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仙逝后,我爹将我宠得无法无天。
我嚣张跋扈之名京中几乎无人不知。
可他却对庶妹格外严苛。
稍有不对,便会被罚抄书跪祠堂。
直到我亲眼见到他耐心教导庶妹的模样。
方才知晓,原来他对我的纵容不过是捧杀。
赵姨娘和庶妹才是他的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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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亲眼瞧见我爹耐心教导庶妹陆元惜、与赵姨娘如寻常夫妻一般嬉笑打闹,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爹最疼爱的人是我。
我娘出身齐王府,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而我爹在与我娘成婚前,还只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因被偷了盘缠,住不起客栈,只能睡大街。
可他生了张极为漂亮的脸。
即便落魄至此,也让我娘一见倾心。
那时我娘带着侍女走到他的跟前,问他家中可有妻妾。
我爹说并无。
我娘又问他可有婚约。
我爹也同样说并无。
我娘回府后,与家中闹腾了好几日。
然后我爹便从一个连客栈都住不起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了齐王府的乘龙快婿。
此后不久,又被陛下钦点为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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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生我时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而我爹又是家中独子。
所以在我两岁那年,在祖母的软磨硬泡寻死觅活下,我娘答应为我爹纳妾。
赵姨娘便是那时候被抬进郡主府的。
但我爹对赵姨娘一直都很冷淡。
对赵姨娘所生的庶妹陆元惜更是十分严苛。
每每见到陆元惜,我爹都在冷着脸训斥。
五岁那年,我娘身患重疾,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自我娘仙逝后,我爹便将我捧在了手心里。
但凡我与人发生争执,我爹都会无条件相信我,说是别人的错。
不过我性子虽然直了些,但也知晓分寸、辨得清是非。
可不知为何,我嚣张跋扈之名,京中却几乎无人不知。
-3-
亲眼瞧见过我爹与赵姨娘母女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后,我才陡然发觉,郡主府里的旧人竟都被换掉了。
我不禁看向一旁的翠珠。
她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
三个月前,我与陆元惜发生争执。
翠珠不知怎的,就将陆元惜推进了湖中。
若非我舍不得翠珠,她那时便会被我爹发卖出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挨了一顿板子,养了好些时日才能下床。
我用力抓住翠珠的手,问道:「翠珠,你告诉我,陆元惜是不是你推的?」
我突然想起,翠珠挨打的时候,一直都在喊自己冤枉。
她说她没有推过陆元惜。
那时我以为翠珠只是害怕被发卖,所以不敢承认。
可如今想来,此事其实尚有疑点。
翠珠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姑娘,婢子愿意用性命起誓,婢子从未推过二姑娘。」
我顿觉如坠冰窟。
翠珠没有推陆元惜。
这也就意味着,三月前陆元惜落水,其实是在做戏。
他们的目的,是将翠珠赶出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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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翠珠暗中打探,得知我外祖母,也就是齐王妃三日后要去相国寺上香。
于是我谎称梦见了我娘,想去相国寺吃斋念佛几日,为我娘祈福。
我爹不疑有他,甚至还问我银子够不够使。
我刚松了口气,就听我爹又说:「你一个姑娘,单独离家,爹放心不下,便让孙嬷嬷与你同去吧。」
孙嬷嬷某种意义上也能算得上是府里的老人。
不过是祖母身边的。
后来祖母离世后,便被我爹留在府里养老。
眼下我爹让她跟着我去,明显就是想监视我。
我佯装不知,ẗũ₀故意理直气壮地道:「孙嬷嬷年纪已经很大了,若是真遇到什么事,也帮不上忙,爹要是真担心我,不如让府里的护卫随行。
「而且相国寺离京不过几里地,天子脚下,又岂会有贼人敢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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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我从未「翻起过浪花」,我爹对我也放松了警惕。
此番来相国寺,他最终只是派了几个护卫随行。
原以为得费上一番周折才能见到齐王妃。
可没想到我才站在齐王妃跟前,她便认出了我。
