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房姑妈去世,给我留下一笔巨额遗产。
但继承遗产的前提是,抚养她有自闭症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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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钱?」
我问律师,他推了推眼镜,说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数字。
「不包括不动产。」他补充道。
我眼前一亮,拍了拍因为搬快递弄脏的膝头。
「成啊,我签字。」
「陈小姐,你接受附加条件吗?」
「养个人嘛,有这么多钱还养不了?」
吴律师不满道:「他不是普通人,你或许需要仔细了解有这类问题的人群。」
我略微思索:「行,先见一面再说。」
第二天中午,我到达约定地点时迟了几分钟。
公司组长长期对员工压榨,一个组里被他骂哭的实习生多到数不清。
要不是为了赚钱还债,我早跑路了。
-2-
一到地方,我远远看见吴律师,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店,略显无奈:「人在那边,过去我再跟你说。」
我跟他一起走进这家大得离谱的花店,与其说是花店,不如说是个小型植物园。
「杜云舒喜欢植物,在国外修的专业也是植物学,你必须记得,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植物。」
我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他也能念书?」
吴律师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他是自闭症,不是傻子。」
我讪讪地点头,吴律师提醒我:「如果你不能让他接受你成为家人,你会失去遗产的继承权。」
「那衡量他接受我的标准是什么?」
「他愿意和你一起生活。」
吴律师不厌其烦地说着注意事项,我忽然被前面一道身影吸引住目光。
-3-
那人生得高瘦白净,眸子黑白分明,十分澄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盆栽。
阳光透过透明的天窗落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细碎的光,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叶子。
「生病了吗?」他的声音很轻。
「是他?」我问吴律师,他扶住眼镜,慎重地点点头。
「云舒,你小姑姑来了。」
我急忙摆手:「我没比他大几岁,叫我名字就行了。」
但显然杜云舒跟吴律师更熟一点,他头也不抬地重复了一声:「小姑姑。」
我试探地走到他面前:「喜欢这棵树?」
他像是没听到我说话,只是轻抚着叶片,像给树疗伤。
离开花店时,我买下那盆盆栽送给杜云舒,他接过时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按照合同的约定,我把杜云舒接到我身边住,顺利度过三个月后,我就能获得全部的遗产。
-4-
我租的房子不大,但住两个人完全没问题。
何况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我就没想过搬走。
杜云舒来到新环境显然很拘谨,他唯一跟我说的话就是「姥姥在哪儿」,或者是「吴叔叔呢」。
我也没瞒着他:「姥姥去世了,吴叔叔很忙,你以后跟我一起住,好吗?」
他不说话,我以为他同意了。
等我下班回来,人不见了。
我急得鞋都没换就要出门找他,忽然听到阳台有动静。
我走近一看,他缩在阳台的角落里,把自己藏在花架后面。
他静静地坐在地上,像一株沉默的植物。
我拨开茂密的吊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神澄澈。
我松了一口气:「吃饭了。」
-5-
他不起身,只问我:「姥姥呢?」
「去世了,你忘了吗?」
好一会儿,他才眨眨眼:「姥姥去世了。」
「出来吧,先吃饭。」
他往里躲,用力捂住耳朵。
「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家。」
我无奈,哄道:「吃完饭送你回家。」
他犹豫了,磨蹭好一会儿才出来。
吴律师说,杜云舒从十岁起就在国外治疗长大,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国内的生活。
饭桌上,他好歹吃了半碗米饭,我又松ẗũ̂⁵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像是一株移栽到我家的珍稀植物,而我只是新手匠人,需要调控好所有要素来确保他可以存活。
毕竟他真是我的摇钱树。
-6-
「真棒。」
我夸奖地摸摸他的头,他没有排斥,也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的头发蓬松柔软,就像红豆杉的手感。
红豆杉是我送给他的那盆盆栽,吃完饭后,他把碗都收进厨房,然后回过身看着我。
「怎么了?」
「这里没有洗碗机,但是阿姨会把碗放在洗碗机里。」
我挽起袖子:「没事,出去玩儿吧。」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走开,活像是没有见过贫民生活的富家少爷。
等我收拾好厨房,他正自言自语地对着盆栽说话。
我一边拖地一边靠近,仔细一听他是在重复这类植物的特性,说的专业名词听得我一头雾水。
等他说完后,我尝试着跟他搭话:「你是在跟它说话吗?」
「我在跟你说话。」
「知道了,我在听。」
他似乎有些高兴,又蹲在吊兰前说话,听得出来,他对这些植物习性十分熟悉。
等我拖完地,他才起身道:「小姑姑,我要回家了。」
-7-
「你不想和我住吗?」
