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都知道,随手施舍一点什么吃食,便能让我这个痴傻公主做任何事。
光风霁月的太傅随手给了我一块糕点,便被我缠了好多年。
他虽不曾表现过什么,人后却对我十分厌恶,直言道我不知羞耻,恨不得自荐枕席。
我不知道不知羞耻和自荐枕席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太傅给我好吃的,他是好人,我喜欢他,要报他的恩。
直到塞外传来兵败的消息,父皇最宠爱的三皇姐即将远嫁和亲。
三皇姐的母妃皇贵妃亲自来找我,还给了我一盒糕点,求我替三皇姐去和亲。
我擦掉嘴边的糕点渣,随意摆了摆手:「娘娘莫愁,嫁个人而已嘛,三皇姐不愿意,我替她就是啦。」
-1-
被御书房前的人拦下时,我才发觉自己答应得太轻易了。
父皇好像根本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御书房的侍卫自然也不肯替我通报。
可贵妃娘娘给了我整整一盒桂花糕呢,如果办不成这事,那我不就白吃了人家东西吗?
我挠了挠头,灵机一动,转过身朝着御书房大喊:
「父皇!父皇!我是十六!您开开门呀!」
侍卫怒喝:「大胆!御书房重地,岂容你这个小女子如此放肆!」
他们拿着长矛就要来叉我。
我连忙撒开腿跑,围着御书房绕圈圈,边跑边喊:
「父皇!父皇!我是十六!十六来找您有事呀!」
「何人在此喧哗!?」
御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
贵妃娘娘早就告诉过我,父皇穿黄色衣服,上面绣着五爪大虫。
我一眼就瞧见了父皇,呼呼喘着气朝他挥手:
「父皇,您快让他们别追了,十六要累死了。」
父皇摆了摆手,让侍卫退下,皱眉望向我:
「你是十六?哪个十六?」
我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两个响头,脆生生答:
「十六住在咸福宫东殿,母妃是林美人。」
「哪个林美人?」
一边的老太监连忙小声说:「是从前侍候皇后娘娘的宫女,侍寝首夜惹得您不快,便再也没被您召幸过。后来生下的十六公主,您忘了给赐名。」
-2-
咸福宫西殿住的一个答应告诉过我,母妃是凤仪殿的掌灯宫女。
皇后身体不适,父皇便在凤仪宫随便点了个宫女侍寝。
被选中的母妃心如死灰,她还有一年就要出宫,未婚夫就在宫里做侍卫。
他们情投意合,两不相疑,打算出宫就成亲的。
她求父皇放过她,父皇却更加恼怒,强要了她后,随便封了个美人打发到冷宫一般的咸福宫。
就算母妃怀胎十月生下我,他也没有去看过一次。
甚至没有给我取名。
父皇似乎依旧没有想起来哪个是林美人,哪个是十六公主。
他笑吟吟地问我:
「小十六,你来找父皇有什么事吗?」
「我想嫁人!」
我抬头望着他,也笑,「十六大啦!可以嫁人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御书房顿时哄笑一片,父皇把我扶起来,揉了揉我的头,仿佛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十六想嫁给谁?父皇给你赐婚好不好?」
老太监凑上来添趣儿:
「听闻十六公主和陆太傅倒是亲近。」
父皇意外似的挑了挑眉:「小十六喜欢陆太傅?」
人群中的陆镜白脸色一变,抿着唇,灼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很紧张。
大约是很怕我说要嫁给他。
陆镜白不喜欢我,其实我一直知道。
他是很好的人,我们相识,也是因为他帮了我。
有一年冬日,他偶然碰见我为换一点炭火被小太监按着学狗爬。
他替我狠狠收拾了那些小太监,还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留了下来。
其实我是认识他的。
他是太子哥哥的老师,常进宫教导太子哥哥和三皇姐。
因为宫人们都叫我傻子十六,我不服气,就想变得聪明一些。
洗衣服的瞎眼嬷嬷说读书可以变聪明,我便常钻了狗洞溜去尚书房墙根处听陆镜白给太子哥哥和三皇姐讲课。
他讲得可真好,但我太笨了,听那么多课,只记得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我怕忘了这句诗,便把它写在最暖和的一件衣服里,时常翻过来看看。
想着什么时候找陆镜白问问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可没多久后,进宫还会为我带一些东西的陆镜白,忽然非常厌恶我。
那是次宫宴,几个纨绔子弟在御花园碰到我,大约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宫女。
便拿一盘糕点要我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诗句,其中一个还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府妓,说跟着他能吃饱穿暖。
府妓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但吃饱穿暖是我十几年来最大的梦想,我便亮晶晶地看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带我走。
