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淮娶了一房美妾。
人人都道,那女子容貌不仅与我有八分相似,就连跳脱的性子都与我一般无二。
他们大婚当日,帝王带我亲临,彰显天恩。
无人瞧处,帝王细细摩擦我的腰窝,眼神委屈。
「爱妃,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新娘子与你像不像?」
我紧紧抿唇,生怕声音泄露,脸都涨红了。
可帝王恶劣,凑到我耳边低声蛊惑:
「你瞧,什么年少情深非你不可,最后,还不是拿你同朕换前程。」
-1-
入宫为皇后长姐侍疾的第十日。
皇上在贵妃的生辰宴后,闯进了我的屋子。
他覆灭四合殿里微弱的烛火,捂住我的嘴,将我压在床榻。
白色的裙裾在他手下化作布条,铺了满床。
我将床头的药碗摔在地上,妄图以此吸引长姐救我。
可没用。
皇上轻柔拭去我眼角的泪。
「宫韶儿,还没明白?
「真以为,你姐姐让你入宫是为了侍疾?」
我姐姐,宫铭儿,是皇上最爱的女人。
当年为了娶她,还是太子的江封宴不惜顶撞先皇,为她在宫外跪了三日。
可他们不过成亲两载,他就被姐姐推到了我的床上。
我想不明白。
明明前不久,姐姐还告诉我:
「韶儿,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不易,姐姐会替你求一道赐婚的旨意。
「姐姐只愿你一生顺遂。」
可就在这个晚上,我跌跌撞撞跑去她的寝宫。
她不愿见我,只叫宫女同我传话:
「姑娘既然得了皇上宠爱,以后便安心伺候皇上。
「娘娘说了,太子须得从姑娘肚子里出。
「宫外那些不该姑娘惦记的人,姑娘趁早忘了吧。」
-2-
江封宴再来时,四合殿里一片狼藉。
他也不恼,坐在桌前喝着茶看我摔打。
满屋子的花瓶玉器,廊上挂满的绸幔,墙上挂的《千里江山图》,连同一早大太监送来的赏赐。
堆堆叠叠,铺满了整个屋子。
「够吗?不够朕再让人送点。」
我气喘吁吁地叉着腰看他。
「送来多没趣,我想去砸承乾宫。」
承乾宫是江封宴议政的地方,后妃不许踏入,长姐都不曾去过。
江封宴最重规矩,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去,但我气不过。
凭什么我清清白白一大姑娘被他强占,就为了给他生个劳什子太子?
我特么还是孩子呢,就叫我生孩子?
更何况,我不喜欢他啊,我喜欢陆以淮。
江封宴不是不知道,从前他与姐姐好的时候,经常带我和陆以淮一起出去玩。
我以为他是成全我的。
哪想到,他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
我气势汹汹地瞪他,但凡他不是皇上,我不是忠臣之女,这会我就得冲上去给他一刀。
江封宴半晌不答,喝着茶看我。
过了好一会,幽幽吐出几个字:
「成,走吧。」
-3-
我跟着江封宴去了承乾宫。
走到门口时,大太监周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非朝ṭû⁰臣不可入殿,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宫二小姐若是进殿,这事传到前朝,那些老臣岂会罢休。」
江封宴摆摆手,示意两个太监把周德拖走。
周德一直哭求:「皇上啊,不可啊,老奴是为您好啊……」
这话不假,周德是先皇身边的老人。
要说这宫里,对江封宴最好的人,除了姐姐就是周德。
「愣什么,砸去吧。」
江封宴不理他,敲敲殿门大方地让我进。
我瞥他一眼,抬步就往里走。
从门口的玉面屏风开始,推倒便砸了一片。
又丢了满桌子的折子,将他的书架整个踹翻。
那些花瓶玉器不必说,连一直悬挂龙椅后方的龙头宝剑都被我拆下来扔在地上,剁了两脚。
砸了半个时辰,承乾宫一片狼藉。
我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封宴就倚着门瞧着,不急不恼,姿态风流。
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他身后的太监们就不那么淡定了。
跪了一地,个个身子抖得不行。
歇了一会,我有些力气了。
坐直身子,双腿一弯板板正正地跪在地上。
「臣女有罪,砸了承乾宫。
「臣女自知罪无可赦,还请皇上赐死。」
殿里静了一会,喘气都听不见。
我以为江封宴会满足我的时候,他笑了。
嗓音沉沉的,和从前一样好听:
「宫韶儿,解气了吗。」
我实诚地摇头。
没有,不可能解气。
这事除非我死,否则没那么容易过去。
江封宴也不恼,一把将我从地上扯起来,声音颇有几分无奈:
「这天底下,你是独一个砸了承乾宫还觉得不解气的女人。」
嗯,他的意思是我没规矩。
我懂。
从小到大,有长姐这位闺中典范在,人人都道宫家二小姐是个混不吝。
江封宴从做太子的时候,便时常笑话我:
「宫韶儿,你跟你姐站在一起,说你像个猴都不为过。」
我猛地站直腰板,掐着腰瞪江封宴。
「那也是你活该!
「天底下温柔贤惠的女人那么多,你要谁不行!
「我告诉你,江封宴,你敢让我给你生孩子,我就敢把你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谁都别想好过。」
江封宴见我有些气不顺,抬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口气很是散漫:
「成成成,想闹就闹,朕还得收拾承乾宫,你自己去疯,晚上朕去陪你用膳。」
我哼一声提腿往外走。
走到屏风前的时候,发现整个玉璧还是好的。
狠狠一脚跺上去。
「吧嗒!」
碎了。
-4-
我没去后宫闹。
翻墙出了宫。
回到宫府,我抱着我爹哭得昏天暗地。
「爹,我姐夫是个畜生。
「他嘴上说着爱我姐,转头就逼我给他生孩子。
「爹,你要为我做主啊。
「爹,你不是将军吗,咱们造反吧,你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您去做皇帝。」
我爹心疼地擦了擦我的眼泪,叹息一声:
「韶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我不懂。
这和我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我愿意给江封宴生孩子,这就是长大?
他明明都有姐姐了,凭什么还要我。
「爹,你答应过陆以淮。
「说会将我嫁给他,您都那么大年纪了,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爹被我晃得头晕,拍拍我的手,坐得离我远了一点。
「都这时候,还说这样的傻话做什么。
「你当皇宫是宫家呢,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你已经是皇上的女人,这天底下,除了皇上,谁敢要你。」
我猛地站起身子。
「陆以淮敢,他说过,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我爹不赞同:
「那是从前!」
为了说服我,我爹第一次同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朝中的事。
朝中派系众多,我们家是典型的保皇党,在江封宴还是太子时,便稳稳站队。
其实也不算是站队,我爹是个死心眼的武将,对先帝忠心耿耿。
在他眼里,只有先皇亲封的太子才算是正统。
其他的一切牛鬼蛇神都是跳梁小丑!
我爹说,江封宴虽然在一众皇子里杀出重围,顺利称帝,可这皇位坐得并不那么安稳。
新帝年轻,老臣们心思多。
江封宴需要一个太子来稳固皇权,原本这重任,在姐姐身上。
可姐姐身子不好,别说有孕,侍寝都费劲。
后宫那些贵女,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爹又说,皇上宠女人,和普通男人不一样。
后宫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妃子,有丞相党,有王爷党,还有他国和亲的公主。
她们有了孩子,身后的势力便会蠢蠢欲动。
很容易令有不臣之心的贼子产生去父留子的可怕想法。
一旦如此,朝堂会乱,西陵国会乱。
很显然,这事,我爹绝不允许发生。
不止我爹,为这,江封宴也从不去别宫留宿。
可整整两年了,长姐一直无所出,朝中群臣对此颇有微词。
甚至有朝臣上奏,长姐多年无子,犯了七出,不堪为后,请皇上废后重立。
废后是不可能的,江封宴不会同意,我爹也不愿意。
所以他们商议的结果,就是我姐不行,我顶上。
「韶儿,如今国不稳,儿女私情都得往后放一放。
「你姐姐之前中毒,身子伤了根,别说有孕,太医说,怕是今年都撑不过去。
「韶儿,你姐姐从小疼你,她一直同爹说,你性子顽皮,天真活泼。
「她这个做姐姐的,凡事都得撑起来。
「只要她后位坐得稳固,咱们家便稳固,你才能活得恣意快乐……
「如今这一步,也是形势所迫。
「韶儿,别怪她,她比谁都心疼你……」
-5-
走出宫府时。
天已经隐隐黑了。
江封宴的轿子停在府外。
他倚着轿子等我。
看到我,大步走过来,用指尖弹掉我眼角的泪。
「哭了?」
我打掉他的手,语气十分不善:
「江封宴,我们一家人,真是都搭你身上了。」
-6-
长姐的身子越来越差。
和她赌气的那点心思也渐渐淡了。
想到我爹说她大概撑不到年底的话,我还是端着药去了她的寝宫。
看到我,长姐同从前一般慈爱地笑着。
「韶儿,我知道你喜欢以淮。
「从前,我同阿宴说过很多次。
「我们都想成全你,想你再大一些,便为你们赐婚。
「以淮是个简单的性子,他能包容你的任性,也能一直宠着你做个孩子。
「可是韶儿,世事无常,这世上,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
「我们每个人肩上,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是姐姐无能。
「你若恨我,我也不怨你。
「可你想想爹,他手握兵权,又年纪大了,护不住的,那些老臣不会放过他。
「唯有你生下太子,才能守宫家平安……」
「皇上呢?他也保不住爹吗?」
长姐有些累,气喘吁吁地倚着靠背。
「帝王也并非诸事可为。
「在有心安排之下,就算明知是假,也得顺着走下去。
「当年的陆家如此,宫家未必,就不会步其后尘。」
是了。
陆以淮的父亲陆老将军生前也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
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却在死后被军中将士倒戈,冠上畏战而逃的罪名。
送回的奏折说,他明明可以深入敌人腹地,却因怕死,勾结敌军,做了逃兵,反被敌军诛杀。
那一场仗,我朝损失了三十万将士,陆家成了整个西陵国的罪人。
这话,百姓信,可先帝未必信。
陆将军、先帝、我爹是生死之交,他们是在战场上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彼此的人。
数次共患难,谁都不信对方会背弃自己。
可怎么办,证据胜于雄辩。
如果不是当年陆以淮年幼,先帝力保下他,如今,陆以淮阖府上下,早就死绝了。
这是朝堂的残酷,就算是帝王,也阻止不了。
长姐咳得厉害。
我将药碗递给她。
长姐捏捏我的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碗落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时候,我还一脸茫然。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
长姐奋力张着嘴,用力抓着胸口,很痛苦。
血像是泉子一般喷涌而出。
我的身上、锦被上、床榻上……
都是血……
「韶儿……别怪阿宴……
「那晚……是……我在他的茶里下了药……他不想逼你的……」
我惊慌握住长姐的手,眼泪不知不觉地往下掉。
「姐姐……不是我……
「我没有下毒……姐姐……
「你别说话……我去喊太医……你别闭眼……」
-7-
长姐断了气。
她死得很痛苦,一直睁着眼睛。
我跪在床边看着她,像是傻了一般。
「姐姐……你别死啊……你回来啊……
「我生孩子好不好……我不嫁陆以淮了……
「我答应你……生了孩子给你好不好……你养着他……你别死啊……」
江封宴来之前,来了几位宫妃。
她们认定是我毒杀了皇后。
江封宴进门的时候,她们叽叽喳喳凑上去,三言两语为我定了罪。
「皇上,臣妾已经让人查过了,碗里下了鸩毒。」
「药是宫二小姐端来的,因为信任宫二小姐,皇后娘娘并未找人试毒。」
「是啊,皇上,这宫二小姐好狠的心啊,皇后娘娘可是她的亲姐姐,娘娘本就病重,她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真是恶毒。」