「我和姥姥住。」
「姥姥去世了,她让我照顾你,你以后都要和我生活,好吗?」
他一听这话就急了:「不好,不要小姑姑。」
我扶额,这刚回家就出状况。
「我要回家。」他固执地重复。
我灵机一动,指着窗台上几盆要死不死的花草。
「你走了它们怎么办?没有人帮我照顾它们,它们会死的。」
他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纠结。
我蹲在他面前,十分诚恳地双手合十。
「帮我照顾它们好吗?拜托你了。」
「等它们开花,我就要回家了。」
听这意思,他是答应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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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投其所好,把家里布置成植物园。
植物是与杜云舒交流的中介,一个月相处下来,他至少习惯我的存在了。
杜云舒在养花养草方面颇有天赋,我的阳台上从没开过花的茉莉竟打了许多花苞。
他甚至能知道花什么时间段开,大半夜就坐在阳台边上等着,花一开就把我摇醒。
我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被他拉着去看花。
杜云舒高兴的时候眼里会泛起莹莹星光,那双眼睛更加活泛。
「念念喜欢花吗?」他问我。
自从告诉他我的名字,他就会换着喊。
「喜欢。」我打了个哈欠。
「家里有很多很多花,吴叔叔说有人帮我照顾,但我想回家。」
他说的是在国外的家,杜云舒在那里有一座三百平的花房。
「等我放假再陪你回去。」
他这次没有拒绝我,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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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班回到家,隔壁奶奶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儿。
她摇摇头,叹着气从我身边走过。
我满脸问号,门就被人推开了。
秦景天看着我,眼神嘲讽:「行啊你陈念,分手不到两个月,野男人就领家里了?」
我推开他,杜云舒正往桌上端菜。
「小姑姑吃饭了。」
我回手就给秦景天一个耳刮子:「你他妈让他做饭?!」
秦景天捂着脸咆哮:「他妈的老子做的饭!他非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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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陷入诡异的沉默。
好半晌,我才开口:「把钥匙还我。」
「够绝情啊你。」秦景天抱着手,上下打量着杜云舒,「他是陈国立那边的亲戚,能算你侄子?」
「能找到我就说明算。」我说。
秦景天知道我是重组家庭,陈国立是我继父,他生意失败心梗去世,留下一屁股债。
秦景天扯了扯嘴角:「你给陈国立还债就算了,还捡这么大个包袱背上,你脑子不清醒?」
「你不懂。」这不是包袱,是摇钱树。
他喝了一声:「我准备去留学,过几天就走。」
我面无表情:「恭喜。」
「我说要留学你没反应啊?不挽留我吗?」
我还没说话,杜云舒突然道:「不要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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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傻子啊?」秦景天惊讶道。
「不会说话滚一边去。」我冒火。
幸好杜云舒没有过激反应,他放下碗筷,重复道:「不要他留下。」
「听到没有,赶紧走。」
秦景天被我推Ṭū́₊出门,一边穿鞋一边竖中指:「你们狼狈为奸。」
「钥匙还我。」我伸出手。
他狠狠把钥匙往我手里一拍:「陈念,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复不复合?」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真不嫌你家境差。」
我微微一笑:「我嫌你家教差。」
门一关上,杜云舒默默站在我身后。
「我不是包袱。」他眼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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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他又道:「姥姥说我不是包袱。」
「当然,你不是包袱。」
「但是你刚才没有摸我的头。」
他的眼泪淌下来,活像鲛人对月流珠。
我连忙抬手摸摸他的头:「对不起我忘了。」
在杜云舒的认知里,吃完饭等于表现好,表现好就必须让我摸摸头。
晚上睡觉前,杜云舒问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家人。」
「你一直骗我。」
他蹲进植物堆里,把自己藏起来。
桌上那盆红豆杉比买回来时还健康茂密,一看就被杜云舒养得很好。
我忽然良心有些过不去。
他一个大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却因为这种病明珠蒙尘。
我咬咬牙,骗就骗了,只要再坚持一个月,我就能拿到遗产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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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空给吴律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杜云舒的近况。