这一幕大约是被陆镜白瞧见了,他扯着我离开,力气大得似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用力挣扎,他便甩开我,怒斥道:
「你是大齐公主,怎能这般轻贱自己,看见男人便急不可耐地攀附,恨不得自荐枕席!」
「大齐公主应以三公主为典范,傲骨不屈,不输于男儿!」
我被斥责地愣住了,满脸是泪,手足无措,动也Ŧṻ₋不敢动。
我不知道陆镜白为何生气。
母妃是这般养活我,母妃死后,我也以这般方式养活自己。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打起仗后,我们处境更加糟糕,做过更多不堪的事。
皇后下令要后宫勤俭节约,节约的却是不受宠的宫妃的口粮。
月份被层层克扣,到我们手里便没剩多少。
若是碰到哪个受宠的妃子炭火或是什么别的不够用了,遭殃的又必是我们。
莫说是读几句艳词了,若是能换来什么羹汤炭火,我恨不得每日读上一千遍一万遍。
可陆镜白今日的反应却告诉我,这似乎不对。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抹眼泪。
他见我不说话,十分失望地甩袖离去,从此再也没给我送过东西。
我便仍以从前那般方式,蜷缩在冷宫一般的咸福宫小心翼翼地活着。
平时被小太监小宫女玩弄嘲笑,偶然从狗食盆中拾到一块肉饼都能高兴不已
-3-
直到有次偷听陆镜白讲课被侍卫发现,我被打得几乎半死。
还是三皇姐救下了我,给了我治伤的药。
救命之恩更是大如天,我必须报答的。
眼下塞外兵败,那西北的首领从前在大齐做质子时过得十分凄惨。
他凶悍嗜血,硬是留着半口气逃回西北斩杀自己亲父,而后带兵直驱塞外攻打大齐。
他连攻塞外五十八座城池,剑指上京,扬言自己不要皇位,只要大齐公主。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应把最耀眼的三公主李玉徽嫁过去。
贵妃娘娘说三皇姐因为此事食不下咽,寝不安席,还生了一场大病。
父皇召集朝臣商议了三天三夜,可打仗的将领伤的伤,亡的亡,满朝文武竟无人敢应战,无论如何也只能将三公主嫁过去。
贵妃娘娘无法,提着一整盒桂花糕来找我,求我替三皇姐和亲。
我问贵妃娘娘嫁人有好吃的吗。
贵妃娘娘沉默了一瞬,说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服和首饰。
那太值啦!
我高兴起来,擦掉嘴边的糕点渣,拍拍胸脯,豪气万丈:
「娘娘莫愁,嫁个人而已嘛,三皇姐不愿意,我替她就是啦。」
可若是父皇让我嫁给陆镜白,那我就食言了呀!
我连忙摆手:
「不是的不是的,十六不想嫁给太傅,十六要嫁给西北的首领贺兰、贺兰……」
哎呀,贵妃娘娘说西北首领叫什么来着?
老太监小声提醒:「贺兰归。」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
「十六要嫁给贺兰归!」
许是声音太大了,把殿里的人都震住,一个个皆惊愕地看着我。
「不可!」
陆镜白突然出声,撩袍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再抬头时,面如金纸。
「公主年幼懵懂,尚不懂得嫁娶为何物,陛下三思!」
父皇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凝视着他,笑道:
「陆卿,我们小十六虽然是个孩子,却聪明得紧,朕喜欢这孩子,自然要遂了她的愿。」
他大手一挥,便下了圣旨:
「宣旨,十六公主端贤表仪,贵典之重。逢西北羌国来使代羌王求娶,赐封号端阳,享亲王之仪,和亲羌国,以交两国之好。」
不仅如此,父皇还封了陆镜白为驸马,下月便要三皇姐下降于他。
陆镜白面色苍白,在众人面前也只能谢恩领旨。
我只心心念念着自己新得的宫殿,想赶紧去瞧瞧。
-4-
和亲真是太好啦!
出了御书房后,我抱着圣旨,边走边傻乐。
走着走着,便瞧见陆镜白站在不远处,面容冷峻,眼瞳漆黑。
我有些害怕,拔腿就跑,陆镜白却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你可知道和亲代表着什么?明明没人想起你,你为什么要逞强跳出来!?你以为这是儿戏吗!?」
他握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往御书房走,像个闹气的孩子:
「和我一起去见陛下,说你不想去和亲。」
「不要!」
我甩开他的手,「我要去和亲!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讨厌你!讨厌这里!」
「你都要娶三皇姐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我哽咽道:
「这里没人在意十六,十六要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陆镜白一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趁他愣神,我连忙甩开他的手,撒丫子狂奔回去。
一见到新宫殿,我便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宫殿不漏风,里面也没有老鼠和蛇,甚至桌子上还摆着一盘桃花酥!
