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杀人事件

2021 年,一个女人在公交车上离奇死亡。
我们后来把这起案件定性为刑事案件,
因为她曾在车上捡到一个陌生的信封,
里面装着一个老式随身听。
当公交车驶到终点,司机发现她戴着耳机,再也没有醒来。
等我们赶到时,她的耳机里还循环播放着,一首儿歌。
这起案件背后的真相,远比我想的要可怕。

-1-
2021 年 8 月 14 日晚上 8 时许
我和吴队迅速赶到现场。
女人被平放在地上,120 正在施救。
现场只有一个被扔在一旁的随身听。
我把它捡起来,司机马上说:
「当时她就在听这个,我喊几声都没应,我还以为她是听睡着了。」
我看了看,好像是零几年的国产机,还是磁带款。
这年头还有人用这种随身听,着实少见。
我注意到,随身听还在播放中。
一旁挂着的耳机,传出窸窸窣窣的微弱音量。
此时,施救的医生说:
「来的时候她就没呼吸了,现在确认死亡。」
「什么!死了?」
我和一旁的吴队发出惊呼。
来之前,我们本以为这只是个中暑之类的意外。
毕竟这个夏天,晚上的气温都直逼四十度。
「怎么死的?中暑还是发病?」吴队蹲下去查看死者。
医生摇摇头:「不清楚,不像是中暑。」
他拉完心电图,站起来交给我:
「我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我接过心电图,有些不知所措。
从去年年底考上辅警,这还是我参与的第一个现场有人死亡的案子。
还好吴队经验丰富,他马上保护起现场,打电话回局里要增援,
同时让我赶紧戴好手套,找死者的手机和钱包。
他说这种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死者身份。
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她长裙口袋里翻找。
这时,我才看清死者的面容。
她化着淡妆,看起来 25 到 30 岁之间。
她的神情很松弛,不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就像是睡着了。
看着她的脸,一种诡异的感觉出现在大脑里。
我明明不认识她,却又好像在另一个场景里,见过活着时的她。
回忆闪过一帧,是一道道白色的斑马线,
我看到她朝着斑马线的另一端,拼命地嘶喊着。
另一端,站着一个穿着校服,背着粉色书包的小女孩。
回忆振动鼓膜,我听清了,她在喊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小雯!」