「他能跟你住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ƭũₑ」
吴律师感慨道:「看来老太太选择你,果然没选错。」
我好奇道:「她为什么会选我?」
关于这个有钱的远房姑妈,我也只听陈国立说过一次,自从去了国外,没有人知道她的情况。
吴律师呵呵一笑:「你可是老太太从成百上千的继承人里挑出来的,她不会看走眼。」
听他这么说,我压力更大。
晚上下班,我买了一盆郁金香回家。
自从上次的事儿后,杜云舒都不爱跟我说话了。
一到家,屋里黑漆漆的,我找遍所有角落都不见他。
我心里一凉,杜云舒这回真失踪了。
-14-
查过附近的监控,他中午出门,一直往城外走。
监控画面里,他手里还抱着我送给他的那盆红豆杉。
警察说他往山里去了,我焦急万分。
这片山脉连接南北,大片森林覆盖,无人机飞上去都拍不清地面,寻人谈何容易?
「他有自闭症,可以多派人去找吗?」
「警力有限,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已经通知消防了。」
夜幕低垂中警灯闪烁,吴律师在赶来的飞机上,我跟着一队民警往东面寻人。
一路上荆棘丛生,蛮横生长的野草直逼膝头,许多地方寸步难行。
「这里这里!有衣料!!」
我朝着喊声跑去找,树枝上挂着一块布料,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杜云舒的衣服。
看得出来,这是他特意系在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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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的手电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我紧握手电往靠近池塘的方向走,空气湿凉,我的神经太过紧绷,不知不觉走远了。
突然灯光扫到一个脚印,我大喊道:「这里有记号!」
四周却无人回应,我这才发现我落单了。
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
手机也没有信号,我只能顺着脚印往前走。
「杜云舒!!杜云舒你听得到吗?!」
我浑身冒冷汗,累得靠着树歇了会儿。
这时除了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闹人的虫鸣,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抬起头,观察有没有可以爬上去的树。
暗夜中,只见无数白色的漂浮物在空中摇曳,仔细一看,竟然是花。
我环顾四周,全是这种高大的树上长出的白色的花,像星海似的闪动。
初夏的夜幕中,我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难道这就是杜云舒眼中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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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冷静下来,在直觉的引领下,我开始往一个方向走。
越走四周越开阔,头顶的星空越明朗,脚下的路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清晰。
前方忽然有人声,我小跑过去,心跳加快。
「原来你有一百二十岁了。」
这声音,除了杜云舒还有谁?!
跑了没两步,我就看见他站在一棵树前,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
手机的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源,他认真地写写画画。
我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杜云舒!!」
吼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气得我一个石头扔过去。
「嗯?」他疑惑地偏过头,看见我时双眼一亮。
「念念,你怎么来了。」
或许是感受到我滔天的怒意,他弱弱地道:「小姑姑……」
「你玩儿什么离家出走?!大晚上的不知道回家吗?!」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下次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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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气消了大半:「你是不是迷路了?」
杜云舒指了指旁边的红豆杉,小声道:「没有迷路,我只是想给它换森林里的土Ŧũ̂ⁱ,然后我遇到好多珙桐树,它们开花了,所以我就多留了一会儿。」
他说着从本子里取出薄薄一片的花瓣,形如白鸽,圣洁漂亮。
ṭū₎「送给你。」他笑。
我没有接过,只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生活?」
他没有说话,手指紧张地抠住书壳。
我抱着手:「算了,吴律师到了,你跟他回去。」
他急切道:「不是的,我没有不愿意,但你是正常人,我不应该打扰你的生活,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话,我反而愣了一下,原来他会这么想?
