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入狼口

我是家族里最弱小的兔子兽人。
姐姐不愿履行和残疾兽人狼璇的婚约,便将我丢进他的洞穴。
扑面而来的天敌气息,熏得我控制不住弹出双耳。
「呜呜呜……对不起,我马上把耳朵收起来……你不要吃我……」
躺在石床上的狼璇头上却突然也冒出一对狼耳。
嘶哑的声音在洞穴里响起。
「别怕,要来捏捏吗?」

-1-
好渴……好痛……
手腕好像快被藤蔓勒断了……
时隔三天,洞穴口的巨石终于被一点点挪开。
「阿爸!我才不要嫁给狼璇那个残废!」
「就是!阿姐可是我们猞猁一族最好看的雌性,我看白恬那个死兔子跟他倒是般配!」
一只带着些腥臭的大手在我的鼻尖试探了一下,是叔叔……
手腕上的藤蔓被斩断,我瞬间摔到地上。
「喂她点青草,你们吊了她几天了?我看把她玩死了,谁替你嫁过去!」
一把还沾着泥土的青草塞进我嘴里。
我没有力气咀嚼,只能拼命地吮吸着水分,大脑也从混沌中逐渐重启。
狼璇?
是兽人部落里最强大的狼族兽人,兽形足足有两米长,通体纯黑,没有一丝杂色。
也是部落首领第一顺位继承人。
原本该是姐姐嫁给他的,猞猁族的雌性是整个部落最好看的。
可惜半个月前,狼璇被巨兽咬断了双腿,别说捕猎,连走路都不行了。
嫁给他……我不禁瑟缩了一下。
可他是狼,我是兔子,他是我的天敌。
脑海中闪过狼璇捕猎回来嘴角滴血的模样。
「呜呜……阿妈……阿爸……救救我……」

-2-
叔叔拎着我的后颈把我丢进狼璇的洞穴。
他和姐姐甚至没有踏进去,只是在洞口高声喊话。
「狼璇,猞猁族的女儿给你送来了,我们两家的婚约算是了结了。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石床上的身影没动,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
他的声音很哑,让我想到阿爸临死前也是这样的声音。
「恬恬,你是最勇敢的小兔子……以后阿爸阿妈在天上看着你……」
我捏捏拳,给自己鼓气。
「你好呀……我,我是……唔!」
刚一开口,一股狼族的气息便向我席卷而来。
我的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后背的汗毛也瞬间立了起来。
「扑哧!」
一双兔耳从头顶弹了出来!
我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可是兔耳比我的手大出太多,根本藏不住。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露出耳朵的……呜呜呜……你别吃我呀……」
虽然兽人之间一般不会互相猎食,但是之前我不小心放出耳朵,就被猞猁族的哥哥咬掉了一块肉,到现在我耳朵上还有一个缺口。
他说我身上跟野外的兔子是同一个味道,食肉的兽人都想吃我。
「别怕,咳咳……我不吃兽人。」
狼璇的声音很低,没有什么力气。
他缓缓地翻了个身,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头发有些枯,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是惨白的。
跟曾经狩猎场上的那个他完全不一样。
「小兔子?我也有耳朵,要不要捏捏?」
说完,他的头顶也骤然弹出一双纯黑的狼耳。

