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六十岁的竹马重伤。
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妻子,心疼地把他接回家照顾。
为了让竹马重拾大专家的风光,妻子让双手颤抖的竹马拿我练习扎针。
当我被扎伤神经,半身瘫痪时,妻子和儿子忙着陪竹马做康复。
我灰心之下扔下离婚协议书离开。
半年后,竹马消失,妻子瘫痪哭着求我原谅。
-1-
唐明远抖着手,银针颤颤巍巍地往我胳膊上扎来,肖丽华不断鼓励着唐明远,「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准穴位,放心扎。」
他猛吸一口气,甩开肖丽华,沮丧地蹲在地上,
「我不行了,我成废人了。」
肖丽华心疼地抱住呜呜哭得唐明远,红着眼眶说道,
「明远,你看着我,你放心,倾家荡产我都治好你,咱们不放弃好不好?」
唐明远迟疑地看着肖丽华。
肖丽华扶着唐明远缓缓站起来,眼神中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
她握着唐明远的手,鼓励着说道,
「你看,就像以前一样,放心大胆地扎,几次就行了。」
说着噗哧一声,银针深深扎进我胳膊里,一阵麻木袭来,我痛苦地皱着眉。
肖丽华欣喜地看着唐明远,
「明远,你看你行的!」
唐明远也欣喜地回握着肖丽华的手,
「丽华,谢谢你,这辈子你是最懂我的人。」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如果一个不是我老婆,一个不是我死敌,我也会为他们不离不弃的真情感动。
现在我只感觉浑身忍不住抽搐,艰难地开口,
「丽华,我难受,快把银针拔了。」
肖丽华不耐烦地说道,
「你急什么?银针刺穴可以排毒强身,远哥的飞针是谁都能请到的,别不知好歹。」
「可我真的难受,右边身体麻得很。」
肖丽华鄙夷地说道,
「还不是你身体太差,平时就知道吃一些垃圾剩饭,你看看远哥没事就去健身房,饮食也搭配丰富,身材多标准。」
「自己糟践自己,能怨谁。」
我苦笑一声,健身房我有空去吗?
下班路上接孙子放学,回来就开始准备五个人的晚饭。
肖丽华三天要去美容一次,还有一周两节瑜伽课,没时间。
原话是,
「女人就要对自己好一点,要做一个精致女人,才能有随时转身的资度。」
饭桌上,他们不喜欢吃的,肖丽华不准我倒了,说浪费。
都是留着我第二天吃。
我也抗议过,肖丽华立马不屑地看着,
「你一个月八千,想吃什么?龙虾鲍鱼?」
「儿子要换房子,孙子的钢琴班美术班哪一处不需要钱?真以为你是大专家一个月五万,还有人送红包礼物。」
心里一阵恶心,我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他现在受伤了,扎的不准,快拔了。」
唐明远立马窘迫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受伤。
嗫喏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个废人了……」
肖丽华心疼地握住唐明远的手,连声安慰着。
转头却换了一个声音,
「你吼什么?真是废物,浪费了明远这么好的医术,能有什么用。」
「我告诉你,明远愿意给你扎针是你的福气,别不知道好歹。」
门啪一声开了。
儿子疑惑地看着我们,
「爸妈,你们在干嘛?怎么没去接轩轩?」
-2-
肖丽华忙解释道,
「你唐叔叔练习扎针呢?你爸老不配合就耽误了时间。」
儿子一听,埋怨道,
「爸,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就不能老老实实配合唐叔叔。」
我侧过头,看到儿子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儿子,我半边身子麻,今天接不了轩轩了,你去吧。」
儿子一顿,语气冲了起来,
「我上了一天班,腰都断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退休轩轩就交给你了,你这才干几天就不想去了。」
我叹口气,一个月前我也上班啊,不也是我天天接送。
因为顺路。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把针拔了,我去!」
我撑着僵硬的身体,一拐一拐地到了学校。
来迟了十分钟,老师带着轩轩等在门口。
轩轩见到我,立马委屈地冲我发脾气,
「爷爷,你怎么能迟到,多丢人。」
说着小拳头砸在我腿上,眼泪在眼眶里噙着。
我心疼地抱起他,柔声哄着,答应给他买一个奥特曼才哄好。
带孙子转一圈回到家,肖丽华正陪着唐明远在看一个搞笑电影。
儿子媳妇也坐在旁边,一起说笑着。
柔柔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很温馨很和谐。
如果不是孙子还在我怀里,我以为他们才是你一家人。