我沉默了好几秒,他竟然急哭了。
「姥姥没有教过我,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姥姥,我想回家……」
他哭得颤抖,眼泪就像碎掉的玉珠。
我愧疚起来:「你别哭啊,我还以为你不愿意,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你愿意就行,我挺喜欢你的。」
等我意识到我说了什么时,杜云舒也跟着说了一遍:「我也喜欢你。」
我扶额道:「不是,别误会,以后你去哪要告诉我,晚上记得回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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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几天,杜云舒都不怎么出门。
但他的状态好了很多,也常常同我说话。
他会把他的植物笔记给我看,上面还有各类植物的简笔画。
不得不说,他的字和画都很漂亮。
「念念,你喜欢什么植物?」
「兰草吧。」因为我只把兰草养活过,但我没好意思说。
他给我画了几幅兰草图,做成小卡片放在地铁卡和钥匙扣上,还挺别致。
「国外的家里我画了很多幅画,都送给你。」
「好啊。」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公司也给我升了职,终于可以不用忍受扒皮组长,高兴得我在食堂吃饭时加了两个鸡腿。
吴律师却突然给我打来电话,他道:「陈小姐,云舒的母亲来了,她想见你。」
我有些惊讶:「她见我什么事?」
「关于云舒的事情,她想当面和你谈谈。」
-19-
我在一家茶楼见到了唐诗黛。
听说她年近四十,但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美得跟明星似的。
我不太确定,犹豫地走进包间。
她起身和我打了个招呼:「陈念?」
「是我。」
她抬手道Ŧũ²:「坐。」
坐下后,她给我倒了杯茶。
「君山银针,你尝尝。」
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儿,我只得喝了一口茶,等她开口。
她笑道:「茶还可以吧?」
「有话直说,我下午还要上班。」
她爽快地点头:「我知道我妈这人有点离谱,但没想到会这么离谱,云舒我会照顾他,钱你不用担心,我妈答应给你的全拿走,但是儿子呢,我就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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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听吴律师说过,唐诗黛未婚生子,孩子一直都是姑妈抚养。我也没听杜云舒提过她,想来感情也没多好。
「你照顾过他吗?」我问。
唐诗黛避重就轻,淡淡道:「事实上他很省心,你跟他相处也能知道。如果你把他留在身边,对你这么年轻的女孩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带他回国外,他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思索着问:「吴律师知道吗?」
她点头:「你可以和他通话。」
我走出包间,给吴律师打电话。
「你知道她要带走杜云舒?她如果当初能照顾他,姑妈怎么会找到我?」
「看来她都告诉你了,你可以答应她,同时遗产还是归你。」
事情变化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
「陈小姐,三个月马上到了,你也履行了合约,所以不必有心理负担。其实比起一个陌生人照顾他,我相信他母亲会更合适。」
他这番话说得我无言以对。
「陈念,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是秦景天和他珠光宝气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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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茶楼是你家开的?」
他妈哼了一声:「是啊,小天没告诉你?这地方可不是你这种人进得来的,甩了我儿子又傍上大款了?」
「妈!你别说话!」
秦景天大步走过来:「你手机怎么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了你好几次。」
我转身要走,他不顾他妈在背后喊他,执意道:「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留学,你不是一直想学设计?我让我妈供我们一起去。」