「你和你娘年轻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齐王妃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不由红了眼:「我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对于她的容貌,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齐王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齐王府内还留有你娘的画像,你若想你娘,为何不去齐王府讨要?」
我二话不说,直接对着齐王妃跪了下来。
「元昭有眼无珠,错信他人,以为外祖父和外祖母都还恨着我娘,所以才会连我娘死了,都不愿露面,我……」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齐王妃打断。
她轻叹了一声,道:「当年你娘死的时候,我与王爷并未在京中,郡主府也并未派人前去报丧。」
我顿时怔住。
在我的记忆中,我爹不止一次暗示我,齐王府的人都恨我娘。
我爹说,当年我娘为了嫁给他,已经和齐王府的人闹翻了。
所以即便我娘死了,齐王和齐王妃也都不曾原谅她……
我用力磕了个头:「外祖母,元昭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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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妃翌日一早,便离开了相国寺。
我在寺里小住了几日,我爹都派人来催了,我才带着翠珠回去。
我刚进府,我爹便状似无意地问起我有没有在寺里见到什么贵人。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齐王妃。
但我却故意说:「相国寺里除了僧人,遍地都是贵人吧,京中那些贵人,不都喜欢去相国寺上香吗?」
我爹愣了愣,赵姨娘便直接将话头挑明:「大姑娘可曾遇见齐王妃?」
她一脸忧虑地道:「听闻前几日,齐王妃也去相国寺了。」
我故意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不在意地道:「遇到了,不过齐王妃第二日一早便下山了。」
我爹微微皱眉,担忧道:「齐王妃没有为难你吧?」
我摇了摇头,又问:「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会担心齐王妃会为难我?我不是她的外孙女吗?」
我爹欲言又止。
半晌后,才无奈道:「元昭,日后见到齐王府的人,切记要离得远远的。
「你只需要记住,爹不会害你。」
「我记住了。」我笑了笑,侧头看向赵姨娘,继续道,「再有两个月,我便要及笄了,赵姨娘,我娘的嫁妆,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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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见过齐王妃后,才知道当年我娘嫁给我爹时,齐王府给她的嫁妆究竟有多丰厚。
我娘走得突然,临终前我并不在她身边。
加之那时我还年幼,所以我娘的嫁妆,一直都捏在赵姨娘手里。
许是怕我起疑,赵姨娘并未拒绝归还我娘的嫁妆。
「郡主府前两年才刚修缮过,郡主的嫁妆当时分散放在不同的地方,等过几日整理出来后,再交给大姑娘如何?」
闻言,我继续追问道:「不知姨娘说的过几日是几日?还是给我一个具体的期限比较好。」
我爹有些不高兴地道:「你尚未谈婚论嫁,这么急着要你娘的嫁妆做什么?」
他板着脸:「元昭,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我眨了眨眼,道:「爹,您为什么会这么想?我马上就要及笄了,我想把我娘的嫁妆要回来难道有错吗?」
我顿了顿,故作疑虑地道:「爹不肯让赵姨娘把我娘的嫁妆还给我,该不会是想拿我娘的嫁妆去给二妹妹当嫁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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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最终还是松了口。
他让我给赵姨娘半个月的时间,让她将我娘的嫁妆都整理出来,再交由我打理。
半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赵姨娘也如约带来了一份嫁妆单子,和库房的钥匙。
「郡主的嫁妆已经单独放在这个库房里,大姑娘可以派人去清点了。」
我并未急着翻看那份嫁妆单子,而是问道:「我娘不是还留下了几个铺子吗?账簿怎么没有一并带过来?」
赵姨娘笑了笑,从容道:「历年的账簿也都放在库房了,大姑娘若是想看,可以随时去取。」
我微微颔首,这才翻开嫁妆单子。
只看了一眼,我便知晓,赵姨娘给过来的单子,是假的。
我猛地将那份单子扔在了赵姨娘的脸上。
「赵姨娘,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竟然敢拿一份假的单子来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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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相国寺回来后,齐王妃便差人给我送来了我娘的嫁妆单子。
为避人耳目,还是翠珠借着出府为我置办胭脂的由头,从齐王府的人手中取来的。
有些事情,我先前还只是怀疑。
但赵姨娘此举,无疑是证实了我的怀疑。
若无我爹的准许,赵姨娘又怎么敢这么做?
