们笑的真的很开心。
我知道,林花蕾的幸福人生开始了。
昂贵的手表,昂贵的包,昂贵的手机,昂贵的时光。
而我穿着我妈妈的旧短袖。
填不完的肚子,干不完的家务,深夜学习的深夜的功课、尚未成年的我。
可我的人生悲惨的实在是太久了。
现在林花蕾,你的幸福人生要结束了。
这一次,换我幸福,很公平,对吧。
-11-
警察的调查比我想象中的快,而林花蕾审时度势的能力更在我的意料之中。
真话中混着谎言。
用真话说起谎言。
可谁让我爸爸那么「爱」他的养女呢。
1 万的手机,2 万的包,3 万的项链,4 万的表,每周一次的必胜客,和与之对照的营养不良的亲生女儿。
「我妈妈离开后,是他收养了我,我很感激他。」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他,他在夜里走进了我的房间」
「他说给我买东西,我喜欢什么酒买什么。」
「工资卡是他给我的,他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花钱是为了报复他。」
「他是个魔鬼。」
在林花蕾的指认下,我爸爸从好爸爸成了很坏很坏的坏爸爸。
即使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
鉴定中心只能鉴定林花蕾处女膜破损,不能鉴定对象是我的爸爸陈子明,但林花蕾说他是,他就是。
一张张银行流水单能证明林花蕾和我爸爸有经济往来,不能证明是封口费,但林花蕾说是,它就是。
对披萨店工作人员的走访调查能证明林花蕾和陈子明共同出现,不能证明他们是在约会,林花蕾说他们是,他们就是,还要再加上「被迫」二字。
「他说,我妈妈走了,他没了老婆,我得赔给他。」
林花蕾的话带着眼泪,这一段话从白纸黑字到打着马赛克的视频席卷了整个舆论。
就此,她的养父我的爸爸死死的钉在耻辱柱上。
-12-
出公告的那天,小小的城市内,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案件。
报纸上,化为某某男性和某某同学的关键人名讲述了恶整个案件。
电视机上,刑法专家们就「缺失关键证据是否构成此案」展开了激烈讨论,成为法律科普节目的一个典型案例。
网络上,自称知情者或者当事人朋友的网友不断冒出,试图还原出符合他们想象的刺激真相。
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我的爸爸陈子明是个色魔,坏人,恶心东西。
筒子楼里,邻居们忙着痛斥这个恶心东西,老叔坐在轮椅上,狠狠的呸了一声。
「伪君子,臭不要脸!」
而我住在班主任家中,电风扇一圈一圈的转着。
班主任关切的递上了西瓜。
「小希,不要在意外面的的一切,眼下最重要的是顾好你自己,你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加上,你放心,学校已经在安排你保送的流程,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老师家里。」
「谢谢老师。」
我咬了口西瓜,对老师说道,「老师,我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
班主任摸摸我的脑袋,「明白。」
高考前一天,我爸爸被正式提起公诉。
-13-
法律上在认定强奸罪时,会综合考虑各种证据。
确实,女方口供虽然重要,但也不是光口供就能定罪,还得现场勘查,比如有没有打斗痕迹、物品凌乱情况等。
物证也很关键,像毛发、体液、撕扯坏的衣物等;还有证人证言,要是当时有其他人也能作为证据。
只有当这些证据形成完整的链条,能充分证明犯罪事实存在,才能给男方定罪量刑,要是只有女方口供,没有其他证据相互印证,是不能认定男方有罪的。
但,谁让我爸爸实在是太爱这个养女了,过往的每一个证据都在相互印证着他的「心怀不轨」。
那些爸爸偏爱养女Ṱŭ̀₄的一切,刻在我内心深处,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的重复,终于大白于天光之下,白纸黑字的落在笔录上,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亲生女儿证明他「爱」她的养女。
鉴于林花蕾当时为未成年,我爸爸被加重判了 7 年。
法庭上,林花蕾指着被告席上的我爸爸,Ťű̂⁻她的养父,声泪俱下。
「是他,就是他。」
「他深夜走进我房间,摸我的大腿。」
我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谎言说多了,她自己都信了。
林花蕾的妈妈张文也久违的出现了,她更夸张,竟然趁着狱警不注意,冲上去厮打陈子明。
「天杀的陈子明,居然这样对我女儿,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哇,像极了深爱女儿的妈妈。假如在得知没有赔偿款时,没有狠狠扇了林花蕾一巴掌的话。
「我没有,我没有,」法庭上,我爸一遍一遍的否认。
「我真的只是把她当女儿。」
「我是好心。」
「我是好心啊。」
直到检方拿出了一个个可以相互印证的证据。
披萨店里二人相对而坐,满桌的餐食里最显眼的是桌上的鲜红花束。这是来自监控里的全程画面。
「是,他们几乎每周都来吃饭,还都是那张桌子,我影响很深。」披萨店的店长如是说道。
「买表的时候,是他们二人一起出现的。」名表店的店员如实说道。
「这个小陈很疼爱她的,什么好的都给她,他亲生女儿管都不管的,我们作为街坊邻居是敢怒不敢言。」老头作为邻居代表如是说道。
……..