-2-
技术科的同事赶来的时候,我只找到了死者的手机。
为尊重死者及家属的权益,我们决定ƭŭ̀₅现场用技术手段解锁,
先确定死者身份,联系上家属。
解锁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屏保,
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
很快,我们联系上了死者的父亲。
在等他来的时间,我和吴队又勘察了一遍现场。
这次,我们在座位下面的缝隙捡到一个信封。
吴队说看信封上的褶皱,应该装过尺寸差不多的东西。
我马上想到那个随身听,拿来一比,果然刚好能装下。
我们喊来司机,他说对这个信封没印象,
每天上下车这么多人,也不一定就是她的。
但我们还是把信封和随身听一起装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那个随身听还在播放中。
按理说这种随身听,在播放完磁带的一面后就会停止。
磁带单面时长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我把它关掉了。
此时,死者的父亲来了,他跪倒在地上嚎嚎大哭。
等他情绪稳定后,吴队上前告知相关的死因调查程序,
鉴于死者存在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建议进行尸检。
对方听完,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处置完现场,把尸体抬上车,带家属和证人一起回局里。
头顶的警笛一路呼啸,车里开着空调但闷热无比。
我看见坐在一旁的死者父亲,掩着脸低声啜泣。
黑暗中,只剩红蓝灯光交错。
我回想起他刚来的时候,扑到死者身上,喊出的那句话。
「你去找她了,你去找她了对不对!」
当时,我和吴队正为这不明就里的话疑惑着,
一旁的同事叹着气跟我们说:
「我想起来这个死者是谁了,
她叫宋佳欣,是个单亲妈妈。
不过……她的女儿,去年夏天的时候,出车祸死了,
那次我也去了,她在现场哭晕好几次,
没想到这才刚刚一年,她自己也没了。」
去年夏天?那时我还没上班,也未曾听过什么车祸。
可是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
那种诡异的感觉,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在我的大脑里循环往复。
烈日下,一道道白色的斑马线异常刺眼。
一个穿着校服,背着粉色书包的小女孩,一步步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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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随身听和信封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两样物品上都有宋佳欣的指纹,未发现其他人的指纹。
随身听里的磁带,是一盘用来翻录的录音带。
至于当时我发现随身听为何一直在播放,也有了答案。
因为宋佳欣切换了单曲循环模式,一直在循环一首儿歌——
《小燕子》。
同时,在寻找现场证人方面也有突破。
有当时的乘客回忆,在宋佳欣上车前,那个信封就已经在座位上了,只是没人动。
宋佳欣上车后,一下就坐了过去,然后打开了信封。
可我们仔细看过,信封上并没有任何记号。
鉴于公交车上没有监控,我们只能从沿途各站的监控入手。
虽然有些大海捞针,但还是有一定概率能找到把信封带上车的人。
同事苦笑着问:「找到这个人又能怎样?他又没害人。」
吴队皱了皱眉:「找找看吧,万一有关联呢。」
吴队这样做无疑是对的,倘若不查,
等尸检结果出来,如果她不是因为发病等原因自然死亡,我们就有可能错过关键线索。
除了案件本身,我们在了解死者经历的过程中,
发现她还是一名育儿博主。
虽然粉丝不多,但她的公众号在一年前基本保持着日更。
这样的更新频率,在去年 8 月的一天戛然而止。
那是她女儿出车祸的日子。
自那以后,公众号在两个月前更新了最后一篇文章,上面记录了她目睹整个车祸的过程。
车祸,单亲妈妈,现场的随身听,儿歌……
我忍不住建议吴队,把去年的车祸案卷宗调出来查看。
吴队给档案室打去了电话。
在这段等待的时间,我决定看一看她写的最后一篇文章。
点开后,看到第一句话,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
「那本是一个普通的下午,
小雯从一小门口跑出来,绕过对面陈旧的木质站牌,笑盈盈地踏上斑马线朝我跑来。
粉色的书包肩带,在她的肩膀上蹦蹦跳跳。」
一小校门,木质站牌,斑马线,书包肩带……这些文字,像是在放电影一样,呈现在我的脑海,或是记忆里。
只不过,那是另一个视角。
我的视角。
蒸腾的空气,疾驰而来的轿车,来不及躲避的小女孩,
还有我身边的,她。
我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4-
我接着往下读她的文章——
「当看到小雯被撞的那一刻,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不应该把她生下来。
我恍惚着冲向躺在地上的小雯,
跪倒在地上,把小雯抱起来,
四十度的柏油路面,在烈日下灼烧我的膝盖,
但我丝毫感觉不到,
我只能感觉到,小雯头颅上的鲜血,在顺着指缝往下淌。
当人群靠近的时候,我感觉不到小雯的呼吸了。
我快要晕过去,只剩嘴巴,还在无力地嘶吼。」
……
从来没有文字令我这样窒息,或许是那诡异的感觉在作祟。
就好像我亲眼见证过,亲身参与过。
再往下滑,我的目光注意到结尾处的几句话,瞳孔不由地放大: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这是小雯最喜欢的旋律,在她的最后时刻,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不知是哪里的声音,却像是姗姗来迟的审判,
「小雯短暂的一生,就像燕子一样四处迁徙,始终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家,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妈妈,我能去奢望这首歌,给我一个救赎的机会吗?」
看到这里,整篇文章戛然而止。
这时,吴队拿来了车祸案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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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并不复杂。
案发当日,放学时间,一名三十六岁的本地男子酒后驾车,
在校门口的人行道将小雯撞倒。
医护人员赶到时,小雯已经死亡。
肇事者被当场抓获。
卷宗里附上了当时现场的照片,
小雯的整个脑袋因撞击而变形,惨不忍睹。
吴队说:「这个肇事者因为认罪态度好,最后就被判了三年。」
看完后,案子本身再没有其他与本案有关联的地方了。
两天后,关于信封的来源,我们找到了监控视频。
然而让我们惊讶的是,
这个信封,是宋佳欣自己放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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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显示,在起点站之后的第二站,宋佳欣就上过一次车。
当时天已经黑了,监控虽然不清晰,
但经过我们仔细辨认,还是认出了她的脸,还有她手上的东西。
一站之后她便下了车。
信封应该在那时就留在了座位上。
二十多分钟过去后,
她又出现在距离她下车的六站之后,
再次上了这辆公交车。
我和吴队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这几段视频中都是她。
案件似乎在带我们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走。
大晚上把东西装在信封里放公交上,然后又自己去拿。
我和吴队讨论了一下午,都没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后来,我才勉强想出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跟谁有过约定,
原本会有另一个人去拿那个信封。
因为某种原因,那个人没有去,
她只能再次赶上那辆公交车拿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想对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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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想法后,我们找了她所有的通信记录,
但没发现她和谁有过类似的约定。
查到现在,我们似乎有些束手无策了。
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自己,那查来查去也没有意义。
领导也跟我们讲,等尸检结果出来,如果没有新的线索,
就尽快排除非正常死亡可能,给家属一个交代。
三天后,在焦急的等待中,尸检报告提前出了。
吴队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也有些如释重负。上面写着:死因为心脏骤停,原因不明,无急性或慢性中毒。
另在死者右侧后肩处发现一个约两公分的陈旧刀疤,
于 6 个月前形成,应与本案无关。
于是当天开完会后,我们准备结案了。
我们喊来死者父亲,关于宋佳欣右肩上刀疤的事,他也不清楚。
他拿到尸检报告后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在结案通知书上签了字。
他跟我们说,小雯三个月大开始,宋佳欣就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
直到去年出车祸,小雯都还只有八岁。
再苦再累,她都一直忍着,熬着,
她告诉所有人,女儿就是她的全部。
她一定是去找小雯了。
当天晚上,我出门夜跑。
我一直有夜跑的习惯,就是办这个案子后,我已经好几天没跑了。
跑步时,我依然在想着吴队白天跟我说的话。
当我跟他说案子还有疑点,能不能再查查时,
他问我:「到现在,就她的死因来说,有任何疑点吗?」
我回答:「没有。」
「那就对了。我们对案子负责,不是对死者负责,
不管那天晚上她想做什么,那个随身听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案子,都只会是这个结果。」
吴队不知道的是,我心中的谜团,仍未找到一个出口。
关于那诡异的感觉。
还有我不断在脑海中提示自己的那个可能。
这种莫名而来的焦虑,让我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宋佳欣的身影,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场景复现。
就像此刻,我好像看见她,穿着那天在公交上的长裙,站在我家楼下。
回到家后,我打开手机,又忍不住点开了她的公众号,
看她一篇篇记录着小雯成长的点滴。
翻到最后一篇文章,
划到底部时,我再次看到了那句话——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妈妈,我能去奢望这首歌,给我一个救赎的机会吗?」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那个随身听,那首《小燕子》,
我决定再试一次。