赵姨娘当即面露委屈之色:「大姑娘怎能血口喷人?」
她蹲下身去,将那份刻意做旧的嫁妆单子捡了起来,轻轻扫了扫并不存在的尘土。
「我虽只是个妾室,却也是你父亲下过聘娶回来的贵妾,又岂能容你这般污蔑?」
我正欲开口,就见庶妹陆元惜带着侍女从门口缓缓走来。
她一脸疑惑地道:「娘,您不是说来给大姐姐送嫁妆单子吗?怎么还不将单子拿给大姐姐?」
赵姨娘冷哼了一声,道:「你大姐姐觉得这嫁妆单子是假的,不肯要呢。」
陆元惜侧头朝我看来:「大姐姐,我娘嫁进陆家多年,一直都恪守本分,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又怎敢在郡主的嫁妆上面动手脚?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觉得有什么误会?」我反问道。
陆元惜面露犹豫:「府里能藏东西的地方一共也就那些,大姐姐若是疑心我娘动了郡主的嫁妆,不如就让人去搜吧。」
说到这里,陆元惜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来。
「只是如若大姐姐没能搜出东西来,还得同我娘道歉。」
我忍不住为陆元惜的这番话鼓掌。
「陆元惜,你还挺会偷换概念的。」我往前走了几步,在离陆元惜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我冷声道:「我说的是这份嫁妆单子是假的,可没说赵姨娘偷拿了我娘的嫁妆。」
陆元惜白着张脸,缓缓道:「大姐姐质疑这嫁妆单子是假的,那便等同于在疑心我娘动了郡主的嫁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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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来的时候,陆元惜还在争辩。
而原本还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的赵姨娘,此时却在垂着头抹眼泪,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却不说的模样。
我爹当即拧着眉看向我:「元昭,赵姨娘给你的嫁妆单子就是你娘当初留下的,这点爹可以作证。」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爹才刚进院子,就知道发生些什么了?莫不是我这院子里,有爹留下的耳目?」
陆元惜眼底闪过一丝喜色,温声道:「大姐姐,你误会爹了,是我派人去告诉爹的。」
她故意挡在赵姨娘身前:「你这般欺辱我娘,我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坐视不理?
「但嫡庶有别,我又是个做妹妹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就只能派人去请爹来为我娘主持公道了。」
我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都怪我平日里太纵着你,才让你养成了这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性子。」
他的视线在赵姨娘和陆元惜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重新看向我。
「你过去就总是仗着嫡出的身份,肆意欺辱赵姨娘和元惜,我本以为,待你长大些,就会改,可如今看来,你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我爹甩了甩袖子,继续道:「既如此,那我便将赵姨娘扶正,元惜以后便也如你一般是嫡出,免得你总是仗着嫡出的身份,便自觉高人一等。」
若非已经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我这会儿怕是已经要伤心、害怕死了。
「爹,赵姨娘拿一份假的嫁妆单子来糊弄我,你不追究她的责任便罢了,竟然还往我头上泼脏水?」
我虽然不喜欢陆元惜母女,却也从未欺辱过她们。
况且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赵姨娘掌家。
我又怎会有机会欺辱到她们头上?