肖丽华偏头看过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韩舟,远哥饿了,冰箱里排骨我拿出来了,你加参炖一下,给远哥补补身体。」
「虾我也拿出来了,你做个油炸大虾吧,轩轩喜欢吃,素菜你看着安排。」
「哦,远哥不能吃辛辣,别放胡椒啊。」
肖丽华说完继续看向电视,和唐明远说笑着。
唐明远也温柔地看着肖丽华,温柔儒雅,透着眷眷深情。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颓败。
放下东西向卧室走去,不对,书房。
自从唐明远来了,肖丽华说他腿受伤,上卫生间不方便,就把我们的主卧让给了唐明远,我去书房搭个小板床。
走到书房门口,我停顿一下,淡淡说一句,
「我累了,今天不想做饭。」
肖丽华一怔,像是疑惑又像是不信,
「你不做饭了?」
「那我们吃什么?」
儿子看着我,
「爸,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去医院看看啊,你看这一大家子都等着呢?」
儿媳小声嘀咕一句,
「不想做早说啊,上了一天班都饿死了,这不是折腾人吗?」
儿子看儿媳表情不悦,略一沉思,
「妈,唐叔叔来一阵了,我还没请过他,今天我请客吃牛排。」
「走,媳妇,我们去吃牛排。」
说着站起身开始拿衣服,去扶唐明远。
从头到尾没问我一句。
我呆呆看着几人喜笑颜开地走了。
看着茶几上唐明远吃的果壳、橘子皮。
餐桌上的碗还没收。
他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泡在盆里。
电视里的明星正做着一个滑稽动作,让我忍不住想笑,眼眶却酸涩起来。
怎么会过成这样呢?
-3-
自己一心爱着肖丽华,爱着儿子,爱着全家。
所以,我愿意容忍肖丽华的矫情,傲娇。
愿意照顾全家的衣食住行。
包括肖丽华受伤的竹马。
我看着眼前凌乱的客厅,就像我一地鸡毛的生活。
我闭眼沉思很久,还是拿起ṭůₗ垃圾桶把垃圾清扫干净。
我进了书房,合衣躺在床上,半边身体一阵酸痛。
挂钟滴答滴答敲着,欢声笑语又充满客厅。
似乎孙子问了一句,
「爷爷呢?他吃饭了吗?」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啪嗒,书房灯开了。
肖丽华站在门口,施舍般说道,
「远哥特意嘱咐给你带的意大利面,你赶快起来吃吧。」
说着嘟囔一句,
「年纪越大越矫情了,什么肚量。」
「为什么要照顾他?」
我盯着房顶问她。
肖丽华应该没听清楚,也许是不屑解释,
「我不明白你今天发什么疯?扎针也不乐意,孙子也不想接,饭也不想做?前几天不都好好的?」
「你明知道远哥现在很自卑敏感,就不能迁就迁就他,非要闹脾气吗?」
我突然感觉心口一疼,一股窒息袭来。
我张大嘴巴用力呼吸几下,才缓解难受。
我极力控制住哽咽的声音,不想让自己太难堪,
「我没闹脾气,唐明远的手伤到了神经,他怎么可能扎的准,我真的很难受。」
「就因为他受伤扎不准,才要多加练习。」
肖丽华极力解释着,
「他是一个病人,我们更应该鼓励他给他信心,倾尽全力支持他。」
「你这人就是自私,从来不体谅远哥现在的心情,一个全国知名专家现在针都拿不稳,他心里多难过,给你扎几下忍忍不就过去了。」
肖丽华一直在说着我的不通人情,无理取闹。
这时一道歉疚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老弟,是我没用。」
「丽华,谢谢你的好意,以后不用了。」
我坐起身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唐明远站在门口。
眼神中是受伤颓然。
肖丽华一惊,狠狠瞪了我一眼,
「远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相信你能行的。」
「你想想刚学医的时候,你见到血就晕,……」
「丽华,别说了。」
唐明远转身要走,奈何腿不利索,哐一声摔倒在地。
儿子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
「唐叔叔,你怎么了?」
说着忙抱着唐ŧų⁸明远的腰托他起来。
肖丽华目眦俱裂地看着我,好似我是她几辈子的仇人
「韩风,你满意了?你不就是嫉妒远哥吗?就不想让我照顾他。」
说着一脚踢飞椅子。
她死死瞪着我,眼里有愤怒厌弃。
甚至想扑上来打我,最终只是拿起抱枕砸向我。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
「你再闹脾气也没用,远哥是我最亲的人,我必须帮他。」
她转身小心地扶着唐明远,仔细检查着,连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儿子扶着唐明远恼Ṱûₚ怒地看向我,
「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都六十多的人,能不能别闹脾气。」