「皇上,这样的女人可不能留在宫里,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害。」
「将来,我们岂不是都要死在她的手里。」
……
周边吵得不行,我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陆以淮当年也是这样无力吧,证据确凿,说什么都是枉然。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这么快发生在我身上。
原来长姐说得对。
一直以来,宫家都不在危险之外,反而一直身处旋涡。
是爹和长姐拼命在为我争取一块清静之地,他们活得,一直都很累。
「都滚出去。」
江封宴的声音很凶,我第一次见他发火。
长姐死了,他肯定很难过。
无论是报仇,还是平息众怒。
杀我,似乎是最简单的一条路。
屋子里静下来。
江封宴从门扉处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停在我的眼前。
他抬手将我拽起来。
我闭上眼睛,以为他要打我。
可巴掌没落在我脸上。
反倒柔柔地擦掉了我的眼泪。
「我知道,不是你。」
心里疼得厉害,加上委屈及自责,我放声大哭。
「是我的错……是我蠢……他们给了我药……我就接了……
「我都不知道应当试试毒…….长姐喝了……她那么相信我……
「是我自己蠢……是我害死了她……」
江封宴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声音哽咽低哑,身子都在抖。
「宫韶儿,她不会怪你的。
「她最疼的就是你,我不会让你出事。」
-8-
我被禁在四合殿,长姐的葬礼都未能参加。
朝臣的意思是将我带去慎刑司关押审问。
是江封宴强硬将我留在了宫里。
他说:「去慎刑司走一圈的人,没一个能活过三日。」
他不愿意去赌我的命有多硬。
即便顶着前朝后宫的一众压力,他还是保下了我。
我在四合殿待了二十三天。
解禁那日,是江封宴亲自来迎的。
他比之前,瘦了一圈。
下毒的事,并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们查了半个月,只查到下毒的是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下毒后,一头扎进了宫里一处常年无人去的水井。
直到昨日,尸体才被人发现。
死无对证,能查到的,只是她曾被长姐呵斥过一次,罚了半个时辰的跪。
又是漏洞百出,却毫无办法的说辞。
我问江封宴,查不下去了吗。
江封宴点头,将我抱得很紧。
「宫韶儿,能保住你,已是最好的结果。」
-9-
我被册封昭妃,赐昭阳殿。
封号是江封宴选的,寓意光明美好。
册封当晚,他来了昭阳殿。
宫人伺候我们换上寝衣。
然后我俩盘腿坐在床上,一时都没好意思开口。
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姐姐。
姐姐下葬后,爹曾隔着四合殿的宫门同我说话。
「你姐姐早就中毒,药石无医,就算没有那碗药,她也活不下去。
「那毒,早就折磨得她身心俱疲。
「韶儿,能死在你送去的那碗药上,总比让她死在别人手上好。
「长痛不如短痛,对她对皇上,都是解脱。」
那日江封宴进了屋子后,我就发现,他没有看床上的姐姐。
一眼都没有。
可他身子抖得很厉害,泄露了他的情绪。
运筹帷幄总是沉稳的帝王,其实也会害怕。
他抱着我,像是撑住了我,也像是我撑住了他。
我爹说,两个痛苦的人在一起也未必就不好,相互取暖也说不定。
「那个……要不……你睡外头?」
江封宴看了一眼能睡下至少三个人的大床,神色有些尴尬。
「成……听你的。」
我一个翻滚,滚到最里边,背对着江封宴,将被子裹在身上。
过了一会,灯灭了。
又过了一会,他扯我的被子。
「干嘛!」
我猛地起身,凶巴巴地看他。
江封宴咳嗽一声,指了指身上:
「我没被子,冷。」
我瞧了瞧身上的被子,又瞧了瞧我们中间还可以睡下一个人的距离,又重新趴下。
「不行,被子没那么大,盖不了两个人。
「你让宫人再送床被子。」
江封宴撇撇嘴,又躺了回去。
「这么晚了,宫人都睡了,下人也是人啊。」
我闭上眼不搭话,既然他不好意思喊人,就自己冻着吧。
后半夜的时候,我身上越来越热。
热得一脚蹬了被子。
也听到耳边一声闷哼。
但我素来好眠儿,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第二天醒过来,一侧头。
江封宴两眼发青地看我,神色很是不善。
「做什么这么看我。」
「宫韶儿,你晚上睡觉,能不能老实一点。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晚上睡觉还扒拉人呢。」
我呸一声:「胡扯,我睡觉最乖了,不可能扒拉你。」
江封宴一把将我从怀里拉出去,指着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裳,无声地看我。
是有点乱。
昨晚还整整齐齐的明黄色寝衣,这会揉得乱糟糟的。
瞧着像被人糟蹋了似的。
我理直气壮:
「那你以后可以不来!」
「来人,伺候朕更衣。」
江封宴瞪了我一眼,利落起身。
周德伺候他换衣裳的时候,满脸都是猥琐的姨母笑。
我盘腿坐在床榻上,歪着头挠脖子。
「周总管你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
周德哎哟一声,一拍大腿:
「宫二小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是一点不知羞呢。」
江封宴面无表情地换好衣裳,瞥了我一眼,拽巴巴地走了。
-10-
后宫里除了我,还有四位嫔妃。
位分最高的是苏贵妃,苏丞相的嫡女苏姚。
其次是赵国公主,贤妃赵雨晴。
辅国大将军嫡女,嫔位李元湘。
靖王义女,贵人娄景瑶。
前面两个人平日蹦跶得最厉害,后两个稍稍安稳些。
我同江封宴分析,给我姐姐下毒的,绝对是这几个女人。
一个或者几个人联合。
总之,没一个是无辜的。
长姐在时,虽贵为皇后,可性子太柔,没少受这些女人挤兑。
她们个个都背靠派系,江封宴不宠,已算是得罪了她们背后的人。
所以,为了维持表面和谐,一些不痛不痒的行为,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
江封宴说,后宫和前朝一样,凡事都讲究证据。
除非证据确凿,否则,只凭猜测是不能给一个人定罪的。
-11-
本着我姐姐好欺负的先例在。
第一个找上门的就是苏姚。
我带着阿侬故意在池塘边溜达。
穿得花枝招展,十分招摇。
「这池子里的锦鲤真好看,咱们捞两只回去放我屋里。」
御花园的锦鲤是苏姚养的。
听说她家里母亲迷信,不知听哪个风水道士忽悠,说只要把锦鲤养在御花园,就一定会得到皇上的宠爱。
这不,养了两年,一点用处没有。
锦鲤倒是长得很大,粗壮粗壮的,跟河豚似的。
「你敢!这是本宫的宝贝,岂容你放肆!」
苏姚声音尖锐,听声音就知道是个骄纵的主。
我看了她一眼,嫌弃地翻白眼。
「这鱼脑门上是刻你字了?还你的宝贝。
「这地离昭阳殿还近呢,我还说是我的宝贝呢!」
「阿侬,捞!」
阿侬欸一声,利落地从后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网子。
苏姚受不了这气,抬手就去抢网子。
抢着抢着,她头上的钗掉进了池子。
苏姚来劲了。
「这可是皇上送本宫的生辰礼物,你这个贱婢是不要命了。
「滚下去给本宫捡起来,否则今日,谁都保不住你。」
阿侬拿着网子往下捞,网子口太大,钗从口里沉了下去。
「你给本宫跳下去!」
阿侬盯着水面有些害怕:「苏贵妃……奴婢怕水……」
苏姚冷笑:「你怕死吗?」
阿侬咬咬牙,准备往下跳。
弯腰的时候被我拉住了。
「苏贵妃非得要她跳吗?」
「怎么,本宫贵为贵妃,还使唤不了一个小宫女?
「如今中宫无后,皇上将六宫之权给了本宫,这后宫诸事,皆本宫说了算!」
我哦一声,不等她废话,大喊了一声:
「既然贵妃娘娘非要臣妾跳下去,臣妾跳下去就是!」
「扑通!」
我一个猛子扎下去,身子很快就沉了底。
-12-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臣妾怎么可能逼迫昭妃跳水呢,是她冤枉臣妾,臣妾真的没有……
「这些宫人都能作证,皇上您问问她们啊!」
下水后我故意闭了气,醒来得有点晚。
一睁眼就瞧见江封宴的侧脸。
棱角分明,十分刚硬,就是此刻杀气太重。
苏姚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看着好不可怜。
别说,苏姚这么一哭,少了盛气凌人,倒也算是我见犹怜的美人。
江封宴一直看着她不发落,我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陆以淮从前说过,男人最见不得姑娘掉眼泪,反正我一哭,陆以淮就恨不得摘星星月亮给我,再大的错,也会原谅。
我盯着江封宴。
不会这苏姚哭一哭,也让江封宴动了恻隐之心吧。
我咬咬唇,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咳咳~」
我这一咳,屋子静了。
「吧嗒。」
手一抖,手里的簪子掉到地上,正落在苏姚眼前。
「苏……贵妃……您的簪子……捡上来了……好好的……」
我有气无力,虚弱无比,说完就倒了回去。
「嘭!」
江封宴一脚将簪子踢飞,力气之大,那簪子竟然扎进了门中几寸。
「苏姚德不配位,降为嫔位,禁足三月,即刻交还六宫宝册。」
苏姚软软歪在地上。
额,晕了。
-13-
几个宫人将苏姚拖了出去。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嘴角上扬,笑得有点开心。
一抬头,对上江封宴冷冰冰的眼神。
「宫韶儿,你有什么毛病。」
「没毛病啊……不是你说,做事得讲究证据嘛。
「多好啊,我这么大个证据放在这里,你将她贬得名正言顺。
「她背后的人,近来,也会安生一些,姐夫,我这是帮你。」
江封宴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他用力顶了顶腮,像是强忍怒火,眼神也有些邪气。
「我看你不是帮我,你是找死。」
说真的。
十几年了,江封宴从没对我发过脾气,不管我怎么作,他一直都十分好性地纵容。
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发脾气呢。
这会瞧着他神色有点不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被子里躲了躲。
「我会水……你忘了……」
别说御花园这点小池子。
我这水性,就是城外护城河,我都能围着游个来回。
多大点事啊,我至于为个苏姚搭自己命?
江封宴愣了愣,似是才想起这一茬。
大概还是不解气,他狠狠抬手捏住我的下巴,疼得我嗷嗷直叫:
「干嘛干嘛!没被水淹死,也要被你掐死了。」
「活该,下次你再敢这么自作主张,我弄死你。」
-14-
晚上,我顶着肿起来的腮帮子同江封宴用膳。
周德布菜的时候瞧见了,心疼得不行。
「哎哟,老奴的小祖宗,怎么弄的这是。」
我轻轻碰了碰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
「狗咬的。」
周德一愣,「宫里什么时候养的狗?哪宫的?」
江封宴老神在在地吃菜,抬眼瞥了一眼周德。
眼神不那么和善。
「您老眼前坐着呢。」
周德一听,立马ṭŭ̀ₛ跪了。
「哎哟,宫二小姐,您可千万说话悠着点。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到,都够诛九族了。
「皇上疼您,您也得珍惜自己的小命不是。」
江封宴对此十分赞同,符合道:
「宫韶儿,看到没,这宫里不长眼的,就你一个。」
我嘁一声:
「什么珍惜我的小命,那是怕我死了,他不好跟阿姐交代。
「你们放心,我命硬着呢,指定活到先弄死她们。
「等回头孩子生下了,我还要走南闯北去瞧景呢。」
说完屋子诡异地静了。
烛火忽闪忽闪的,明明灭灭。
周德小心翼翼地看江封宴,他倒是没什么表情,仍旧那么吃着。
我见他也没恼,便蹬鼻子上脸凑过去:
「姐夫,成吗?」
江封宴停了手,将筷子放在碗上,侧目看我:
「什么成吗。」
我抬手臂碰了碰他的胳膊:
「就出宫的事啊。
「您不就想要个孩子吗,回头孩子生下来,您也用不上我了。
「我不懂规矩,也学不会您宫里这些弯弯绕绕,您留着我还得费心费力养着。
「主要我怕气着您,我都替您想好了,到时候,我孩子一生下,你就对外说我难产死了,从此以后……」
「嘭!」
赶在桌子上的东西砸到我之前,我利落一个后跳。
也就两步的距离,桌子塌了。
那些菜啊汤啊,哗啦啦洒了一地,桌上的瓷器碎了那么一堆。
周德吓呆了,一个劲冲我使眼色,让我赶紧认错。
可江封宴哪给我机会啊,我还愣着呢,他冷冷看了我一眼。
一甩袖子,走了。
嘿,现在没人管得了他了,气性真越来越大了!