躺在柔软的榻上,我又一次感叹:
「和亲ƭů⁽真好!」
-5-
我和亲的日子比三皇姐成亲要早一些,婚礼事宜却是一起筹备。
听闻三皇姐闹得很厉害,父皇将她禁了足,成亲那天才许放出来。
陆镜白也没再进过宫,连早朝都没再去过。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在新宫殿里整日躺着,睁开眼便是吃各种美食,直把自己吃得胖了一圈。
和亲那天,我被早早地薅起来梳洗打扮。
嫁衣一披,盖头一盖,我就被推上了围着红绸的马车。
「父皇母后不来吗?」
不是说成亲都要拜别父母吗?难不成父皇母后还没睡醒?
我掀开帘子四处张望,清晨薄雾四起,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只见四处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贵妃娘娘也说过会来送我呀,怎么也没来呢?」
送嫁的嬷嬷一把扯下帘子,笑道:
「时间紧,来不及了,陛下又事务繁忙,便让咱们先出发。」
是呀,成亲是要讲究吉时的,可不能耽搁!
「父皇忙,母后和贵妃娘娘也忙,十六知道的。」
我端端正正ţů₌地坐好,把红盖头放下,再开口,就带了些鼻音,「没关系的,十六听话,嬷嬷,我们走吧。」
本来还想问问父皇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什么的,毕竟一直叫十六也不是办法。
我躲在红盖头底下,脸蛋发红,眼睛也发红。
「十六听话,十六不想家,也不想母妃。」
我拽着盖头擦干眼泪,又咧开嘴。
母妃,十六要嫁人啦,嫁的可是顶顶厉害的羌王。
听说他可有钱了,等十六做了王后,就天天给您烧纸钱,让您在地下吃香的喝辣的,阎王也得给您捶背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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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如绸,在陆氏祠堂前的青石地上扯开一道刺目的血色帷幕。
陆镜白垂目跪着,里衣已经被血浸透,他鸦翅般浓黑的眼睫上挂着一滴殷红的雨珠。
恍若血泪。
带刺的鞭子挥舞在半空,将雨幕劈开,带着「咻咻」的破空声狠狠鞭笞在陆镜白略显单薄的脊背之上。
他脸色苍白,却仍矗立如松,漠然跪着。
序齿最末的妹妹看不下去了,扑到父亲身边,哭着哀求:
「阿父!不要再打了!阿兄知错了!阿兄知错了!」
陆父握着鞭子,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看着自己最出色的长子,厉声诘问:
「事到如今,你还想拒娶三公主,要远去参军吗!?」
陆镜白缓缓抬起头,尽管虚弱不堪,声音却依旧平稳有力:
「是,我要参军,我要去边塞,瞧瞧从前匍匐于大齐脚下的羌国是如何勇猛,让满朝文武束手无策,要用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去换取可笑的太平!」
「孽障还不闭嘴!」
陆父怒极,一脚踹在陆镜白的胸口处。
他颓然仰倒,重重砸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又瞧见小姑娘在对他笑,宝贝似的捧着糕点说谢谢。
她什么都不懂,一块糕点就能骗走。
那么纯稚的一个小姑娘,没有享过半点公主的尊号,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凭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却要那么努力活着的她去送死?
漫天大雨中,陆镜白闭上眼,几欲落泪。
……
-7-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整整十六天,在这十六天里,我冥思苦想,想给自己取个正经的好名字。
可我大字不识几个,一直到羌国也没想出来。
暮色低垂,透过帘子,我看见王城门前迎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
他骑着战马,扬起一阵烟尘,二话不说便撩起窗帘,拔剑挑开我的盖头。
这莫不就是羌王吧?
头发那么蓬,还有胡子,像只狮子狗。
我哭丧着脸想,和亲一点也不好!