我知道我爹是想找个由头将赵姨娘扶正。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不要脸,直接把脏水往我头上泼。
我爹怒视着我:「你竟然还不知悔改?那便……」
没等他将话说完,我便朝翠珠招了招手。
翠珠连忙将早已抄录好的嫁妆单子递到我手上。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手里没有我娘的嫁妆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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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是低估了我爹脸皮的厚度。
他只是愣了片刻,便冷冷道:「陆元昭,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为了污蔑赵姨娘,竟然不惜编造了一份假的嫁妆单子出来。」
我顿时笑了。
也就是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嬷嬷从屋内缓缓走了出来。
她是齐王妃派来的。
很显然,我爹也认识孙嬷嬷。
在看到她出现在我的院子里后,我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多年未见,陆大人好威风啊。」孙嬷嬷在我身后停了下来。
她冷眼瞟了一旁的赵姨娘一眼:「我们王妃听闻郡主留下的嫁妆这些年一直被一个妾室掌管,所以特意派老奴将郡主的嫁妆单子送来给大姑娘,免得被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给蒙骗了……」
孙嬷嬷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可没想到,这赵氏所行之事,竟然是经过陆大人准许的。」
我爹脸色涨红,争辩道:「孙嬷嬷,这是我陆府的事,你虽是齐王府的人,可却也不能……」
「不能如何?」孙嬷嬷打断了我爹的话,「陆大人似乎忘了,这里是郡主府,而非陆府。」
我爹铁青着脸:「郡主府又如何?齐王府的人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
孙嬷嬷挺直脊背:「陆大人如今是飞黄腾达了,可怎么还连亡妻的嫁妆都要霸占着不还给郡主的女儿呢?」
我爹被气得不轻。
一旁的赵姨娘和陆元惜都连忙低声宽慰。
我适时出声道:「爹,我只是想要回我娘的嫁妆而已,您这么护着赵姨娘,确实由不得我不多想……」
我叹了口气,又道:「我娘究竟留下了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若是拿不回我娘的东西,那我便只好厚着脸皮去官府走一遭了。
「想必外头的人,对这种事情都会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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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爹撕破脸后,我便住进了齐王府。
孙嬷嬷给了我爹三日的时间,让他将我娘留下的东西一一准备齐全。
可我知晓,有些东西,他们是找不回来了的。
我娘嫁妆里的不少珍奇之物,都被我爹和赵姨娘拿去送了人。
甚至就连老夫人离世的时候,都从我娘的嫁妆里拿了些物件去当陪葬品。
若要凑齐Ṱű̂⁽,除非我爹能狠下心来去挖自己亲娘的坟墓。
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爹做了官之后才置办的。
直到看到我娘的嫁妆单子,方才知晓,原来赵姨娘和陆元惜平日里佩戴的那些步摇簪子,都是我娘留下来的。
老夫人大半的陪葬品,也是我娘的。
……
三日之期眨眼便至。
为了防止我爹跟赵姨娘又整出什么幺蛾子,齐王妃特意派了王府的护卫和孙嬷嬷送我回郡主府。
昔年我娘出嫁时,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孙嬷嬷一清二楚。
我爹这回确实也将我娘的嫁妆凑齐了。
只不过里面有许多东西都是假的。
有些摆件甚至粗糙得仿佛是临时赶工做出来的一般。
就算没有孙嬷嬷,我也能一眼分辨得出来是假的。
孙嬷嬷很快将作了假的物件全部挑了出来。
我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估计是没想到齐王府的人能做到这一步。
孙嬷嬷面无表情地道:「这些东西并非郡主嫁妆里的,陆大人这是欺负大姑娘年幼丧母,觉得她无人可依,所以便拿这种东西来打发她?」
我故意露出难过的神情。
在回郡主府之前,齐王妃便同我交代过。
今日之事让孙嬷嬷出面即可,我能不开口便不要开口。
眼前的男人毕竟是我爹,而我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一个孝字压下来,到了那些外人嘴里,即便我再有理,也都会变成不懂事。
更何况我的名声本就不好。
若是再传出我不孝,那可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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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似要发怒,可他看了王府的护卫,又强行忍耐下来。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厚颜无耻地道:「孙嬷嬷,元昭是我的长女,我这个当爹的尚且健在,她又怎会无人可依?」