-3-
阿妈教过我,要有礼貌。
我轻轻用耳朵碰了碰他的狼耳,抖着腿在他床前站定。
「你,你好呀……我叫白恬,是兔子兽人,应该是来嫁给你的。」
我凑近了才发现,狼璇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兽皮。
而且已经被血水和脓水打湿,散发出有些难闻的腐臭。
狼璇又捂着嘴咳了几声,才哑着嗓子开口。
「我是狼璇……抱歉,如果你想走的话,可以直接离开。」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起码在这里,我不会被无缘无故地撕咬,不会被当作泄愤的工具。
更不会被藤蔓吊在封死的洞穴里,三天不能进食。
「猞猁族群里,怎么还有一只小兔子?我们整个部落食草兽人都不算多吧。」
「我阿爸是猞猁兽人,不过我的兽形跟妈妈一样!」
我声音带着些颤抖,向狼璇讲着属于我阿爸阿妈的故事。
阿爸是猞猁兽人,却和兔子兽人的阿妈相爱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因为食草兽人和食肉兽人,很难违背天性长久地在一起。
就连在部落里,食草兽人都是低人一等的。
可是阿爸和阿妈很相爱。
阿爸尖利的爪牙可以划开猎物的皮肉,也能为阿妈衔回最娇嫩的鲜花。
阿妈没有利爪和尖牙,却有最灵敏的嗅觉,可以为阿爸找到治疗的药草。
为了不被流言侵扰,阿爸和阿妈离开了部落。
但是我们却遇到了洪水,阿妈用最后的力气把我推上岸。
阿爸胸膛被树枝穿透,却撑着一口气把我送回了部落。
「小兔子要好好长大,阿爸阿妈在天上看着你……」țûₗ
阿爸是这样对我说的。
所以无论是被咬掉一块耳朵,还是被拔掉背后的毛……
我都有认真吃每一口青草,有认认真真长大。

-4-
狼璇听我讲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睡着了,他才慢慢开口。
「那你就待在我这里吧……不过可能也待不了太久,我应该也活不了太久了……」
我歪歪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声。
「就连大祭司都治不好我的腿,半个月了,我每天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腐臭的味道,这是死亡的味道,我很熟悉。」
我凑近他的腿,轻轻把兽皮揭开。
被撕咬的痕迹已经被腐肉覆盖,整个伤口在向四周蔓延,甚至隐约能看到有虫在里面蠕动。
「你愿意让我试试吗?
「之前阿爸也被巨兽咬过,我见过阿妈帮他治伤,也认识药草。最后阿爸留了疤,但是活下来了。」
狼璇眼睛亮了亮,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我找他要了一把骨刀,又学着阿妈的样子,塞了一把干草在他嘴里,防止他咬伤自己。
「扑哧——」
狼璇是部落里最顶尖的猎手,他的骨刀打磨得薄如蝉翼。
我从未用过这样锋利的刀,第一下便割深了,还未被腐烂侵袭的好肉被破开,汩汩地冒着血。
「对,对不起!我,我没用过这么锋利的刀!Ṫũ¹」
狼璇头上冒出几颗汗珠,脸色更苍白了,却只是朝我挥挥手,示意他没事。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了些,拿着骨刀一点一点将腐烂的肉剔除。
余光能看到狼璇暴起青筋的双手,但他全程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手下的双腿因为疼痛变得紧绷,却自始至终没有挣动一丝一毫。

-5-
直到我的腿都站得僵硬得毫无知觉,狼璇腿上的腐肉才处理完。
没了腐肉的遮挡,白森森的错位的骨节暴露在了空气中。
我翻出一块干净的兽皮替他盖上。
「我出去找药草,你先休息一下。」
狼璇已经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翕动两下眼皮。
我变成兽形,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之前阿妈采过药草的地方。
这棵不是……这棵也不是……
我不知道那药草叫什么,只知道阿妈说过,它可以用来止血消炎。
食肉兽人的身体很强大,只要能止血,不继续腐烂,就可以慢慢恢复。
我一边仔细地嗅着每一株植物,一边回忆着那药草的味道。
闻起来苦苦的,好像在鼻子里放了一颗鞭炮,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阿嚏!」
我搓搓鼻尖,又仔仔细细地闻了一遍。
「阿嚏!阿嚏!阿嚏!」
就是这个!
「狼璇,狼璇!我找到啦!」
把药草压成汁水铺在伤口上,又把骨头对齐绑上兽皮和木片。
「这样就好啦!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处理好伤口,我整只兔都放松下来,被遗忘的狼族的气息又慢慢卷土重来。
我有些控制不住地僵硬,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头顶也有些发痒,努力了许久才没让耳朵跑出来。
狼璇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慢慢支着上半身坐起来,大约是看出来我有些害怕,他开口解释着。
「抱歉,很久没洗澡了,等伤好一些,我就去洗洗。你……别怕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脚蹭蹭地。
「我们兔子天生就有些胆小,等我习惯了,我就不怕你了。」
我想到之前被打断的自我介绍,又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我叫白恬。」