-8-
吴队听到我的要求,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答应了。
技术科的人帮我拿来随身听,
吴队和其他同事也搬着凳子坐我旁边,看我听完会有什么反应。
我有些紧张,把磁带插好,戴好耳机,打开开关。
里面的磁带开始转动,耳边传来微弱的噪点声,
还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就要来了。
漫长的几秒钟后,歌声如期而至。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悠扬的女声,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钝重感。
但是噪点过于密集,就好像是现场用另一个设备录下来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首完整的儿歌。
听完后,我正准备摘下耳机,却发现歌曲又自动开始放第二遍。
我找到了技术科没找到的细节。
这个随身听被人为修改过,只保留了单曲循环模式。
但这也并未带来新的线索。
我摘下耳机,他们焦急地问我,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摇了摇头。
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改变,已经悄然发生了。
那天下午,我写完材料,走到门口休息一下眼睛。
却看到不远处,宋佳欣,牵着她的女儿小雯,站在公安局对面的树荫下,直勾勾地盯着我。
一辆车经过,又消失不见。
那一刻,脑海中的场景终于有了实感,变得清晰。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那些诡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我的记忆,在重建,
那些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事,只不过我忘记了。
从那天开始,更多和宋佳欣有关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肆无忌惮地重建,
在局里,我家楼下,甚至我家里,还有……那个惨烈的车祸现场。
每个场景里,她都在告诉我,或者正在做着同一件事。
救回小雯,救回她自己的女儿。
但我却又有些不明白,
如果这些画面都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事情为什么会走向现在这样的结局。
我开始变得终日惶恐不安,总是害怕在闭上眼又睁开的时候,
宋佳欣又会出现在我眼前。
同事们都说,看来那个随身听真的有点邪门。
可真的是那个随身听的问题吗?
我自己都开始变得有些不确定。
直到一个月之后,我和同事到一所小学出警。
透过一间教室的窗户,我看到了一个人,