「唐叔叔就是一时遇到困难,我们照顾一下怎么了?以后有个事,唐叔叔还不一样照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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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这是重情义,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吃的什么干醋,真丢人。」
肖丽华紧张地询问着唐明远,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儿子,你开车我们带你唐叔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唐明远连连捶着自己的腿,眼泪汪汪地看着肖丽华,
「丽华,是我没用,给你添麻烦了,你还是送我去养老院吧。」
肖丽华立马急了,
「远哥,你说什么呢?我们说好的,要相伴到老,我怎么可能送你去养老院?」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一定会帮你治好病,让你健健康康。」
唐明远眼泪缓缓流下来,深情地摸着肖丽华的头,
「丽华,我已经六十一了,没有机会了?」
「我不能再拖累你,明天我搬出去吧。」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肖丽华脸上闪过心疼,使劲抱住唐明远,
「远哥,你才六十,有一身度事,你一定行的,别放弃好不好?」
「不行我们去国外,请专家,你放心砸锅卖铁我都会治好你。」
在唐明远没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肖丽华是骄纵地,不知道如何小女人,如何心疼安慰人。
我们结婚三十年,她从没鼓励我一分,认可我一次。
有一次,厂里要派一部分工人去京都进修半年,自费。
我回家和她商议,她却直着脖子问我家可要了,孩子谁带。
说我大老粗还想冒充文化人。
后来,去的五个人都成了厂里工程师主管,而我还是韩工。
提起这事,肖丽华讽刺我,就知道围着老婆转,窝囊废。
「我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你自己没脑子没主见吗?嫁给你真是窝囊一辈子。」
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这种心粗浮躁的人。
不知道柔情小意。
可唐明远车祸,她把他接到家里。
原来她也知道宽慰人,也知道温声小语。
她含情脉脉地鼓励唐明远时,我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肖丽华和迷茫的唐明远。
两个人无话不谈,以心相托。
而我,
只是她为了生活不得已的妥协。
是她一辈子的意难平,心不甘。
所以她无奈暴躁,没有女人的柔情。
罢了罢了。
是我误了她。
想明白这一切,我突然释然了。
我缓缓站起身,
「唐主任,你别误会,丽华真是为你好。」
「不管效果如何,你应该坚持练习,我无所谓的,你就当我不存在。」
唐明远一愣,脸色尴尬起来,
「老弟,你看。丽华一片热诚,我也不想打扰你们……」
我缓缓坐回床上,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唐主任,不要辜负丽华的一片好心。」
「今天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肖丽华扶着唐明远小声说道,
「我都和你说了就当自己家,老韩性子面软,我说什么他不会反对的,他就是偶尔矫情一下,你别放心上。」
「好了,快回去睡觉吧,晚上我再给你按摩一下。」
儿子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
「一把年纪还不懂人情世故,非要作点事,就不能安分点。」
灯啪一声关上,书房内陷入一片漆黑。
我不由念叨一遍,
「原来是我不懂人情世故,是我不安分。」
「我应该大度点,无怨无悔地伺候老婆旧情人。」
这一刻,心彻底凉下来。
原来,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悄悄拉住被子猛上头,任自己淹没在无边黑暗中。
迷迷糊糊到半夜,我刚想翻身,突然觉得半边身体不受控制。
我使劲举着右手,可它一动不动。
我努力想把脚移到床边,只是急出一身汗。
我喊了两声,没有任何人回应。
书房在入户处,隔着客厅,还有两道门。
我用右手撑着床板,让自己坐起来,然后慢慢去够床上柜上的手机。
哗啦一声,小床翻了。
把我压在下面。
我伸着手拿到了手机,刚想拨打肖丽华电话,又停住了。