齐国的侍卫宫女一进王城便束手束脚,大气不敢出,我也吓得脸色发白。
「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打量着我。
我抖着嗓子回答:「我…我没有名字。」
「没名字?」
他眉一皱,眼睛一瞪,朝身后骂骂咧咧地道:
「大王!齐国皇帝他娘的耍咱们!送来一个没名字的黄毛丫头!」
他拽着我下了马车,揪着我往宫殿里走。
我被吓得连哭都忘了,直一个劲儿发抖。
大汉把我扔在地上,朝王座上坐着的男人说:
「大王,这黄毛丫头根本不是齐国公主!」
我还没反应过来,坐着的男人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
「不是她,那就杀了让他们再送一个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厉鬼一般。
我顿时吓得打了个哭嗝,抬起脸喊道:
「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只是没有名字!」
看清男人的面容后,我一愣,脱口而出一个自己几乎快要忘却的名字:
「阿狼!?」
-8-
男人的眼眸狭长而深邃,长发微卷,面容俊美,皮肤虽为深色,却遮不住冷凛的五官。
他浅蓝色的瞳孔浮现出暴戾与不耐,掐着我脖子的手骤然收紧:
「冒充她,更该死!」
我被他提在半空,双脚乱蹬,几乎就要翻白眼:
「阿狼……我就是石榴,我还抢肉骨头给你吃……」
贺兰归猛地松开手,对着我仔细端详,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石榴没有那么胖……」
「人家只是最近吃多了!」
我有些委屈,「阿狼是不是已经忘了石榴?」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阿狼没有认出石榴,阿狼有错。」
贺兰归屈膝跪地,将我抱紧,脸颊贴着我的侧颈。他衣服上蓬软的毛领蹭着我的下巴,暖乎乎的,像只大狗狗,连声音也显得像小兽呜咽:
「还有当初我不告而别,对不起。」
我埋进他的毛领子,舒服地眯起眼,嗓音也酥软起来:
「没关系的,我怎么会怪阿狼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贺兰归像从前那般用额头轻轻蹭着我的鼻尖,蓝瞳湿湿的:
「石榴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9-
我和阿狼相识于齐国深宫。
初遇时我被二皇姐的猎犬追得抱头鼠窜。
不知逃到哪里,遇到一个乞丐一样的少年。
少年脖子上挂着条粗长的铁链,皮肤已经被磨得溃烂。他的眼睛藏在长而卷曲的头发下,阴恻恻地盯着我。
我稍一靠近,他便龇牙咧嘴地朝我低吼。
喉咙里发出似兽苑里狼一般的吟啸。
我不敢靠近,只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人吗?」
他当然不会搭理,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甩开了猎犬,本也没必要再多待,可瞧着他脖子上的烂肉,却怎么也走不动道。
我瞧了瞧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肉骨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骨头丢给了他。
少年疑惑地围着骨头转了两圈,又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便大快朵颐起来。
「你吃得好快呀。」
我咽了咽口水,安慰自己咕咕响的肚子,「没关系的,二皇姐的猎犬每天都会吃饭呢,再去偷就可以啦!」
可后来我还是没能吃上肉骨头。
我总会忧心Ťŭ̀ⁱ这个被拴着的少年。他和我一样,没有娘,没有名字,像冷宫里随处可见的老鼠一样活着。
于是我每天都来看他,给他带吃的,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狼。
阿狼对我也越来越热情,像只大狗狗,总爱扑倒我,用鼻子在我身上乱嗅。
我不高兴时,他就用额头抵住我的鼻尖,嗓子里发出呜咽声,比我还难过的样子。
四季转过一轮,我教会了阿狼说话,他也变得更像个人了。
只是他笨笨的,老是把我的序齿十六读成石榴。
再后来,父皇夜夜召幸宫里出身将门的贵妃,皇后娘娘又开始要后宫勤俭。
阿狼,也无故消失在了皇宫中,那棵拴着他的榕树下,只剩一段锈迹斑斑的铁链。
我活得太辛苦,脑袋也记不住太多东西,没过多久便忘了那个似狼一般的少年。
毕竟这宫里,好好的人忽然死掉真是太常见了。
…
-10-
久别重逢,我缠着贺兰归絮絮叨叨地说话,说父皇赐我的封号,说我新得的宫殿,说三皇姐,说陆镜白,说与他相遇的榕树下开了朵小花儿……
贺兰归就温柔地看着我,耐心地听我说话,时不时给我喂上一口牛肉或羊奶。
夜色将落,侍女们点上了灯火。
烛光轻晃,倒映在贺兰归湖泊一般的翠蓝色眸子里。
我看得呆住了,愣愣地说:
「阿狼……好漂亮。」
男人冷峻的眉眼被烛光融化,他微微勾起唇,揉了揉我的发顶:
「石榴也漂亮,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我抿嘴羞涩地笑了,又给他看我的红嫁衣和带过来的嫁妆。
他一边听着,一边抓住我乱晃的脚,帮我捂着。
男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从脚底输送到我的四肢百骸,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大火炉。
「好舒服。」
我喟叹出声,倚偎进他怀里,像只撒娇的狸奴般蹭来蹭去。
他任由我乱折腾,把玩着我的手指轻声开口:
「我离开后,石榴在齐国过得还是很辛苦吗?」
「不辛苦呀。」
我笑眼弯弯,迫不及待地向贺兰归说自己遇到的好人。
「太傅会偶尔给十六送些吃的穿的,洗衣服的瞎眼嬷嬷还给十六吃煮鸡蛋呢!」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我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阿狼,十六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我环抱住他,也学着从前母妃哄我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脊背,「阿狼才很辛苦吧,从齐国回到羌国,一定很远很远。」
贺兰归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里,嗓音喑哑:
「齐国到羌国真的好远,如果再近一些,我就能更早一点把你接过来,你也就不必再吃那么多苦。」
「不苦的。」
我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有阿狼记挂,一点也不苦。」
他抱得我更紧Ṭū́₄,声音似叹息:
「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让石榴过以前那种日子。」
「吃饭能用金筷子?」
「能。」
「能顿顿吃肉骨头沾香油?」
「能。」
「能用绸子擦屁股?」
「…能。」
我瞪大眼。
和亲真好!
-10-
贺兰归把怀里酣眠的小姑娘轻轻放在自家榻上,而后跨出屋子,方才脸上温柔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眉眼间漫上几分冷戾:
「探子有信吗?」
「请王上过目。」
阿驽那跪到地上,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书册。
贺兰归翻着记录十六曾经的册子,阿驽那便继续禀报:
「王上,齐国使者说他们是偷了王后的嫁妆,但每个人只拿了些绸布,嫁衣他们没有换过,是皇帝允肯过的。」
也就是说,人模狗样的齐国皇帝只给自己出嫁的女儿准备了几件破绸布做嫁妆,连嫁衣都只是一件光秃秃的红裙。
若是因为战乱,国库空虚也就罢了。
在齐国的探子却来报,皇帝为他心爱的三公主准备了四千二百抬嫁妆,还下令要在成亲当日以万金一匹的红绸铺路三千里。
贺兰归的眼底满是嗜血的煞气,他把册子扔在地上,嗓音里的戾气压不住:
「这本册子送给齐国皇帝,让他把自己地盘里以下犯上的人都清理干净。」
「还有,告诉他,如果不把十六公主该得的一切送来,本王就亲自去拿!」
「是!」
阿驽那关上门后,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位自小在狼群中长大的王上身上仍带着狼的血性与凶狠。
羌国战败后,只有人形,习性却与狼别无二致的他被先王送给齐国皇室享乐,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硬是独身逃回羌国,杀兄弑父,登上王位。
散乱的羌军在他的整顿下变得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周围诸国听到他的名号皆闻风丧胆,就连富裕辽阔的齐国也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名副其实的狼王和动物一般只知屠杀,没有人性。
阿驽那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齐国公主来到后,他改变了想法。
狼并不冷血,只是认主而已。
那位单纯柔善的小公主,轻而易举地便驯服了他,让他甘愿俯首称臣。
-11-
阿狼果然说话算话,没过几天便给我送来一大箱子好宝贝。
「都是我的?」
贺兰归笑着点头:
「都是小石榴的。」
我在箱子里扒拉出一件缀满小东珠的裙子,雀跃地站到镜子前往身上比划:
「三皇姐就有一件这样的裙子,还有一双缀着大东珠的鞋,可漂亮了。」
我想去找鞋子,却从里面翻出一封信。
封面上的字很好认,写着「羌王后亲启」。
贺兰归看完信,神色凝重。