我看着一份份证据,每一份都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幸福过往。
而我爸爸陈子明在一份份充满爱意的证据前惊愕得愣住了脸。
像是有感应一样,他猛的看向旁观席上最后一排的我。
我很好奇,那个瞬间,他是震惊于「证据」如此之多,还是他意识到他对我所亏欠的。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能忘记,我妈妈是活活累死的,是被这个好男人活活逼死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了。
「是,我曾经在夜里看见我爸爸走进林花蕾的房间。」我坐在证人席上如实说道。
他脸变得灰败而麻木,像极了我妈妈从工地上回来,坐在门口的样子,灰败而麻木,称之为绝望。
「是,我认罪。」
他终于认了,轻轻的开口,随之而来是法官重重的落锤。
我爸爸,陈子明,被判了 7 年。
我的养姐,林花蕾成了人们口中「被那个过的女人」。
-14-
我离开前,在筒子楼见过林花蕾一面,她穿着暴露,上下打量我,「陈希,你要去上大学了是吗?」
「这年头,上了大学也没用,工资撑死了 4 千,有个屁用。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我安安静静的听着,然后反问她,「你其实很羡慕我,对吧。」
她的表情僵住了,很快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夸张的笑个不停。
我也跟着笑。
「羡慕你?羡慕你穷?羡慕你没妈?」
我把我妈的遗像放进包里,才对她说道:「你当然羡慕我,我妈死前给我留了钱,足够我上完大学,还留下了这套房子,而你妈呢?」
我的妈妈去了天堂。
而林花蕾的妈妈会推她下地狱。
审判结束后,她并没有被她妈妈带离这个城市,反而被留在了这里。
她没有经济来源,没有落脚之处,她走投无路,只能回到筒子楼里。
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从可怜的受害者成了自愿的贱女人。
她一遍遍的解释自己是被迫的。
可看向她的目光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不怀好意。
她不知道,黄谣这种东西是不可以去认领的,她不知道一旦承认了那就不是谣言而是既定事实,在她指认养父的那一刻,她就是这个罪名的另一部分。
她经过时,会引来窃窃私语声。
她停留时,会被喊名字,然后发出笑声。
她不敢出门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可屋门会在夜里被敲响,有人会隔着窗喊她开门。
「开门啊,来玩啊」
有时候是偷偷摸摸的一个人,有时候是成群结队的一群人。
她没有经济收入,她无法养活自己,她没有妈妈的庇护,
富裕人设的破灭,让她不敢去学校,即使学校会给她提供一个宿舍,一张床。
只会攀附的菟丝花是无法迎接风雨的,可她生来也不是菟丝花,她的妈妈没教过她什么是参天大树的样子。
真可怜啊。
终于,某一天,她打开了门。
「你不知道吧?」我拉上她滑落的吊带,低声道,「你妈妈当初是真的丢下你跑了。」
在她一寸寸震惊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浅笑的脸。
「不过是我在某一天趁着街坊邻居在楼下花园闲聊的时候,去边上的小卖部买汽水,然后透露出了一个绝密的消息。」
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天。
「叔,给我三瓶汽水,不要打开,我要请同学喝。」
边上的人问,「你还有同学啊。」
「对啊,我同学他们家可厉害了,我不能空手去。」
「还厉害,同学家干什么的?」
我故作思考,「具体干什么不清楚,总归是负责拆房子买地皮的那个什么局里的人。」
「那你问问,我们这里拆不拆。」
我害羞,「这怎么问啊,我还是个孩子的。」
一大妈不高兴了,「这孩子,真不会办事,以后到社会上可怎么办啊。」
我拎着汽水气呼呼的走了,然后在我妈的坟前呆了一下午。
又过了几天,我捡了一个别人不要的旧沙发回去,拖拉的动静闹得一个个从门窗里探出头来。
「小希,怎么搞这么大物件,以后我们这里拆迁了,带都带不走。」
我微微一笑,大声回答:”放心吧婶,我同学说了,我让我安心住,我们这里拆不走的,现在房地产都过去了,挣钱的行当是买黄金,买股票,不是买房子。”