我不耐烦地摆手:「闭嘴!别缠着我!」
「小天!你这么没出息吗?!」
他妈气急败坏地赶上来:「我绝不可能同意你跟她继续在一起!」
「妈!不是说好了给她一次机会吗?!」
我险些失笑:「给谁机会?给我机会?你们该去精神科看看,真把自己当块料儿了。」
他妈气得手抖,秦景天着ţŭ₄急道:「陈念!你气性就这么大吗?我妈不就说了一句你家境不好,你至于分手吗?又不是真嫌弃你,你说两句软话会死吗?」
我刚准备火力全开,唐诗黛推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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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立马收起盛气凌人的面孔,讨好地笑道:「不好意思唐小姐,打扰到你,我马上就让她走。」
「走去哪儿?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听清楚了吗?赶紧带着你儿子滚。」
秦景天不情不愿地被他妈拽走了,我走到窗户边,冷静了两分钟。
「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会带他回去,毕竟我才是他的亲人。」
我一时没说话,盯着窗外的花园看。
拜杜云舒所赐,我一眼就认得出园里种的花草是何品种。
要是他在这儿,肯定能蹲着看半天。
「你要带走他,都不问他想不想吗?」
她很惊讶:「你很有意思,竟然会问他的想法。像他这种病的孩子,对谁来说都是个麻烦,怎么会轮得到他想不想?」
见我没说话,唐诗黛拍了拍我的肩膀,八卦道:「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太妈宝了,要不得。」
我纠正她:「前男友,早就分手了。」
她眯着眼笑:「你知道我妈为什么选你吗?」
我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看向她。
「因为她知道,云舒会很喜欢你,这是她的私心。」
不用明说,我都明白她的意思,脸瞬间烫起来。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他这病是一辈子的,你却还有很多选择,我带走他,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保护。」
-23-
回到家,入眼是一片清新的绿意。
不过三个月而已,我的生活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念念,你回来啦?」
杜云舒从沙发上蹦起来,把手边的红豆杉举到我面前,兴奋道:「你看,它开花了!」
我第一次知道,红豆杉也会开许多丑丑的花。
但杜云舒显然不觉得它丑,反而期待道:「再过几个月,它就会结果了。」
「把它移栽到你的花房去吧。」
他欣喜得眼前一亮:「真的吗?我们要走了吗?」
我避开他热情的眼神:「对,吴律师会和你先回去,我处理好工作的事再去找你。」
他一听就耷拉着头:「不好,我要等你一起。」
我不太习惯说谎,只好假装自己很忙地刷手机,杜云舒靠过来,认真道:「我要等你一起。」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草木清香越发清新。
我不自在地挪远了点:「你不是很想你的花房?先回去照顾它们,我到时候就去看你。」
他急忙靠过来:「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别问那么多,我还有工作啊,让你回去就回去。」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放缓语气:「我肯定会去看你,好吗?」
-24-
杜云舒走的那天,我没来得及去送他。
等我加班出来,他们已经上了飞机。
我的手机里躺着两条短信,一条是遗产到账的信息,一条是杜云舒给我发的消息。
【我等你。】
我没有回他,而是用卡里的钱还了两百万的债。
轻松不过三秒,更沉重的枷锁又背负在我身上。
说到底,我并没有完成老太太留下的任务,反而是她给我解了困境。
我把剩下的钱都存进一张卡里,写好协议书,一起放进文档里寄给吴律师。
老太太的遗产应该是杜云舒的,吴律师能替他保管这笔钱。
除了一屋子的花草,没什么能证明杜云舒存在的痕迹了。
秦景天和他妈来找过我一次,说不该纠缠我,点头哈腰地道歉。
我听来听去算听明白了,他们怕的是唐诗黛,不是我。
我本来心情就烦,索性辞职搬家,手机卡也换了,彻底离开那个地方。
-25-
转眼就到盛夏,我入职新公司,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才知道这里的主干道种得最多的是榕树和梧桐,中央公园里的大都是玉兰和桂花。
我家楼下是两排巍峨的凤凰花,花开时如燃烧的烈焰,手伸出窗外就能碰得到。
公司里摆得最多的是发财树和龟背竹,我在办公桌上放了一盆仙人掌和兰草。