-6-
「恬恬?这样叫你可以吗?那边石头下面是给你准备的礼物,你自己去拿一下吧。」
「恬恬」,听到他这样叫我,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烫。
自从阿爸阿妈去世以后,就再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猞猁Ŧü²族的族人都只会恶意满满地叫我「死兔子」。
「你在哭吗?恬恬。」
我低下头,背过去拿狼璇给我的礼物,又狠狠地摇摇头。
「没有!是刚刚找药草打了太多喷嚏了!」
狼璇的礼物是一颗小小的洁白的牙齿,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璇」字。
狼璇轻轻咳了几下,声音有些轻。
「这是我们狼族的习俗,将掉落的尖牙刻上自己的名字,送给伴侣。尖牙一生只会脱落一次,意味着狼族的忠贞……咳咳,你——愿意接受吗?」
我摩挲了几下牙齿,突然觉得狼璇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阿爸不也是食肉兽人吗?!他也很爱我和阿妈,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将狼璇的尖牙挂在脖子上,跳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他的声音低到我几乎要听不见,脸上似乎飞过一抹红。
「嗯,好看。」
狼璇果然恢复得很快,每次换药都能看见他的伤口在逐渐愈合。
身上也渐渐没有了腐臭的味道,他也不用每天都躺着,可以搬着腿慢慢坐起身了。
我也逐渐习惯了他的气息,不会再跟他说几句话,耳朵就害怕得跳出来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唯一让人低落的,就是部落首领放出了消息。
三个月后将重新举行围猎大赛,重新选定继承人。

-7-
围猎大赛一直都是部落里选择首领的重要途径。
只有最强壮、最聪敏的兽人,才能带领部落走得更远。
狼璇就是在一年前的围猎中被选定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他的腿在日常捕猎时被巨兽咬断了,没办法继续成为首领继承人了。
大概是看出这几日我的失落,狼璇在换药时跟我开玩笑。
「恬恬,就算我不能成为首领,等我腿好起来,也能捕到很多猎物。到时候猎物多到吃不完,你就不能吃青草了,也要跟着吃肉了。」
我鼓了鼓脸,正想说什么,却被另外一道嚣张的声音打断了。
「原来我的好哥哥,还在做这种春秋大梦呢!狼璇,大祭司都说你的腿没得治了,你居然真的把希望放在这来路不明的兔子身上?」
狼璇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全身的肌肉就都绷紧了。
我甚至能听见他后槽牙被咬得嘎吱作响的声音。
「狼耀!之前捕猎时是不是你……」
狼璇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就被狼耀大笑着打断。
「是我,没错!我的好哥哥,是我故意把巨兽都引到你身边,也是我故意拦下支援的队伍。
「你是部落里最优秀的猎手没错,可从来没人能单独应付三只巨兽。
「不过你该感谢我!留了你一条命,让你能看到我成为下一任首领!」
的确,狼耀是第二顺位继承人。
只要他在新的围猎上胜出,他以后就能成为首领了。
可是……
「你这样阴险的兽人,根本不配做首领!狼璇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
我跳到狼耀面前,用我最大的声音控诉他。
狼璇分明才是更适合做首领的兽人,他更强大,也更温柔。

