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娴又一次装病叫走靳泽时,女儿拉住了他。
「爸爸,老师让家长签字。」
他走得急,一沓卷子看都没看就签完了。
以至于没发现里面夹着的,离婚协议书。
从此,我不再在乎靳泽去了哪里,又为孟娴做了什么。
甚至还主动为他们两人偷偷拍的婚纱照点了个赞。
也第一次打断了靳泽的解释,平静地擦去他领口的唇印。
靳泽愣住了,带着薄薄的怒气:
「你不生气吗?」
我怎么会生气呢?
三十天的冷静期一到,我就要变成自由人了。
-1-
靳泽一边穿鞋,一边叮嘱我:
「老婆我出去一下晚点回来,不用等我睡——」
「嗯,去吧。」
我淡淡地打断他,起身将碗筷都收进了厨房。
靳泽动作一顿:
「你在发脾气?」
「没有,今天晚上会下雨,出去时带把伞吧。」
我如此体贴,靳泽反倒生气了:
「阴阳怪气有意思吗?
「孟娴姐的哮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看着她睡着万一她醒来找不到药出事了怎么办?」
「嗯,你说得对,所以去吧。」
我垂下眼,拧干手中的热毛巾,不再看他。
「她是病人,纪竹心,你能不能懂点事……」
靳泽的声音在触及我手中的毛巾时渐渐低了下去。
「她是病人,所以呢,沐沐就不是病人了吗?
「她的烧刚退下去,我一个人日夜不离地守着她时,怎么没见你过来说她是病人?」
谈及女儿,我到底没忍住刺了靳泽两句。
许是心虚。
靳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辩解。
我绕开他,走向女儿卧室:
「出去的时候小声点,别把沐沐吵醒。」
靳泽没说话。
只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给沐沐擦身子。
良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和沐沐不是都爱吃陈记的马蹄糕吗?我今天早点回来去买。」
没得到回应。
靳泽沉默地站在门外。
似乎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今天要留下来陪我和沐沐时。
电话声响起。
隐隐传来浅淡的啜泣。
靳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了。
陈记的马蹄糕在城南,离家很远。
以前谈恋爱时他常常天不亮就去排队,再赶在上课前送到我宿舍楼下。
而现在就算沐沐去求他,他也只是按了按眉心,疲惫又不耐:
「爸爸已经很累了,下次再给你买好吗?」
思绪被拉远,我沉默地看着窗外。
明明已经很久没吃过马蹄糕了,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可这一次,城南的马蹄糕和他,我都不想要了。
再有七天,我就要变成自由人了。
-2-
靳泽第一次带沐沐开家长会那天,孟娴的婚期定了。
热闹的校园内,她哭着给靳泽打电话:
「阿泽,我,我好焦虑……我是不是不该结婚……
「我……我好难受……喘不过气来,你可不可以过来陪陪我……」
靳泽牵着沐沐的脚步蓦地停下。
他对着电话低声安慰,歉意地松开沐沐的手:
「抱歉沐沐,爸爸临时有点事,让妈妈来帮你开家长会好吗?」
沐沐沉默着,一如既往的乖巧模样。
只是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靳泽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却在转身时被拉住了衣袖。
「爸爸,帮我签个名吧。」
沐沐从书包里拿出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试卷,递给靳泽一支笔。
整整一沓卷子,每张都是满分。
靳泽一愣,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我们沐沐真棒,是大学霸!」
接着又哄她:
「乖,妈妈不是在这儿吗?让她帮你签好不好?」
沐沐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声音听不出情绪:
「同学们说,我考得再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没爸爸的野孩子。
「只要爸爸给我——」
电话那头哭声依旧。
靳泽却猛地蹲下,将沐沐紧紧抱在怀里。
十张卷子,他只用了三十秒,签得利落干脆。
以至于根本没发现里面夹着的,离婚协议书。
签完卷子,靳泽亲了下沐沐的额头:
「下次爸爸一定来给沐沐开家长会,看谁还敢欺负我们沐沐!」
沐沐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就像第一次听到承诺时那样。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轻声道。
靳泽,你没机会了。
永远都没机会了。
-3-
靳泽昨天走后,依然没有回来。
我整理着要打包扔掉的情侣用品,心里毫无波澜。
又是这样。
自从孟娴要结婚后,只需一通电话,就能把靳泽叫走。