-15-
江封宴自那日生气后,接连五日没来昭阳殿。
我爹来了一次,送了不少助孕的药。
「爹,拿这做什么,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呢,别以为你年纪小,就容易有孕。
「这方子,爹特意找太医瞧过,都是好东西。」
我将药往回推了推。
「不喝,没用。」
我爹有些着急:「怎么没用?没喝你怎么知道。」
「因为啊,皇上根本不来我这。」
我爹挑眉看我,一副「你看爹信吗」的模样。
我指了指阿侬:
「是不是,皇上最近是不是一直没来?」
阿侬乖巧地点头,自我为她跳水后,她对我简直言听计从。
「是呢,不仅不来,那日桌子都掀了,吓得我们娘娘夜里都睡不着。」
那倒也不至于。
我睡不着不是吓的,纯粹是气的。
阿侬气鼓鼓地同我爹告状,很是一副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
我爹听完叹息一声,也没觉得吃惊,甚至心疼江封宴。
「皇上日日在前朝与老臣们周旋,回来还得和你这玩意日夜相对,的确是难为皇上了。」
「对啊对啊,爹,你抽空劝劝他,既然两两相厌,等我生下孩子,就让我走呗。
「我保证不丢他的人,出了宫就改头换面,这辈子不回京。」
我爹捋了捋胡子,很认真地思考。
「韶儿,你是不是想去通州找以淮。」
陆将军死后,陆以淮过了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
那时候,群臣合力抵制他入朝为官,说是怕他同陆老将军一样有反心。
实则就是怕陆以淮继承其父衣钵,将来为其平反。
先皇在的时候,连会试都不许陆以淮参加。
还是江封宴登基后,觉得陆以淮是个可塑之才,许他去通州军营从兵卒做起。
陆以淮很厉害,他能吃苦,也敢拼命,不过两年,已经成了陆校尉。
我心虚地摸摸鼻子,我的确想去寻他。
我们从前说好的,等他做到将军,就来我家提亲。
可惜,如今这局势,来我家提亲是不能了。
说不遗憾是假的,还得去见一面才行。
我爹又叹一口气,拍拍我的手背。
「爹知道你们有些情意,可有些事,时间一久会变的。」
我摇头,十分坚定:
「爹,不会的,我相信陆以淮,他不会变,我也不会变。」
「韶儿,那便等着瞧瞧吧。
「这世上,最不可测的,便是人心。」
-16-
我与爹不欢而散。
我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明明当初说陆以淮可怜的是他,如今觉得人心不可测的也是他。
反倒对江封宴,他就迷之偏袒。
和姐姐一样,都中了江封宴的邪。
-17-
第六天午膳后,我躺在摇椅上小睡。
周德鬼鬼祟祟来了昭阳殿。
看到我,笑得极其谄媚。
「有事?」
「嘿嘿,二小姐忙吗?」
这话问得简直莫名其妙。
我有什么忙的,废物一个。
「有事就说。」
周德顿时垮了脸。
「二小姐能不能去劝皇上吃顿饭?」
「皇上叫你来的?」
周德头晃得厉害:「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是老奴自作主张,皇上前几日染了风寒,发了两日高烧。
「老奴让他休息,他也不搭理,日日上朝,下朝后又同那些大人议事到丑时一刻。
「咳嗽得厉害,太医开的药也不吃,二小姐就去瞧瞧吧?」
这么严重?
我坐直身子,犹豫了一下下。
「那日,可是他掀了桌子,我这么去,会不会显得有点丢面?」
「不会不会,二小姐,在皇上那,您就没有丢面一说,您能去瞧,就是大恩,奴才给您磕一个!」
我赶忙起身扶住周德:「不准跪啊,您老比我爹年纪都大,您折谁寿呢。
「真是什么主人有什么奴才,一个个的,矫情。」
我背着手迈着步子往养心殿走。
还未进殿就听到殿内传出娇滴滴的声音:
「皇上~这是臣妾特意为您熬的粥,熬了三个时辰呢~您就尝一尝吧。」
「您这几日都消瘦了,臣妾心里难过死了~您瞧瞧臣妾,皇上瘦了多少,臣妾一点不比皇上少呢~」
「您就疼疼臣妾,喝一口吧,臣妾这手都被烫出泡啦~皇上~」
我竖着耳朵听声音,小声问周德:
「这是谁啊,声音拐了这么多弯,我怎么没听出是谁呢。」
周德有些尴尬:「额,应当是贤妃娘娘,她这几日来得挺勤。」
我哦一声,在嘴边嘘了嘘,示意周德小声点,趴到门缝上朝里看。
江封宴这几日确实消瘦了些,身上披着龙袍,脸色苍白地看折子。
赵雨晴穿了一件低胸的衣裳,一个劲撅着屁股往他眼前凑,生怕他瞧不见她明晃晃的胸器。
尤其是那腰身,扭得跟水蛇似的,恨不得将江封宴缠进怀里。
「妈呀,真刺激。」
周德一听脸都白了,挤着脑袋凑过来瞧。
「不可能,我们皇上不可能干那样的事。」
江封宴脸上有些不耐,额头渗了些汗,本就如冠玉般的面容更白了。
看到赵雨晴那一身丝质薄纱时,眼神如刀。
「贤妃整日这么闲?」
「不啊~皇上~臣妾……」
「既然这么闲,后宫的事暂且你打理着吧。」
「啊?」
赵雨晴先是一愣,继而一喜。
「皇上是要臣妾先打理后宫?」
「嗯,去吧。」
赵雨晴喜不自禁,也顾不得喂汤了,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我合理认为,江封宴这是拿她当免费劳力用。
因为自从苏姚被贬后,后宫乱得连月银都没人发放,太监丫鬟乃至后妃个个意见都很大。
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和周德尴尬地与赵雨晴六目相对。
「昭妃怎么在这。
「皇上病了,不能见人,回去吧。」
这会儿的赵雨晴,腰挺得笔直,口气十分庄严,和刚才水蛇一般的人儿,根本不是一个人。
「周公公,要不我先……」
我提着裙子准备先走一步,就听一阵咳嗽急促传出,接着就是不那么友善的声音:
「滚进来。」
……
-18-
「好些了吗?」
被江封宴盯了好一会后,我被看得有些头大。
有事说事,老这么看着算什么事啊。
「你瞎吗。」
我习惯性想反驳,可瞧着他一头冷汗,以及肉眼可见的虚弱……
我这话问得,的确有点多余。
本着我爹自幼教我,做人别的可以不行,但一定要忠君爱国那一套。
我起身走了过去,借花献佛地端起了赵雨晴做好的汤。
「喝一点?」
「没力气吃。」
「那我喂你?」
「嗯。」
江封宴病得是有那么点厉害。
喝了几口就吐了,咳嗽得很厉害,我一摸头,还烧着。
「别吃了,这么热,哪吃得下啊。
「你去躺下,我洗了帕子给你降降温。」
江封宴很听话,抬腿就往软榻走,身子有点软,差点跌了,还好我眼疾手快。
我将他扶住,他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我身上,滚烫滚烫的,我都被熏热了。
躺下后,江封宴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
周德打了水进来,我隔一会给他换个帕子。
「他这不是挺听话,周总管你是不是故意诓我来,好自己个儿躲懒呢。」
「哎哟,祖宗,皇上这么听话还不是您来了,您刚才也瞧见了,贤妃劝了好一会,不也没用吗。
「我们皇上,这是只听您的话。」
嘁。
才不是呢,他顶多算是爱屋及乌。
就像从前一样,我同他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姐姐喜欢的,江封宴也会顺手给我买一份。
他就是觉得姐姐喜欢,又懒得再去选,便喜欢送一样的。
后半夜的时候,江封宴退了烧。
我睡得迷迷瞪瞪的,他拍了拍身侧,示意我躺上去。
「好些了吗?」
江封宴的嗓子有些低哑,带着初醒的慵懒。
「没事了,上来睡吧,趴着不舒服。」
我点点头,踢了鞋爬上去。
睡着之际好像听他说了句:
「别走……」
-19-
江封宴病好后,朝中上了不少要皇上立后的折子。
侍寝的事又提上了日程。
自他中药那次之后,这算是清醒的第一次。
我有些别扭。
但我爹催得太急了。
他说太子一事迫在眉睫,如果一年还没动静,江封宴就得在旁支里立一位太子。
如果那样,朝局更难把控。
房里熏了香,我让阿侬灭了灯。
我们在黑暗里相对而坐,江封宴凑了过来。
他勾开我肩头的寝衣,亲了我的肩,一点点往上。
和那晚不同,他很温柔。
没有撕扯我的衣裳,解得慢条斯理,像是在对我上刑。
我被他抱进怀里的时候,身上已经被亲得没什么力气。
软绵绵的。
「那晚……弄疼你了吧,抱歉。」
江封宴的声音在我耳边,震得我耳朵麻麻的。
我怕痒,偏头躲了躲,他趁机吻上我的下颌,来来回回。
江封宴的声音似舒适又似痛苦。
几息后,我理智尽失,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晃……
-20-
陆以淮回京的事。
我是最后知道的人。
他人都入了宫,我才知道,半月前他就在回京的路上。
得知消息后,我跑去承乾宫。
阿侬打听到,江封宴在那见陆以淮。
一路过去,其实我想了挺多。
我知道替姐姐生孩子这事对陆以淮来说有多离谱。
也知道我和陆以淮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
我爹以为我想去找他,是为了再续前缘。
其实不是。
没人比我清楚,从我答应姐姐开始,我和陆以淮就再也不Ṭũ̂₊可能了。
前几年,陆以淮为了能去通州,吃了很多苦。
他是一定要做将军的,无论是为老将军平反还是完成他自己的心愿。
他都要走上仕途这条路。
只要他走这条路,就要依仗江封宴,我们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心里很清楚。
走到殿外,我听到了里面的争吵。
有陆以淮的,有江封宴的。
声音断断续续,我听不清楚。
周德堵在门口不让我进,他说江封宴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
我没硬闯,坐在台阶上等着。
有些话,是该说明白的。
殿门打开的时候,陆以淮独自走了出来。
看到我,他有片刻怔愣。
「韶儿……你……还好吗?」
我眼眶有些发红。
如果是从前那个任性骄纵的宫韶儿,一定会哭着扑上去,然后实诚地告诉他,我不好我不开心,你带我走。
可自从长姐死后,我也在一点点长大了。
我享受了宫家的宠爱,得了皇家庇护,我就该尽我应尽的责任。
我没资格把自己置之度外,也不该去拖累陆以淮。
「挺好,你呢。」
陆以淮似乎松了口气。
他垂眸盯着脚尖,又冲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我也一切都好。」
我掏出随身带的荷包,小心翼翼掏出那块玉佩。
这是陆以淮离京时赠我的,他说这是他娘的遗物,给未来儿媳妇的。
他留给我,作为将来提亲的信物。
「喏,还你。」
陆以淮看着玉佩,许久没接。
他那么聪明,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接了玉佩,以后,我们就没关系了。
他不必为我执着,也不必为此去同江封宴闹。
沉默许久后,陆以淮讽刺地笑了笑。
他接过玉佩,问了一句:
「韶儿,你是自愿的吗。」
「是。」
-21-
我趴在床上哭了许久。
想了很多过往的时光。
陆家出事前,陆以淮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儿。
长姐自幼温柔贤惠,她喜欢江封宴,太子课业重,她总陪他一起读书。
我不爱看那些,就喜欢遛猫逗狗,陆以淮便时常寻些新鲜玩意带我翻墙去玩。
每次翻墙头,江封宴都不赞同。
他觉得陆以淮把我带偏了,我本来就够疯了,加上个陆以淮,简直比京里的纨绔还像纨绔。
陆以淮不在意,他悄悄在我耳边说:「殿下被那些老夫子教得越来越古板了,简直无趣到家。」
我笑得开心,觉得陆以淮形容得很对。
我俩不无趣,走街串巷,兴致来了,去赌坊也会赌一下午。
那几年,京里的娱乐项目,简直被我们玩遍了。
陆家出事的时候,陆以淮也不过十六岁。
他为他爹立了衣冠冢后,半夜翻墙来宫府找我,他抱着我同我告别。
「韶儿,我爹是诛九族的罪,我活不了了,下辈子,我再陪你玩。」
「韶儿,我一直以为我朋友特多,可临了,我才发现,我就舍不得一个你。」
我哭得稀里哗啦,后半夜跑去东宫找江封宴。
江封宴还没睡,他皱着眉提着灯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
「殿下……求求您了,救救陆以淮吧……
「就算他爹有错,也与他无关啊……
「他您还不知道吗,就是个废物,和我一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
「他不会造反的……他哪有那个能耐……您让皇上饶他一命好不好……」
江封宴见我哭得厉害,抬手拍了拍我的背,语气有些无奈:
「宫韶儿,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来东宫便罢了,出了东宫,这些话都给我咽回肚子,一个字不准再提。」
我抽抽搭搭地哭。
「那你会帮他吗。」
「宫韶儿,正因为我日日同他一起,这事,我更得避嫌。」
江封宴拒绝了。
我一步步往后退,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江封宴伸手拉我的时候,我跑了,我冲他发火:
「我没想到,殿下为了自保,竟连打小的情意都不顾,你配不上我姐姐。」
可事实上,他配得上我姐姐。
他俩可太配了,第二日姐姐为这事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韶儿,你怎么能去求殿下救陆以淮。
「皇上最忌结党营私,若是殿下真去求了皇上,皇上就会以为他与陆家牵扯甚深,你会害了他。」
长姐第一次凶我,是为了江封宴。