-8-
「狼璇,你这只兔子胆子还挺大,好好珍惜吧!等成为首领的那一天,我就要剥了这兔子的皮来庆祝!」
狼耀半眯着眼,利爪几乎擦着我的脸过去。
狼璇一把将我拉回身旁,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
「你敢!」
狼耀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在洞穴里回荡。
「你以为你还能护得住她吗?你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狼璇剧烈地喘息着,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
怒火冲红了他的双眸。
「我会护住你的,恬恬,我会护住你的!」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在我耳畔重复着。
自从狼耀来过后,狼璇便不再整日躺在床上养伤。
腿还不能动,他就每天抱着石头磨砺自己的爪子。
半个月后,他腿部的伤口终于愈合了。
两块巨大的疤痕盘踞在他的腿上,而不再是森森白骨直接露在外面。
「恬恬,明天陪我出去跑跑吧!」
我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
「可是你的伤才刚刚长好。」
「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呢?他的伤已经好了,不会死亡。
难道是围猎大赛吗?
可他之前分明打算放弃继承人的位置了……
我没拗过狼璇,还是陪着他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他让我坐在树下,又揉揉我的头。
「在这里等我。」

-9-
狼璇化成了兽形,是一头两米长的黑色巨狼。
养病的日子没法出去打猎,他每天只能吃到很少的肉,有时候甚至只能喝野菜汤。
他消瘦了很多,后背上的脊骨有些突出,毛色也黯淡了许多。
快一个月不曾走路,他走起来四肢有些不协调,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从慢走变成小跑,最后变成飞奔。
在我的视线中,他变成一个迅速缩小的黑点。
很快,黑点又在我眼中迅速变大。
黑色的巨狼像一阵风,瞬间就奔至我眼前。
巨狼嘴里衔着一个小小的花团。
「恬恬,把耳朵变出来。」
我听话地放出耳朵,下一瞬,花团就挂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跳到河边去看。
一团鲜艳的花团,正好填补了我耳朵上的缺口,仿若天生就长成这样一样。
我激动地在原地蹦了几下,抓住狼璇的手。
「好漂亮!谢谢你,狼璇,你刚刚跑得好快!好厉害!」
狼璇摸摸我的耳朵,浅浅地笑着。
「我能跑得更快,等明天,我就出去打猎,有了肉吃,我一定能在围猎大赛前恢复!」
可是第二天,狼璇没能出去打猎……
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
第二天、第三天……
天仿佛被捅破了一个窟窿,倾盆般的大雨延绵不绝地下下来。
部落里有应急的口粮,但也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
可是狼璇需要恢复身体,我知道他想参加围猎,想重新夺回首领继承者的位置。
我也正好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肉。

-10-
「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垂着头,捏了捏衣角,控制住自己的胆怯。
「叔叔,我想要一些肉。」
阿姐在旁边笑得尖牙都露了出来。
「我说,你一只兔子吃什么肉,不会是给那个残废的吧!」
我没说话,只是梗着脖子站在那里。
我知道这些肉对猞猁族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得到的话……
阿姐带着恶意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
「你耳朵上不是有个洞吗?!我给你做个对称的洞出来,让你变好看一点,再给你点肉。怎么样?阿姐我大方吗?」
猞猁的利爪在我耳边划下,甚至还没感觉到疼,我的一块耳朵就被阿姐挑在指尖把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肉给你,不够再来拿!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马上要和狼耀成亲了。
「你和那个残废多吃点肉吧!毕竟等狼耀成了首领,你们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了!」
我采了药草敷在耳朵上,怀里抱着肉,不让它被大雨淋湿。
我突然明白狼璇为什么不愿意放弃继承人的位置了。
因为那天狼耀说,要扒了我的皮,大概不是一句玩笑话。
耳朵不再流血,我才抱着肉跳回去。
「狼璇,你看!我们有肉吃了!」
我把肉堆在狼璇面前,邀功似的蹦了蹦。
他却一分一毫目光都没有分给肉,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耳朵。
「你耳朵怎么了?这是……猞猁的爪痕,你去求他们了?」
我摇摇耳朵,笑着抚平狼璇紧皱的眉头。
「没关系,只是以后要麻烦你给我做两个花团了。阿姐要和狼耀成亲了……我很害怕,你一定要赢,好不好……」
狼璇与我额头相抵,落下叹息般的一个字。
「好……」

