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未央

做谢绍祁皇后的第三年。
他的心上人沈执柔和离了。
他一封旨意将她封为西宫皇后。
不过两月,沈执柔便有了身孕。
她胎象不稳,却怪我同她命数犯冲。
谢绍祁命我迁出椒房殿,去清阳观带发修行。
他自以为是地哄着我。
「兰央乖,只要阿柔平安诞下孩子,朕就接你回来。」
他并不知,我手中有先帝赐给我的一道密旨。
若谢绍祁负了我。
二十岁生辰这日,我便可以恢复自由身,回燕地去做我的郡主。
如今,只剩五日了。

-1-
沈执柔仅仅做了两月皇后,便有了身孕。
只是胎象却不大稳。
钦天监正使一番测算,颤颤巍巍地同谢绍祁禀报:
「西宫娘娘腹中的皇子有恙,是因为椒房殿中,有贵人同她命数相冲……」
谢绍祁神色复杂地迈入椒房殿的门时。
我正撑着头看书。
瞧见他时,眼中浮上万分欣喜。
自从沈执柔同她夫君崔侍郎和离以来。
谢绍祁将她接入宫中,同她日日相伴。
甚至为了她,整整七日不曾早朝。
算下来,已经有两三月不曾来椒房殿了。
我慌忙甩下手中的书,走上前去。
如同从前一样,亲亲热热地攥住他的手:
「皇上,你终于来看兰央了?」
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我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兰央,这椒房殿,你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的眼中含着些许愧色。
勉强扯起唇角。
抬起手,抚了抚我的鬓发。
如同旧日一般,软着声音哄我:
「兰央乖。
「只要阿柔的孩子生下来了,朕就将你接回来,好不好?
「你只消在清阳观待上几个月,朕会上下打点好,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他踟蹰了一下。
迟疑地吻在我的额间。
「等你回来了,你仍然是朕的皇后。
「好兰央,你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他的唇依然如同以往一样温热。
可我却感觉浑身发起了冷汗。
如坠入冰窖一般。
他见我不言,以为我默许。
长长松了一口气。
「朕就知道,兰央待朕最好。」
他仰起头,吩咐我的侍女。
「你们替燕皇后收拾好行囊,七日后便出发。」
燕皇后。
好讽刺的称呼。
沈执柔进宫以后,他不顾群臣潮水一般的反对声。
坚持要给她皇后之位。
他在朝堂上义正词严。
「民间尚有平妻,朕为何不能有?」
沈执柔对他而言,是失而复得,是弥足珍贵。
他用帝后大婚的礼仪将她迎入宫中,牵着她的手受万民朝拜,给予她万分荣宠。
从此以后,一宫中两后并立。
我也从此变成了「燕皇后」,抑或「东宫皇后」。
谢绍祁赶着去见病中的沈执柔。
匆匆忙忙便走了。
他走后好一会儿,在我身后惴惴不安的云丽才敢发出声来。
「娘娘,皇上真的要让您去清阳观吗?」
我低着头,静默了许久。
谢绍祁宠爱沈执柔的这些时日。
我日日欺骗着自己。
想他有朝一日会回头,会记起椒房殿中苦苦等待的我。
如今。
我终于不能再骗自己了。
他终究还是负了我。
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被我生生憋了回去。
「云丽,去将那道先帝的旨意取出来吧。」
我艰难地扯起唇角,对云丽勉强地笑了笑。
「我不去清阳观,我们回燕地去。」

-2-
嫁给谢绍祁之前,我是燕地郡主,是异姓王燕王的长女。
十岁那年,我的母亲燕王妃缠绵病榻。
父王却沉迷酒色,连看她一眼都吝啬。
她病得快死了的时候。
一名身穿明黄色华服的男子沉默地站在她病床前。
「林婉,你弃了朕而择了他。
「可曾后悔?」
母妃没有回答他。
只是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将我的手拼命地递到那男子手中。
断断续续道:
「此生错果已酿成,阿婉唯求皇上能看在阿婉的面子上,好生照顾我的女儿。」
说完这句话,母妃便在我的哭声中咽了气。
皇上坐在她的床前闷声流着泪。
次日,便不顾父王的阻拦,将我强行带回了帝都玉京。
他抚着我的发。
「兰央,你既是阿婉的女儿,从此以后,便是我的亲女。」
他命皇后亲自照看我,一切待遇同嫡公主无异。
赐我最美的华服,赏我最珍贵的珠宝。
我及笄那年,皇上笑着问我:
「朕有七名皇子,其中,兰央可有中意的?」
他把玩着腕上那串厚重的佛珠,柔声同我道:
「若是瞧上了谁,朕就让他做太子,让兰央做皇后。」