-9-
宋佳欣的故事
小雯出事后的第九个月,我在又一次彻夜失眠中迎来了清晨。
打开家门,地上塞了一个信封。
信封是空白的,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打印着一段话:
「你想要救小雯吗?
在她一周年祭日的晚上,去坐 8 点钟的那班 24 路,
那里有能让你救回她的东西。
看完后,请把这个纸条和信封销毁。」
读完这段话,愤怒感直冲我的脑门。
我是一名育儿博主,小雯出事后,
偶尔会有一些以前关注我的人找到我家里来看我。
但没人做过这种过分的事。
到底是谁,要拿小雯的死跟我开玩笑。
就在我想要撕碎它的时候,发现反面还有一句话。
「你听说过,音乐能杀人吗?
小雯死的时候,你听到那首小燕子了吗?」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回想起小雯浑身是血地倒在我怀里的时候,
耳边响起的旋律——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空灵而悲怆,像做梦一样。
这样的细节,没人能知道,更不可能拿它来恶作剧。
难道……真的会有奇迹吗?
我捂住嘴巴蹲在地上,半晌之后,我才缓过神来,
照着上面的要求,销毁了信封和纸条。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恍惚中度过,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2021 年 8 月 14 日,晚上 8 点。
看到那辆 24 路车在朝我缓缓驶来,我的手越捏越紧。
上车后,我惶恐地扫视着每一排位子。
大家都在低头看手机。
直到我看到两个空位,其中一个位子上放着跟之前一模一样的信封。
我坐过去,打开信封。
这次,里面是一个老式随身听。
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悠扬的声音让我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忽然我又察觉外界有光亮,仿佛是远光灯投射而来。
我赶紧把眼睛睁开,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阳光透过窗户,刺眼而夺目。
车窗外蒸腾的街道,斑马线的另一端,我看到一小的校门,
一群孩子在欢声笑语中走出校门,绕过陈旧的木质站牌,朝这边走来。
公交车开始报站。
「市一小站到了,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我把随身听塞进口袋,慌忙下了车。
公交车呼啸而去,湿热的空气直扑我的脸颊。
我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清脆而熟悉的童音:
「妈妈!」

-10-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过头,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我面前,
笑盈盈地踏上斑马线朝我跑来。
粉色的书包肩带,在她的肩膀上蹦蹦跳跳。
「小雯,别动!」我拼命朝她喊,
在四周诧异的目光中,我冲过去抱住了小雯。
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的味道。
一年来的思念,终于如潮水般涌来。
「你怎么了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小雯抱着嚎嚎大哭的我,不知所措。
「没……没事,妈妈就是想你了。」
「真的吗,妈妈昨晚还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再也不想看到我了!」小雯咯咯地笑。
「妈妈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我抹抹眼泪,拉着她的手:
「走,我们回家。」
「肚子好饿,今天要吃妈妈做的炝锅面!」
大葱炝锅后的西红柿鸡蛋面,是我最拿手、也是小雯最喜欢吃的。
回到家后,我一边洗西红柿,一边环顾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家。
小雯的房间,后来被我扔掉的东西,都还在它原本的地方。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这个家依然有着记忆里的烟火气。
看着大快朵颐的小雯,我偷偷回到房间。
拿出包里的随声听,把它锁进柜子里。

-11-
一切都恢复到了熟悉的、不敢肖想的日常。
我每天早早起床,送小雯去上学,下班后再去接她。
周末,我会带她去以前嫌贵没有去的游乐场,吃各种好吃的,以及做她百吃不厌的炝锅面。
我再也没有让她一个人过马路。
只有经历失去的人才知道,珍惜当下,是一句饱含多少遗憾与血泪的告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小雯在一天天长大。
只是在她熟睡后的每个深夜,我都会思考一个问题。
当时间走到 2021 年 8 月 14 日,
我走上 24 路公交车,拿起随身听的那个夜晚,
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12-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下午,我处理完工作,跟单位请了假,早早地来到一小。
在树荫下,我盯着校门口,一遍遍地在心里暗示自己: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什么都不会发生。
当夕阳把天染得火红,学生们都走完了,我还没有看到小雯。
直到我看见小雯的班主任走了出来。
「王老师!您有看到小雯吗?」
她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
「小雯?哪个小雯?」
我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
「您班上的宋晓雯啊……上周她参加竞赛,我还和您聊过天……」
她有些警惕地退了两步,向我摇了摇头:
「我们班没有这个孩子。」
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
我向她说了一句对不起,踉跄着走了几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直到天黑了,我才一个人回到家里。
看着明明还有小雯的味道,但空荡荡的家。
眼泪,却一滴也流不下来。
我坐在沙发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直到凌晨,我才想起来什么。
冲到卧室,打开柜子,拿出那个随身听。
我颤抖着戴上耳机,心里在默念着:
小雯……让我见到小雯。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一遍之后,又自动播放了第二遍。
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直到随身听的电被耗光。
摘下耳机,我终于在这一刻失声痛哭。
在这个没有小雯的世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来到厕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
然后我拿起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直到意识逐渐模糊。