我爹垂眼看了眼地上那堆破烂。
「郡主嫁进陆家已久,有些东西早年已经被她拿去送了人,还有的则是被笨手笨脚的下人们给弄坏了……」
我爹看了孙嬷嬷一眼,继续道:「本官好心将东西补齐,也是想让元昭能有个念想,却不想叫孙嬷嬷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看到我爹那张无耻的嘴脸,我几欲作呕。
孙嬷嬷的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奴误会陆大人了?」
「误会解开了就好。」我爹笑了笑,又说,「既然这些嫁妆已经清点完了,那便正式交给元昭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还不算完。」我缓缓开口,「爹,您说我娘将一些物件送了人,历年各府往来的赠礼府里皆有记录,既如此,还请爹将礼单拿出来给孙嬷嬷看一看,她回王府才好交差。」
左右我的名声就不怎么好,那再坏一点也无妨。
比起被人议论,我爹和赵姨娘的所作所为更叫我觉得恶心。
见我开口,孙嬷嬷轻叹了一口气。
她迎上我爹的目光:「听闻贵府的老夫人下葬时,陪葬了不少珍奇之物……」
孙嬷嬷故意欲言又止:「郡主的嫁妆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陆大人心知肚明,这事儿大姑娘和齐王府都是苦主,我们倒是不介意去官府走一遭的,只是不知道陆大人是否介意?」
我爹顿时面色铁青,他咬了咬牙:「孙嬷嬷放心,短缺了的物件,本官自会从私库里补给元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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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最终还是妥协了。
许是见识到了王府的态度,那些寻不回来的东西,我爹都补上了价值相当的物品。
不过即便如此,他联合妾室,试图霸占亡妻嫁妆之事还是在京中传开了。
一连几日,他回到府里,都没什么好脸色。
就连他最疼爱的赵姨娘和陆元惜,也都被他迁怒了好几回。
倒是我这里,因有齐王府的人在,他并不敢来找我的麻烦。
如今我与赵姨娘和陆元惜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她们在我爹那里受了委屈,便将怒气撒到了我头上。
赵姨娘先是停了我的月例,接着就连炭火也Ŧŭₚ不供应了。
「大姑娘如今得了那么一大笔钱财,想必自给自足应当是没问题的。」
赵姨娘的语气里有着藏都藏不住的酸味。
「陆家为了填补空缺,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想必大姑娘应当能理解的吧?」
我简直要被赵姨娘的这副嘴脸给逗笑了。
我指了指她脚底下的青石板,提醒道:「姨娘莫不是忘了,你们如今住的地方叫郡主府,不叫陆府?
「民间有句俗话叫作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
赵姨娘怒视着我:「大姑娘今日也让我长了见识,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张口闭口都是床笫之事,还真是好教养呢。」
我笑了笑,道:「这说明我有爹生没爹教呗,但跟赵姨娘的行事相比,这又算得上什么?
「你吃住都在郡主府,谁给你的勇气来拿捏我?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我院里该有的东西都给我送过来,否则的话,那就只能请你跟陆元惜滚出郡主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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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还是差人将炭火给我送了过来。
但随着炭火一起来的,还有我那连脸皮都不要了的爹。
他一进我的院子,便不悦地道:「听说你要让赵姨娘和你妹妹搬出府去住?」
我爹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元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爹对你真的很失望。」
我被他这话都逗得笑出了声。
「爹,真正该失望的人是我。」
我垂眼掩去眼底的嘲讽:「我没想到您竟然为了一个妾室跑来质问我,可真是叫女儿寒心呢。」
我爹愣了愣,又重新摆出慈爱的姿态,仿佛忘了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
「元昭,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得爱惜自己的名声,否则将来……」
「将来如何?」我打断了他的话,「爹今日来见我,难道不是来替赵姨娘兴师问罪的吗?怎么还开始说起教来了?」
许是觉得被我驳了面子,我爹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陆元昭,我看你是觉得攀上了齐王府翅膀就硬了,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他冷眼看着我:「你莫要忘了,你是谁的女儿,你的婚姻大事又掌握在谁的手里。
「齐王府能帮你一时,还能帮你一辈子吗?」