我那时才十二,打小被宠坏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你就知道殿下殿下,陆以淮也是咱们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就不为他想想,他如果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难道就该死吗?」
长姐眼圈红了,落了泪。
她看着我缓了好一会,尽量心平气和地劝我:
「韶儿,不是这样的。
「殿下不是不管他,只是要找个合适的方式保他,你还小,这些事,你别掺和了,好好在府里待着。」
姐姐一哭,我又有点自责。
其实她很疼陆以淮,打小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她肯定也难过。
然后,我被爹关了禁闭。
爹想骂我来着,张了张嘴没舍得骂,饿了我两顿。
我在府里待了半个月,陆以淮没事了,皇上良心发现保下了他。
出禁闭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江封宴。
他站在我廊下问我:「宫韶儿,还生我气吗?」
我这个人,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更何况,陆以淮都没事了,我还生什么气。
「不气了,我爹饿了我两顿,我就想明白了。
「殿下,我不应该道德绑架您,您没义务非得帮我。」
「不是帮不帮你……宫韶儿,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江封宴有些无奈,想说又不说,基本等于没说。
可是怎么办,我就是想不明白。
且不说我俩隔着八岁,就说平时他读书,我赌博,我俩思想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我认为,我不明白,才是应该的。
江封宴大概也想明白这一点,不再解释,反手拉着我往外走。
「做什么,拐卖幼女?」
江封宴用力敲了我的头:「你这么蠢,谁舍得花银子买你。」
我爹饿了我两顿,然后江封宴请我吃了一顿大餐。
那以后,我们又回到了四个人在一起的状态。
我还是我,可陆以淮不是陆以淮了。
他不再带我走街串巷,他开始和江封宴及姐姐一起读书。
每次他们三个讨论课业,我都睡得昏天暗地。
江封宴是最会照顾人的一个,可能因为他年纪大。
我睡着后,他会把太子服披在我身上,口水流上去他也顶多叹一口气。
我很认可他做我姐夫。
陆以淮的情绪一直很差,因为他到了可以考试的年纪,可那些当官的,不许他考。
他学得很努力,但是没有用武之地。
他开始酗酒,喝得很多,有一次喝醉了,他抱着我大哭了一场。
他对我说:「韶儿,我只有你了。」
明明我们是四个人,可他说,他只有我了。
陆以淮很聪明,他一定知道,陆家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我为他又哭又闹。
我很心疼他,明明大家都是废物,他怎么就被迫开始坚强。
陆以淮开始背着我们去做劳力。
给酒馆刷洗坛子,或者给面馆扛面,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想帮他,拿了很多首饰准备去当掉。
半道上遇到江封宴,他看着我怀里的首饰,不少都是他送我的礼物,眉头皱得老高。
「输这么多?」
我摇头,怕别人听到,小声告诉他:
「不是,我当了给陆以淮,您别告诉我姐,我爹会不让我吃饭,我正长个儿呢,吃不饱容易长不高。」
江封宴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爹,让他饿死你。」
「哎哎哎,您这人怎么这样呢!」
我追上去扒拉江封宴的袖子,那时我已经十四了。
江封宴看了看四周的人,很嫌弃地扒拉掉我的手。
「宫韶儿,把东西拿回去。」
「我不,那些人欺负他,让他做很多活,给他很少的银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江封宴继续大步往宫府走。
我又冲上去拦住他:「那您说,怎么办。」
「再等等。」
我不知道江封宴说的等是什么意思,可既然他说等,就再等等吧。
毕竟他比我聪明。
之后两年,陆以淮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每天做很多活,但晚上还是会来看我。
「韶儿,新鲜的海棠糕,热乎呢。」
我哭得不行,他都没有银子,还老被人骗,好容易赚点银子,都给我买糕了。
我想,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陆以淮待我更好的人了。
我哭,陆以淮便拍拍我,小声哄我:
「没事,韶儿,我力气大。」
我哭得更凶,趴在陆以淮肩头哭。
等他走后,我被路过的江封宴拽到角落,狠狠训斥:
「宫韶儿,你不是七八岁了,你今年都十五了,你在街头和男人搂搂抱抱,名声不要了?」
我擦擦眼泪,咬了一口海棠糕,真甜。
「要名声有什么用,能当海棠糕吃吗。」
「以后你要嫁人,嫁的人地位越高,越要女人名声好,就算那人不在意,他家里人也会在意,这是为你好。」
我不以为意:
「谁说我要嫁个地位高的人家,兴许他没有家人呢,那不就得了。」
「你!」
我扒拉开江封宴的手:「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又不是我姐姐,我名声本来就不好,别人爱娶不娶。」
江封宴无奈叹息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
「宫韶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还没等到我长大,江封宴的父皇就病重了。
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很忙,没有人有空陪我玩。
爹总是天不亮就提着刀入宫,时常出门之前,交代遗言。
可他没告诉我,他是对姐姐说的。
所以我没心没肺遛街的时候,姐姐时常在家哭得红了眼圈。
因为哭了太多,她还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
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病了,她是中毒。
有一个晚上,许久不出现的江封宴突然入府来看她,两个人说了一会话。
再后来,江封宴突然要和长姐成亲了。
他们成亲后不久,先皇驾崩,宫中夺嫡大乱,我爹以清君侧的名义领兵入宫,誓死保卫江封宴登基。
那一晚有多惨烈,我没经历。
我只知道,就算那种时候,我爹和江封宴还是各派了一队人马护我。
太阳升起的时候,江封宴成了西陵新帝。
陆以淮要走了,江封宴给了他机会,从兵卒做起。
我很替陆以淮开心,因为我知道他有多么需要这个机会,也很感激江封宴,我觉得,他比先皇更像个明君。
临走前,陆以淮问我,等他做了将军后,愿意不愿意嫁他。
「好啊,我们从小玩在一处,以后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好。」
陆以淮给我留了玉佩,他说,他非我不娶。
陆以淮走后,我时常入宫溜达。
江封宴待姐姐很好,每次我去的时候,都能遇到他。
有一次江封宴亲手喂姐姐吃药,她笑得脸都红了。
「从前,我以为您古板无趣,没想到,您这么疼姐姐。」
我坐在桌前,托着腮看他们,一脸羡慕。
姐姐脸红得厉害,笑得很娇羞。
江封宴神色淡淡,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韶儿,以淮有给你来信吗?」
「有,但不多,他很忙,不过有给我寄通州的特产,还挺好吃。」
姐姐笑了笑,江封宴嗤我:
「一点吃的就能让你死心塌地,你还真单纯。」
江封宴嫌弃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我都不跟他计较,Ṭũ₌如今他做皇上了,我更不跟他计较。
「嘿嘿,听说南邵进贡了不少好玩的,皇上,我能去国库看看吗?」
江封宴不理我,慢条斯理地喂完药,这才温声同姐姐道别。
出了姐姐那,他就不是他了,脸拉得老长,跟我欠他一百贯似的。
「慢点走啊,我腿短,跟不上。」
「跟不上就别去了,国库的东西哪有陆以淮送你的好,不是传家宝都给你了,你回去守着那玩意过苦日子吧。」
「嘿嘿嘿……姐夫您这说的什么话,各有各的好处,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江封宴嫌弃归嫌弃,但说实话,对我真挺大方。
「这琉璃珠就一串,宫里人多不好分,拿去玩吧。」
「还有这五彩锦,宫里女人都庄重,用不上,你拿去裁衣服吧。」
「这玉酒樽有温酒的功效,你爱喝凉茶,以后倒里边温一下再喝,省得老让皇后操心。」
……
我抱着一堆宝贝乐颠颠往外走,一个劲捧江封宴臭脚:
「姐夫,您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夫……」
「自从您做了皇帝后,咱们京都顶上的云彩都成了五彩的,赶明我拿那料子做了衣裳,下大雨的时候穿着去城门跳舞为您祈福……」
江封宴盯着透明的五彩锦,狠狠剜了我一眼:「闭嘴。」
陆以淮真的很忙。
一个军营里,其实做兵卒的,是最不容易的。
他们要做前锋,受伤在所难免。
他们还要烧饭起灶,负责营地打扫。
陆以淮休息的时候不多,所以他来信都很简短,往往就四个字:「安好勿念。」
我就不一样了,陆以淮走后,我日子过得十分寂寞。
从前还能和人吵架找个乐子,可我姐姐如今是中宫,谁敢跟我吵。
于是,我百无聊赖。
没事做,就只能没事找事做。
我便磨姐姐求江封宴为我赐婚。
「韶儿,你还小,以后再说。」
就这话,姐姐少说搪塞了我不下十次。
直到入宫以后,我才彻底想明白。
如果姐姐真的同意,早就下旨为我们赐婚。
磋磨这么久,不过是,无论我爹还是姐姐,从未想过真的将我嫁给陆以淮。
-22-
「就这么难受?」
江封宴来了,没点灯,坐在床边拍我的头。
我趴在床上不说话,抽抽搭搭的。
江封宴怕我憋死,强行将我翻了个个儿。
「哭得眼都肿了,真丑。」
「丑你别看,又不是为你哭。」
江封宴脸沉了下去,手不动了。
「宫韶儿,别忘了,你现在是后妃,你不能为别的男人哭。」
我猛地坐起来,脾气也跟着蹿起来。
「我根本不想做后妃,是你们逼我入宫。
「姐姐早就说要为我和陆以淮赐婚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用躲在这里哭!」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沿上。
方才还疏朗俊逸的面容上,郁色堆积,爬上眉梢,我瞧见江封宴拳头都攥紧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怕他打我,往后挪了挪屁股。
「嘭……」
门被猛地摔上。
来回晃了晃,咯吱咯吱。
江封宴被气跑了。
我抱着膝盖也有些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我说得不对吗,明明就是他们强行打乱了我的人生。
我反抗不了,还不能小小抱怨一下。
他一个老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把对姐姐的耐心稍微分给我一点点。
面对姐姐就温声细语,面对我不是嫌弃,就是冷嘲热讽。
我还要给他生孩子……
我趴回膝盖,呜呜地哭。
「爹,我想回家,我不想给他生孩子了……」
「轰隆隆……」
一个炸雷猛地在头上炸响。
白光闪过,一道黑影快速消失在连廊……
-23-
江封宴又恼了。
这是我醒来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我在哄他和不哄他之间,犹豫了一小会,最后选择了不管他。
毕竟,也不全是我的错。
他一个帝王,就不能允许自己的小媳妇儿偶尔发发脾气?
我觉得,这是他的问题,他气度不够。
-24-
雨后的天气很舒服。
我带着阿侬去御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好巧不巧,遇到了从养心殿出来的赵雨晴。
她穿了正红色的衣裳,头戴珠钗,张扬得有些过分。
「谁准你穿正红色,正红色乃中宫专属,这后宫里,除了我姐姐,谁都不许穿!」
赵雨晴冷嗤一声,甩了甩手臂:
「你姐姐?本宫若是没记错,你姐姐都入土几个月了,她能穿?你倒是把她挖出来让她穿啊!」
他么的。
我四周看了看,抄起一截棍子就朝她打去。
赵雨晴围着院子跑,我跟在后边追。
「宫韶儿,你疯了不成。
「你有点规矩没有,真当皇宫是你们宫家的了,本宫是皇上的女人,还轮不到你打!」
赵雨晴就是个怂包。
嘴上挺硬气,脚下跑得飞快。
「皇宫不是我们家的,你怕什么,有种你别跑啊!」
「你个疯子,脑子有病的才不跑!」
我顺手捞起一块石头就朝赵雨晴后背砸去,又准又稳。
「啊!」
赵雨晴正好摔在养心殿外,她撕心裂肺的喊叫惊了江封宴。
「闹什么!」
江封宴的口气很烦躁,肉眼可见地烦躁。
他眼神犀利地从赵雨晴的后背扫过,然后盯住我。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昭妃疯了,她要打死臣妾,臣妾后背都被她砸破了!