当天,房子不拆的消息似真似假的传开。
张文也跟我打探,「小希,你同学说的是真的假的。」
我向来对他们母女没有好脸色,于是烦躁的回到:「爱信不信,不相信自己去市政府问问。」
「市政府,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敢进去。」她嘀嘀咕咕的边走边往林花蕾的房间走。
我很确定她听进去了,正要去和女儿商量。
假如我态度好,她反而要怀疑了。
果然没多久,张文就走了。
「你妈以为房子不会拆迁了,她就跑了,丢下你这个拖油瓶,去找其他男人了。」我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你妈是不是告诉你,她去外面捞一笔就回来带你走,别信,她骗你的。」
「她不要你了。」
「对了,我告诉你啊,这个房子很快就要拆迁了,你要流落街头了。」
「真可怜啊,拖油瓶。」
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下楼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凄厉的嘶吼声。
-15-
再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时,我已经硕士毕业,拿着拆迁款在其他城市落脚,事业有成,人生幸福。
还是警察联系的我,命运的玄妙在于,我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派出所,接待我的居然还是当初的那个李路警官。
「你父亲被他女友…..”她说着,停顿了一下, 又继续说道:”林花蕾残忍杀害。」
原来,我父亲出狱后, 没有房子,没有经济收入, 他实在是太出名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 终于在好心人们的指引下, 他找到了在某工地按摩店上班的林花蕾。
一个劳改犯, 一个下三滥, 天生一对。
我爸像蟒蛇一样缠住了林花蕾, 吃她的喝她的,可怜林花蕾跑到哪里,都有好心人指点我爸去找她。
他们两个实在是太出名了, 所有人都认识他们。
「看, 出狱了还在一起, 当初肯定有事情,小小年纪哦, 不得了。」
甚至有好心人可怜我那个爸爸, 说是林花蕾勾引的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应该死死的绑在一起。
林花蕾只能养着他。
我闭上眼,想象那个场景。
如同我妈妈去当保姆,去扫大街、去工地辛苦挣钱一样, 她的丈夫, 我的父亲、林花蕾的养父兼男友, 躺在家里,说自己腰疼、腿疼、哪啊头疼。
她得养着他。
但林花蕾比我妈幸运, 那个男人已经被扒下了好人的面皮, 是个彻头彻尾的人人喊打的坏东西。
派出所的大厅里,我假装长叹一声,「原来,她一直都在骗我。」
当年, 只有她从头到尾都在怀疑我造谣,直到林花蕾亲自指认。
此刻,我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将官, 「她们居然是真爱,所以当初她是自愿的。」
「或许, 正是因为被我察觉到了, 不,或许他们是先被其他人察觉到了, 筒子楼里来来往往都是街坊邻居,所以她才故意接近我,向我抱怨,想让我站在她这边。」
「我被骗的好惨啊,李警官。」
我捕捉着她的神情,一寸都不曾放过,「还好,坏人有恶报。」
「他们这样肮脏又恶心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
「我说对吧,李警官。」
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起了嘴角,我妈妈被造谣的时候,没人质疑过,我妈妈被活活累死的时候, 也没有被可怜过。
我曾一身绝望的坐在她ƭúₘ面前,却迎来了她的质疑, 她的同理心片面又主观。
她或许有狼一般的直觉, 但人如鬼魅,真假难辨。
还好,林花蕾再一次证明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人生还会幸福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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