他甩了甩袖子:「你自己好好儿想想吧,谁才是你一辈子的倚仗,可莫要选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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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爹彻底撕破脸后,我行事便越发没了顾忌。
赵姨娘在我手里吃了几次亏,也就变得老实了许多。
反倒是陆元惜,三天两头便差人往我这边送东西。
有时是她自己做的吃食,有时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她的侍女连着几次被我连人带东西轰出去后,陆元惜便亲自来了我的院子。
陆元惜先是不着痕迹地在屋内扫了一圈,见齐王府的人不在,她明显松了口气。
陆元惜对我笑了笑,直言道:「大姐姐,爹对你最近的行事很是不满,咱们做女儿的,早晚都是要出嫁的,日后真正能依靠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娘家。」
见我没有反应,陆元惜继续道:「齐王府虽然是大姐姐的外祖家,但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联络,还能有多少情分在?」
陆元惜摆出一副为我好的姿态。
「大姐姐年幼丧母,齐王府都能不闻不问这么多年,眼下突然出现,明面上是为了大姐姐好,帮着大姐姐讨要郡主的嫁妆,可实际上却又害得大姐姐与爹生了嫌隙……」
陆元惜欲言又止,故意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中的茶水,依旧闭口不言。
陆元惜咬了咬唇,起身走向我。
她伸手就想来拉我的手,但却被我躲开。
陆元惜见状,轻轻叹息了一声,露出受伤之色。
「大姐姐,你当局者迷,我这个做妹妹的冒着开罪齐王府的风险来提醒你,你怎的还不领情呢?」
我放下茶杯,为陆元惜的这番表演鼓掌。
「口才这么好,你不去当说书先生,还真是可惜了。」
陆元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大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般浑身带刺,是想把所有亲近之人都推开,让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吗?
「齐王和齐王妃已经上了年纪,能护得住你几年?等他们离世后,你又能依靠谁?齐王世子吗?可人家连见都不曾见过大姐姐,又怎会像亲人一般去护着大姐姐?」
我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陆元惜的身上砸。
陆元惜被我的举动吓住,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惊惧。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脸色也渐渐变得惨白。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诅咒齐王和齐王妃?」
Ṭù₌我的话音刚落,孙嬷嬷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但出人意料的是,对于陆元惜对齐王和齐王妃的冒犯,孙嬷嬷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她径直走向我,福了福身,沉声道:「大姑娘,您托王妃办的事情有结果了……」
-17-
孙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细看之下,似乎还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我心头一跳,连忙站起来:「翠珠,随我去齐王府。」
那日在相国寺,我求了齐王妃一件事。
关于郡主府旧人的去向,以及赵姨娘的来历,我拜托齐王妃派人去查。
原以为年前都不会有结果,却不想这么快齐王府那边就有信了。
外头还在下着雪,路上都看不见几个行人。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来到齐王府。
齐王并不在府里,而齐王妃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显然才刚哭过。
我心头一跳,顾不上行礼,便径直走向齐王妃。
齐王妃一见我,眼眶中又再次蓄满泪水。
她朝我招了招手:「元昭,你过来。」
我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走到齐王妃的身边坐下。
「外祖母,您怎么了?」
齐王妃拿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痕,随即厉声道:「你娘当年的死并不是意外,她是被人害死的!」
-18-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齐王妃,久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齐王妃闭了闭眼,继续道:「当年郡主府的旧人如今还活着的,已经只剩你娘身边的月蓉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郡主府那么多人,怎么可能……」
在我的记忆里,那些人都是因为犯了错,才被赶出郡主府的。