不管什么时候。
我不是没有闹过。
可靳泽只是失望地盯着我,眼里满是冰凉的嘲讽:
「纪竹心,如果我和孟娴姐真有什么的话,还有你什么事儿呢?」
眼泪蓦地涌出。
我讷讷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心脏刺得生疼。
那天之后我们冷战了很久。
最后还是孟娴逼着靳泽来给我上门道歉。
我不想原谅靳泽。
可我实在不忍心看沐沐夹在我们中间小心翼翼左右为难的样子。
但我没想到一时的退让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生日那天下雨,靳泽为了帮孟娴找跑丢的猫,把我忘在餐厅两个小时。
也因为她一通「换灯泡怕高」的电话,就在去医院的路上将痛经到站不起来的我扔在地铁口,淡淡地留下一句「反正也是顺路」。
还有我花了两个月才学着织成的围巾隔天就出现在了孟娴身上。
桩桩件件,刻骨铭心。
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拿着手机,静静地等待孟娴的朋友Ṭûⁿ圈。
果然,不久后孟娴就发了一张照片。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亲昵地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
配文:【穿了他送的婚纱,也算嫁过他了吧。】
照片中的男人没有露脸。
可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我又怎么会认不出那熟悉的身形。
我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点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赞。
一分钟后,孟娴秒删。
靳泽的消息也同时发了过来:
【老婆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暂时当一下孟娴姐的模特,她说想看下上身效果。】
看着这拙劣的借口,我轻笑出声。
要是以前,我肯定会忍不住嘲讽:
「她结婚是没老公吗要你上赶着当模特?」
而现在,我只是淡然地敲下一个字:
【好。】
-4-
哄睡沐沐时,靳泽回来了。
他头上还打着摩斯,脸上的妆还没卸。
行色匆匆的样子像是刚把身上的新郎服脱下来。
见我还没睡,他神色一喜:
「在等我吗?
「抱歉老婆,今天……因为姐夫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我才陪孟娴姐去挑婚纱,顺便帮忙参谋一下,才拍了一张照片。」
他急切地解释着,好像生怕我会误会。
我轻轻嗯了一声,打断他的解释:
「知道了。」
靳泽愣住,见我没什么反应,转身要走,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
一股寒气袭来,夹杂着淡淡的糕点香气。
直到此时,我好像才看见他怀里的马蹄糕。
外面下着雪,他头发上,眼睫上都落满了霜寒,整个人像一尊苍白的冰雕。
唯有怀里的马蹄糕散发出阵阵热意。
「我今天去排队买的……还热着……」
他打开盒子,直直看着我。
我沉默地接了过来,随手放到桌子上。
「谢谢。」
「你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吗?」
靳泽握着我的手逐渐收紧,眼底染上愠色。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衬衣领口的唇印。
红得嚣张,红得扎眼。
我抬手,平静地替他擦掉:
「衣服脏了。」
靳泽一怔,面色却完全冷了下去。
手腕的力道大到发疼,靳泽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地盯着我,带着冰冷的怒气:
「你不生气吗?」
我目光如常,挣开他的手: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休息了。」
靳泽却猛地发了怒,将我抵在墙上:
「纪竹心,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你不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我承认,你赢了。」
说完,他倾身而下,带着怒意的吻落在我的脸上、脖子上。
我吓了一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待看清那抹刺眼的唇印时又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恶心与愤怒。
胃里翻涌,我捂住嘴唇拼命挣扎。
可男女力气差距悬殊,无论我怎么推拒都被靳泽牢牢禁锢住。
挣扎无果,我渐渐放弃反抗,绝望地靠在墙上任眼泪汹涌而出。
靳泽停了下来。
看着我的眼泪,焦躁又急切。
他眼中带着一丝无措和惊慌,还有隐隐的害怕。
他贴在我颈侧,闷声道:
「心心,你别这样。」
别哪样呢?