我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想起昨日,五皇子谢绍祁闯入我的房中。
将一支他亲手做的玉钗簪到我头上。
情意绵绵地望着我:
「兰央,戴了本皇子做的玉钗,从此以后,你可就是本皇子的人了。」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我在椒房殿中同他初见。
彼时,他还只是身份低微的宋嫔所出的一个不起眼的皇子。
我站在皇后娘娘身旁时。
谢绍祁就那般愣愣地瞧着我。
连宋嫔唤他给皇后请安,都不曾听闻。
他长我三岁,那时已是情窦初开。
每逢十天半月便送来酸唧唧的情信,堆满了我的桌台。
每看一封,我都要羞红了脸。
思绪百转千回。
眼前的宫室,已经不再是那时谢绍祁同我诉衷情的椒房殿。
当年灯火通明的中宫,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冷宫。
我笑得惨淡。
现下想来,真相如一盆冷水一般泼在我身上。
谢绍祁对我哪里是一见钟情。
他分明是诡计多端。
敏锐地察觉了先帝对我的宠爱。
明白了只消讨好我,便可以离他心仪的皇位更近一步。
为了皇位,哪怕要同他自小便放在心尖尖上的沈执柔分离。
他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父王不久便去世了。
我嫡亲的兄长燕王世子袭爵。
身后又有了燕地的势力为我撑腰。
自那时开始,其他几名皇子,也纷纷开始对我献殷勤。
可已经太迟了。
我被谢绍祁蛊惑,眼底再也容不下他人。
谢绍祁真的极能忍。
同我成婚三年,从未露出任何破绽。
一直忍到他坐稳皇位,忍到沈执柔同她的夫君和离。
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一定很是自得。
兄长在燕地鞭长莫及,我在深宫之中更是无依无靠。
他想怎样将我捏圆搓扁,如何欺凌我,都随了他的意。
幸而,我手中还有先帝临死前,留给我的那道密旨。
我颤抖地扶着那已经泛旧的锦帛。
笑得流出了眼泪。
谢绍祁,你终于可以不必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意。
好生同她相守了。
五日以后,我便可以离开这深宫。
回燕地去。
自此以后,山高水长。
永不相见。

-3-
第一次察觉谢绍祁心中另有其人。
是我端着亲手熬的汤羹去长宸宫见他时,他成堆的奏折下,不慎露出的一幅女子画像。
我只瞧见了华丽衣裙的一角。
还以为他在偷偷画我。
心中喜不自禁。
趁他喝汤羹时,狡黠地飞快伸手,去抽出那幅画像。
谢绍祁反应极快。
打翻了手中的汤碗。
死死地按住我的手。
但我还是瞧见了那女子的脸庞。
明眸善睐,仙人之姿。
可惜我却不认得。
我强笑着道:
「皇上,这画像上的女子是谁?臣妾,怎么好像未曾见过。」
谢绍祁神色镇定,瞧不出丝毫破绽。
淡然道:
「这是李太妃呈上来的女子画像之一,要为七皇弟选妃,朕方才收回去的时候漏了一张。」
他抱我在怀中吻住,制止了我的胡思乱想。
可不久之后,我竟然在宫里见到了那名女子。
是崔侍郎的夫人,沈执柔。
那日是太后的生辰宴,我奉谢绍祁的旨意为她操办。
沈执柔随着其他命妇一道来同我请安。
只是见到她第一眼,我便认出了她。
这三年,他一定是将对ŧūₐ她的思念,都藏入了他的画中。
才会将她画得那般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沈执柔性子高傲,不愿做妾。
谢绍祁为了我,为了皇位,才不得不眼睁睁地瞧着她另嫁他人。
而现在,他依然不肯委屈了她,执意要让她做皇后。
便只能委屈了我。
可惜,我那时完完全全被谢绍祁蒙蔽着。
劝自己恐怕认错了人。
谢绍祁怎么会对臣妻动了心思呢?
现下想来,全是笑话。
我愣愣地倚在窗台边,瞧见外头的花一朵朵落了。
心里忽然就闷闷的。
转头唤过云丽,让她陪我去太液池走走。
走到太液池旁,我的眼睛突然就模糊了。
岸边,正游着许多尾锦鲤。
从前,谢绍祁常常偷偷带我从上书房逃了学,来这里喂鱼。
太液池依旧是当年景象。
只是,喂鱼的已然换了人。
沈执柔的小腹微微隆起。
正靠着谢绍祁的肩头,温柔地将鱼食撒进池中。
谢绍祁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真是好一对璧人。
我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
心彻底死了。
谢绍祁,你真是太残忍了些。
你宠她,爱她便罢了。
为何要带她涉足,刻着我同你的记忆的地方?