那时我爹说人都会犯错,郡主府不留有二心的人,但也不会过分苛责,毕竟他们都是苦命人。
所以每次有人犯错,都只是被赶出郡主府,并未有其他惩罚。
齐王妃道:「当年你娘确实病了,可却没严重到会死的地步,一切都是因为你那黑心肝的爹……」
说到这里,齐王妃不禁老泪纵横。
「当年王爷被陛下派去赈灾,我放心不下,便随着王爷同去,那姓陆的便是趁着这个机会,要了你娘的命。」
齐王妃道:「他将你娘救命的药,换成了致命的毒药,还隐瞒了你娘的死讯……」
齐王妃顿了顿,侧头看向我:「这些年来,齐王府派人去过郡主府数次,可每一次都被人挡了回来。
「后来偶然在宴席上遇到你,你对齐王府的态度也都很冷淡,我们都以为你是因为你娘的事情恼了齐王府,却不想是那黑心肝的东西在从中作梗。」
-19-
我爹害死我娘的事情,他几乎做得天衣无缝。
当初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被他灭了口。
ṱŭₜ
除了赵姨娘和那位叫月蓉的侍女。
听齐王妃说,月蓉是因为与我爹早逝的长姐长得有几分相似,再加上我娘死后,月蓉便一直装疯,这才逃过一劫。
但我爹虽然放过了月蓉,却也担心她知晓些什么。
所以这些年来,月蓉一直被他囚禁在城郊的庄子上,还派了人专门看守。
而事实上,月蓉也确实猜到了我娘的死是人为的。
所以她将我娘用过的药渣留了下来,并制成香囊,一直随身带着。
哪怕被关在庄子上多年,这个香囊她都一直留着。
她一直在等,等齐王府的人找到她。
她好用香囊里藏着的铁证,为我娘讨个公道。
我爹借着齐王府的势爬了上来,却又恨着我娘和齐王府。
因为我娘的存在,时刻都提醒着他是靠什么上位的。
所以他联合赵姨娘,害死了我娘。
而赵姨娘的身份,更是叫我惊掉下巴。
-20-
赵姨娘被抬进府的时候,老夫人说她是陆家同村的姑娘,老实本分,平日里对陆家多有帮衬。
而事实上,赵姨娘不仅是我爹的表妹,还是他的未婚妻。
「当年你娘看中了那个黑心肝的东西,我们曾多次问过他,在老家是否有妻妾或是未婚妻。」
而我爹为了攀上齐王府这根高枝,隐瞒了自己在老家有未婚妻的事实,成了齐王府的女婿。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和赵姨娘退亲。
甚至还在我娘生下我后,名正言顺地将赵姨娘给迎进了门。
相比起我娘,赵姨娘这个曾与他同甘共苦过的青梅竹马才是他的心头好。
他恨我娘,也厌恶我。
所以在我娘死后,才会故意纵容我,想要将我养歪。
就连我嚣张跋扈的名声,也是我爹和赵姨娘故意散布出去的。
我从未想过有人能恶心到这种程度。
即便发现我爹真正重视的是赵姨娘和陆元惜,我都只当他是偏心。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就连我娘的死也有问题。
在知晓事情的真相后,我因一时受不了这刺激,直接在齐王妃面前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齐王妃还守在我床前。
见我睁眼,翠珠连忙过来将我扶起来。
齐王妃红着眼道:「你外祖父已经入宫了,我齐王府定会为你娘讨个公道。」
我微微颔首,接过翠珠递来的茶杯,一口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这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我要回郡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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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郡主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刚进门,大理寺的人便来了。
我那黑心的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大理寺的人给按在了地上。
与他一起被带走的,还有赵姨娘。
在他们被带走前,我抬起手,往他们脸上各招呼了一个巴掌。
我爹恼羞成怒,想要来踢我,却被官差给按了下来。
「老实点。」
我爹一边挣扎,一边骂我:「陆元昭,你这个……」
后面的话还没骂出来,他嘴巴里就被官差塞了块破布。
陆元惜已经被吓蒙了。
直到官差将我爹和赵姨娘押走,陆元惜才一脸惊慌地质问我:「陆元昭,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大理寺的人要将爹和娘带走?」
我冷眼看着陆元惜:「我给你一晚的时间收拾你的东西,明日一早,便从我郡主府滚出去。」
陆元惜仿佛没听见一般,疯了似的想来拉我。
翠珠眼疾手快将她拦了下来。
陆元惜挣扎着甩开翠珠:「陆元昭,你凭什么赶我走?我也是爹的女儿,这……」
我被陆元惜的声音吵得头疼,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陆元惜似乎被我打蒙了。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若还是学不会老实,那明日一早,你就不是体面地离开郡主府,而是被我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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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的死和陆元惜,以及她那还在书院求学的弟弟并无任何关系。
但他们的爹和娘联手害死了我娘,我若是还将他们留在我娘的郡主府,那我得是有多缺心眼儿啊?