等我意识到家里已经没位置摆花草树木时,花卉市场的老板们都熟识我了。
「这盆蝴蝶兰,品种好,花形也漂亮,还开得多,便宜点给你,再送你两袋水苔,要不?」
理智告诉我不该要,但嘴已经开口了。
「要。」
「要得咧。」
于是我抱着一盆花开得爆满的蝴蝶兰穿梭在市场内,又入手了一盆含羞草。
回到家楼下,差点被几个骑自行车的小屁孩撞倒。
「小心!」旁边冲出来一个人稳住了我的花。
我刚准备道谢,就见一张笑眯眯的脸:「陈小姐,又见面了。」
-26-
「吴律师,你到底是律师呢还是侦探?哪儿都能找得到我?」
他抱歉地搓着手:「陈小姐这话说得我太不好意思了,不过我主业的确是律师。」
见我没说话,他矜持地推了推眼镜:「你上次寄给我的协议书我已经看过了,云舒不缺这份钱,所以我可以暂时帮你保管这份遗产。」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唐小姐很忙,请了人照顾云舒,不过他情绪一直不太好,您看看,能不能抽时间去看看他?」
「算了吧,我又不能看他一辈子,不是你说的比起一个陌生人,更相信他母亲能照顾他吗?」
我抱着花往单元楼走,吴律师跟在我身边赔笑:「是我说错话了,陈小姐不要介意,老实说,一开始我也并非完全信任您,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陈小姐是个坦率人,如果您……」
他的电话忽然响起,他说了句抱歉,走到一旁接起。
来电的是唐诗黛,话没说两句,吴律师眉头紧皱。
挂了电话后,他急匆匆地跟我告别:「回头联系,云舒可能回国了,唐小姐找不到他。」
我的声量不自觉地拔高:「那你找他啊,你不是谁都能找到吗?」
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想让我们找到,大罗神仙来了也找不到他。」
我莫名有些恼火,回到家后一夜没睡着。
-27-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个熊猫眼去上班。
一到公司楼下才发现没开门,恍然记起已经是周六。
「搬家就算了,换卡干嘛啊!」
我骂了两句,也不知道骂谁。
说实话,我不想见杜云舒。我是为了遗产才照顾他,无颜面对他的真诚。
煎熬了一天,我还是给吴律师打了电话,他说人还没找到,只是能确定回国了。
那他能去哪儿呢?又进山了?
看着外面漆黑的天,我一拍脑门。
「我他妈搬什么家啊!」
我打了辆车,跨越大半个城区回到了我之前的房子。
才到楼下我就被散步的邻居奶奶拦住,她义正词严道:「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啊?谈恋爱要好好谈呀,你一下子谈两个就算了,怎么好让人家哭鼻子呀?」
我跑得气喘吁吁:「他在楼上吗?」
「我说你早搬走了,他哭着就走了呀,你说说你……」
「什么时候走的?!」
「就往那边走了有一会儿了,哎哟你跑慢点呀!」
-28-
我追出两个十字路口都没见到杜云舒的身影,正要给吴律师打电话时,我忽然福至心灵地抬头,不远处的一家花店在车水马龙中静静伫立。
是我第一次见杜云舒的那家花店。
我推门进去,花卉的清香扑面而来。
临近打烊的时段,店里人并不多。
我往里没走两步就顿住,悬吊的心总算放下。
茂密的几盆兰草旁,一道瘦削的身影蹲在那里。
我给吴律师发消息,让他抓紧过来。
「她还会喜欢你吗?」杜云舒的声音很轻,他用更轻的声音道,「她还会喜欢我吗?」
我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连忙咳嗽了一嗓子。
「杜云舒,你干嘛呢?」
-29-
他回过头来看到我,眼睛肿得像兔子。
我刚想说话,他扑过来抱住我,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怪力,锢得我动弹不得。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拍着他的肩膀哄了半天,他泣道,「你又骗我。」
「迫不得已嘛,你先松开。」
好说歹说他才算放开我,牢牢拽着我的手腕怕我跑了似的。
我看着他哭红的脸,愧疚又心疼。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其实我是为了还债才答应照顾你的,现在债还完了,我觉得比起我,还是你家里人照顾你更好。」
「我照顾你,不要你照顾我。」
他着急道:「我可以照顾你,我可以做很多事,不要讨厌我。」
他急得额前出了细汗,重复着:「念念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你都不生气吗?」我问他,他用力摇头,「不生气,不要讨厌我。」
我握紧他的手,安慰道:「不讨厌。」
-30-
吴律师终于赶到,我尴尬地想把手抽出来,杜云舒却握得更紧。
吴律师微微一笑:「他没事就好,谢谢陈小姐。」
我客气道:「不用谢,你带他回去,明天我们一起吃顿饭。」
手指一紧,杜云舒皱眉道:「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回家。」