「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臣妾千里迢迢来和亲,代表的可是赵国,昭妃打的可是赵国的脸,若是爹知道臣妾在西陵受了这等屈辱,必不会罢休!」
「昭妃,有话说吗。」
我抬头看江封宴。
他一直都喊我宫韶儿,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封号。
「她对我姐姐不敬,我才打她……」
「你打了她。」
我垂着头:「拿石头砸了她的后背。」
「听到了吗皇上,她自己都承认了,那么大一块石头,她这是想打死臣妾……」
「昭妃恶意伤人,罚俸一年,禁足一月。」
我盯着江封宴,久久等不到下文。
忍不住问:「那她呢?她穿了皇后才能穿的正红色,她还辱骂先皇后,皇上不罚吗?」
江封宴眸色深沉,声音骤然冰冷:
「你打了她,她受了伤,只有你受罚。」
赵雨晴笑得很是得意,嘴上却哼哼唧唧地装哭。
对上江封宴冷漠无情的脸,我连告状的心思都歇了。
行,罚就罚,不就一个月吗。
过了一个月我就走,这气,老子不受了。
我转身走得飞快,礼都未行。
身后赵雨晴还在娇滴滴地诉苦,江封宴十分好性地安抚她。
我要气疯了。
什么狗屁爱姐姐,人一死,眼里就只有新人了。
越想越气,我又猛地转身走回去,用力扯下手上的玉镯,狠狠摔在江封宴面前。
玉镯碎了一地,江封宴盯着地上的碎玉久久没抬头。
那是我封妃那日他送的唯一一只镯子。
他说:
「宫韶儿,这是同心玉,天下只此一件。」
-25-
回了昭阳殿,我起了烧。
宫人们锁了宫门,只留下了阿侬。
我睡了醒,醒了睡,耳边净是阿侬的哭声。
「别哭了……我好困……」
「好阿侬,你出去哭会……让我睡一会儿……」
阿侬的哭声停了,我又睡了过去。
梦里,我梦到阿姐。
她还是未出嫁前的样子,冲我招手,喊我韶儿。
除了设计我入宫这事,阿姐待我真的没话说。
幼时阿娘去得早,阿姐便代替了阿娘。
吃喝不必说,走路学跑,都是阿姐一次次牵着我。
再大一点,读书识字,没有比阿姐待我更用心的老师。
我顽皮,不好好学,阿姐舍不得打我,便打自己手板。
她说:「韶儿学不会,是阿姐没有尽心,那便是阿姐的错。」
她打自己下手狠,白嫩的手心殷红一片,我哭,下一次就不敢不好好学。
后来,她喜欢上江封宴,即便日日追在他身后,可余下的时间还是留给我。
我夜里怕黑,尤其怕打雷。
每次大雨,阿姐都急慌慌趿了鞋子来哄我。
我发烧起热,她夜里从不敢睡,我难受吃不下东西,阿姐急得掉眼泪,比我瘦得还多。
家里的事,无论多大,她从不告诉我,什么都自己担着。
我们两姐妹就像同在烈日下暴晒的小草,本该一起晒干枯萎,可她张开手臂做了我的大树。
再醒来,已经过了三日。
阿侬急得眼圈都青了。
「娘娘……对不起……奴婢一个人都找不到……
「贤妃将他们都换走了……没人为娘娘请太医,连给皇上报信都不成……」
我安慰阿侬:
「没事的……我命硬得很,这点病,算什么。」
微弱的烛光晃了晃,我看着脆弱的灯芯,眸子幽深。
她们待我尚且如此,那么从前,是否也如此对待阿姐。
阿姐总说宫里艰难,我认为江封宴宠她,便从前未曾细想。
如今入了宫,才发现这些女人之间的招数,恶心且狠毒。
即便有江封宴的宠爱,也非诸事顺遂。
既如此。
贤妃既然想玩,我就好好陪陪她。
-26-
「娘娘……呜呜……别浇了……
这井水冷……禁闭还有一个月……您受不住的……」
身上的薄纱被井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浇了三桶水,我彻底没了力气。
「阿侬……从现在开始……隔一会儿就去门口求贤妃一阵……」
我扶着墙往内殿走,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阿侬很听话,哭着跑去拍打宫门:「开门啊……我们娘娘真的高热了……求求你们了……去请太医……」
「得了吧,宫里这些招数,咱们看多了。
「装病博宠这一套,你去打听打听多少人用过。
「咱们皇上最厌恶这一套,你告诉昭妃,安稳待上一个月,改改性儿,皇后早就死了,如今后宫当家的是我们贤主儿!」
……
挺好,果然是赵雨晴的人。
随主,蠢。
进了殿,我歪在软榻上,身子如抽丝剥茧,疲乏至极。
「娘娘,大不了,咱们就待一个月,何苦这么糟蹋自己。」
待一个月?
我这高烧眼看就要好了,就算江封宴来看我,不痛不痒,也不会因此处置赵雨晴。
那怎么行。
她欺我便罢了,可她敢辱我姐姐,就得付出代价。
顺带,我也要找出在碗里下毒的到底是谁。
水面太平静,便看不出波澜,只有把水搅浑,才能引出水下的东西。
阿侬见我闭着眼不说话,哭得厉害。
「娘娘……您醒醒啊,娘娘……怎么办啊……这么严重再不看太医您会死在这儿的……」
说着又跑去宫门用力砸门。
我想告诉她不用。
赵雨晴存了磋磨我的心思,或者也想我不声不响死在这里。
可我赌,江封宴舍不得。
江封宴此人重诺,自幼如此。
他既然答应了阿姐会好好照顾我,他不可能不管我。
-27-
高烧加上三桶冰水。
我晕了过去。
这次没有梦到阿姐,竟然梦到了从前的江封宴。
我爹是武将,我打小好动,爹便教了我骑射。
从前京中每年都会在山里举行一次狩猎,京中子弟皆结伴而行。
阿姐柔弱,江封宴是太子,要伴驾,我便同陆以淮同去。
每到这时,阿姐都不放心,又不忍让我扫兴,便托江封宴护我。
江封宴这人,素来严谨,一般不爱做出承诺,就像陆以淮那次,他不会去做,就不会应我。
他懒得敷衍。
「殿下,韶儿顽皮,山里有豺狼虎豹,你能帮我照看她吗?」
我那时正在擦箭,听到便安慰阿姐:
「多大事啊,又不是第一次去,我哪次不是好好回来。
「再说了,殿下得伴着皇上,哪有空管我,我有陆以淮,你就放心吧!」
江封宴阴阳怪气:
「是呢,她有陆以淮呢。
「去年就是陆以淮带她进的狼窝,两人被狼追了半个山头。
「有陆以淮在,她多多少乐子……」
一听这话,我冲上去捂住江封宴的嘴,小声呵斥:
「说什么呢!说好给你绣荷包,你就替我保密的!
「你怎么能既要又要还要呢!
「做人不能这么狗!」
江封宴被我捂得脸有点红,眼神有点心虚。
「宫韶儿,不许跟陆以淮胡闹!你如果不让殿下看着你,你就甭去了!」
阿姐生气了,为了能出去玩,我妥协了。
入了山后,江封宴一直陪着皇上,一眼不看我。
我老远给陆以淮打眼色,示意等会儿找机会快跑。
可江封宴这人心机多重啊,我和陆以淮刚跑进林子,就被他逮住了。
「哪去?又掏狼窝?」
……
和江封宴在一起狩猎,要多无趣就多无趣。
山猪会发狂,不准射……
麋鹿跑得快,不准射……
老虎会扑人,不准射……
豹子牙太尖,不准射……
「我不射了,我还是回去吧。」
江封宴掀眼皮看我,手里提着两只可爱的小白兔。
「兔子不可爱吗?」
「它可爱,我配不上它,我还是回去绣花吧……」
江封宴沉吟片刻,瞧着有点好说话。
「就非得掏狼窝?」
「你不觉得小狼崽更可爱吗?」
我凑过去两眼放光,激动得直搓手。
一刻钟后,江封宴带我上山,站在狼窝前。
「等等!」
我一条腿都要踏进去,被江封宴勾了回来。
「我去。」
「那不行,您是太子,万一您受伤,皇上会诛我九族。」
江封宴看我一眼,猫着身子进了洞。
来的时候,我们都蹲过了,这会窝里只有一只母狼和一窝小狼崽。
是非常好的时机。
江封宴动作很麻利,我守在洞口,没一会他就抱了只狼崽出来。
我一激动跑了过去,一脚踩空摔在地上。
母狼扑过来的时候,真是冲我。
可我没看清,江封宴是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挡在我身前的。
他拽着我快速往山下跑,后边母狼一直追,可他一直抱着那只小狼崽。
跑到半山的时候,我看见他背上的血,我吓坏了。
完了,要诛九族了!
「快把狼给它,不然它一直追。」
江封宴额头渗汗,仍旧沉稳。
「走快点,下边有补狼陷阱。」
是不丢狼崽的意思。
那瞬间看着他,我突然有点替阿姐幸福。
得多爱啊,才能爱屋及乌到这个程度。
我抢了狼崽,一把往远处扔去,母狼果然没有追我们。
我和江封宴也趁机躲进了一处山洞。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太医……」
「嗯,去吧,找了太医,你们一家子一起陪葬,挺好。」
……
我急得转圈圈,「那怎么办,您受伤了……流那么多血……不会死吧?」
江封宴倚着石壁坐着,瞥了我一眼,自己褪下外袍。
「把那株草拿过来。」
我赶紧跑过去,薅了一把。
江封宴把草药放进口中,胡乱嚼了嚼,敷到背上。
我侧头看了看,伤口挺大,一道大爪印,后背的部分他碰不到。
江封宴显然也没打算用我,他拾起地上的衣裳准备穿上。
「欸,我来吧,这么一直流血可不行。」
我扶着江封宴往营地走。
他头上一直在渗汗。
瞧着他的样子,我觉得很难瞒着皇上。
与其等皇上发落,还不如我自己认错。
于是,远远见到皇上,我就准备磕头认错。
江封宴发现了,他先一步走过去。
自己走的,腰背很直,除去额头的汗,瞧不出受伤的模样。
「父皇,晚膳送去帐子了,儿臣陪您用膳。」
我:……
那几日,江封宴一直忍着。
除了让我偷偷帮他上药,直到回宫,皇上都没发现他受伤的事。
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感激他……
我觉得这世上,别说我姐很难找到这么好的男人,我还能上哪去找个这么好的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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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水……快拿水……」
「哎哟……祖宗们呢……你们麻利点……」
「别光顾着皇上,给宫二小姐敷上啊……」
「这边!这边!」
「药没喂下去……」
真的吵死了……
我气性很大地翻了个身,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接着就是周德的尖叫:
「祖宗啊!您慢点翻啊!
「压着皇上了,哎哟,药都吐了!」
嗯?
我惺忪地睁开眼,慢噔噔坐起来。
是江封宴。
他怎么躺在我床上?还闭着眼……
「娘娘,您可终于醒了。」
阿侬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哭哭啼啼地抹眼泪。
阿侬告诉我,我晕过去的当夜江封宴就翻墙来了。
我那时烧得抽搐,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江封宴吓坏了,抱着我出了昭阳殿。
昭阳殿离太医院那么远的路,他抱着我,从头跑到尾。
阿侬说,她第一次见到那么慌乱的帝王。
他说他错了,他不该罚我禁闭,不该让我受这折腾……
阿侬还说,江封宴病了,他气跑的那晚淋了雨,又一夜没睡,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好,因我生病又急火攻心。
把我抱回昭阳殿,他也病倒了。
看着身旁闭着眼的江封宴,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说他对我好,他强迫我留宫根本不顾我的感受。
说他对我不好,除了我爹和姐姐,他为我做的,比陆以淮都多。
真是让人看不清呢。
「你们出去吧,我照顾他。」
周德欸一声,将才喂了一口药的碗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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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江封宴,我也算轻车熟路。
换帕子,搂在怀里喂药,还替他擦了擦黏腻的身子。
忙乎了一个多时辰,我累得趴在江封宴身边也睡了过去。
我是被憋醒的。
我梦到自己沉进水底,马上就要窒息。
我挣扎着想游上去,被人将手臂钳到头顶,整个胸腔都闷住。
「唔……」
江封宴是沉稳的。
一直以来,之前在我心里是这样的。
第一次那会我还想,他不愧是他,就算在床榻间那清冷的神色都像是公事公办。
现在我觉得我错了。
江封宴很疯。
整个屋子都随着他晃动,他额上的汗滴在我的锁骨,滑了下去。
「宫韶儿,为什么摔了它。」
「你把东西还给他是不要他,那你摔了玉镯,也是不要我吗。」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气息不稳的江封宴。
什么玉镯……
江封宴越来越疯,我的神思渐远,指尖用力划过他的后背。
江封宴疼得闷哼,声音低沉又性感。
我被翻身按住,抱着枕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宫韶儿,我们以后好好的,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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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雨晴身为赵国公主,不能罚得太狠。
江封宴带着人去她宫里,当着她的面打死了那些堵门的太监。
江封宴说,这些太监对贤妃忠心耿耿,都是好奴才,好奴才就该一直守护自己的主子。
他们虽然死了,但是尸体会日日夜夜陪着贤妃。
赵雨晴吓疯了。
这一遭后,原本还在观望的剩余两位,都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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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嘴。」
江封宴把药碗放在我唇边。
我喝了一半,他喝了剩下一半。
周德笑得很开心,趴在柱子后偷偷摸摸地看。
「陆以淮要娶妻了。」
我侧目看他。
江封宴也抬眸看我,随手将一折子丢给我。
是陆以淮请旨赐婚的折子。
他说他在通州爱上一个姑娘,姑娘陪了他两年,他想要给她一个家。
呵。
「假的。」
江封宴也不恼,剥颗核桃喂我。
「宫韶儿,你比以前聪明了。」
江封宴剥核桃的动作很矜贵,慢条斯理的,很养眼。
「陆以淮回来那日,来养心殿见我。
「他知道你入宫的事。
「他说他可以帮我留住你,让你彻底对他死心。
「前提是,他要做将军。」
我冲他笑了笑,张嘴接过了江封宴手中的核桃。
「不难过?」
江封宴摸了摸我的头,毫不掩饰心疼。
好像我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那晚不是已经哭过了。」
这次换江封宴怔住。
「你听到了?」
嗯。
听到了。
听到江封宴质问陆以淮:
「当年为了能去通州,你利用了宫韶儿一把。
「怎么,现在准备让她物尽其用?」
陆以淮的声音很淡:
「皇上喜欢宫韶儿那么多年,就不想彻底得到她吗。
「不过是个将军之位,皇上知道,臣有这个才能。
「这对皇上而言,不是吃亏的买卖。
「做了将军,臣会让宫韶儿死心。
「以后,也不再回京。」
「陆以淮,宫韶儿喜欢你那么多年,今日朕想听你一句实话,你爱过她吗。」
「皇上,您是天之骄子,您可以去爱。
「可臣是罪臣之后,仇未报,业未成,臣心里装不下女人。」
一句话,就把这些年的感情交代了。
我挺难过的。
回去之后,便哭了一场。
江封宴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委屈。
我说不清当时的感受,我同他发脾气,其实只是想要听他安慰我几句。
窗子吹进温热的风,我就着江封宴的手吃了一整盘核桃。
吃完以后,江封宴在折子上写了个准字。
字迹苍穹,力透纸背。
又取了一张空折子,写了任命将军的文书。
写完以后,江封宴揉了揉我的脸。
「宫韶儿,你多值钱。
「为你,我也做了一次昏君。」
-32-
陆以淮要娶妻了。
人人都传那姑娘与昭妃有八分相似,就连欢脱的野性儿都与昭妃一般无二。
江封宴不高兴,非要带我去亲眼瞧一瞧。
因圣上亲临,新娘子在入洞房取了盖头同我们行礼。
姑娘抬头,眉眼与我的确相似,见到我,甜甜地笑。
「昭妃娘娘真美,跟夫君画儿里的美人儿一模一样。」
嚯,不简单。
把江封宴脸都气青了。
新娘子送去洞房后,陆以淮前来敬酒。
「多谢皇上与娘娘垂爱,臣敬一杯。」
江封宴挑眉看我,眼色不善:「爱妃,陆将军来敬酒,你不说两句?」
「哦,那就祝陆将军与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江封宴脸色缓和些,大手定住我的后脑勺:
「让你说,你问谁呢?」
陆以淮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说了句多谢,便去了别的桌。
婚宴上人多,很热闹。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江封宴勾住我的腰捏了捏。
「宫韶儿,话是真心的吗?」
我不语,低头喝酒。
江封宴哼一声,看着远处笑意吟吟敬酒的陆以淮,语气委屈又傲娇,独饮了两杯酒。
「什么年少情深,还不是拿你同朕换前程。」
-33-
陆以淮的婚礼。
醉的却是江封宴。
素来老持沉重,从不泄露情绪的帝王,几杯酒下肚,在婚宴上钻进我的怀里,让我赔他玉镯子。
「宫韶儿……那镯子只有一个……你怎么能摔了……
「摔了就不同心了……你赔我……」
满座朝臣惊恐地看着江封宴,生怕因听了帝王秘事活不过明日。
我看着江封宴这样子,嫌弃他有些丢人。
「站起来,别在这丢人。」
江封宴听话地站起来,整个人挂在我身上,鼻子蹭在我脖间,用力吮了一口。
「宫韶儿……你好香啊,奶香奶香的……我好喜欢你……」
我拽着江封宴往外走,听到后边传出一阵阵压抑的低笑。
妈的,真是丢人丢满一京城。
上了轿子,我被江封宴扑倒在榻上。
一边亲一边委屈地抱怨:
「宫韶儿,你没有良心……一直保护你的是我……你居然喜欢别人……」
「他有什么好……长得不如我……家世不如我……对你也不真心……你说你喜欢他什么……」
「嗯……好香啊……和小时候一样~」
「宫韶儿……回答我……喜欢他什么……」
「别动,我亲亲这~」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对他念念不忘~」
「宫韶儿……你腰好细啊,好想亲亲……别扭……」
「你为什么不说话!」
江封宴按着我的腰支起身子,醉酒的脸红红的,冷硬的棱角变得柔和。
我大口呼吸,像离水的鱼用力汲取空气。
「我……我喘不开……怎么说~」
江封宴变脸似的笑了。
轿子一停,他抱着我健步如飞。
我被扔在宽大的空床上,宫人们识趣退下。
男人看着我,自己褪了衣袍,像座山似的压上来。
感受到我的抵触,江封宴突然委屈地啄啄我的唇。
「你嫌弃我吗……宫韶儿……我一直想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女人……」
!!!