-4-
我痴痴地笑Ŧűₖ了一声。
忽然失了神智,想不顾一切地冲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一并赶走。
「娘娘!」
云丽惊慌失措的呼唤声没能拦住我。
我身子一歪,掉入了深深的太液池中。
厚重的宫装如一双有力的手一般,将我死死往下拉扯。
我渐渐停止了挣扎。
眼角沁出热泪。
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儿。
谢绍祁可会有一分心疼我ẗŭ₅?
昏昏沉沉间,仿佛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唤我的名字。
「兰央,兰央,你醒醒……」
他怒不可遏地冲旁边的太医发火:
「你们这群废物!若是治不好燕皇后,朕要你们的九族拿命来还!」
我的眼角再次控制不住地湿润。Ṫű₄
我是已经死了吗?
竟然都有幻觉了。
谢绍祁同沈执柔破镜重圆之后,再也不曾这样关心过我了。
我怎么还在傻乎乎地奢望?
隐约间,我察觉有一双温热的手在抚我的脸。
抚去我的泪珠。
那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悔恨。
「兰央,对不ƭṻ₂住。
「朕没想到,你会坠入水中……」
半夜时,我终于努力地睁开眼。
瞧见了谢绍祁猩红色的双眼。
他凝望着我,眼中涌上狂喜之色。
将我紧紧拥入他怀中:
「兰央,朕好怕,差一点就要见不到你……」
外头传来女子轻柔的脚步声。
沈执柔亦身着皇后的服饰,盛装打扮,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听闻燕姐姐醒了,臣妾特意来瞧瞧姐姐。」
谢绍祁一下子便松开了我。
我没来得及使力,以一个极为难看的姿势倒在了床上。
便看见他一个箭步冲到沈执柔身前。
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的腰。
面含嗔怪道:
「阿柔,你有身子了。
「怎么还出来乱跑?」
沈执柔面含笑意地望向我。
「臣妾也是担忧姐姐的身子,现下见到姐姐醒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谢绍祁却紧紧皱着眉头,瞟了床榻上的我一眼。
「钦天监不是说了,兰央与你命数犯冲?
「不行,朕立即送你回去。」
他取来大氅将沈执柔裹了个严实,草草嘱咐我好生休息。
便谨慎地护着她离去。
沈执柔离去时,笑吟吟地朝我瞥来一个眼神。
我读得懂。
她仿佛在说,燕兰央啊燕兰央。
你做了三年皇后又如何?
我还不是勾勾手,便将她唤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抑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默默掐着指头算着日子。
还有四日了。
生辰那日,我就要当着满朝臣子的面。
向谢绍祁呈上那道密旨。
换取我的自由身。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5-
谢绍祁似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我。
翌日下朝时,又来了椒房殿。
先问了云丽,我的行囊收拾得如何。
又命外头的人,端进来无数多的珍宝。
「兰央,你可喜欢?」
我病恹恹地瞧着那些璀璨华丽的珠饰。
这些东西,先帝赐给我不少。
我的库房里,都要堆不下了。
我挪开眼神,垂着头道:
「皇上,臣妾不是很快就要离宫了吗?
「这些东西都不能带走,您还是赐给沈皇后吧。」
我说的离宫,是我要回燕地。
谢绍祁却以为,我在说去清阳观的事。
他的笑容有些难堪。
「反正,你终究是要回来的。
「这些东西先放在你宫里也好。
「执柔那边,朕已经赐了她很多……」
似是察觉我面色不虞。
他有些窘迫地止住了话头。
「兰央,三日后是你生辰,对不对?