-11-
不能进入丛林捕猎,狼璇还是每日坚持奔跑。
他跑得越来越快。
也总会为我衔回鲜花。
ťű₁一开始,我将鲜花编好,才能看到他逐渐放大的身影。
到最后,鲜花还在我手指尖翻飞,他就已经到了我面前。
他喘着粗气,笑脸盈盈地望着我。
围猎大赛来临之际,他已经和从前别无二致了。
雄壮的兽形,光亮的毛发,健硕的肌肉和锋利的爪牙。
围猎会持续十天,我在出发前一天塞了一个白色的毛团在他手里。
「这,这是我的尾巴毛……以前我阿妈也会送给阿爸,狩猎时保平安的。」
第二天,他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加入了围猎的队伍。
狼耀阴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首领欣慰的目光也汇聚在他身上。
他都没有管,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纯黑的毛发中挂着一个纯白的小毛团。
狼璇去围猎,我在洞穴里囤了很多药草。
他又跟狼耀在一队,我心里总是觉得焦虑不安。
「喂!死兔子!」
猞猁族阿姐的声音响起,我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
「作为你的阿姐,我好心劝你,赶紧滚蛋吧!首领在围猎中受了伤,狼璇略胜一筹,却还没和狼耀真正分出胜负。
「不过也没差别了,如果狼耀成了首领,你这一身皮子肯定保不住了!
「要是狼璇成了首领,你觉得他真会认你做首领伴侣?」
我捏了捏狼璇给我的尖牙,心里安定了一点。
「你别瞎说!狼璇才不会不要我!他也一定会赢!」
阿姐朝我龇了龇牙。
「记住你的话,下次再想回猞猁族,得拿你两只耳朵来换!」

-12-
果然,还没到十天,围猎的队伍就返回了部落。
首领回到部落就被大祭司接走去治疗了。
我在队伍最前面找到了狼璇。
「狼璇,你没有受伤吧!」
我绕着狼璇跳了几圈,确定他身上没有伤痕后才放了心。
「你……」
狼璇轻轻皱着眉,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跟我的距离。
「你回去吧……食肉兽人和食草兽人不可能长久地在一起。」
「什么意思?」
我有些不明白狼璇的意思,呆呆地看着他。
他脸上露出些不耐,声音也急躁了起来。
「这次围猎我是最优秀的,首领一定会选我接任!你只是一只兔子,配不上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残酷的背影。
狼耀也追了上去,不甘心地喊着。
「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别以为你就赢定了!」
一只手抚上我的耳朵,是阿姐,她的气息在我耳畔流过。
「小兔子,我说什么来着?!食肉兽人就是这样,永远以强为尊。别幻想了,想回来记得拿耳朵来换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慢慢散开,只留我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脑海中不停闪过和狼璇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像阿爸一样为我衔过鲜花,他愿意把耳朵放出来让我捏,他送过我狼族象征忠贞的尖牙……
我狠狠皱了一下鼻子,把鼻腔里的酸涩挤走。
我不信!
狼璇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13-
回到洞穴的时候,狼璇正对着我堆在一起的药草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狼璇!」
我跳到他面前,从脖子上扯出那枚尖牙。
分明不信他的话,但开口时,声音还是带上了颤抖。
「我不信你说的话!如果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你为什么要把尖牙给我?!你还收了我的毛团!」
鼻尖酸涩得几乎不能呼吸,眼泪也不停地落下。
但我没动,只是举着尖牙,瞪着双眼看着狼璇。
可他只是停顿了一瞬,就开口说出了我最不想听见的话。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以为自己永远做不了首领。
「可现在不同了,只要彻底赢了狼耀,我就是部落的首领!你的毛团……我早就丢了!」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得如同寒冰。
「部落不需要一只兔子做首领伴侣。」
「啪——」
我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他脸上。
他没有继续说,我也没再追问,只是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我的青草和野果,还有那些发蔫儿的花团……
我两手空空地被扔进狼璇的洞穴,现在又近乎两手空空地离开。
只是心头多了一段,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我不想做没有耳朵的小兔子,所以没有回猞猁族。
只是在部落隐蔽的角落找了一个干燥的洞穴,作为我的新家。
这里也很好,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爬上洞穴顶部,就能看到星星。
阿爸阿妈说过他们会在天上看着我。
「阿爸阿妈,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可惜还没来得及把他介绍给你们,他就变坏了!」