明明被禁锢的是我,被强迫的是我。
他又在害怕什么呢?
电话响了。
还是孟娴。
靳泽盯着我,接了起来。
孟娴又在哭,喘息着说害怕。
靳泽却只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强硬,眼里却透着哀求:
「挽留我,心心。
「只要你开口——」
「你去吧。」
我别开视线,轻声打断他:「别让她等太久。」
靳泽盯着我,蓦地笑了,声音发狠:
「行,纪竹心,你有种。」
说完,他摔下手中的马蹄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精致的糕点摔在地上,碎得不成样子。
我盯着那些残渣,心里抑制不住的疲惫。
他忘了,我以前挽留过他很多次。
换来的却是「不懂事」「小题大做」「冷漠无情」的谴责。
这一次,我累了。
我不想再挽留他了。
现在我如他所愿,懂事,大度,体贴。
他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5-
「妈妈……妈妈……」
沐沐微弱的声音忽地响起。
冲进卧室的瞬间,我瞳孔骤缩。
沐沐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全身都开始抽搐了,嘴里无意识地喊着妈妈。
我抖着手抱起她,脑子一片空白:
「沐沐!沐沐你怎么了!
「你别吓妈妈,你别吓妈妈!」
我慌得要命,伸手去摸女ṱùₛ儿滚烫的额头。
「怎么又烧起来了……要去医院……」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靳泽打电话,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接电话啊靳泽!接电话啊……」
可一连打了五个都在通话中。
我又点开微信疯狂给他发消息:
【快接电话!
【沐沐高烧惊厥了,你快回来送她去医院!
【沐沐等不住了,你快回来啊!!】
许久,靳泽只回了一条语音,语气漠然:
【别演了纪竹心,吊胃口吊过头,就没意思了。】
原来他一直觉得这都是我欲擒故纵的把戏。
手机脱手,屏幕与最后一丝期待和侥幸一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心底一片冰凉。
我紧紧地抱着沐沐,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都变成了冷静。
飞速抹干眼泪,我拨打了 120。
当救护车的警笛声终于响起的那刻,沐沐已昏迷不醒。
赤脚冲下楼时,我的脚被啤酒瓶碎片割伤。
鲜红的血脚印一路延伸到ţū́¹急诊室。
我守在急诊室外,被后知后觉的刺痛激得几乎站立不稳。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久到脚底的疼痛都已变得麻木。
一条消息才将我从煎熬中拉了回来。
是孟娴。
-6-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透着几分娇羞。
「心心,不介意我借走小泽两天吧?
「都怪我,是我说婚前太焦虑了,他就主动说陪我去到处走一走,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麻烦你一个人照顾沐沐了。」
语音的末尾夹杂着靳泽不耐烦的轻哼:
「你跟她说什么——」
我蓦地攥紧手机,直至骨节泛白。
我抬头,注视着急诊室的白炽灯。
拼命抑制逼上眼眶的酸涩。
就在我想直接关机时,电话响了。
是老板涟姐打来的。
「小心啊,我这次替你争取到了福利房,还有附小的入学资格。
「听说那边还来了一个专治你女儿这种病的专家,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去北城的分公司吗?
「苦是苦了点,但前途不可——」
「我跟您去。」
我打断涟姐的话。
「什么?」
涟姐没反应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涟姐,我愿意跟您一起去南市。」
涟姐高兴极了,一连说了三个「好」。
谢过涟姐后我立马回家收拾行李。
家里空无一人。
我打开孟娴的朋友圈,她的定位已经变成了外地的一家酒店。
正好。
还有五天了。
等他们回来,冷静期也刚好结束。
我抬头,注视着这个曾一起住了十年的家。
大大小小,点点滴滴。
经过一个月零零散散地整理,现在需要带走的也没几样。
关门时。
我最后看了一眼摆在客厅的婚纱照,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寄出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望着人来人往的检票口,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登上了北城的飞机。
闺蜜姜黎突然发来消息:
【心心!重大消息!