-13-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以为是自己被救了。
抬起手腕,之前的伤却消失了。
护士在对我讲话,可她嘴里喊的名字却是陌生的。
床头的卡片上,也不是我的名字。
我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自己的模样并没有变化。
手机上的时间,是 2021 年 8 月 13 日。
时间竟然向前回溯了一天。
我慌忙办了出院,赶到家里,家也变成了之前小雯车祸后的样子。
走进卧室,那个随声听还在地上躺着。
在给它换电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
如果在这里,我不叫宋佳欣,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随身听,交给这个世界的宋佳欣。
第二天晚上,我在那辆 24 路车的前几站,把随身听装进信封里,放了上去。
然后,我打车到原本上车的地方。
可这一站除了我,并无旁人。
难道这一次,还是我吗?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我忐忑地再次上了车,
拿到自己放上去的东西,戴上耳机。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世界似乎就此进入了一种循环的状态。
我回到了一年前,拯救小雯,然后失去她。
所以,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我回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关于心理学的话:
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你总能从梦境中醒来。
你越想沉沦在梦境里,这个机制越会把梦境变得虚假诡谲,
从而提示你:梦是假的,不是真的。
但这个世界无论如何变化,总有一样东西是从来不变的。
那首总会在车祸现场如期而至的《小燕子》。
无数次循环往复中,我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一切身份,
我也不叫宋佳欣这个名字很久很久。
身边没人真正认识我,一切关系都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
维系着苟延残喘,随时会崩塌的世界。
除了小雯,她一直在我的身边。
直到有一天,我接小雯放学,她从校门口走出来,撞见一个男人。
他看了看小雯,又顺着小雯的目光转过身,看到了我。
他惊讶地问:「你是……宋佳欣?
你们……怎么会还活着?」

-14-
他叫王灿,是我们辖区的一位辅警。
他说他亲眼看到我死了,死在了那辆公交车上。
他还说,因我的死因有蹊跷,他自己也听过那个随身听。
自那之后,他会莫名地回忆起一些经历,那些经历里,都有我。
我把小雯支开,也跟他讲了我所经历的一切。
他听完,似懂非懂,也无比震惊。
他问我:「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也不在现实当中?」
「对,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在我的梦里。」
我让他看看今天是哪天。
王灿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日期是 2021 年 8 月 13 日。
这只是循环中的一天。而明天,我才会走上那辆公交车。
无数次循环往复,我并没有沉沦在自我欺骗,
而是尝试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我确定自己处在某种梦境,
世界的范围,时间的极限,都与我的认知相关。
而与普通梦境不同的是,
即使我的自我保护机制已经无数次的警告我,这是一场梦,
但我依然不会醒来,即使在梦里死了,也会回溯到这一年当中的一天。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肯定就是那个随声听。
我问王灿:「你们有查到信封是谁放上去的吗?」
他点点头:「查到了,是你。」
我有些失落,看来他经历的也是循环中的一环。
只不过现在,他可以成为我唯一的突破口。
我看着他说:「你能帮我吗?」