-14-
「喂!死兔子!滚远点!」
是总是跟在叔叔身边的年轻猞猁族人。
我躲在洞穴里哭了两天,青草和果子都吃完了,只好肿着眼睛出来采果子。
哭了太久,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来摘果子的,你们吃肉,又不吃果子!」
几人扬起手,几枚果子砸在我身上,又绽开汁水。
「滚远点,我们就想吃果子解解腻,再不走,给你耳朵咬下来!」
他们的力气太大了,果子砸在身上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我捂着头逃走。
可是那里是果子长得最好的地方,我在部落里逛了一圈,只找到几个酸涩的果子,酸得满口牙东倒西歪,才勉强平复了肚子饥饿的叫嚣。
只可惜还没撑到半夜,我就被饥饿惊醒了。
我有些委屈地缩在洞穴的角落,眼泪又止不住地从肿成一条缝的眼皮里挤出来。
「咔嗒!咔嗒!」
我动了动耳朵,好像有人在用石头砸我的洞门。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刚把头探出去,一阵果子和青草的清香就占据了我的鼻腔。
一大捧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草和果子放在我的洞穴门口,下面还用一片树叶垫着。
我拿起一颗果子放进嘴里,是整个部落长得最好、最甜的果子!
连吃了五颗果子,我才停下来四处张望。
可是除了被风吹动的树丛,什么也没看见。
我把青草和果子捧回洞穴里。
闭上眼,把鼻尖埋进去,仔仔细细地嗅着。
青草的芳香、果子的清甜……还有……
一股酸涩的热气从鼻腔直冲眼眶,眼泪滴在青草上溅起一片水痕。
还有……狼璇的气息……

-15-
从这天起,隔三岔五,洞穴门口就会出现一大捧青草和果子,有时还有两簇新鲜的花团。
我没去找过狼璇,只是在和星星说话的时候,补上一句。
「也许他也还没变得那么坏!」
那天不让我摘果子的猞猁族人,耳朵上也莫名多出了几个缺口。
我看到了,忍不住偷笑。
大祭司没有治好首领的伤,于是首领颁布了最后一项考核。
由狼璇和狼耀单独完成,谁最先猎杀并带回一只巨兽,谁就是下一任部落首领。
巨兽身长两米五到三米,比最健硕的兽人还要巨大。
只有最优秀的兽人猎手才可以独自猎杀巨兽。
比赛的那天,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部落门口,等待着下一任首领的诞生。
我窝在角落,手里捏着狼璇的尖牙,小声地替他祈祷。
就算最后的首领伴侣不会是一只兔子……我也希望他能赢。
「回来了,回来了!」
视力最好的兽人最先发出惊呼,随后整个部落都躁动起来。
是狼璇!
如同曾经无数次的捕猎一样,他永远一马当先。
纯黑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雪白的利齿穿透巨兽的皮肉,拖行着巨兽将它带回。
他是最好的兽人猎手!也是部落的下一任首领!
狼璇喘着粗气,身上、嘴角都沾着巨兽的血。
他化作人形,有些体力不支地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站稳。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与我相ŧū́⁷撞。
族人在高呼着首领,而他们的新任首领从怀中拿出一团洁白的毛球,嘴边挂起一抹轻笑。