【孟娴根本就没有要结婚!那些人都是她找来骗你们的!】
我猛地睁大眼睛,紧紧攥住扶手。
果然。
所有都是她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目的不言而喻。
可现在,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渐渐松开手指,望着窗外的云海。
他们两个的事。
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了。
-7-
纪竹心这次有点太安静了。
靳泽站在更衣室外,焦躁地翻着手机。
以往他只要跟孟娴姐出来,她必定电话微信发个不停,让人烦不胜烦。
可这次竟一条消息都没有。
她说沐沐发烧惊厥了。
可是他明明看到她已经把沐沐哄睡着了。
怎么可能又发烧了?
一定是她又在耍小心思。
他承认她这次的把戏对他有点作用。
但她也应该想想,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靳泽的视线定在纪竹心最后发来的三条消息上。
可这Ṱű₊次……万一呢?
万一沐沐真的出事了——
没来得及细想,靳泽的眼睛被忽地蒙住。
「阿泽,你一定会喜欢这个惊喜的。」
孟娴轻柔地蒙着他的眼,带他到了一个地方。
礼花声炸开。
映入眼帘的是穿着婚纱的孟娴。
缀满碎钻的长裙闪耀,她面上满是甜蜜,拿出一份文件:
「阿泽,我好开心,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靳泽的心脏忽然一紧。
一股强烈的不安缓缓爬上他的脊背。
「阿泽,心心已经把签好的——」
「啪!」
孟娴的话戛然而止。
靳泽盯着她手中的离婚协议书,劈手夺过。
「不可能!」
靳泽不可置信。
他紧紧捏着那几页薄薄的纸,手上青筋暴起。
「可上面有你亲手签下的名字啊……」
靳泽愣住,猛地想起来沐沐那天给他的卷子。
瞬间,他怒火滔天。
纪竹心真是长本事了,竟敢这样骗他。
她不是一直耍手段闹脾气想要拉回他的注意吗?
她不是一直想和孟娴姐在他心里争个高低吗?
好,那这次他就如她所愿!
他猛地抬手将手中的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大步往外走。
孟娴慌忙拉住他:
「阿泽你去哪?」
靳泽抽出手,头也不回:
「去找我老婆。」
孟娴见拉不住他,大声喊道:
「她都要跟你离婚了,算什么老婆!
「阿泽,阿泽你看看我,我还穿着那天你亲手挑选的婚纱,你难道不想和我结婚吗?」
靳泽猝然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回道: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我只把你当姐姐。」
孟娴却不相信:
「那你对我那么好,我们还一起拍了婚纱照,你还跟我一起来了酒店,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感情吗?!」
孟娴哭得梨花带雨,靳泽却猛然怔住了。
他自认问心无愧。
他又没跟孟娴姐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那天的唇印也不过是换衣服的时候碰到了。
但,连孟娴都这么想,那纪竹心呢?
她该有多心痛?
头一次,靳泽心底生出些后悔,不禁加快了脚步。
孟娴提起裙摆哭着追他:
「阿泽,你回来阿泽……靳泽!」
靳泽脚步不停,也来不及深究孟娴为什么假结婚骗他。
他满脑子都是去北城把纪竹心抓回来。
让她好好认清她是他的老婆!
且这一辈子都必须是他老婆的事实!