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父皇来的信吗?他说什么?」
「说是要为林美人晋封,迁墓需石榴磕头请安,还有三公主大婚,也想请你去观礼。」
我高兴起来:「我也可以去给母妃磕头了?母妃去世时我太小,都没去送送她呢。」
贺兰归却眉眼低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阿狼,你在想什么?」
看着他拧起的眉,我也有些不安。
贺兰归捏了捏我的耳垂,这才笑起来:
「没有想什么,只是在为石榴高兴。」
我又重新雀跃起来:
「那我要穿新裙子回去!」
「好,石榴想穿什么都可以。」
男人望着我的眸光依旧柔和,只是眼瞳里藏着我看不懂的幽深。
-12-
五日后,贺兰归同我一起启程去齐国。
有他陪着,我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原本十几日的路程,像只有两三日似的。
贺兰归很讨厌人多的地方,父皇便也识趣的没有命人给我们接风洗尘。
我们在上京驿站落脚后,外面却有人来传,说陆太傅寻我有要事相商。
我下意识去看贺兰归,他把玩着短刃,虚虚抬起眼:
「既是故人,那便去吧。」
侍女便为我更了衣,引我出门。
走出不过半里,我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回过头,就瞧见贺兰归随意地坐在窗棂上偏头看着我。
仿佛狼王巡视领地。
我彻底安下心来,雀跃地朝他挥了挥手,迈进对面的茶楼。
茶楼里只坐着一个青年,形销骨立,瘦弱不堪,宽袍挂在他身上,摇摇荡荡。
我仔细地瞧了瞧,几乎不敢认,想开口,又想起曾经他对我厌恶不堪的眼神,踌躇一下,便闭上了嘴。
桌面上的茶汤荡出涟漪,良久,他才开口,嗓音喑哑:
「你好吗?」
我扣着指甲,小声回道:「阿狼他对我很好。」
陆镜白听了如此亲昵的称呼,握着茶盏的指尖泛白:
「他为外邦人,又记恨齐国,你为齐国公主,莫要对他太过倾心。」
他言辞激烈,咄咄逼人,我的眼泪又即将涌出眼眶,站起身就想冲出去。
却被他握住手腕。
「是我太偏激,你……不要害怕。」
他垂下眼,低声道,「如今太平实为假象,你又是齐国公主,若以后再开战,你在羌国又该如何自处?」
「比之异国他乡,不如回来,起码……还有我在。」
我怔了一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可是,实在有些晚了。
况且,他一无所有,只是一介文官,护不住我。
「太傅,你是好人,我很敬重太傅。」
我认真地说,「多谢太傅肯为十六着想。」
「可十六不想回来,羌国很好,阿狼也很好。」
茶楼里暖融融的,让人脑袋发晕。
我忽然想起来从前,我与阿狼相依在榕树之下,树叶瑟瑟飘落,我们安然入眠,恍惚似已过百年之久。
「这里终究是你的家。」他眼底泛红,似乎在强撑着维持仪态。
我抬眼望向他,依旧懵懂天真:
「什么是家?」
陆镜白愣住了,我便没再说什么,拿了几块糕点折返回去。
-13-
推开房门前,我眨了眨酸涩的眼。
已近傍晚,贺兰归坐在烛光下,深邃的五官被镀上一层金光。
他垂着眼,正认真地在我的鞋子上缝着什么。
平日里扛刀杀人的男人,此时捏着绣花针竟也毫不违和。
「阿狼在做什么呀?」
我乐颠颠地跑过去。
「石榴不是想要和三皇姐一样的鞋吗?」
贺兰归把手里的针线放下,将我抱坐在膝上,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喷洒在我耳畔。
「我在给石榴试着缝上去。」
「阿狼真好!」我抱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又开始狮子大开口,「石榴还想要凤凰衣,金线绣的凤凰好看呢!」
男人黑色的皮肤染上一点晕红,垂下眼时,蓝眸里波光潋滟:
「好,阿狼给石榴绣。」
我摇头晃脑地问:
「阿狼呀阿狼,怎么我要什么你都给呀?」
贺兰归轻轻笑了,抵住我的额头,烛光跃进他的双眼,迸发țù¹出似狼一般的光芒。
他说:
「狼,生来就是要为主人付出一切的。」
我倚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阿狼Ťű̂⁰才不像狼,像大狗狗。」
我垂着头,叫任何人也看不清神色,声音却依旧纯真无邪:
「阿狼是石榴的狗狗,石榴一个人的!」
他蹭了蹭我的侧脸,倒真似忠犬一般:
「是,我是石榴一个人的,石榴也是独属于我的。」
-14-
第二日,宫中设宴。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齐宫中去到咸福宫所在的西六宫以外的地方,自是惊惶不已,只知扯着贺兰归的衣袖,还跌倒于大殿之中。
周围有嬉笑声传来,不过是说我痴傻无状,难登大雅之堂。
眼看着贺兰归脸色阴沉下来,父皇连忙怒斥众人噤声。
大殿中的窃窃声这才依次消失,我跟着贺兰归落座。
酒香浮动中,我四处寻找,却没有见到三皇姐。
于是开口问:「父皇,三皇姐呢?」
「徽儿今日身体不适,在宫内休息。」
父皇便让人来引我去看三皇姐,贺兰归要我快去快回,我点点头,乖巧似孩童。