我没有迁怒到他们头上,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而陆元惜挨了我一巴掌后,倒也老实了下来。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迫不及待地将所有贵重的东西都装了起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想将赵姨娘房里的东西都一并带走。
但我早就料到她会如此,所以已经派人将赵姨娘的院子和库房看管起来。
「ṱû⁻不该你的东西,最好别动心思,否则……」
我朝着陆元惜身后的侍女看了一眼。
未等我继续说下去,陆元惜便不服气地道:「陆元昭,你ŧú₋嚣张什么?这里虽然是郡主府,可府里的东西都是爹打拼来的,理应有我的一份。」
我活动了下手腕,冷冷地道:「看来那一巴掌还是没能打醒你。」
陆元惜睁大眼睛瞪着我:「就让你嚣张一阵吧,等我爹娘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我勾了勾唇:「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你爹娘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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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亲自审理了此案。
我那软饭硬吃的爹和赵姨娘被判了三日后问斩。
其余涉案之人,也都会与他们一道被斩首。
赵姨娘的娘家得了信,竟派人来将陆元惜接了回去。
因为陆家除了我爹,已经没有别人了。
至于陆元惜那个弟弟,如今不过十一岁,又能如何?
我爹和赵姨娘被问斩那日,我亲自来了刑场。
我爹见到我,便开始不顾形象,对我破口大骂。
迎接他的,则是百姓们往他身上招呼的烂菜叶子。
而我爹的宝贝儿子,在他们的事情败露后,也被逐出了书院。
我在齐王府附近置办了一套宅子,又让人将我娘的旧物和钱财搬了出来。
至于我爹和赵姨娘用过的东西,则全部留在了郡主府。
在我娘忌日那日,我放了一把火,将郡主府烧了个干净。
光是想起我爹跟赵姨娘的嘴脸,我都觉得恶心。
他们住过的宅子,便不该留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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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听到陆元惜的名字,已是半年之后。
听闻当初赵家将她接回去,并非是想护着她。
而是看上了她从郡主府带出去的钱财,以及她陆元惜本人。
赵氏娘家那边有个侄子,儿时烧坏了脑子, 变成了个傻子。
如今已过二十,婚事还没有着落。
赵家原本想从人牙子手里买一个下人去「伺候」他,可恰巧此时赵氏出了事。
所以赵家便把主意打到了陆元惜身上。
外头买来的侍女,跟精心教养过的「高门贵女」, 赵家自然选择高门贵女。
陆元惜才刚到赵家, 便被赵老夫人扣下了所有钱财。
等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时, 为时已晚。
因陆元惜尚未及笄, 所以赵家即便再怎么心急,也都只能先让她与那个傻子定亲。
陆元惜身边的侍女早已经被赵家人收买,偷偷拿了她的贴身之物给赵家人。
为了防止陆元惜逃跑,赵家人甚至将她软禁了起来。
就等着她及笄后,便要让她与那个傻子成亲。
齐王妃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 曾与我说:「你若是心有不忍,我可以派人去将她救出来。
「害死你娘的是赵氏, 与她无关, 所以即便你对她产生怜悯之心,也无人会怪你。」
我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人各有命。」
陆元惜与我娘的死的确无关,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完全无辜。
这些年来,她做过的坏事不少。
为了将翠珠赶出郡主府, 她甚至故意落水, 来诬陷翠珠。
若无我当初的坚持,翠珠兴Ṱùₐ许便会同郡主府的那些旧人一般,离开郡主府后, 被人悄悄灭口。
况且赵氏待陆元惜极好。
她们母女同吃同住这么些年,府里发生的那些事, 我不信陆元惜会完全不知情。
若我轻易就原谅了恶人,那对受害之人而言,我与恶人又有何区别?
我不迁怒他们, 不代表我就能原谅。
我只盼着陆元惜与她的宝贝弟弟能长命百岁,盼着他们余生都活在痛苦与折磨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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