「这样吧陈小姐,明天我再来接他,麻烦你了。」
没办法,我只能把他带走。
回到家,杜云舒惊喜地哇了一声。
「它们都在,念念对它们很好。」
「这里房子大,我就多买了点花花草草,你喜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养了这么多植物在家,不过是在等一个人回来。
他把手机里的照片递给我看,认真道:「我把它种在花房外面的院子里,它会长得很快。」
图片里的那株红豆杉长得浓密,或许是太久没见到,它长出的丑黄花也看顺眼了。
「很漂亮。」我赞扬道。
「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坐在它旁边,它告诉我,你一定会见我的。」
他仿佛在等我的肯定,澄净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一点儿心事都藏不住。
-31-
「你这是在跟我告白吗?」ţū́₁
他的脸腾地红起来,眼神躲闪:「是啊,我这样会不会很没有礼貌?对不起……」
我故作思考:「那倒不会,不过我不喜欢你怎么办?」
他愣了,唰地就淌下两行热泪,把我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他的脸越来越红,哭到几乎无法呼吸。
这玩笑开大了,我连忙给他顺气儿:「我开玩笑呢!你傻啊?!」
他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歉声道:「对不起,是我听不出来,以后会记得。」
他诚挚的眼神看得我又愧疚起来,杜云舒哪儿懂什么叫玩笑,只会把我说的话都当真。
于是我道:「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念念。」
他靠得离我很近,湿答答的睫毛下是水润的眼,眼里藏着一整片雾气中的森林。
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气氛忽然暧昧。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早点休息。」
我落荒而逃,冲进房间关上门,心跳才慢慢平复。
敲门声轻轻响起,他在门外小声道:「小姑姑,晚安。」
才平复的心跳又猛然加速,我无声跺脚,勾引!这绝对是勾引!
-32-
又是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六点我迷迷糊糊就起了,一开门差点被绊倒。
「你怎么睡在门口?!」我瞪大眼睛,瞌睡全无。
他揉着眼坐起身,蓬松的头发翘起一撮呆毛:「我……我想离你近一点。」
我老脸一红:「起来,地上凉。」
他立马爬起来:「好。」
一个早上他就围着我转,还向我展示了他的厨艺——西红柿炒鸡蛋。
「阿姨教我的,她说这个是最简单的,我一次就学会了。」
杜云舒做事一向认真,趁他炒菜的空当,我接了个唐诗黛的电话。
「什么事儿?」
「你把我儿子拐跑了我还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啊?」
我瞥了一眼厨房里的杜云舒,放低声音:「能啊,当然能,他好好的,你放心吧。」
「我放心得很,他要是不喜欢你,哪能一个人跑这么远,我是管不了他。」
「他也不需要人管,挺出息的,还能炒菜了。」
唐诗黛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现在炒菜会不会太早?北京时间也才早上九点。」
我迷惑了两秒钟,无语道:「唐女士,少上网,能不能正经点?」
她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有空回来告诉我,我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杜云舒探头喊了我一声:「念念,吃饭了。」
「来了。」
(全文完)
番外一
进入深秋的时候,我抽空陪杜云舒去了趟国外。
他那座三百平的大花房我算是见识了,走进去跟迷宫似的,许多奇花异草我听都没听过,唯一亲切的就是那棵红豆杉了。
「念念你看,它结果了。」
我凑上前去,红豆杉的果子小而圆润,也可入药。
我摘了几颗捏在手里搓了搓:「好东西,实用。」
一路上,杜云舒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花房里的植物。
其实我没太注意他说什么,只是望着他那张生动的脸移不开眼。
我似乎能看见那个小小的他经年累月地待在这里,望着一棵树、一朵花就能发好久的呆。
「你喜欢它们吗?」他满脸期待。
我冲他勾了勾手:「过来我告诉你。」
他果然毫无防备地靠近,我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笑道:「超级喜欢。」
他低下头,呼吸变重:「再亲一下。」
我本来只准备亲一下的,但他就跟藤蔓似的缠上来,出花房的时候外面天黑了。
「念念爱我吗?」他一天能问八百遍这个问题。