方行至殿前不过几十步,身后便响起刀剑声。
宫女惶惶不安,我脚步未止,依旧笑着:
「姐姐怎么不走了?赶紧带我去瞧三皇姐呀。」
只不过一瞬,宫内便喊杀声一片。
我转折回去,被侍卫恭敬地请进密室。
密室里,贺兰归跪在地上,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住。
他看着我,眼中不见愤怒,唯有悲怆。
他说:
「石榴,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呀……」
依旧温柔。
我并不理他,反而笑着望向父皇:
「儿臣恭贺父皇活擒羌王。」
父皇喜极,拍着我的肩膀,一派慈父模样:
「此战全倚仗你,十六,你说想要什么?封号还是赏赐,尽管提出来。」
「儿臣别无他求,只想辅佐父皇,一统天下。」
我当着他的面从壶中倒出两杯酒,其中一杯奉给他。
「父皇,这一杯,儿臣敬你。」
他只是拿着酒杯,看我仰头一饮而尽。
密室中并无他人,父皇谨慎,将酒尽数泼于地上,笑道:
「这一杯敬天地,以此见证朕基业将成。」
五、四、三……
我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数。
哐啷——
他瞪大眼睛,嘴角流出浓黑的血,却依旧没有气绝:
「你……你……」
「父皇啊父皇,你怎么那么愚蠢,竟轻易相信了在后宫之中一个人独身安稳活下来的女孩的话。」
「你可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想亲手杀了你为快。」
「很不巧,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反手拔出头上早已磨得尖利的簪子,面无表情地狠狠刺穿自己亲生父亲的咽喉。
血喷溅在我的脸上和眼睫上,我的眼睛眨也未眨。直到父皇的身体已经满是窟窿,我才站起身来,拧着被血浸湿的衣袖,愉悦地笑出声:
「儿臣恭送父皇殡天!」
贺兰归静静地看着我,也笑起来:
「石榴,你杀人的手法很娴熟。」
我便抹掉脸上的血,咧开嘴:
「谢谢,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当初,我便是以这种方式杀的母妃。
-15-
很少有人知道我幼时的过往,就连去世的母妃大约也以为我忘掉了。
其实我记得很清楚。
记得我不小心冲进母妃的寝房,却撞见两具赤裸的身体。
记得她是如何把我丢进冰冷的池水里,按着我的头不许我探出水面。
记得我发高热,她日日守在我身边,却祈祷我不要再醒来。
记得我大病初愈,一觉醒来似懵懂孩童,从此再不记事,病前所经历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记得母妃松了一口气,倒掉早就准备好的鸩汤。
但我知道,她从没有放过我。
她的情夫有一种奇毒,只触碰便可叫人七窍流血而死。
母妃日日在我用膳的筷子上涂一点,想将我伪装成久病而死的模样。
直到那毒忽然找不到了。
她害怕极了,找遍所有地方,而后开始怀疑我。
母妃将我打得半死,也没有问出毒的下落。
她和情夫开始谋划杀掉我。
可我提前动了手。
我用母妃的毒和母妃想杀我的方式,杀了他们。
我本来想掉几滴眼泪装成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哭不出来。
心中的恨意,反倒越涨越高。
我拔掉头上锈钝的簪子,狠狠刺下去,直到见血,再猛地拔出来。
血越多,我便越畅快。
我天生是个坏种,母妃经常那么嫌恶地骂我。
她说我不是人,没有心。
就算有,也是黑的。
我确实如此。
日日夜夜想着弑父杀母的人,又是什么好东西?
可我知道,自己必须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才能不那么突兀。
我用针线将那毒缝在自己的衣服里,又将母亲身上的窟窿缝补好,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哭着跌跌撞撞跑出去,口齿不清地喊:
「母妃、母妃……救救母妃……」
-16-
不受宠的母妃被草草下葬。她死了,我还要活着。
我花了八天的时间把母妃的情夫分尸掩埋,最后一条腿,打算埋在ťů₆冷宫的榕树下。
却被几只烦人的猎犬嗅到血味,追着我不放。
谁知误打误撞,竟遇到刚被送来的质子贺兰归。
我早就知道,羌国送来的质子自小在狼群中被母狼抚养长大,不会人语,与狼别无二致。
这样一个对我无用的人,放在平时,我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大约是装久了太久的纯善,我竟真以为自己是个心肠软的人,把自己当天的口粮让给了他。
后来他莫名消失,我也没太在意。
毕竟这宫里,死人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直到传来他杀父上位,想要迎娶大齐公主的消息。
恰巧三皇姐不想嫁,贵妃来找我。
我明白,老天已经将康庄大道摆在了我眼前。
可我只是要嫁个对我好的人,安稳度过一生吗?