「那我姐姐……」
江封宴堵住我的唇,显然不想多说。
他醉了,像是贪嘴的小孩儿,翻来覆去地折腾。
破晓的时候,我嗓子都哑了。
而身旁的罪魁祸首,睡得很香……
-34-
我回了一趟宫府。
我想去问问我爹,为什么陆以淮说江封宴喜欢我这么多年,为什么江封宴说我是他第一个女人。
我还想问问他,为什么姐姐中毒的事,我暗中查了那么久,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而身为亲生父亲的爹从未去探究过真相……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甚至设想爹会给我哪些答案。
可我唯独没想到,爹给的答案是软禁我。
-35-
「韶儿,乖乖待在这里。
「这里离京城远,四周的百姓都是爹的旧部,你好好待着,等皇上来接你。」
我躺在床上,除了眼睛能动,一点力气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
爹戎装待发,和小时候一样,不打算同我解释。
他策马离去,我听到马蹄踏踏踏离去的声音。
可很快,爹又去而复返,进了屋子。
「算了,爹觉得还是得交代你几句。」
爹搬了凳子坐下,大刀阔斧,双臂撑在膝盖上。
「爹知道入宫非你所愿,你怪你姐姐怪爹怪皇上。
「可韶儿,陆以淮不是你的良人,这世上,爹只有把你交给皇上,才能放心,你姐姐才死得其所。
「那碗……毒……是姐姐自己……」
我爹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惋惜。
「她活着也是受苦,她想逼你一把。
「韶儿,时间不多,爹没时间同你解释。
「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你能信的只有皇上。
「你要的解释,他会来给你答案。」
爹起身。
「那您……呢……」
爹摸了摸腰间的剑,笑得坦荡。
「爹与先帝八拜之交,他死了,他的儿子和江山,爹得替他守着。」
马蹄声再次远去。
我盯着门扉出神,眼泪无声落下。
爹每一次都这样,拿我当小孩,什么都不同我细说。
江封宴也是故意的。
故意醉酒,故意折腾我,故意告诉我他只有我一个女人。
他知道我会像小时候一样,屁大点事就回家找我爹。
他们可真坏,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闭了闭眼,泪根本止不住。
「姐姐,我大概见了爹最后一面了……」
-36-
被禁在栖霞的第二个月。
打扮成卦师的老太医说我有身孕了。
老头很高兴,提笔就要写信。
我眼尖瞧见了。
「你能往回送信?」
「不能。」
呵,撒谎。
「行,那我不要孩子了。」
老头急了:「能写,但是皇上不许告诉您。」
我坐在榻上晃脚丫子:「成啊,那您写啊。
「您不许把我有孕的事告诉他。」
「那怎么行啊,皇上一直盼着这孩子呢。」
「你前脚告诉他,后脚我就滑胎,有本事您日日睡我屋里。
「出去吧,我要睡了。」
老太医气得跺脚。
我一下一下抚着肚子,勾唇睡了过去。
-37-
「哎哟,祖宗,您怎么又翻墙啊!」
第三个月。
周德来了,背着个小包袱灰头土脸的,老腰更弯了。
「您老怎么来了。」
这时候,京里正闹得厉害。
前几天,老太医偷偷告诉我,那些老臣联合了两个不老实的藩王,这会,应该已经入京了。
「还不是皇上担心这些莽夫照顾不好您,非把奴才赶过来,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奴才钻在牛车里出来的。
「别瞧了,您快下来吧,别再摔着。」
「怕什么,我打小就翻墙,就没摔过。」
周德还是不放心,扶着我下地,这才把包袱扔给樵夫。
「宫里怎么样。」
「好着呢,皇上吃嘛嘛香,托奴才告诉您,您好好活着就成,别的不用您惦记。」
我瞪了周德一眼,一屁股坐石墩上。
周德又开始絮叨:
「哎哟喂,怎么坐这玩意上。
「知道您为什么迟迟没身孕吗。
「老奴说啊,就该您整日随处坐,这东西这么凉,把您都冻坏了。」
「呸,别放屁了,谁说姑奶奶冻坏了,姑奶奶好着呢。」
不在宫里,江封宴不在,周德规矩少了许多。
他坐到我对面,猛灌了几大杯水。
「欸,皇上还算着日子,觉得您这时候差不多也该有好消息了。
「还嘱咐老奴,您要是有了,一点消息不能露出去。
「得了,空欢喜一场。」
我眼珠子一转,看着周德:
「凭什么我才入宫这么短时间就得有孕啊,我姐姐在宫里待了两年呢,指不定是江封宴不行!」
「哎哟喂,祖宗喂,您又胡扯什么呢!
「那能一样吗,皇上就没幸过先皇后,她有孕那才是奇了呢。
「您再看您,您都侍寝多少回了!
「那起居注上写得明明白白,一夜七次,您反省反省自己吧。」
「嘿你个小老头,够不要脸的啊。
「这你都看,你什么癖好啊。」
「看看怎么了,看看怎么了。
「看完高兴好几宿呢,想着可算能有个小殿下了。
「结果呢,都让您坐没了……呜呜……老奴可怜命苦的小殿下啊……都让他娘坐没了……
「老奴就恨自己不是个女人,要不,这孩子,老奴给皇上生……」
「噗。」
我一口茶喷周德脸上。
「别做梦了,您要是个女的。
「跟他太奶差不多年纪,您还生,床都下不来……哈哈哈……」
周德气坏了,一个劲说我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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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孕吐得厉害。
周德以为我吃坏东西,踹了送饭的小厮一脚。
「早就跟您说,吃东西注意点,别吃凉的别吃凉的。
「昨个儿那西瓜,您一个人炫了一半,这不,罪来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贪嘴,难受了吧!」
我边吐边哭,哭得稀里哗啦。
从小到大,我哪受过这罪啊,小时候不舒服,爹和姐姐围着转,恨不得替我把罪受了。
入宫后,江封宴对我也好,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亲自照顾。
哪像现在,身边就个周德。
见我哭,周德又心疼得不行,跟个老妈子似的坐过来拍我后背。
「哎哟,小可怜,皇上要是瞧见得心疼坏了,您以后吃东西可注意些吧。」
我伏在周德肩头大哭。
「江封宴一直喜欢的都是我对不对……
「他根本没有喜欢过姐姐是吗……他为什么不来告诉我……骗子……」
周德耐心哄我,一个劲叹气:
「小祖宗,您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啊,您要是早点明白多好啊,欸……您知道皇上等了您多少年……」
第二天醒来,一睁眼,看到周德的脸,我又吐了。
周德脸都白了,提着太医的后颈嘴都哆嗦:
「你好好瞧瞧……她真的只是吃坏东西?
「我记得先皇后当初中毒,也是这样吐……」
我心倏地一疼,眼泪又开始掉。
「周总管,不是不是,娘娘没中毒……」
「你再瞧一次!好好瞧!」
周德吼得身子都颤了。
太医无奈地看我,走过来准备把脉。
「别难为他了,我有孕了。」
我擦了擦眼泪,无力地歪在软榻上喘气。
屋子里静得不行,谁都没出声。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
周德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出屋,对着老天狠狠磕了三个头。
「先帝啊,咱们有后了,西陵有后了……」
磕完头,周德理了理衣裳,脸上愁容扫尽,也不摆烂了,规矩都拾起来了。
「都愣什么呢,还不去给娘娘熬汤,再不去,出去跪两个时辰!」
太医嘴一抽,跑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个月前。」
「怎么不告诉皇上?」
我无力地靠着周德。
「别告诉他。」
周德跟我爹似的拍拍我的后背,「还恨皇上?」
我摇头,又吐了一阵。
吐完抬头看着东南方,那是京城的方位。
有个晚上,几个将士躲在溪边说话。
他们说京都打得厉害,百姓妻离子散,能跑的都跑了。
他们还说有藩王在京都放火,大火蔓延半城,京城上方狼烟滚滚。
我每日都往那瞧,实在是太远了,那么大的火,也看不见。
「周公公……您说,如果江封宴知道我有孩子,打起来,还会顾惜自己性命吗。
「我爹说过,战场上,能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一口气。
「怨气大一点,遗憾多一点,才想拼了命活着去争取一个圆满。
「我还等他回来给我一个解释呢。」
我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周公公,我不傻的。
「整个栖霞的百姓全是将士,来砍柴的樵夫腰里还别着虎符。
「江封宴不就是打算,一旦京都守不住,让我在栖霞扶幼子登基。
「他做梦,我才不会给他出这憨力。
「姑奶奶只负责吃喝玩乐,他得回来养着我和孩子。
「京里情况不好吧,江封宴出事了吧。
「不然,怎么会让您来呢。
「您打小就跟着先皇,后来又跟着江封宴,他把您当亲人一样。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您来吧。」
周德叹息一声,抬手擦了擦眼角。
「二小姐,我们要信他。
「你要相信,皇上舍不下您,为了您,他会回来。」
「回不来呢?」
周德站起身子,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如果真到那一日。
「栖霞将是新的京都,您,就是西陵第一位女帝。」
原来,江封宴从未将希望寄托于我的肚子。
-39-
入冬后不久。
我发现周德很不对劲。
白天,他故作无事,陪我烤火说些江封宴幼时趣事,时常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入夜,我一睡,他就跑到外边不回来。
这天夜里,他以为我睡了,出了院子,我悄悄跟了过去。
周德急匆匆进了一家当铺。
我转到屋后听到了孙副将的声音:
「宫老将军出事了,诸王围了皇城,逼迫皇上签退位诏书。
「周公公,咱们得早做准备了。」
「不行,娘娘一旦应诏登基……皇上就没有活路了……」
「周公公,就算娘娘不登基,皇上落在他们手里又能撑多久?末将知道您心疼皇上,可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周德坐在窗下抹眼泪,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厉害了,垂垂暮矣。
「京中传回消息,皇上病重,你我都清楚,他一日不签诏书,一日就得受尽折磨,您带着圣旨而来,便是皇上信任您,周公公,当断则断啊!」
「是啊周公公,您往好处想,娘娘怀着Ţű₋龙胎,指不定就是个太子,到时候,这天下还是江家的,您再拖下去,一旦京中事变,他们逼迫皇上签订诏书,娘娘再登基,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孙将军……老奴……舍不得皇上啊。」
周德哭得身子颤抖,我一把推开窗户,屋里的人立刻起身。
「娘娘。」
「为什么不出兵救驾。」
孙将军正色:
「军令如山,末将收到的军令就是守在栖霞保护娘娘。
「更何况,京都已失守,栖霞必须保住。」
「孙将军,我们有多少兵马。」
「三十万。」
「各路诸侯有多少兵马。」
「原本只有五十万,可陆以淮叛变,通州二十万兵马援助了敌军。」
「宫韶儿,你多值钱。
「为你,我也做了一次昏君。」
江封宴的话言犹在耳,我险些站不住。
「娘娘……您没事吧。」
我扶着窗台摇头,看向孙将军:
「七十万对三十万,有胜算吗。」
「若是……」
孙将军只说了两个字,又摇头:「没有。」
「若是我爹在,或是江封宴在,或许还有胜算,可如今,这些人在我手里,便一点胜算都没有。
既如此,你们为何敢将性命堵在我身上?