我想了想,拨打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如梅,我不舒服,来接我去医院吧,门锁密码 1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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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医生立马给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诊是神经损伤,好在刚发作,立马给我做了理疗,输了液开了神经养护的药。
到了下午,我感觉右边身体舒缓了很多。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爸,你消气了吧,晚上我有应酬,一会儿你去接轩轩吧。」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老同学季如梅一把夺过手机,
「小兔崽子,你爸住院呢,你要有良心马上滚到医院来。」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季如梅果断挂了电话。
「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你是猪吗?」
「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什么事都听肖丽华的,她就算给你下蛊也半辈子了,还没清醒吗?」
季如梅恨其不争训着我。
季如梅是我从小的同学,我俩谈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知根知底。
从我和肖丽华认识那天,她就一百个看不上,觉得肖丽华根度不爱我,就是找个饭票。
她和丈夫辞职经营一家模具厂,几次提出让我过去给她带工人抓生产,待遇按照副厂长级别。
都因为肖丽华怕她勾引我,回绝了。
最后一次是一个月前,我刚退休,季如梅和她老公就邀请我去她厂里做技术指导,因为她知道我干事认真负责。
那时,肖丽华板着脸说季如梅对我余情未了,存心想勾搭我,要不然这么多年轻人,为啥非要我一个糟老头子。
我不想肖丽华误会,就回绝了。
气得季如梅指着我额头骂我没出息,都退休了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现在想想确实挺没出息的,别人一句话我都放在心上。
别人却能明目张胆把老情人接来家里照顾。
爱和不爱果然一目了然。
原来我和肖丽华三十年的婚姻,是我自作多情。
在她心里,我洗衣做饭,伺候全家老小永远比不过唐明远医学专家的光环。
儿子和媳妇来的很快,一起来的还有搀着唐明远的肖丽华。
儿子皱着眉看着我,
「怎么突然就住院了?我这一天天够忙的了,还要带着妈给唐叔叔检查身体……」
我自嘲一笑,我说怎么来得这么快这么齐,是我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儿媳扯了一下他袖子,
「爸昨天就说不舒服,检查一下也好。」
儿子不以为然,
「平时都好好的,能有什么大病。」
「还不是自己小心眼ƭű̂ₑ,看我们都照顾唐叔叔,跟着添乱吗?」
从进门,他没问一句我怎么了。
他更相信他妈妈的话,是我耍脾气,嫉妒唐明远,想赶他走。
他忘记了小时候生病,是我日日夜夜照顾在床前,忘记是我风里雨里接送他上学。
忘记了是我这个窝囊老爸,省吃俭用,给他买了大三室婚房买了车。
忘记了是我无怨无悔,给他们洗衣做饭带孩子。
我苦涩一笑,重复着儿子的话,
「是我嫉妒你们照顾唐明远,是我在添乱。」
原来有些人真的是天生的冷血自私。
我抬眼冷冷看着儿子,
「唐明远是你父亲吗?要你照顾他?」
「我辛辛苦苦伺候全家还不够,难道还要伺候一个外人?」
儿媳瞪着儿子,使劲推了他一下,但他依然理直气壮说道,
「爸,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唐叔叔是妈老朋友,困难时帮一把怎么了?」
「辛辛苦苦伺候全家,不还是你没度事吗?要是你能雇得起保姆,也不用你天天表功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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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唐叔叔愿意在咱家,还不是看妈的面子,等他康复了,你想见他一面都得排号。」
积攒的所有委屈瞬间变成怒火冲到脑门,
「滚!」
在儿子惊诧的眼神中,我指着他,
「滚出去。」
儿子瞬间涨红了脸,劈手甩开儿媳,指着我说道,
「以后别求着我回来看你。」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甩到他脸上,季如梅阴沉着脸,怒视着儿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儿子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季如梅。