不。
我不愿再过以前那种摇尾乞食的生活,我不要再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不要装疯卖傻,被所有人耻笑。
我三岁识字,七岁能出口成章。
我读的懂策论,写得一手好字,陆镜白的课我也听得明白。
我的才华不输男儿。
凭什么,我要如此懦弱地活着?
我满腔不甘,不敢写什么壮志凌云的话,只能在衣服上写下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我不要,让这句诗成为自己一生的判词。
所以我自请和亲,在御书房门前时,趁父皇揉我的头与我靠近时,塞给他一张字条。
「儿臣十六恭请敬上,愿远嫁和亲,与皇父里应外合,活擒羌王。」
为母妃晋封是假,回齐国,确实是一场鸿门宴。
贺兰归知道,可还是带着我回来了。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我会给他下蒙汗药。
让他浑身无力,成为待宰的羊羔。
-17-
我问他:
「我骗了你,你恨我吗?」
贺兰归轻轻摇了摇头:
「石榴这样很好,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欺负。」
就算我在他眼前杀人,他还仍认为我是从前那个纯稚无依的小女孩。
「贺兰归,你帮我夺得皇位,我便饶你一命。」
我看着他,给出他选择。
「你要什么,我帮你夺就是。」
他的睫毛微颤,只是问,「可不可以,还叫我阿狼?」
我并不介意在绝对的利益前虚伪与蛇,于是我靠近他,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轻声说:
「阿狼,我想要皇位。」
「好,我给你。」贺兰归乖顺地低下头,像温顺的狼。
在给他解开锁链时,我拿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唇边。
他丝毫没有反抗,顺从地吞下。
「这是毒药。」指腹被他的舌尖轻轻扫过,我身体微僵。
贺兰归吻过我的掌心和指尖,轻声说:
「阿狼的命,本就是石榴的。」
这样炽热直白的感情, 我应付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便只好垂下眼,没有应声。
-18-
大齐败絮其中, 早就千疮百孔,埋伏了许多羌国及其余国家的探子。
贺兰归一声令下, 上京大门便被打开, 羌兵如蝗虫过境, 一窝蜂涌了进来。
我拿出早就伪造好的圣旨,站在城墙之上,高喝道:
「我乃先帝十六女李昭,今先帝驾崩,传位于我, 圣旨在此, 违者立斩。尔等还不跪见新帝!」
贺兰归在城墙下仰望着我,率先跪下:
「臣贺兰归,参见陛下!」
羌军皆愣住。
他们的王,被齐国女帝驯服了。
可没人敢出声抗议,贺兰归治下苛刻,凡违者必斩。
羌军便也接二连三跪伏在地, 高喊参见陛下。
从此, 我不再是深宫公主,也不再是装疯卖傻的痴儿, 更不是羌国王后。
我是李昭,我与太阳同辉。
我要手握权势, 我要站在巅峰之上, 我要所有人的臣服。
我要开创新纪元,要成为创造盛世的女帝。
-19-
登基之后,后宫女眷与我的兄弟姐妹,一律送进郊外行宫,吃穿不愁,依旧锦衣玉食, 只是此生不得踏出行宫半步。
抗旨不遵的,皆砍下头颅悬挂在宫门之上警示。
我改年号为昭元, 废除察举制, 完善女官制。
封贺兰归为一字并肩王, 和并羌国与齐国。封陆镜白为内阁大臣,辅佐我治理政事。
朝堂之内, 一半为齐国旧臣, 一半为羌国旧臣。
虽有许多人不满女帝登基, 却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谁敢提呢?
那位羌王无时无刻不护在女帝左右,眼神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他是女帝的专用刽子手。
女帝登基第二月, 当朝宣读贪官污吏的名单, 那羌王就拎着刀,在殿中巡回。
女帝读一个名字,他便斩杀一个。
羌王拎着人头, 女帝便坐在堂上看着,还要指指点点。
说他刀口不齐,嫌他刀太钝。
殿内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他们二人却谈笑风生, 商量下一个杀哪个朝廷蛀虫。
便是陆首辅去劝,也无济于事。
甚至若不是女帝拦着,羌王差点拿陆首辅开刀。
真真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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