就凭你们一腔孤勇?抱着必死的决心?」
屋里几人皆不言语。
「孙将军,宣和四十二年,你曾差点被乱马践踏死在南和疆场,是我爹独身闯入马阵救你性命。
「将军曾言,救命之恩,此生必报。
「我爹一生忠君爱国,报效的只有皇族。
「如今这恩,孙将军愿报吗。
「我知军令如山,我不以后妃命你。
「我求孙将军看在我爹的面上,救我腹中孩儿一命,这是江宫两家最后的血脉。
「他父皇活着,他,才能活着。」
「娘娘……这……」
孙将军有些为难,脸都急红了。
「咱们来之前可都是签了军令状的,娘娘在哪我们在哪!」
我摸了摸肚子,看向远处:
「本宫出发京都,即刻上路!」
-40-
上京的路上,山河倾覆。
一座座城池化作一片废墟,满目疮痍,弥漫着战争过后留下的气息。
百姓命如蝼蚁,衣不蔽体,闻风丧胆。
男儿化作焦土下的断头尸,成为野狗的饱餐,妇人委身于敌,稚儿茫然四顾,无人可依。
第一次,我对战争有了最直观的感触。
路上,孙将军同我讲了京都的境况。
「乱臣贼子登基,名不副实。
「他们想掌管这天下,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退位大典,是必行之路。」
「诸侯对外宣称入京勤王,宫老将军坚守城门,他不该那么快被擒的,可他信了陆以淮是入京救驾,为他开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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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以淮入京后不久,就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
「末将猜测他们下了毒,退位大典半月后在京中应天门举行,末将斗胆猜测,皇上中的毒……只够支撑到那日。
「届时,剩余诸侯王入宫,百姓围观,那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我嗯一声,连夜写了几封信命孙将军送出。
这天下,有逆贼,便有忠臣。
我手中兵力不够,唯一能做的,便是赌一赌那些未曾叛乱的诸侯王还有忠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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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前夕,我已随军驻扎城外。
周德看着我接近九月的肚子,一遍遍叹息。
我冲他笑了笑:「叹什么气啊周公公,您老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不稳重。」
「哎哟喂,娘娘,快别说了,老奴是舍不得啊。
「老奴怕……」
我摆摆手,习惯性抚抚肚子。
「您快别说了,还没去呢,就长他人志气!」
说着话,孙将军一身黑衣拿着城中布防图进来,指着一条路线给我看。
这是明日我进城的路线。
未免打草惊蛇,明日我得独自进城。
「知道了,将军回去早些休息吧。」
入夜,城里刮了东南风。
我坐在帐子外看着皇宫的方向,周德拿了大氅披在我身上,坐在我身边。
「太医说,还有十几日就要生了。
「近来他动得厉害,我想他一定同我一样活泼。」
周德看着肚子哽咽一声:
「宫二小姐生的孩子一定是极漂亮的。」
「周公公,其实我一直在等江封宴回来。
「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又为什么和我姐姐在一起,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我想听一个答案。
「可现在,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他,我又不想问了,我只盼着他好好活着。」
周德近来总是哭,比女人还爱哭,一边哭一边嘟囔:
「我们皇上肯定会好好活着,他好不容易才跟您在一起,他还要跟您过一辈子呢。」
我点点头:「嗯,周公公,我身子重,明日您陪我去应天门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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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将军选的路线是条捷径。
不好走,但是路程短。
不过我身子太重,周德年纪又大,我们赶到应天门的时候,已经到了退位的最后关头。
江封宴虚弱地坐在椅子上,他上不去阶梯,有几个叛军一直抬着他。
从前,我总觉得江封宴很遥远,好得很遥远。
君子如玉,沉稳威严,是我这个小废物永远配不Ṭúₘ上的样子。
可他现在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像个木偶一般任他们搓磨,我又疯狂地心疼。
那不该是江封宴。
「皇上有谕,诸位接旨。
「朕在位三载,殚精竭虑,身子日渐衰退,已无力国事。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无穷。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
「慢着!」
太监的声音被打断,所有人看到了费力爬上祭台的周德。
平日总是哎哟喂哎哟喂没个正形的周公公,这会难得拿出了大内总管的气势,声音洪亮如钟:
「这诏书是假的,咱家是皇上贴身内臣,他从未写过这样的诏书,这是假的!」
此话一出,未参与谋反的诸侯和百姓开始交头接耳。
跟着陆以淮谋反的几位诸侯相互打眼色。
最淡然的是陆以淮。
「周公公,您怎么知道是假的?
「早于几个月前,您便告老还乡,这些时日,陪着皇上的一直是我等,您在质疑我等造假?」
周德冷笑:「我朝祖训,帝无子嗣才会从旁系选子入宫抚养,旁系无子嗣才会选贤能禅让,如今,皇上一不传子,二不选亲,直接禅位,这诏书怎会是真?」
陆以淮抚着扳指笑:「不传子,自然是因为皇上无子,不选亲,自然是因为旁系无亲,公公还有疑虑?」
「谁说他无子。」
陆以淮猛地抬头,诸侯百姓皆抬头。
周德握住我的手,将我拽上高台。
江封宴也看过来,在看到我肚子时,他眼神闪了闪。
「本宫乃皇上亲封昭妃,离宫时,本宫已有身孕。」
诸侯们乱了,开始质问陆以淮:
「怎么回事啊,陆将军,娘娘既然已有身孕,哪还有禅位一说。」
「是啊,您给我们写的信,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
陆以淮看着我突然笑了,他朝我伸手,声音宠溺:
「夫人,又顽皮了,昨日为夫实在是忙,才没来得及哄你,怎么今日,就闹到这了。」
「为夫早就同你说过,为夫与昭妃娘娘只是自幼情谊,并无其他,莫再使小性子,昭妃娘娘听到会生气的。」
他抬手指了指江封宴,我才发现,他身侧一直站着一个女子。
怪不得寻了个与我八分像的女子。
原来那时,陆以淮就起了反心。
「那女人是假的,她不是昭妃。
「昭妃有孕后,皇上便送其离宫,咱家也未告老还乡,而是跟在昭妃娘娘身边!」
陆以淮笑得胸有成竹。
「周公公如何证明她是?」
我看着陆以淮把握十足的脸。
只觉得眼前这人,认识十几年,我竟无一日看清。
是啊,怎么证明呢。
朝中见过我的大臣,都是陆以淮的党羽。
今日入京的诸侯,从未见过我的容貌。
就算周德把理说上天,这事也没法证明。
那些大臣见陆以淮淡然,也开始煽风点火:
「陆夫人,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不痛快,你们回去床上好生解释。
「这才成亲多久啊,当初咱们去喝酒的时候,您还一脸娇羞,这会怎么就闹上了。」
「对啊,装谁不好啊,装昭妃娘娘,宫家都倒了,您何必上赶着陪葬呢。」
「是啊是啊,这玩意也没法证明啊,难țû⁾不成脱了衣服让两个男人瞧瞧,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夫人……哈哈哈!」
……
周德脸气得发青,我也不恼,拿起侍卫手中的剑。
拉满弓,对准那女子。
江封宴身边的侍卫快速交错地挡在她面前,那女子冲我笑得狡黠。
一脸你奈我何。
真是嚣张。
我轻笑一声,几息之间,箭破空而去。
箭气凶猛,带着势如破竹之力,快速越过阻挡的侍卫,正中女子眉心。
瞬间寂静。
「我宫韶儿,从来都无需证明。」
西陵女子大多以贤惠为贵,鲜少有女子习武,这京中唯一例外便是宫家二小姐,自幼习得箭术,百步穿杨。
我看向陆以淮发白的脸:「陆将军,节哀啊,您新婚的夫人死了。」
人群开始动荡。
孙将军带人无声无息围了应天门,之前接到我信的诸侯也瞬间与叛军拉成割据,枕戈以待。
「陆将军,本宫有孕的消息,八个月前就送往京中,您却故意瞒下不报。
「本宫猜测,那退位诏书上写的是您的名字吧?