是啊,从小到大,我没有打过他一巴掌,什么事都是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说理由。
今天被一个外人打了。
季如梅冷哼一声,
「兔崽子,让你爸求着你来看他,你好大口气。」
「今天当着大家面,把你爸给你买的房子车子都还回来,你才有资格让他求你,你敢吗?」
说着看向我,
「老韩,今天我做主了,断绝关系,让他还回房子车子,这样吃里扒外的儿子,你还不如养条狗。」
儿子脸色难看起来,窘迫又尴尬地看着我。
他想让我训斥季如梅,想让我说,不会断绝父子关系。
他知道,我舍不得他,一切都以他为重。
可我觉得季如梅说的很有道理,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不能说是卖父求荣,也是忘恩负义。
我想起小时候,我经常背着他上学,问他爸爸老了走不动了,他会不会背着我去医院。
他奶声奶气说道,「我会背着爸爸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让爸爸长命百岁。」
可现在我真躺在医院了,他却觉得我是在胡闹添乱。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依靠也是一场笑话。
自己的人生还真是失败。
儿媳忙解释道歉,
「爸,阿正就是忙晕了,有点口无遮拦,他不是那个意思。」
儿子还硬着脖子,脸上有些许后悔。
肖丽华难得软和语气道,
「老韩,别生气了,你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了。」
「今天医生给远哥检查了,恢复的很好,还说我们照顾的好,照这个情况,再有半年他就能恢复正常了。」
「等远哥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旅游,看看山看看大森林。」
「你不是说想看敦煌飞天吗?我陪你去。」
我冷笑一声,我从没说过想看敦煌飞天,应该是另有他人说过吧。
可我不想再解释,沉思片刻后平静说道,
「丽华,等我出院了,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这样你照顾唐医生也方便点,对你名声也好。」
儿子愣了一下,急忙出声道,
「爸,你这是干什么?妈都已经说了,等唐叔叔好了,就好好陪你,你就别再生气了。」
「老韩,你别闹了,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离什么婚?不怕别人笑话啊。」
我看了看肖丽华和儿子,看吧,他们永远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只是一味觉得是我无理取闹。
我想了想,
「丽华,房子就留给你吧,家里存款我带走了。」
这套是刚结婚时买的老房子,面积不大,应该够她和唐明远住。
等身体恢复,我决定去季如梅厂里上班,既然别人靠不住,余生就自己打拼一把,给自己一个保障。
儿子和肖丽华对视一眼,无奈地看着我țūₚ,最终软着声音说道,
「爸,我错了,不该对你发火。」
「你身体不好,离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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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妈在家照顾唐叔叔,我和小月轮流来照顾你,行了吧?」
我淡淡笑了笑,
「不用了,你也挺忙的。」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肖丽华见我态度冷淡,忙解释道,
「老韩,我们都三十年的夫妻,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
「你看,远哥还在这儿,要是我们真离了婚,你让远哥怎么住得下去?传出去,别人还不说是他破坏了我们感情?」
从头到尾,唐明远就像个犯错的孩子,窘迫地站在人后。
我冷笑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她的老情人最重要,有些人嘴上说的好听,永远不会改正错误的。
儿子看我态度感伤,推着肖丽华坐到床边,
「妈,爸这阵子确实累了,你陪着爸好好聊聊,你们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爸还能真和你离婚。」
说着招呼着儿媳几人,都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肖丽华缓缓开口,
「老韩,我对远哥真的没有男女之情,也没有对不起你,就是把他当大哥。」
「他早年离婚,老婆孩子都在国外,亲情淡薄,我就是把他亲人,实在不忍心看他孤苦一人才照顾他。」
亲人?