-16-
人群依旧在欢呼,我脚步轻快地回到洞穴,等着夜幕降临,对着星星和阿爸阿妈分享这个好消息。
不过刚到洞口,就看到狼耀站在那里,将我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小兔子,找到你了!」
我慢慢往后退,有些紧张地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狼璇在比赛吗?」
狼耀反Ţũⁱ手摸了摸自己的尖牙,眼中露出一丝不甘的光芒。
「我看到他带着巨兽回来了,他毫无悬念是下一任首领。
「原本以为他是真的想通了,赶你走。如今看来,只怕是为了保护你……」
狼耀将双手变成兽形的利爪,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小兔子,我说过,我迟早要扒了你的皮!哦,对了,你阿姐还委托我割掉你的耳朵,她说她很喜欢你的兔耳哦!」
我瞬间化成兽形向后跑走,可是兔子和狼的速度差距实在太大。
闪着寒光的利爪,几乎在我头顶落下。
「铮——」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几滴温热的液体飞溅到我脸上。
狼璇一只手紧紧揽着我的腰身,另一只手化作利爪与狼耀针锋相对。
皮肉绽开的声音响起,狼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该……死!」
狼耀的半截小臂几乎都被斩断,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皮肉相连。
狼璇没分给逃走的狼耀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他轻轻擦去我脸上的血痕,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回来了,恬恬……我赢了……」

-17-
狼璇胸口挂着我的尾巴毛团,他明明说他丢了的。
坏东西!
我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向洞穴走去。
狼璇紧紧追在我身后,却不敢拉我,只能磕磕绊绊地解释。
「对不起,恬恬,我,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是担心狼耀他对你下手。
「你的毛团我有好好收着,从来都没有弄丢过!」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把涌上来的泪水憋回去。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我知道给我送青草和野果的是你,知道咬伤欺负我的猞猁兽人耳朵的也是你,更知道你想赢得首领的位置也是为了我……」
狼璇的眼眸亮了亮,双手几乎要抱住我,却又被我的话定在原地。
「可首领伴侣不会是一只兔子……起码不会是一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做不了的胆小兔子!
「我阿爸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情况,都不会瞒着阿妈……他说阿妈是最聪慧勇敢的兔子。
「我也是!我能治好你的腿,做到大祭司也做不到的事!」
我看着狼璇的双眸,慢慢后退,退出他的怀抱。
「狼璇,你现在是部落首领了,你遇到的危险和难题只会比之前更多,难道你每次都要推开我吗?每次都要对我说一句,首领伴侣不会是一只兔子吗?」
没去看狼璇的表情,我一头扎进了洞穴里。
我拉长耳朵捂住眼睛,泪水瞬间浸湿了耳朵的毛发。
食肉兽人和食草兽人无法长久地在一起,因为食肉兽人总是站在更高的位置,他们俯视着自己的伴侣。
在部落里,从来都是不平等的,中心的位置永远被食肉兽人占据。
阿爸和阿妈离开部落也是因为这样,阿爸无法接受自己的伴侣被族人用调侃的语气提起,被用看食物般的眼神盯着。