「朕和执柔的意思,都是让你好生在宫里过完生辰再走,你告诉朕,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我摇了摇头。
「臣妾没有什么想要的。」
谢绍祁便大手一挥,命身后的人再去内务府给我挑些珠宝首饰作赏。
又说要将波斯新进贡的螺子黛和东珠尽数赏给我。
他瞧着我病恹恹的样子,眼底的愧意流转。
攥着我的手,似想同我说什么。
外头忽然传来人声:
「皇上,您答应要陪沈皇后用午膳的。
「眼下,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6-
谢绍祁轻叹一口气。
「兰央,你别怪朕。
「朕知道这一回委屈了你。
「以后,朕会补偿你的。」
他几步一回头,却还是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沈执柔趁着谢绍祁去上朝时来见了我。
不经意露出耳边硕大的东珠耳环。
以及她那用上好的螺子黛,勾勒出的曼妙眉形。
「姐姐恕罪,皇上说了不许臣妾靠近姐姐,只好遥遥给姐姐见礼了。」
我平静地望着她。
今早,内务府的人将所谓的「生辰礼」送来的时候。
其中并无谢绍祁许诺的东珠和螺子黛。
看来,是沈执柔知道谢绍祁要将它们赐给我。
故意抢走了。
她真是什么都爱抢。
抢了以后,还要来我跟前暗戳戳地示威。
只可惜,我现下一心想着回燕地。
并不想同她纠缠。
我泰然自若地开口:
「妹妹说得是,你还是少来这椒房殿为宜。」
她却几步走到我的跟前,恶毒地在我耳边低语:
「姐姐,你还真信这命数相冲之说啊。
「妹妹只不过想试试,你在皇上心中有几分几两,才用了这等招数……」
她捂着唇,「咯咯」地笑了起来。
「却没想到,皇上这样在意妹妹的安危,竟然不惜将姐姐赶出宫去。
「如此,便委屈姐姐去清阳观了。
「日后,妹妹和腹中的孩子,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的。」
她笑得花枝乱颤。
「姐姐还是好好享受这个生辰吧,往后的日子,恐怕可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原来如此。
所谓命数相克,不过是沈执柔的一个计谋。
谢绍祁这般年少有为、励精图治的帝王,也会被情意蒙蔽了双眼。
轻信了鬼神之说,急匆匆要将我赶出宫去。
又或许说。
他早就厌倦了我,所以顺水推舟,好能和他的执柔安心厮守呢?
我捧着那道圣旨。
哀哀地笑出声来。
十二岁与谢绍祁初见,十七岁嫁给他为后。
再到如今的二十岁。
整整八年,我的生命中,几乎只有谢绍祁一人。
如今只能叹一句,错付韶华。
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还有两日。
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7-
生辰宴的前一日。
沈执柔许是怕谢绍祁来寻我。
一大早便缠着他,要去景山行宫泡汤泉。
他们的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开。
整个宫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我竟还松了一口气。
从库房中取出不少银子,尽数赏给椒房殿中的宫人们。
感谢他们这三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地侍奉我。
又让云丽扶着我,慢悠悠地在宫城中绕了一圈。
心头还藏着对这儿淡淡的留恋。
这里,毕竟是我长成了的地方。
快要回燕地了。
还是有些不舍。
大约是回忆太多。
每行几步,我都要愣愣地驻足。
御花园的某座假山,我曾和谢绍祁一ƭű̂ₐ并在这躲过雨。
春日里,清宴殿前的小潭,我曾同他一道赏过盛开的睡莲。
交泰殿前的阶梯,大婚那日,我同他手牵着手,并肩迈上……
我一忍再忍,才没让泪水落下。
入夜时。
我回了宫,翻箱倒柜寻出他给我写的情信。
命云丽点燃火盆。
看也不看,将那些信一股脑儿,尽数扔进其中。
「兰央……」
谢绍祁迈着大步走入。
瞧见那些火中的信,忽然脸色煞白。
扑了上去,从火中抢夺着那些信:
「兰央,你在做什么!」
他仰起头,朝外吼着: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取水来!」
太监们慌慌张张抬来了水。
可惜,已经迟了。
那些信早已被烧成了灰烬。
谢绍祁费劲抢出来的两封,也已经看不清字迹。
他费解地瞧着我。
「兰央,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还在怪朕吗?」
他满脸写着疑惑与不解。
「你从前很听朕的话的。
「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快意地笑着。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皇上,明日就是臣妾的生辰了。
「臣妾呀,要送您一份大礼。」

-8-
谢绍祁身子一僵。
手触了触我的额头。
拧着眉道:
「兰央,你又烧糊涂了。
「今日你去了哪?做了什么?为什么瞧着,比之前还严重了些?」
他叹了口气。
「罢了,你生病了,朕不怪你。」
他又迟疑了半晌,才道:
「朕今儿在椒房殿陪你,可好?」
我讽刺地勾唇一笑。
他与沈执柔日夜相伴,巴不得一刻不能分离。
怎么现下,竟然还愿意歇在我这儿了?
谢绍祁躺在我的身旁,沉沉睡去。
我却睁着眼。
闻着他身上那又陌生又熟悉的龙涎香气味。
想着我与他的过往。
对他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
他到底是在意我,还是不在意我?
若是不在意我,为何刚同沈执柔从景山回来,就急匆匆来探望我?
若是爱我,为何要伤我一次又一次?
我迷惑又心伤。
直到夜半,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阵又一阵的叩门声却将我惊醒。
「陛下,不好了!