-8-
接到靳泽电话时,沐沐刚进手术室。
我看了一眼,伸手挂断。
可靳泽却不依不饶,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
涟姐在外面陪我,她已经知道了我的事。
看见靳泽的名字,她翻了个白眼: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心软啊。
「男人这东西贱得很,为了把你骗回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我笑了笑,直接把手机关机:
「放心吧,不会的。」
涟姐又盯着手术室的门,有些纳闷:
「听说这个专家刚从国外回来,挺难约的。
「我都准备找关系了,但那边一听你的名字就收治了,难道是你认识的人?」
我一脸茫然:
「不是你帮忙办的吗……?」
涟姐也迷惑了。
不过很快这份迷惑就解开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清濯沉静,向我伸出手:
「好久不见,纪竹心。」
我伸手,看着他的眉眼,恍如隔世:
「好久不见。」
时鹤谦。
-9-
时鹤谦是我高中语文老师的儿子。
也是我的,前男友。
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
和所有的中年教师一样。
语文老师也老爱在课堂上说起她的儿子。
说他怎么懂事,怎么优秀,怎么给她争气。
有大胆的女生起哄:
「老师,帅吗?」
旁边人笑她:
「老师的儿子是高三时鹤谦学长,你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那女生自己却先红了脸。
时鹤谦啊。
我转着笔,想到的不是光荣榜上他被摸烂了的照片。
而是底下那异常扎眼的分数。
后来,我和他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没想到他也对我有印象。
「高二一班的外挂纪竹心,对吧?我妈常常提起你。」
我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正常。
毕竟我从小也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优秀的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
自然而然,我们也在一起了。
他很好,温润有礼,举止有度,也从不会越界。
这种分寸感让我觉得安全,却也让我觉得疏离。
作为校园里的神仙眷侣,旁人都说他很爱我。
但我却感受不到。
像是冰层下的熔岩。
不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有多滚烫热烈。
我感受到的始终只有浮动的冰层。
直到他去留学,冰层破裂。
聪明人之间,点到为止。
所以我们的分手也还算体面。
后来我遇到了靳泽,彼此再无联系。
一别经年,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种方式。
病房外,我酝酿许久,张嘴时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
「那个……谢谢。」
时鹤谦笑了一下:
「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看着病床上的沐沐,我有些担心:
「我女儿她——」
「别担心,手术很成功,后面只要把身体养好就行了。」
「那就好。」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我终于能长长舒一口气。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有时间的话能请你吃顿饭吗?」
时鹤谦略一沉吟:
「嗯——」
我有些尴尬,立马道:
「没有就算了,你应该挺忙的。」
时鹤谦又笑了:
「不忙,有时间。」
说话间,一道满含冰凉怒气的声音响起: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跟我离婚,原来是已经找好下家了啊。」
我转头,靳泽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
-10-
「这位是?」
时鹤谦偏头。
「我前夫。」
我神色如常,随口答道。
靳泽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如水:
「纪竹心,我还没同意跟你离婚呢。」
无视他的话,我转身要进病房,却被靳泽一把拉住。
「纪竹心,现在跟我回去,之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我皱眉:
「放手。」
靳泽却恍若未闻,自顾自道:
「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些冷待了țū₈你,但那都是因为考虑到孟娴姐是个病人,我被她骗了。
「你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放手。」
我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纪竹心——」
「前夫哥,她叫你放手你没听到吗?」
时鹤谦笑着,捏住靳泽的手腕将他拉开。
明明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前夫哥」三个字不知刺激到了靳泽哪根神经。
他死死地瞪着时鹤谦,眼尾猩红:
「你算什么东西?纪竹心他妈是我老婆!」
时鹤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冽。
靳泽 185 的身高在普通人里已经鹤立鸡群,但时鹤谦比靳泽还要高出一截。
面无表情盯着人时宛若玉山将倾,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靳泽的怒吼引来不少人侧目。
我又羞又恼,连忙对时鹤谦道歉:
「对不起啊给你惹麻烦了。」
时鹤谦表情松动,温声道:
「没关系。」
「纪竹心,你男人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啪!」
我转身,狠狠一巴掌抽在靳泽脸上:
「靳泽,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去里面看看你刚做完手术的女儿,而不是在这里撒泼发疯!