-15-
听完我的请求,王灿犹豫了一下。
「你要我私自去系统里查别人的住址?」
「是啊,你能做到吧?。」
「可这是会丢工作的!」
「别忘了,你在我梦里。」
「哦……也对。但如果你要查那个肇事司机,可能没多大意义,
车祸案发生后警方就查过他,
他除了醉驾撞人,没发现其他疑点。」
「不,我不是查那个司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经历了这么多次循环,我注意到,
「他总是会出现在小雯车祸那天的现场,在校门口摆了一个烧饼摊,小雯出车祸时我听到的《小燕子》,就是从他餐车里传出来的。」
王灿打断我:「既然你的梦在循环,出现同一个人也不奇怪啊。」
「问题是,那张脸看久了,我突然发觉,自己还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过,
在我第一次拿到随声听时,那辆公交车上。」
「你有他的其他信息吗?」
「他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有几次我救下小雯后,想去找他,他当场扔下餐车就走了。」
他的餐车是租的,但我从餐车老板那里,要到了他付租金时用的银行卡号。」
我拿出手机,把卡号给他看。
「行,我现在去局里试试。」
「带我们一起去吧。」我喊来小雯:「快叫叔叔。」
小雯眼巴巴地望着他,乖乖地叫了一声叔叔。
「……好吧。」
王灿带我们从后门进入办公室,幸好已经是下班时间,里面没人。
我紧张地看着他登入系统。
在等待检索的时间,他问我:
「找到这个人后,你准备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
他回过头看着我:
「你既然要查他,说明你想从梦里醒来,
如果那个随身听真是他放的,那他一定知道办法。
但你得坚定自己的信念,人死不能复生,梦境不会改变现实,
到那时你必须,好好地和她道个别。」
我们俩的目光,都望向一旁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小雯。
小雯Ţü₌抬起头,懵懂地看着我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写。
「我知道。」
这时,屏幕弹出了窗口,我盯着上面显示的名字。
「李坚。」
王灿的眉头却紧皱起来:
「等等,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点开详细信息,快速地查看。
不一会,他惊讶地望着我。
我赶紧问:「他是谁?」
「他和李伟是两兄弟,
李伟……就是开车装死小雯的人。ţů⁷」

-16-
难道说,小雯的车祸不是意外?
我控制住发抖的身体,又问了一遍:
「你确定不会错吗?」
「不会,照片也对得上。」
这一刻,我气血翻涌。
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什么要这样残害我们母女!
「走,我记了地址,我们直接去找他!」
四十分钟后,王灿开车把我带到一个遍布厂房的地方。
我让小雯就在车上等我们。
这里相当偏远,我还是第一次来。
自从遇到王灿后,梦的边界,似乎已经突破了我的认知。
他带着我找门牌号,最后我们在一处自建房跟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我环顾四周,这里破败不堪,一旁堆放着很多废弃的计算机配件。
王灿敲了很久的门,一个男人开了门。
「你是李坚吗?」
对方嗯了一声。
王灿亮出证件:「有几个问题要问……」
话还没说完,对方猛地要把门关上。
还好王灿反应快,他一脚把李坚踹倒。
我冲上去和王灿一起把他摁在地上,他还想反抗,
我掏出自己准备好的匕首,朝他的胳膊刺了一下,又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为什么杀我女儿!」我朝他怒吼。
他面目狰狞,嘴角却流露出一丝诡笑:
「你怎么知道的……我明白了,这是你的梦,对吧?
看来我们真的成功了!」
说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匕首朝自己脖子狠狠地划下去。
鲜血涌了出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变态:
「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
王灿赶紧帮他按住伤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死后,我们缓了ẗü₌一阵,开始在他家里翻找。
他似乎早就料到有人会查来,到处都有清理过的痕迹,
他的计算机和手机里,找不到有效的信息。
但地上散落的元器件、隔音板,破损的电线,还有书桌旁一大堆专业书籍,都在印证,
他们在制造某种东西。
这时,王灿突然问我: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把你和小雯当成了实验对象?」
「实验?为什么是我?我又不认识他们!」
「但他们认识你……」王灿从桌上翻出了一张照片。
上面,是我和小雯的合影。