我不是没看到她搀扶着唐明远散步。
夕阳余韵,岁月静好,浅笑低语,像一对恩爱的老夫妻。
我看见她给唐明远穿衣服,一粒一粒扣扣子时的温柔。
看见她给唐明远洗头时,故意把泡沫抹到鼻子上的娇笑。
唐明远会靠在她身上,两人静静在阳台晒太阳。
他们岁月静好,回顾着曾经的美好时光。
也许他们现在真没有男女之情,可我知道,他们之间有永恒的回忆。
我细细看着肖丽华,头发染黑了烫成大卷。
皮肤依然白皙,打过水光针的皮肤,透着光泽。
虽然已经六十,依然透着精致漂亮。
而我看起来比她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一脸褶子。
我突然出声,
「丽华,嫁给我很委屈吧?」
「你想要的应该是那种浪漫精致的生活,不是我这个大老粗。」
我叹口气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肖丽华,我不欠你什么?」
「当初是唐明远家里不同意抛弃了你,婚前我也几次提到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
「你不能享受了我的付出,转头嫌弃我的普通。」
「我们离婚吧,你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吧。」
肖丽华睁着那双依然乌黑的瞳孔,不解地看着我,
「老韩,我没有嫌弃你啊,就是习惯了对你说话嗓门大。」
她思索一下,
「这样行不行?以后我说话控制点,家里的活我尽量帮忙做。」
「至于扎针,不用你练习了,行吧?」
控制点?尽量?
我不想再费劲和她理论,只想尽快扯清楚和她的关系。
但肖丽华可能不这样想,
「老韩,我对远哥真的没什么,我就是看他实在可怜……」
我抬手打断她,
「那把他送回家,给他请个保姆,你愿意吗?」
肖丽华沉默了。
我笑了一声,
「你看,在你心中还是他最重要,哪怕我现在也躺在医院里。」
「你的想法不外乎还和以前一样,让我洗衣做饭,伺候你们,不过是嘴上的让步而已。」
「放过我吧,也请你不要这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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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离婚,我不认为她是舍不得我,不过是想我做免费的保姆。
毕竟,没有一个保姆能荤素搭配的那么好,衣服鞋子都给她手洗。
那天我说了很多,也下定决心,如果她坚持不离婚,我就起诉。
那样房子也会一人一半。
我不Ṭũ̂⁽想再委屈自己,想为自己活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坚持几天后,肖丽华最后还是签了字。
那天我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行李,才发现衬衫也就那么两件能穿的,其它的都泛黄变形,面前还有点点污渍。
这么多年,添的衣服寥寥无几。
我觉得一个大男人有衣服穿就行,女人要穿得好点才漂亮。
我想起同事对我的玩笑,
「老韩,你老婆一件衣服都够你穿三年了。」
「以后我找老公就找师傅这样的,疼老婆。」
我当时怎么说的,
「自己老婆当然自己疼,看着她穿得漂漂亮亮,我心里高兴。」
肖丽华唯一给我买的衣服,应该是给哪位买男装送的赠品,一件白色背心,是牌子的。
当时自己还穿到厂里给工友嘚瑟。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又可怜。
我拉着行李箱出门时,肖丽华跟了出来,
「老韩,你真要这样吗?那个女人就那么好?」
我抬头看了看等在车里的季如梅和她老公,原来命运对我也不算坏,最起码我有两个挚友。
「她确实很好。」
因为她知道分寸,知道友谊和爱情的界限,所以我们的交往永远有她老公的参与,可惜,肖丽华永远理解不了。
或许她不想理解,因为感情确实不同。
季如梅把我安排进厂里宿舍,给我搞了个单间,条件虽然一般,但我很满足了。
那天,季如梅老公买了酒菜,在我的小房间里给我庆贺新家。
那天,我难得放松喝多了,是她两口子给我扶到床上。
等我第二天早上醒来,房间的小桌上干干净净,碗碟子都清洗干净放在小厨柜里。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惬意温暖。
原来有人真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季如梅除了从小的情分,更主要是她刚成立工厂那年,订单寥寥无几。
两口子背负几百万贷款,日日愁眉不展。
是我利用休息日,免费给她工厂做技术改进,还利用自己的关系四处给她拉订单。