「几年前,陆老将军叛国,先帝见你年幼,放你一马。
「如今,你恩将仇报,当众叛乱。
「看来,你们陆家,是要将这乱臣贼子做到底了。」
「宫韶儿!我爹不是叛军!」
陆老将军是陆以淮的软肋。
他急了,这一声宫韶儿,算是承认了我的身份,也承认了他的不臣之心。
孙将军说得对,就算是乱臣贼子,也想给自己博个好名声,也不会把自己架在谋逆的位置上。
之前还跟在陆以淮身后马首是瞻的老臣,见他大势已去,顿时与他分道扬镳,声声征讨。
他们都清楚,从我挺着肚子活着站在这高台上开始,陆以淮就败了。
风吹过,陆以淮笑得讽刺,他高高举手,准备杀出重围,做最后一搏。
「韶儿,没想到,最后这一刀,是你捅我的。」
我看着他轻笑。
「以淮,这一刀,我还没捅呢。」
话落,一位诸侯手中的利剑自后穿透陆以淮的胸口。
「杀了叛贼!替天行道!」
应天门乱了。
孙将军和诸侯的人汇合同那些叛贼杀在一起。
那一日,应天门,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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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要坚持啊!坚持啊!」
「娘娘,用力啊,含着参片,您使劲啊!」
我抓着被子满头大汗,眼睛却一直看着殿外。
「阿侬……皇上呢……」
「娘娘,皇上只是晕过去了,太医们在施针。
「苏斥候收到您的信,带了医圣入京,有医圣在,皇上一定没事。」
我用力点头:「对,一定没事……」
「啊~」
「哇哇哇哇哇~」
阿侬抱着孩子,激动得放声大哭。
「是太子,是太子,娘娘,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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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江封宴就在床边。
他脸色仍旧很白,但比那日好了很多。
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一下一下抚着,温柔且浓情。
「你……没事了吗?」
江封宴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眼泪落在我的脸颊,声音像是穿过千山万水,终于来到我的耳边。
「宫韶儿,你来了,我不敢死。」
「我还要陪你走很远很远的路,宠着你爱着你,让你永远做长不大的小姑娘。」
我冲他笑了笑。
是啊,我来了。
一切都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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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封宴遣散了后宫。
几个女人离宫的时候,蔫了吧唧,看到我,委屈得不行。
「宫韶儿,真有你的,你姐跟你比可差远了。」
苏姚还是那嘴贱的样子。
我喝着茶笑了笑。
「我这是救你们,出了宫,你们就可以做自己,再也不用做棋子,你怎么还不乐意。」
江封宴从远处抱着孩子走来,勾住我的腰。
「宫韶儿,你是不是闲的,亲儿子不看,跑这看热闹?」
我爹提着刀从远处走来,走到近前一把丢了刀。
「老夫的亲孙儿呢,快让老夫瞧瞧。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可算熬成祖父了。」
江封宴利落地将孩子丢给我爹,抱着我卿卿我我。
「您老要是真稀罕,您就抱回去自己养着。
「如今天下大定,这孩子用处也不大了,我也该同宫韶儿过过二人世界了。」
我拧住江封宴的耳朵:「成啊,走,咱们现在就回去过二人世界,你好好跟我解释解释,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
「轻点轻点,人看着呢……走,咱们去床上慢慢说……」
江封宴番外
第一次见到宫韶儿。
她四岁。
小东西挂在墙头,像个肉包。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宫韶儿眨巴着眼,「你是谁,是不是想偷我。」
我无语,我堂堂太子,人品贵重,我偷她个小屁孩干什么。
宫韶儿防备心很重,眼睛一转,扯着嗓子就喊:
「爹,姐姐,人贩子进家了。」
……
宫铭儿来得很快,瞧着挺淑女一姑娘,跑得跟身后有狼似的。
「韶儿韶儿,姐姐来了,韶儿别怕。」
宫铭儿将小肉包一把扯怀里死死抱住,看到是我,立马红了脸。
「是殿下啊……」
我深深看了一眼趴在宫铭儿怀里的小肉包,觉得这玩意很不可爱。
父皇让我跟着宫将军习武,那些年,我几乎日日待在宫府。
宫铭儿还好,知书达理,学东西也快。
宫韶儿就不行了,读书读到一半就追鸡去了,宫府那几只小鸡仔见到宫韶儿比看到刀跑得还快。
再大一点,陆以淮也来了,他也来跟着宫将军学武功。
陆以淮喜欢宫韶儿,因为他俩都不着调,学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
基本上每个午后,就是他们俩罚站的时辰,有时候宫将军气不过也会抽陆以淮几下。
因为他舍不得打宫韶儿。
每当这时候,我都觉得宫铭儿神态有些不对,她似乎很心疼陆以淮,有时候心疼得都会落泪。
宫铭儿比我只小两岁,当宫韶儿还在为追不到小鸡仔找宫将军撒娇的时候,宫铭儿偷偷给我送来个荷包。
「殿下,我喜欢您。」
我没接,看着远处被鸡啄得直哭的宫韶儿忍不住笑了。
「你妹妹怎么这么蠢,连只鸡都打不过。」
「啊?」宫铭儿愣了愣,似乎也被宫韶儿吸引了,忘了荷包的事。
「韶儿还小,小孩子都爱玩,多可爱。」
我勾勾唇,是挺可爱。
后来,小肉包长大了,明艳又有趣。
宫韶儿十几岁的时候,也不像那个年纪的姑娘。
她爱惹事,每次出门都得作点事才能回来,像阵风似的冲进门,然后一头扎进宫将军或者宫铭儿怀里。
屁大点事,都得嚎一阵。
真娇。
有一次我下朝回东宫,出了宫门就遇到宫韶儿。
小姑娘,粉雕玉琢,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憨憨的。
我站在宫门外瞧她,眼睁睁看着她跟一地痞当街打了起来。
她将人掀翻在地,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人脸上,把男人打得一直扯着嗓子嚎。
真凶猛啊,那架势,真像宫将军。
打完以后,宫韶儿理了理衣裳头发,正准备走的时候瞧见了我。
我亲眼瞧见,小丫头脸当场就变了,委屈巴巴地朝我眼前跑,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殿下,他欺负我,你快去把他抓起来啊,他把我手都抓疼了。」
我盯着她白嫩嫩的小手,是红了一片,但我不认为是那人抓的,绝对是她下手太狠。
但是,出于本能,我还是顺着她胡诌了。
「嗯,是红了,乖,我带你回去上药。」
宫韶儿点头,毫无防备心地跟我走。
那是我第一次给小姑娘上药,嫩嫩的,软软的,我的心都跟着软了。
陆以淮出事后,宫韶儿为他来求了我。
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不开心,她居然把陆以淮的事当作自己的事。
我拒绝了她,宫韶儿骂我自私。
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还是去求了父皇。
「阿宴,你知道做帝王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就是心软,陆以淮的父亲投敌是真,即便陆以淮无辜,可多年之后,你怎知,一颗仇恨的种子不能将他浇灌成敌人?」
「父皇,儿臣会慢慢教导他,不让他步他爹的后尘。」
父皇应了,他与陆家渊源颇深,到底不舍得让陆家断后。
陆以淮没事了,宫老将军找到了我。
「韶儿还小,不懂这些事,殿下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陪她胡闹?」
面对宫将军,我总是比面对父皇还要随心一些。
「正因为宫韶儿才小,我才不想被她记恨,她死心眼,怕是会恨我一辈子。」
宫将军是第一个发现我喜欢宫韶儿的人。
他没阻拦,也没赞同,只说了一句话:
「韶儿不能受伤。」
宫铭儿第二次同我说喜欢的时候,我明确拒绝了:
「你很好,但本宫喜欢宫韶儿。」
宫铭儿显然没想到是这样,愣了好一会,才问我:
「殿下是真心的吗?」
「如果对她都不是真心,那对旁人,更不可能是。」
宫铭儿没闹,和许多京中女子很不一样,她甚至笑了笑。
「也好,韶儿跟在殿下身边,爹也会放心。」
我喜欢宫韶儿,从来不是个秘密。
宫将军知道,宫铭儿知道,陆以淮知道,周德也知道。
只有宫韶儿个疯丫头不知道。
陆以淮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很聪明,懂得利用人心。
发现我喜欢宫韶儿后,他就开始同我谈条件。
「韶儿打小就认死理,喜欢一样东西,就很难改变。
「殿下如果想得到她的心,让我离开,是最好的方法。」
我答应了,我没想过杀陆以淮,也知道留他在京里不是长久之计,既如此,让他离开,是早晚的事。
父皇病得来势汹汹,宫里乱了。
我那些皇兄皇弟个个都对龙椅趋之若鹜,为了让我自乱阵脚,他们想了不少法子,包括给宫铭儿下毒。
我往宫家跑得多,他们以为我喜欢的是宫铭儿。
宫铭儿明知那碗里有毒,还是喝了下去。
她毒发后,有人往我的寝宫送了信。
我看了一眼就将信丢进了火盆,出了东宫就是天罗地网,我不打算做这亏本的买卖。
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我在乎的,只有宫韶儿。
夺嫡之战一触即发,父皇将我叫到床前。
「阿宴,你得成亲了,你得保证,父皇死后,有人以命保你。
「苏丞相的女儿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嫁给你,她爹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没应,去了宫府,见了宫将军。
「宫将军,本宫想娶宫韶儿,以太子的身份。」
这话说完,宫将军脸色就变了。
「殿下,韶儿还小,老臣不会拿她的命去赌。」
「本宫想娶她,是因为本宫喜欢她,与您手中的兵权无关。」
「殿下的喜欢,能保住她的命吗?」
我懂宫将军的意思,宫铭儿未入东宫,也成了靶子,宫韶儿那样的心性,老将军不放心。
「老臣知道殿下对韶儿的心意,可如今局势不稳,老臣可拿命力保殿下,但韶儿,老臣只想她自由自在。」
我去见了宫铭儿,她中毒后一直卧床不起。
看到我,艰难地起身行礼。
「殿下来了。」
「即知有毒,何苦喝下。」
宫铭儿略懂药理,她很容易分辨毒药。
喝下,只能说明,是她自己想喝。
宫铭儿躺在床上,笑得坦然。
「我喜欢殿下,愿意为殿下分忧。」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嫁给殿下。」
我嘲讽地笑了笑,觉得她在异想天开。
宫铭儿也不气,虚弱地喘息。
「殿下去求亲了吧,爹没同意吧。」
我没说话。
「怎么会同意呢,爹那么爱娘,恨不得把她宠上天去。
「她拼命生下的女儿,爹怎么舍得她受苦呢。」
我没听懂。
宫铭儿见我不懂,耐心解释:
「殿下如果求亲的对象是我,爹会同意。」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爹的女儿。」
宫铭儿不是宫将军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是陆将军。
陆将军和宫将军、我父皇是战场上的亲兄弟。
可下了战场,宫将军一如既往,陆将军却想与我父皇共分天下。
宫铭儿的娘亲是忠勇之后,她发现陆将军通敌,不忍唯一的女儿将来受陆将军连累,以自己身子不好,陆将军又常年在外为由,将宫铭儿送到了宫家,改了宫姓。
宫铭儿的娘亲死后不久,陆将军在外又娶了一房妾室,生下了陆以淮。
后来,陆将军果然出事了,他通敌的事被人告发,他死在战场,陆以淮也险些受累。
「殿下,我没有和韶儿争太子妃的意思。
「我知道,我不配。
「如果不是爹收留我,这会,我哪能这么安稳地活着。
「在宫家这些年,爹对我虽不如韶儿那样亲力亲为,但也十分亲厚,我感激他,也爱韶儿。
「殿下想娶韶儿,眼下并不是时机,她性子执拗,可怜以淮,便以为是喜欢他。
「殿下即便开口,韶儿也不会嫁。
「可殿下现在需要一个妻子,也需要爹这个助力,殿下只有娶了宫家的女儿,皇上才可安心。
「我已中毒,活不了多久,可我相信,殿下文韬武略,有治世之才。
「在我死之前,定能平乱给韶儿一个安稳的将来。」
我不解:「你所图为何?」
宫铭儿看着我笑:「所图有二。
「第一,我想做殿下的妻子,就算有名无实,我也死而无憾。
「第二,饮了那毒,也算我把这条命给了殿下,将来若有一日以淮做了错事,我这一命,能否让殿下留他一命?」
我和宫铭儿成亲,找了太医为她医治。
那段日子,我很少见宫韶儿。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父皇死了,皇兄在葬礼上突然发难。
当日宫变,宫铭儿被他们挟持在宫门,她让我射箭的时候,我突然庆幸,我娶的不是宫韶儿。
我没有放箭,一如当初让陆以淮离开。
我不想宫韶儿恨我。
那一仗打得惨烈,好在结果是好的,我顺利登基称帝。
宫韶儿开始时不时进宫,因为宫铭儿身子不好。
出于感激,我隔几日会去看看宫铭儿,偶尔给她喂喂药。
宫铭儿很开心,她时常把死而无憾挂在嘴边。
陆以淮有了反心,他在通州与当地诸侯勾结,我知道,他需要兵权。
宫将军入宫与我探讨朝中局势。
「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能解决很多难以破局的问题。」
我觉得有道理,陆以淮有反心,朝中不少大臣也有反心,不安分的诸侯也在随时观望,想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就得给他们一个机会。
宫铭儿知道我的计划,她想帮我一把。
「皇上,这些年,臣妾活得太痛苦了。
「这毒无时无刻不在灼烧五脏六腑,臣妾……坚持不下去了。」
我看着宫铭儿疼得扭曲的面容,轻声应了好。
宫铭儿给自己准备了毒,我以为她要自尽,以此让前朝有所行动,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要宫韶儿杀了她。
给我下药那晚,宫铭儿让太监将我的龙舆送到了四合殿。
第二日,我去了椒房殿。
「为什么非要这样?」
宫铭儿吐了血,「殿下这样慢吞吞,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看到殿下的心意。」
我不赞同,又不得不认同宫铭儿说的是对的。
我根本不知道怎样让宫韶儿感受到我的喜欢,十几年来,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对她好。
可宫韶儿从未觉得我喜欢她,也从不对我动心。
我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殿下,喜欢一个姑娘,不只是默默对她好, 您还得讲究方法才行。」
因为宫铭儿的死,宫韶儿答应留下。
说是为我生孩子,更多想的是给宫铭儿报仇。
入了后宫, 她就开始各种作, 一边作一边观察后妃的反应。
她很想找到凶手,给宫铭儿讨个公道。
可是,根本没有凶手, 是宫铭儿自己杀了自己。
陆以淮回京,是宫将军给的机会。
他了解陆以淮, 故意将宫韶儿入宫的事透给了他。
「宫韶儿爱的是我, 我给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揣在贴身荷包里。
「这几年, 宫韶儿一直给我写信,她一直都在等我回来娶她。
「皇上是天之骄子,可一样也会爱而不得,不过,我可以帮皇上一把。」
……
一切顺理成章。
除了宫韶儿很难过。
她哭得厉害,她恨我。
直到送宫韶儿离开, 我都没敢奢望过她会爱我。
我有时候想,或许到死, 我都等不到她爱我。
太医传回来信,宫韶儿没有怀孕。
那一刻, 我无奈地笑了。
或者,我俩真的就是没有缘分,临了了, 老天连点恩赐都舍不得给我。
宫韶儿不在的几个月,京都发生了很多事。
宫将军故意轻敌被囚, 我也被禁宫中, 那个女子每天都在我眼前转。
的确是有八分像的脸, 但, 怎么瞧怎么恶心。
我们的人暗中一直在联系苏斥候和郁侯。
他们是我父皇旧部, 也是我留给自己的后路。
宫韶儿,似乎永远都是我意料之外的惊喜。
幼时, 我以为皇家无情,从未想过会与一人真心相待, 宫韶儿, 出现了。
现在,我以为筹谋得当,从未想过会有一小女子不顾性命来救我,宫韶儿,又出现了。
她肚子很大, 瞧着很累, 一直靠着周德。
明明离得那么远,我却似乎瞧见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脸。
我其实不确定自己一定能活下来, 所以我给宫韶儿留了后路。
我想着, 她不爱我,我死了,她依然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她来了,我就没想过会死去。
从前种种, 皆成过往。
我得陪她好好活着。
等她爱我,等她心里,只有我。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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