「沈皇后嚷嚷着腹痛,已经传太医去了!」

-9-
谢绍祁慌慌张张便披着外衣起来、
朝外头冲去的时候,还险些跌了一跤。
我毫不意外。
又躺下去,这一回睡得更为安稳。
沈执柔那边闹了一夜,终究是保住了腹中的皇子。
可我离宫之事,却似乎变得刻不容缓起来。
我端着奏折,候在勤政殿的侧殿。
听着朝堂之上,钦天监的正使义正词严地向他禀报:
「皇上,臣昨日夜观星象,发觉紫微星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了。
「若是东宫皇后再不离宫,西宫娘娘腹中的胎儿恐怕不保啊!」
谢绍祁沉默了半晌。
才沉吟着开口:
「今日是燕皇后的生辰,朕原本想着,要让她好生过完生辰再走……」
「不必了。
「我今日就可以走。」
我手中端着那道密旨。
缓缓地走入朝堂。
谢绍祁看见我的第一眼,双眼猛地睁大。
虽说我十二岁就来了玉京。
可兄长一直不曾忘了我。
每年都传人来给我量了身量,给我做一件燕地郡主的服饰。
今晨,我褪下华丽的皇后常服。
换上燕地的罗裙。
命云丽给我梳了燕地闺阁女子的妆容。
云丽替我梳着头,泪眼花花道:
「郡主……」
是了。
从今以后,我只是郡主,不再是皇后了。
我举着那道旨意,当着朝臣的面,跪在谢绍祁身前。
「先帝曾给臣妾一道旨意,请皇上允许丞相大人当众宣读。」

-10-
谢绍祁从我手中颤抖着取过那折子。
读着读着,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不。
「这折子不可能是真的。」
我勾唇一笑。
「陛下,臣妾还没有胆子伪造密旨。」
台下有几名老臣。
只是远远地瞧见了那折子上的字,便眼尖地认出是先帝的字迹。
纷纷开口道:
「皇上,既然燕皇后手中是先帝的旨意,那便不得不读啊!」
谢绍祁满含愠怒:
「放肆!
「你们是在命令朕?」
丞相跪在一旁,却是手抖着不敢接我手中的旨意。
谢绍祁的脚步定在我面前,俯下身子,低声哄我:
「兰央,别闹了。
「朕不计较你今日的无礼和僭越,也不计较你穿燕地服饰,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皇上,难道连先帝的密旨你也不遵了吗?」
「兰央,你!」
谢绍祁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僵持不下之时。
外头忽然传来男子朗然的声音:
「臣燕地使臣云晋,特来觐见皇上!」
我忙回头,瞧见了云丽的哥哥云晋。
心中不由泛起疯狂的喜悦。
他是兄长身边最信任的将领。
此刻,他正大步朝勤政殿中走来。
他手中,也握着一道一模一样的密旨。

-11-
当年,先帝做了两手准备。
写下两封密旨。
一道给我,一道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燕地,给我兄长。
我唯恐事情有变。
早已写了信,命人快马加鞭前去联络兄长,让他命人带着那封密旨来玉京。
幸好,总算是赶上了。
云晋手中的密旨一到,谢绍祁骑虎难下。
群臣相请,不得不令丞相当众宣读密旨。
「……废皇后燕氏位份,复其燕地郡主之位,准其归家。」
旨意念完后,朝臣皆大惊不已。
又经由数名臣子核实,那确实是先帝的笔迹。
朝臣的议论声才渐渐平息。
云晋则对谢绍祁拱手道:
「皇上,臣奉燕王旨意,带郡主回燕地。
「就此,向皇上辞别了。」
今日之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以为,谢绍祁会爽快地放我走的。
却没想到,他先是百般阻拦那道密旨被念出。
此刻,却又沉着脸,失声吼道:
「不可!」
我不由有些失神。
他这又是何苦呢?
难道,还要容我在宫中,同他继续互相折磨?