等她进入稳定期,肖丽华又横加反对,我就没再去帮忙。
我进工厂负责带几个新来的大学生技术员。
我还忐忑怕人家看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
可几个小家伙天天师傅长师傅短,又热情又懂礼貌。
我自然是倾尽全力教他们技术,一时间技术部一片蓬勃生机。
几人知道我刚离婚,天天晚上拉着我聚餐。
一个室外小桌,几瓶啤酒,烧烤,小龙虾,花生米。
几人喝得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年轻了。
几个年轻人周末带我去爬山,教我拍照,用电脑作图,短短两个月,我感觉自己重新活了一回。
这天,我正和几个徒弟研究一个螺纹的改进,儿子突然来了。
「爸,你真扔下我们不管了,轩轩天天迟到,老师都有意见了。」
「你这样有当长辈的样子吗?谁家老人不帮忙带孩子做家务。」
我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没感觉一丝难过。
「儿子,你以后会放弃自己的生活,给轩轩带孩子洗衣做饭吗?哪怕轩轩冲你大呼小叫?」
「甚至你媳妇带回来她的老情人,你也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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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愣怔一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嗫喏着,
「不是都过去了吗?」
旁边几位小徒弟早就看不惯儿子,立马损道,
「我说是谁,原来是师傅的大孝子,不是给后爹尽孝去了吗?」
「不是,他这是自己不想尽孝,拉着亲爸替他孝敬后爸呢。」
「我呸,原来是孝心外包啊,关键还不知道羞耻,分不清里外。」
儿子的脸涨红着。
几位徒弟牙尖嘴利,我没有替他辩解,虽然话难听点,可事确实是他做的啊。
我想了想,语重心长说道,
「儿子,你有困难找爸爸,那爸爸难过的时候找谁呢?不能因为我没有爸爸,你们就可以欺负我,伤我的心吧。」
儿子脸上闪过懊悔愧疚,低头说了声,
「爸,对不起。」
没过半个月,儿子打电话来了,「爸,妈住院了,你去看看她吧。」
我度来不想去,想想她最近送的衣服鸡汤还是去了。
虽țű̂ⁿ然汤有点寡淡无味,衣服款式颜色也并不适合我。
肖丽华瘦了很多,看到我虚弱地笑了笑,
「老韩,谢谢你来看我,你现在精神了很多」
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没有辩解,天天和几个年轻人好吃好喝,不用操心柴米油盐,不用顾及别人的情绪,自然精神足气色好。
我这才发现,肖丽华的胸前沾满了汤汁,头发也凌乱不堪。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精致讲究的时髦阿姨。
我看着桌上中午剩的白菜豆腐和几块干巴巴的鱼,给她买了份鸡汤。
肖丽华靠在被子上,一口一口喝着我喂的鸡汤,眼泪吧嗒吧嗒掉进汤里。
在她断断续续地叙述中,我知道了原因。
我走后,肖丽华主动承担起试针的任务。
每天要买菜做饭洗衣服,要带着唐明远去康复训练,还要给他做活体标度。
很快就体力不支。
也不知道是过度劳累还是扎针的原因,肖丽华开始只是觉得浑身酸软,慢慢就没有力气,一天半夜起床,一头栽倒地上起不来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唐明远睡得比她还沉。
等她折腾着摸到手机,打了电话,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
医生说肢体神经损伤,可能以后行动都不方便。
唐明远从肖丽华住院就ţű̂₁搬回了自己家,打个电话表示了歉意,
「丽华,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和儿子说了我的情况,儿子虽然忙,还是让我去米国休养。」
从那以后就消失在肖丽华的生活中,没来医院看一次,再没有一个电话。
肖丽华的医药费和后续康复训练,粗算大概要小几十万,从头到尾唐明远没有提过一句。
听完肖丽华的委屈伤心,我没有说一句话,我们是六十岁,不是二十岁,总要为自己的浪漫冲动负责。
肖丽华凄楚地看着我,嗫喏着,
「老韩,我真的错了,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你给我洗的每一件衣服,做的每一顿饭才是真的。」
儿子来了,热情地招呼着我,