-18-
天渐渐黑下来,洞外逐渐安静下来。
我知道狼璇还没走。
我听着他吩咐其他人去处理狼耀,要求推迟首领继任仪式。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同我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洞外。
他刚刚完成了巨兽的猎捕,已经精疲力竭了,但还是执拗地不肯回去休息。
「啪嗒——」一滴雨落下。
又开始下雨了。
「恬恬!」
狼璇的声音响起,在雨夜中逐渐变得清晰。
「是我错了!是我太自大了!我以为这样是保护你,没想到却伤害了你。
「你是最勇敢的小兔子,比我更勇敢。
「是我忘了,那时我都放弃了,我只是在等待死亡……是你救了我,不光治好了我的腿,也救了我那颗行将就木的心。」
我的一颗心都雀跃起来,仰起头,隔着石壁望着天空的方向。
在心里默默说着。
「阿爸阿妈,他真的很好……」
或许没听到我的回答, 狼璇的声音变得有些着急。
「恬恬, 你能原谅我吗?你愿意做一只勇敢的首领伴侣小兔子吗Ŧū́⁷?」
下一句,他的声音又不自觉地软下来, 带上了几分可怜。
「恬恬……我淋雨了, 腿好疼啊……你别不理我……」
听到狼璇说腿疼, 我赶紧把他拉进洞穴。
「没事吧?哪里疼?」
我瞬间被拢进一个湿润却温暖的怀抱里。
狼璇的气息打在我耳边,暖烘烘的。
「看到你就哪里都不疼了!恬恬,谢谢你原谅我……」
我伸手回抱住他,胸口的狼牙似乎都隐约发着烫。
「欢迎回家……首领大人……」

-19-
狼璇的继任仪式推迟了好几天,终于正式开始了。
这一次, 我不再站在角落,而是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狼璇从前任首领手中接过象征权力的权杖。
他睥睨着人群, 口中吐出不容置疑的话语。
「我将为部落选出新的大祭司。」
人群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大祭司在部落中的位置很重要, 他为部落所有的后勤保障负责。
所有的伤员都需要大祭司来救治, 虽然之前的大祭司都是用火种为伤员驱除病魔,虽然有很多兽人无法被救活。
狼璇手中的权柄轻轻点地,人群便瞬间安静下来。
「大祭司将由我的伴侣白恬继任……」
无数的视线向我探寻而来, 但狼璇却没给他们质疑的机会。
「白恬治好了我的双腿, 被巨兽啃食,已经腐烂露出白骨的双腿。
「部落将在中心区域为食草兽人划分专门的生活区域,食草兽人需要跟随大祭司学习分辨药草和治疗, 为部落作出贡献。」
「感谢首领大人!感谢大祭司!」
是居住在边缘地带的食草兽人,他们落着泪欢呼着。
慢慢地,这欢呼声蔓延到了食肉兽人中。
「那我的儿子是不是也有救了?!他是不是不用等死了?!」
「感谢大祭司!我的伴侣有救了!感谢首领大人!」
我被人群推举着, 送上了高台,和狼璇并肩站在一起。
在欢呼声里, 狼璇捏了捏我的指腹, 扬起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恬恬,所有人都会知道, 你很厉害, 你是最厉害的小兔子!」
番外
「大祭司!您可以帮我看看这味药选对了没有吗?」
「大祭司,谢谢您!我儿子的伤真的好了!我的伴侣就是这样死去的,我还以为保不住儿子了!」
「大祭司……」
我在众人的话语里,忙得有些晕头转向。
一时间竟没发现,身边骤然安静了下来。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大祭司, 什么时候忙完?今天可以变成首领的恬恬伴侣了吗?Ṭù⁵」
「啊!狼璇!」
我手忙脚乱地把药草整理好,又嘱咐了几句跟着我学习的兽人。
「抱歉啦——首领大人——」
原本答应狼璇和他一起去看星星。
没想到部落里居然有这么多受伤的兽人, 忙了大半个月才堪堪处理好。
我带着狼璇爬到洞穴顶部,仰躺下来。
「你看, 阿妈是月亮, 阿爸就是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因为阿爸说阿妈像月亮一样皎洁,而阿爸一定会在离阿妈最近的地方守护她。」
狼璇将指头挤进我的指缝,和我紧紧地十指相扣。
「阿爸阿妈, 我是恬恬的伴侣,以后就由我来保护她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过恬恬是很厉害的小兔子,我也要靠她保护!」
夜空中的星星闪烁了一瞬,是阿爸和阿妈听到了, 他们一定也笑得很开心。
微风吹过,狼璇和我的气息紧密地编织在一起。
原本是天敌的气息,此刻却最是亲密又密不可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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