「皇上,先帝密旨既出,皇上还是遵循为好。」
几名御史惴惴不安道。
谢绍祁目光沉沉地瞪着他们。
「朕并没有说不放她走。
「云将军难得来一次玉京,朕想着,总要好生宴请他一番才是。」
谢绍祁此话一出,御史们便也纷纷噤声。
他倒真的命人去筹备晚宴,说要宴请云晋。
又命人将我送回椒房殿中,只说晚宴过后再安排我归燕之事。
我心中有些不安。
在椒房殿中忧虑地走来走去。
门忽然敞开。
谢绍祁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一声怒吼,将下人们全部赶了出去。
走到我跟前,一把攥住我的手。
目光里满是偏执与怒意:
「燕兰央,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你竟然想离开朕?」

-12-
我望着他阴郁的脸庞。
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
先帝因为他办事的一次失误狠狠申斥了他,将他连贬三级。
连带着宋嫔母家兄长的九品官位也一同废去。
「朕的皇子,不该如此上不得台面。
「从此以后,不要再来见朕。」
他淋着雨从长宸宫回到他皇子府中。
生了一场大病。
我求了皇后好几日,才得了她的准许,出宫去探望他。
病床前,他昏昏沉沉,浑身发烫。
拉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兰央,别离开我。」
他勾起唇,自嘲一笑。
「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从今往后恐怕也只是做一个闲散皇子的命。
「难道,连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我拼命地摇头。
一字一句地许诺:
「绍祁哥哥,我不会离开你。
「你信我。」
他揽住我的腰,滚烫的唇贴着我的嘴角。
吻得缠绵而又霸道。
一直等到我和他都要喘不过气,才勉强松开我。
他逼着我对他发誓。
「兰央,你说。
「这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
「永不分离。」
思绪回转。
眼前不再是那个炽热的、满眼都是我的谢绍祁。
他的身上,沾上了别的女子的馨香。
他的心里,早已没有我的位置。
当初的诺言是他先背弃的。
我再也不会受他的骗了。
我抬起头,漠然地与他对视。
「皇上,我现在是燕地郡主,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还请皇上遵守承诺,晚宴过后,便放云将军和我回燕地。」
谢绍祁的眼中忽然燃起熊熊怒火。
「燕兰央。
「朕绝不会放你走的。」
他忽然将我打横抱起,朝内室走去。
身后的大门早已悄然关上。
我死命挣扎,却根本拼不过他的力气。
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如同一只野兽一般,一层层解开我的衣裙。
他的吻要落上来时。
我心一横。
拔下发上的玉簪,死死往脖颈刺去。
「兰央!」
他失声惊呼。
死死按着我的手。
那簪子却还是没入了我的脖颈中。
血流如注。
他的瞳孔瞪大。
认出了那支簪子。
正是十五岁那年,他跳窗来椒房殿寻我。
往我发间簪的那支,他亲手做的玉簪。
如今,玉簪染血。
人也不复当年。

-13-
谢绍祁疯了一般。
将整个太医院都传了来。
御医手忙脚乱地给我施针止血的时候。
沈执柔来了。
一天发生这么多事,她应当也坐不住了。
特意要来探探情况。
昏沉间,我听见谢绍祁的含着怒意的声音:
「你还来做什么?
「还嫌这里不够乱,是不是?」
沈执柔怯怯地道:
「臣妾只是担忧姐姐……」
谢绍祁的声音软了软。
「执柔,你先回去。
「朕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好说歹说,才将沈执柔劝了回去。
一整个太医院出动,加之谢绍祁一直在旁陪着我。
那簪子刺得也还不算深。
傍晚时,我醒了过来。
云丽在我身旁哭诉着:
「自从那沈皇后入宫,郡主都不知道出了多少事了。
「奴婢瞧着,倒不是郡主克沈皇后腹中的皇子,是沈皇后与您命数相克呢……」
我对云丽笑了笑。
「云丽,休说胡话。」
我眼尖地察觉,外面闪过一抹明黄色的衣角。
却又匆匆消失。
我置之不理,只是复又睡了过去。
自我自裁后,谢绍祁每一回想来见我。
我总是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有时是用头去磕床角。
有时是要用布条缠住脖颈。
久而久之,他不敢再来见我。
自云晋来这儿,也有三日了。
他一直住在玉京的客栈中,不肯离去。
多次向谢绍祁上书,要接走我。
谢绍祁只是以我身子尚未好,并不允准。
云晋却锲而不舍。
扬言不将我接走,绝不离开玉京。
我为了证实自己身子好了。
命云丽扶我起来,在宫中一路晃荡。
路遇沈执柔。
她一脸嫉恨:
「你现在高兴了吧?
「不必去清阳观了,还平白让皇上那般在意你。」
我嗤笑一声。
「你要他的关心,拿走便是。
「劳烦你下回见到他,劝他放我离宫。」
沈执柔将牙咬得「咯咯」响。
「反正你已经不是皇后了,你迟早是要走的!
「到那时,阿祁身边就只会有我一个人了!」
我毫不在意。
神色自若地离开。
走到太液池旁。
我盯着池中的锦鲤。
不过往前走了两步。
身后便有人惊惶地唤我。
「兰央……」
我扭头看是谢绍祁。
冷笑一声。
身子便朝前仰去。
他慌忙止住了脚步。
「兰央,朕就站在这儿。
「你别动。」

-14-
我往前走,谢绍祁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几日没见,倒是同他生疏不少。
他眼底有愧疚之色,斟酌着开口:
「兰央,你身子可好些了?