-17-
回到城区后,天已经黑了。
王灿直接把我们带回了他的家。
一进门,小雯就喊肚子饿了。
我问王灿:「你家里有西红柿和鸡蛋吗?」
20 分钟后,我端上一大锅面条,王灿吃了一口便惊叹:
「这么香,怎么做到的!」
不出一会,一锅面条被他俩一抢而空。
小雯幽怨地看着王灿:
「叔叔你咋这么能吃,害我都没吃饱。」
「怎么可能,你比我还多吃一碗!」王灿想拍一下小雯的脑袋,
小雯下意识躲开,结果打了一个大大的嗝。
我们三个都笑了。
「妈妈,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的炝锅面更好吃的东西吗?」
「当然有!北京烤鸭,意大利什锦披萨,德国牛肉汉堡,泰国冬阴功汤……这个世界上好吃的东西多着呢。」
「这些妈妈都吃过?」小雯惊奇地看着我。
「没吃过,但妈妈一定会带你都尝一遍。」
晚上,小雯在房间里睡着了,而我在她旁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脸颊。
王灿走了进来,轻声问我:
「明天晚上你要再一次走上那辆公交车,进入下一个梦的循环,对吧?」
「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说得对,是时候该醒过来了。」
「那这样,你救下小雯后,直接来找我,我们再一起去一趟李坚家里,就用我们商量的办法,把真相套出来。」
「好,可下一个循环的你,还ṱųₙ记得今天的事吗?」
「对啊,这毕竟是你的梦,我的记忆可能不会保留。」
「这样,以防万一,你告诉我一个秘密,就那种说了之后你能马上信我的。」「好。」
说完,他准备帮我熄灯,又想起了什么:
「那明天早上,你还要送小雯去学校吗?」
「是的……到了下一个循环,我去哪里找你?」「去年这时候我还在备考,不过我每天晚上都出门散步,你在我楼下蹲我就行。」
「好,晚安。」
「嗯,我们一年前再见!」

-18-
王灿视角
2020 年 8 月 14 日晚上,
我散完步回家,发现楼下站着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眼神有些疲惫,
她看到我,眼睛里又有了光。
「王灿!」她朝我跑过来:「我需要你的说明,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都记得。」
「啊,好的,那就好。」
我掏出车钥匙:「走吧……马上十点了,我们按原计划行动。」
我把车停在离李坚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家周围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有,只剩他自己的房间亮着光。
我从他房间的另一面爬上去,撬断防盗窗,然后到楼下开门让宋佳欣进来。
李坚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一直盯着计算机屏幕。
我从后面朝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趁他瘫软的时机,把他绑在椅子上。
「谁!你要干什么?」他受惊过度,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不认识爷了?你哥欠爷的钱,听说他今天被抓了,你赶紧替他把钱还了!」
「可我没钱啊……」
「没钱?那对不起,爷就在这里活摘了你的肾。」
我掏出匕首,朝他的肚子探去。
「别!兄弟!我马上就有钱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哥的发明就要成了,到时候能卖好多钱!」
「你就给我编吧,还发明。」
「是真的!」他示意让我看看面前的计算机。
我仔细看了一遍,整个文件很长,
我只能从中看出这与制造梦境有关。
「怎么,你们发明了一个造梦机?」
「你太肤浅了,
这个发明能得到无数人的青睐,
它能做到神才能做到的事——
让一个人,放下最深的执念。」

-19-
「什么意思?」我放下匕首,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聊起发明,他脸上浮现出按耐不住的得意:
「执念对一个人的影响是致命的,
死去的亲人、错误的决定、无法挽回的悔恨,
都会让一个人在消沉中度过大半生,有的到死都放不下,
而这个发明,
能让他们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那一天,那个时刻,
放下执念的形式各有不同,
但归根结底,就是让遗憾不再是遗憾。
而梦境中的时间缺乏外界参照物,
他们有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时间完成这个过程,
直到完全放下执念,他们才会醒来,
醒来后的他们,只不过是在现实世界中听了首歌,打了个盹。
往后的人生,将不再被过去困扰……
我哥已经问了,国外好几家公司都愿意重金购买我们的设备,
等我完成了,多少钱我都能给你!」
「搞半天你这个发明还没成?」
「快了!我哥今天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
为此他不惜坐牢,制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实验对象。」
「你是说他今天撞人的事Ťûⁿ?」
「是的,我们需要一个执念最深的人采集实验数据,进行最后的调试。
之前找了一些人,但都失败了,那些人的执念远不够深。
我哥认为进入梦境的最佳媒介,是音乐。
音乐能让一个人的思绪,瞬间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
我哥在上网的时候,看到一个单亲妈妈的文章,
文章里提到她女儿最喜欢儿歌。
他那时候跟我说:
有什么执念能比得过,让一个单亲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死去。
为了实验,我们得制造出一个完美对象。
「我们跟踪了那对母女半个月,在车祸现场确保她听到这首儿歌。
再把车祸现场的音讯录下来,找个办法播放给她听,
然后我在旁边启动实验设备,记录下第一次运行的关键数据。」
说完,他脸上的得意突然间散去,转而变得惊恐。
宋佳欣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她红着眼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原来是这样,是我害了小雯……」