「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你忘记你的孟娴姐姐了吗?」
靳泽身体僵住,喉结滚动:
「我……」
没再看他一眼,我低声对时鹤谦说声抱歉,进了病房。
-11-
靳泽跟了进来。
看见病床上的沐沐,他的眼里瞬间被悔意填满。
几欲张口,最后涩然道:
「对不起,我以为……」
「以为我利用沐沐骗你回来吗?」
我冷笑一声,补完他未尽的话。
靳泽张了张嘴,又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站在身后,看我为沐沐盖好被子。
静默片刻,道:
「我真的只把孟娴当姐姐,那天的唇印也是意外,是换衣服时不小心碰到的。
「陪她去外地也是因为那天,那天你把我气狠了,我一时冲动才会——」
「嗯,知道了。」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靳泽一愣,皱起眉头:
「纪竹心,该解释的我都向你解释了,阴阳怪气地有意思吗?」
我语气平淡无波:
「离婚协议书你应该也收到了,周五民政局上班,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靳泽的怒意顷刻被点燃:
「纪竹心,我劝你适可而止。
「等沐沐醒来立马跟我回云市,离婚协议书我就当没看见。」
见我一言不发,他又软了语气:
「心心,我知道我犯了浑,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一次的过错就判我死刑啊。
「不离婚,好不好?你知道我最爱你和沐沐了。」
「最爱我和沐沐?」
我低头,轻笑出声。
「你是说沐沐等了你三个月的家长会,你却陪孟娴去公园散心?
「还是我生日你把我扔在餐厅六个小时,你陪她去看日出,然后凌晨回来给我带了一束枯萎的玫瑰?
「或者我摔下楼梯你却只顾着接住假装绊倒的她,眼睁睁看我撞碎尾椎骨却斥责我别装可怜?
「甚至就连沐沐发烧差点命悬一线,你也仍在她身边?」
说到最后,我眼尾发红。
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为他伤心了。
可为什么还是抑制不住眼眶里的热意。
靳泽,你真是,好爱我们啊。
我每说一句,靳泽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将他刺中。
他握紧拳头,徒然地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些话不仅刺痛了他,也刺痛了我自己。
「爸爸……」
沐沐不知何时醒了,白着一张小脸看着靳泽。
-12-
「沐沐,你怎么样?」
靳泽扑到床前,急切地去握沐沐的手,却发现她掌心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是沐沐六岁时靳泽许诺她的心愿支票。
她兴奋了很久,不知如何使用这张支票。
是让爸爸陪她去迪士尼,还是让他来参加家长会。
或者只是在睡前为她读一篇短短的童话故事。
可这些都没有实现。
因为靳泽总有接不完的电话。
孟娴哭了,孟娴病了,孟娴不开心了。
所以直到沐沐生病,那张支票仍还紧紧攥在她手心里。
沐沐微微动了动嘴唇,小声道:
「爸爸,我现在可以用这张支票吗?」
「可以!沐沐要什么爸爸都答应你!」
靳泽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连忙答应。
「那爸爸现在可以出去吗?我不想看见爸爸。」
靳泽怔住了。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
我也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沐沐。
「爸爸,我的心愿就是你离开。
「我不想再看到妈妈难过,不想再看到你们吵架,我只想妈妈能好好生活,不再因为你而伤心。
「爸爸,求你了,别再让妈妈哭了。」
靳泽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像尊毫无生气的雕塑,立在床前。
那张小小的纸片一时间似乎比大山还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爸爸,听你的。」
靳泽声音沙哑,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步伐沉重地往外走去。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沐沐,泪水潸然而下。
-13-
接下来的几天,靳泽推掉了公司所有工作天天往病房跑。
他买来了沐沐一直想要的玲娜贝儿玩偶,我最喜欢的蓝玫瑰。
脱了西装,摘了腕表,每天亲自下厨做我爱吃的菜。
像是要把这些年的亏欠全部都补回来。
却只字不提离婚的事。
病房里,靳泽眼神希冀:
「沐沐,这是你最喜欢的玩偶。
「对不起,爸爸知道错了,爸爸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和妈妈伤心,沐沐可以原谅爸爸吗?」
沐沐并不应声,垂眸接过:
「谢谢爸爸。」
靳泽被沐沐疏离的反应刺痛,强撑着温和道:
「好,那沐沐先休息,爸爸下午再来看你。」
走廊上,靳泽将手中的热粥塞到我手里:
「我亲手做的海鲜粥,鱼虾ŧũ̂ₗ都是从南市空运过来的,尝尝看。
「你胃不好,喝了会舒服点。」
香气腾腾升起。
我突然想起我加班到凌晨胃痛,靳泽宁可陪着孟娴在家做虾饺,也懒得打电话叫人给我送一盒药。
心间一阵刺痛。
我低头瞥了一眼,想还给他:
「谢谢,我不饿。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