「你放心,朕不走过来,朕就在这儿同你聊聊天。」
我点了点头。
「身子已经好多了。」
我同他默然不语。
走了一段路。
在经过上书房时,他冷不丁开口道:
「依稀记得,你不爱听夫子讲课,总是逃学。
「朕替你补课业,补得焦头烂额。」
我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声。
「那当年,多谢你了。」
经过上林苑时。
他又开口:
「记得当年,朕教你骑马,就是在这儿。」
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当年,还在这儿摔了一回,幸好你带了跌伤的药。」
经过御花园时。
他又要开口:
「记得……」
「别说了。」
我转过身,望着他。
却发觉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猩红一片。
而我面色波澜不惊。
冷声道:
「皇上,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
朝他屈膝行礼。
「事到如今,还请皇上早日放兰央回燕地。」
谢绍祁满脸恍惚。
「兰央,朕和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不由得也有些失神。
是啊。
我同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呢?
是他从一开始接近我,便心思不纯,算计欺骗。
是他在心中偷偷念着沈执柔,却与我强颜欢笑,又同床共枕。
还是他为了沈执柔,不顾一切要将我赶出宫中?
谢绍祁应当还是对我有一点爱的吧。
否则,也不会死活不肯放开我。
只是,这点爱,比起他对沈执柔的心思。
实在太稀薄,也太惨淡了。
我嗤之以鼻,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如果朕不放你走,你会恨朕吗?」
谢绍祁忽然开口。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讽刺地瞧着他。
「会啊。
「哪天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也说不准呢。」
谢绍祁的面上染上哀色。
最后,他颓唐地点了头。
「好,朕让你走。」

-15-
云晋早已整装待发。
得到消息的第二日,便带着燕地的车队,早早守在了宫门口。
见我和云丽出来。
他欣喜地松了一口气。
单膝跪在地上。
「恭迎郡主回燕地!」
我笑着将他扶起。
身后的云丽早已按捺不住,脆声唤他:
「哥哥!」
云晋摸了摸云丽的头发,含笑对我道:
「郡主,我们立即出发。
「顺利的话,七日后,便能到燕地了。」
我点了点头。
坐上了回燕地的马车。
云晋望着身后紧闭的宫门。
有些迟疑道:
「皇上他,不来送一下郡主?」
我轻快地耸了耸肩。
不曾同他提起,方才我是怎样用尽了手段,才摆脱了谢绍祁的。
「他来做什么?
「这儿没人想瞧见他。」
我催促着云晋:
「快走吧。
「云丽也想她爹娘了。」
马车朝前行去。
身边熟悉的事物正在一点一点溜走。
我忍不住掀开马车的帘子。
最后瞧了几眼,这个我待了八年的地方。
马车驶出玉京城时。
我放下帘子。
长长吁了几口气。
心情变得明媚而欢快。
岁月蹉跎已久。
幸而,我如今才二十岁。
从此以后,我终于不必再囿于这座宫城。
前方的路,灿烂而明媚。
【正文完】
番外:谢绍祁
从第一次见到燕兰央时,谢绍祁便对她起了心思。
不只是她明媚不同于玉京女子的容貌。
更源于父皇对她的宠爱。
隐隐约约,他也曾听到一些风声。
说父皇与燕王妃有故。
他的生母身份低微。
皇位于他,似乎万分遥不可及。
可这一切,若是有了燕兰央做跳板,便不可同日而语。
他寻到执柔。
她是礼部尚书的幼女,从小与他青梅竹马。
从来不曾嫌弃过他卑微的出身。
他执着她的手,告诉她,他的计划。
执柔的脸色刹那惨白了。
「阿祁,你……」
他抓着她的手,眼神坚定:
「执柔,你不想做皇后吗?」
沈执柔低着头,最终同意了。
于是,他开始用尽一切手段,撩拨燕兰央。
无数封的情信。
三天两头地去寻她。
他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模样。
她的眼睛本来就大,笑起来的时候,更显明亮。
仿佛有星子在其中熠熠闪光。
颊边,还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真傻。
谢绍祁有时会这样想。
只要略施手段,她便对她死心塌地了。
说她为他做什么都可以。
她十七岁,他二十岁那年。
父皇病危。
临终前,果然将皇位传给了她选定的夫君。
便是他。
他终于坐上那个皇位。
可是这时候,他还不能同执柔厮守。
三年来,燕地对他忠心耿耿,借了他不少兵。
燕兰央也对他情深意重。
他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总算坐稳了皇位。
他迫不及待地令执柔和离。
将她接进宫中,兑现对她的承诺。
至于燕兰央?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她那么傻,又那样爱他。
肯定还是和以前一样,哄哄就好了。
这三年,燕兰央的椒房殿中,他早命人做了手脚。
此生,她再也无法诞育孩子。
倒不是他不乐意同她生。
只是,他怕将来万一有不测,兵强马壮的燕地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是执柔便不一样了。
执柔同他成婚后不久,便有了孩子。
他欣喜若狂,可执柔却胎象不稳。
钦天监查来查去,却说是燕兰央与她命数相克。
他不忍拂了执柔的哀求。
这个孩子于她而言,弥足珍贵。
况且,燕兰央如今对他,也没有什么用了。
就这样顺水推舟让她出宫几月也无妨。
正巧方便了他与执柔相守。
他没想到,这一回的燕兰央,变聪明了。
他只是想要她出宫几月,保护执柔母子的安全。
她却想要彻底离开他。
他忽然开始慌张起来。
可他不是不爱她吗?