「爸,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妈。你看,你来了,妈精神都好多了。」
说着诚恳地说道,
「爸,你和妈三十年的夫妻了,她也知道错了,已经哭过好几个晚上了,你就原谅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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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笑着点点头,
「丽华,都过去了,好好养病最重要。」
肖丽华眼睛一亮,「老韩,你真原谅我了?」
我点点头。
儿子欣喜地说道,
「爸,还是你最好,我一会儿就去把你的东西搬回家,那个班你也别上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我诧异地看着儿子,
「我什么时候说搬回家了?」
儿子和肖丽华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那么小气,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会埋怨谁。」
「可我也不想再回到过去。」
儿子急切追问道,
「为什么啊?」
「谁过惯了自由的日子还去做牛马?」
「我为这个家操劳了三十年,后面二十年,我只想为自己一个人活。」
肖丽华眼里的光消失了,儿子也沉默了。
出了医院,我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大步向工厂走去。
再也没踏入医院一步。
儿子开始还劝说我,后来就不再说话。
听原来邻居说,肖丽华把房子卖了,自己住到了儿子家。
儿子媳妇上班忙得很,突然来了个病人,家里立马兵荒马乱。
不是轩轩迟到,就是衣服泡了两天没人洗,每天的荤素搭配,也变成了泡面。
儿媳脸色开始难看起来,话里话外指责肖丽华一把年纪还不检点,好好的日子不过,搞成残废。
儿子忙得晕头转向还受媳妇的挤兑,自然没好脸色给他妈。
肖丽华彻底病倒了,吃不下喝不下。
儿子病急乱投医,找到了唐明远电话打了过去。
肖丽华抖着唇,问出一句,
「为什么走了?」
对面支支吾吾说道,现在自己好多了,觉得还是老婆孩子最重要, 所以求得了老婆的谅解,和他们一家团聚安享晚年了。
肖丽华红着眼眶,哽咽着问出那句,
「那我算什么?」
对面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句,
「丽华,我现在刚复婚, 没事就不联系吧, 不想她误会。」就挂了电话。
肖丽华握着手机呆愣了半天,最终一个人捂在被子里嚎啕大哭着。
初恋的白月光, 还是消失在烟火的世俗中。
儿子和我说这些时,我正在京都参加技术交流会。
几个小年轻带我看了香山红叶, 去了纪念馆, 吃了牛乳羹, 京都十三样。
等我回去时,肖丽华彻底躺倒了, 整个人瘦成了纸片。
见到我细细看着, 嘴里念叨着什么。
儿子在一旁小声说,
「妈现在有些糊涂了, 医生说是忧思过度,情绪刺激太大引起的。」
肖丽华看了我一会儿, 似乎清醒了, 握着我的手,
「老韩,我错了。」
「我怎么能看着你每天伺候我们, 觉得理所当然呢?」
我没有接话, 肖丽华突然抓住我的手, 急切地说道,
「我知道我不行了,能求你最后一件事吗?」
我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有来世,我还嫁给你好不好?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我掰开她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不用了。」
「这辈子已经很苦了, 下辈子还是不要遇到了,你应该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肖丽华立马颓废地倒在床上, 闭上了眼睛,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也是, 我这么混蛋, 你怎么可能还要我。」
这次以后, 我没有再去看她, 半个月后肖丽华吞了一瓶安眠药死了。
身体已经冰冷,儿子才发现。
我没有出席她的葬礼, 只是在她的墓前放了一束花。
儿子哽咽着求我回去。
我拒绝了。
夕阳虽晚, 还有晚霞,我业余加入了老年俱乐部,跟着他们去了曼谷,体验了跳水, 开了一把直升机。
跟着几个老友,开着房车,一路向西飞驰在路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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