靳泽红了眼眶,激动地打断我:
「心心,我不离婚!你休想跟我离婚!」
他看着我,英挺的眉眼中带着哀求:
「心心,我知道我浑蛋,我错得离谱,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连一次改正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我叹了口气,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就走,却迎面碰上时鹤谦。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时鹤谦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粥,又看了一眼靳泽,笑着问我:
「正好我有点饿,心心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吃吗?医院餐厅这会儿好像也关了。」
他的语气无比礼貌,却透着一丝可怜劲儿。
靳泽咬牙:
「这他妈是我给我老婆的!还有,心心也是你能——」
「给。」
我连忙将手中的粥塞到时鹤谦怀里,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
靳泽气得脸色通红,时鹤谦却笑眯眯的。
无视两人间的暗流涌动,我给完就走。
靳泽追了上来,委屈又受伤:
「心心,你怎么能把我给你做的饭送给别人?」
他大概是忘了。
孟娴刚回来的时候,他说她身子弱,我手艺好,让我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她不吃葱,不吃蒜,偏爱甜,口味清淡。
他说得那么仔细,唯恐我怠慢了她。
而今我只是将他做的饭菜送给别人他就激动成这样。
他真是双标得没边了。
我轻嗤一声,不再搭理他。
-14-
整整两个月,靳泽一直赖在医院。
其间孟娴打了无数个电话求他回去,靳泽无动于衷。
孟娴终于受不了了,她跑到公司找到靳泽的特助。
视频里,她奄奄一息,秀美的脸上满是泪痕。
「阿泽,我知道我不该骗你,但因为你是我从小就珍重的家人,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对不起。
「你走的这些天我一直在自责,我想亲口给你,给心心道声歉,可我的心脏一天比一天难受,我好像要死了,我不奢求你能爱我,不奢求你能接受我的道歉,我只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靳泽别开眼,拳头捏紧又松开。
我为沐沐削着苹果,始终一言不发。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靳泽咬牙:
「心心,等我。」
我动作未停,可手里的果皮却轻轻断了。
走时,靳泽竭力保证:
「这绝对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处理完那边的事情我马上回来!」
「好。」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关上了病房门。
……
靳泽不在的这些天我辗转于公司和医院之间,常常饭都顾不上吃。
胃里痛意尖锐,连带着眼前都一片眩晕。
还没走进医院,我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时鹤谦的办公室里。
他坐在我身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见我醒了便端来水喂我。
「知道你这段时间忙,但也要注意身体。医院这边我来看沐沐,你就安心上班吧。」
他动作自然,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温柔。
我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了,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也多亏了时鹤ŧûⁿ谦在医院帮忙照顾沐沐,让我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顿了顿,犹豫道:
「时鹤谦,如你所见,我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时鹤谦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
「我知道,你别有负担,我只是——」
「砰!」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靳泽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眼神森冷:
「你在对我老婆干什么?」
时鹤谦皱眉:
「程先生,请你把门关上,心心感冒了吹不了冷风。」
靳泽几步上前挡在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时鹤谦:
「谢谢,我老婆,不劳您费心。」
时鹤谦讽刺一笑:
「你为了别人抛妻弃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是你老婆?你还好意思回来啊?我以为你死外边了。」
「你!」
靳泽瞬间面色铁青。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沙哑道:
「靳泽,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放手吧,对你我都好。」
「我不!」
靳泽骤然红了眼,像个无措的孩子:
「心心,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和沐沐!你相信我,没人会比我更爱你!」
一声嗤笑响起,时鹤谦似笑非笑地转动腕表:
「前夫哥说大话真不怕闪了舌头。」
靳泽狠狠剜他一眼,再张口时却被时鹤谦打断。
「前夫哥,请吧。这是我的私人休息室,别让我叫保安。」
时鹤谦对着门口伸出手,将「前夫哥」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靳泽咬牙,锐利的眼神好像要将时鹤谦盯穿。
最后只能强压怒气道:
「心心,你等我,我是不会放弃的。」
时鹤谦面上笑意不减,但眼里闪着明晃晃的两个大字——「快滚。」
-15-
靳泽回来后寸步不离地陪在我和沐沐身边。
一听我提起离婚便哽咽着哀求道歉,发誓已经跟孟娴断绝了关系。
我无动于衷。
既然他愿意耗,那我就这样与他耗下去。
沐沐出院这天,我按照约定带她去迪士尼玩,靳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这是沐沐最高兴的一天。
可谁也没想到,从迪士尼出来后就出事了。
我牵着沐沐的手,没发现一辆银灰色轿车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冲了过来。
「小心!」
靳泽目眦欲裂,扔下手中的东西扑了过来。
一切都像按下了减速键。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越逼越近。
电光石火间,一辆黑色车从斜刺里冲出来,将那辆车狠狠撞开。
「砰!」
刺耳的撞击声炸开。
天旋地转间,我和沐沐被靳泽抱住往后一推,堪堪躲过撞击。
而他被车重重撞飞,砸在旁边的草地上晕了过去。
银灰色车中冒出滚滚黑烟,里面的人竟然是孟娴。
被警察抓走时, 她神色哀伤,隐隐带着癫狂:
「明明我们小时候约定好的, 我要当阿泽最美的新娘!阿泽, 你食言了!你的心怎么那么狠!」
时鹤谦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跌跌撞撞走向我:
「心心, 你没事吧?」
还未张口, 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坚持住,120……120 马上就来了……」
……
三天后, 靳泽醒了。
也同意离婚了。
他躺在病床上, 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绷带, 一条腿吊在半空中。
见到我,强撑着坐了起来。
相顾无言。
良久, 靳泽嗓音沙哑道:
「对不起,差点让你和沐沐……」
他顿了顿, 像是努力压制声音里的哽咽。
「我知道我做了错事, 心存侥幸不肯放手。
「可现在的我好像只会给你带来危险和眼泪。
「对不起, 我不会再绑着你了,我只想你们平安。
「我们……离婚吧。」
窗外阳光温暖明媚。
我忽然想起大学相恋的那个午后。
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 红着脸问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从相识相知到相恋,我们一起走过了十六年。
可当时指天发誓的情比坚金, 终究逃不过兰因絮果。
我轻轻深吸一口气, 逼下眼眶里翻涌的酸涩。
「好, 周一民政局,我等你。」
靳泽眼眶蓦地一红, 声音颤抖:
「心心,你可不可以……最后再抱我一下?」
我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好好休息吧。」
身后人再没说话。
只有一声极轻的呜咽响起。
-16-
拿到离婚证那天时鹤谦过来了。
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全, 走动间牵扯到伤口, 疼得冷嘶一声,眼里却是压不住的笑意。
「恭喜心心恢复自由身。」
我无奈:
「你怎么顶着伤到处乱跑?」
话虽如此,但我很感激时鹤谦。
要不是他把孟娴的车撞开, 我和沐沐的情况不敢想象。
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那, 我们心照不宣。
对于时鹤谦的感情,我不排斥, 但现在的我也没法沉浸到下一段感情中。
时鹤谦看出我心中所想。
「别有负担, 我说了, 我愿意。ẗùₑ
「和你分开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说实话,你和他结婚那天, 我来了。那天,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不善表达让我失去了什么,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我惊讶地扬眉。
「所以?」
时鹤谦扬了扬手中的书,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我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想当我孩子后爹,排队去吧。」
「所以这不是正在努力嘛。」
时鹤谦薄唇轻勾。
我也忍不住笑了。
街上绿影葱茏。
柔和的春风里,我迎来了新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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