「爱。」我打算用余生回答他的问题。
番外二
一个普通的夏夜,我接到研究所的电话,对方很委婉地问我杜云舒有没有时间,想请他去一趟。
「他这几天心情不好,过几天再看。」
「麻烦您,打扰了。」
下了班停车回到家,灯是暖的,饭菜是热的,杜云舒又不在餐桌前。
我知道他在跟我闹别扭,但我没空哄他。
他除了晚上睡觉必须挨着我,其余时候都在天台的花房里待着,以示自己不开心。
结婚这十年,我们很少吵架。
上次吵是因为他和研究所的人去了亚马逊森林,差点因为暴雨死在那儿,气得我一年不准他外出考察,他只得在家当了一年的花匠。
这次是他突然说要跟我离婚,我立马答应,然后他哭到呼吸性碱中毒,说我不爱他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他参加朋友家的满月宴,更不该手痒去抱胖乎乎的小孩,还一口气答应当孩子的干妈。
杜云舒伤心了。
我们这么多年没要孩子,是我提的。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会生一个携带自闭症基因的孩子。
他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他说想离婚,让我和健康的人结婚,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真答应了,他又哭得跟死了老婆似的。
菜没吃两口我就放下筷子,给杜云舒打电话,响了两声他接起,不说话。
「下来吃饭。」
过了三分钟,他磨磨蹭蹭地下来。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改不了一看见这张脸就消气的毛病。
他好像不会老也不会变,和我第一次在花店见他时一样。
「吃饭。」我说。
他勉强端起碗,时不时偷看我一眼, 期盼我能说点什么。
我只装作不知道,沉默地吃完饭。
睡觉前,我在书房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 疲惫地摁了摁眉头。
唐诗黛给我发消息:【吵架了?】
【你消息怎么这么灵?】
【你要不要看看他朋友圈发的什么?】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点开杜云舒的朋友圈, 他发的大多都是花花草草还有同我的合影,独独今晚发了条简单的文字。
【我错了。】
下面评论的人整整齐齐一排问号。
我眼前一黑, 关掉手机。
回到卧室后,杜云舒睡下了,留了一盏床头灯。
我刚躺下去,他就从被子里探出头:「你还生气吗?」
「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相处这么多年,他明显能分辨我的情绪和脾气,眼眶立马红了:「你就是在生气。」
「嗯,你很聪明。」
他吸了吸鼻子:「我错了, 对不起。」
我看着他:「错哪儿了?」
他认真地思考道:「我不该提离婚, 也不该提孩子……可是你那天看到那个小孩子笑得那么开心, 我想让你一直那么开心,都怪我……」
他说着又开始抽泣, 眼泪晕湿了枕头。
「我是喜欢小孩, 但也只喜欢和你的小孩,可我不能赌,我真的不能赌, 你不要恨我……」
我说不下去, 后知后觉声音哽咽。
他急忙爬起来抱住我:「没有恨你!都是恨我!是因为我!对不起, 你不要哭, 不要哭……」
这次的争吵以我们抱头痛哭画上句号。
第二年春天,我和杜云舒飞了趟国外给老太太扫墓。
墓碑上的老人眉眼温和, 脸上荡漾着淡淡笑意。
我第一次见她的照片就觉得眼熟, 后来我终于记起来,我真的见过她。
在我十岁那年, 我妈嫁给了陈国立, 那时候的陈国立还有点小钱, 即使是二婚也办得很隆重。
我不开心, 一个人蹲在酒店门口玩儿。
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里的人问我:「小朋友,马路边很危险的,你爸妈呢?」
「我妈妈结婚了。」我指了指里面。
那人呵呵一笑:「这样啊,我送你个东西, 你进去玩儿吧。」
我有些警惕, 但也架不住好奇心走过去。
她递给我一朵金玫瑰, 笑着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可要保护好它。」
我那时哪儿懂得这是纯金打的玫瑰,只是慎重地点头。
「谢谢奶奶。」我把花藏进怀里。
「再见, 孩子。」车窗慢慢摇上去, 我一晃眼看见后座有一个小孩, 他发现我在看他立马趴下去。
那是五岁的杜云舒。
从墓园里出来,淡淡的日光落下,暖洋洋的。
杜云舒骄傲地表示:「那是我亲手做的玫瑰。」
我一听就心痛:「小时候搬家不知道给丢哪儿了。」
他安慰我:「没关系, 我还可以再做一朵给念念。」
我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不必了,我现在找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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