他一直以为,他待她,是逢场作戏,是算计与利用。
什么时候开始,存了几分真心呢?
谢绍祁有些恍惚。
是吻她时,她轻颤的长长的睫毛。
是她坚定地发出那句誓言,说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还是,他同她成婚以后,在这深宫中,某一刻的相守……
他忽然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心了。
他爱得明明是执柔。
什么时候开始,燕兰央也占了一席之地呢?
燕兰央这回很坚决。
他几乎是被迫着放走了她。
在她的眼神里,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死意。
他颓唐地想,与其某日让他发现,她冰冷的尸体浮在太液池中。
不如放她回燕地。
她走的那日,他还是后悔了。
他低声下气,百般哀求。
「兰央,你最后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怎能不能别走?」
他咬着唇,艰难地许诺她:
「你若是介怀,朕去同执柔说, 让她去行宫养胎。
「从此以后,我们好好相守,好不好?」
他焦急起来,连「朕」的称呼都忘了。
可她只是抬头, 漠然而冷淡地瞧着他。
「皇上, 你闹够了没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难不成是要反悔?」
她的眼神太冷静了。
没有一丝离别的痛苦, 只有迫不及待和畅快。
他的心仿佛被刀子狠狠地捅穿。
是他先开始算计她。
是她先爱上的他。
最后,却反倒成了他被伤得最深。
在她的目光下,他退却了。
后来的他,无数次后悔那次放走了她。
他注意到了她身旁的婢女说的话。
自从沈执柔入宫, 她便开始常常出岔子。
究竟是谁克了谁?
他派了暗卫去查了钦天监的人。
果不其然。
一整个钦天监, 早已被沈家买通。
他几乎不敢相信, 向来温柔纯良的沈执柔会做出这样的事。
怒不可遏地去质问她。
沈执柔冷笑一声:
「是,那些什么星象,都是臣妾让钦天监的人编造的。」
她抚着滚圆的肚子。
抬起头,挑衅地瞧着他。
「可是, 皇上不也信了吗?
「燕兰央,不也是皇上逼走的吗?」
他连连后退几步。
是啊。
怪她有什么用。
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若当初,他对钦天监的人能存了几分疑心……
不, 不!
世事难两全。
他既然选了兰央,就不该再去招惹执柔!
他亲口说过, 要与她永不分离。
为何,他却负了她呢?
他颓废地离开沈执柔的宫殿。
几日后, 沈执柔在御花园散步时,不慎从阶梯上摔了下来。
出了很多血, 最后一尸两命。
他厚葬了她。
现在,他倒还真有些相信鬼神之说了。
沈执柔作的孽,Ṭų₃ 报应到了她和腹中的孩子身上。
他亦是。
他轻轻喟叹一声。
那样好的兰央,离他而去了。
徒留他一个,对着空荡荡的椒房殿发呆。
她读过的书,穿过的衣裳。
还有她的库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的,他赏下的那些珠宝首饰。
她什么也没带走。
包括那支他亲手为她做的簪子。
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梳妆台上。
上头的那个「兰」字。
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花费了不少工夫。
可他却不曾觉得浪费时间,反倒乐在其中。
他蓦然想起, 当年他将那簪子送给她之前,心中隐秘的紧张与欢喜。
才恍然大悟。
原来, Ṱųₗ从那时开始, 他便爱上她了。
他不仅骗了她, 还骗了自己。
他传来丞相,咬着牙道:
「朕要去燕地一趟。」
丞相却为难道:
「陛下, 您不能随意离朝……」
「听见没有!朕要去!」
丞相低着头, 惴惴不安道:
「陛下,还有一事。
「燕地最近似乎在举办婚事, 您现在去, 恐怕不太合适。」
谢绍祁的眉心狠狠一跳。
心里忽然浮起不好的预感。
「什么婚事?是燕王要娶妃吗?」
「不是……」
丞相的头埋得更低了。
「是,是,燕地郡主要同云晋将军成婚了……」
「哗啦!」
谢绍祁手腕上的佛珠断开。
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他颓唐地瘫倒在椅子上。
他早该想到的。
从放走她那日开始, 她就不再属于他了。
如今,他追悔莫及。
可却没有一点办法。
只能日日夜夜,在无尽的悔恨中自责。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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