-20-
「都怪我,都怪我引起他们的注意……」宋佳欣情绪几近失控。
我转过身对她说:「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丧心病狂!」
李坚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俩:
「怎么回事,难道……我在宋佳欣的梦里?也就是说,我成功了!」
我重新拿匕首抵着他:
「是的!但你们不会得逞,我一定会让你和你哥受到法律的制裁!」
「哼,现实中的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意识,在几分钟时间内所创造出来的。
哪怕她自己,醒来后也不会记得任何事,只会在潜意识里改变执念。」
我揪住他的领子:「你告诉我,她要怎么醒过来?」
「我刚才就说了——直到完全放下执念。」
「可她已经放下了啊,她一直找寻醒过来的方法!」
他讥讽地看着宋佳欣:
「你以为一个人的执念这么容易消失?
她既然知道这是梦,为何还要去救人,去维系这些虚假的日常?」
我顿时明白了,在现实里,人的情感通常是不会具象化的,
但这里是她的梦。
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在表明她的态度。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宋佳欣。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此刻她却异常冷静:
「但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说完,她从我手里抢过匕首,在她刺向李坚喉咙的时候,
李坚突然挣脱了绳子,抢过匕首,划向宋佳欣的胳膊。
我马上控制住他,可宋佳欣的肩膀还是被划伤了。
我把李坚重新绑好,然后打了报警电话,带受伤的宋佳欣离开了这里。
离开之前,李坚我问:
「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我们跟踪她大半年,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因为你的随身听才认识她的,
而且,我也听了你的随声听。」
他瞪大了眼睛,嘴里呢喃着:
「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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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佳欣家里,我给她简要包扎了一下。
这个位于右侧后肩处的伤口,竟和她死亡那次验尸报告上的一致。
这期间,小雯一直心疼地围着妈妈转,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宋佳欣抓着小雯的手:「没事,都会没事的。」
离下一次循环,还有整整一年。
这一次,宋佳欣似乎是真的打算放下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考上辅警后,她经常会牵着小雯在单位对面等我,
我们一起带着小雯去吃饭,看电影,就像一家三口一样。
我们还一起给小雯买了新衣服,一条蓝白条纹的连衣裙。
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宋佳欣家里,闻着厨房飘来的炝锅香味,等待着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
每当这时候,我和小雯都会抢着吃,
然后打着饱嗝,怪对方吃得太多导致自己没吃饱。
宋佳欣看着我们说:「真好啊,这样也算,给小雯一个完整的家了。」
每当下班时,我的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车辆,
看到宋佳欣和小雯的身影,我都很高兴,同时,心中也有隐隐的悲凉。
这只不过是现实中一瞬而逝的梦,我也是宋佳欣梦中虚幻的存在而已。
可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那些记忆,都像在冥冥之中的因果,而这因果的一端,与现实仿佛已经绑定在一起了。
比如宋佳欣肩膀上的伤,为什么会在早先的循环中就已经出现过。
时间很快来到了,宋佳欣该上车的那天。
那一天中午下了雨,
下午雨过天晴,晚霞在六点多就染红了整片天。
空气透着凉爽,宋佳欣牵着小雯在散步,我也在后面跟着。
她们俩说了很多很多话。
天黑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车站。
宋佳欣从包里掏出随声听:
「小雯,你先跟李叔叔回家,妈妈去办点事,稍后就回来。」
「妈妈,快去快回。」
小雯对着妈妈挥手,妈妈快速地背过身去,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眼泪。
等车子启动了,
我拍了拍小雯,却发现她一直在用力地挥手。
当公交车渐行渐远,她红着眼眶说:
「妈妈,忘了我,回到现实中去吧。」
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22-
我和宋佳欣约好了,等到下一个循环开启时,
我赶到现场,和她一起见证世界的终点。
她说,她会和实际发生的一样,接受小雯在自己的目光中死去。
蒸腾的空气,疾驰而来的轿车,来不及躲避的小女孩。
而这一次,她身边的人,早已不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本能地想要去救小雯。
可在我迈开步子准备冲过去的时候,却被宋佳欣拉住,
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在那一瞬,
看到她依然义无反顾的背影。
她推开了小雯。
而她自己,倒在了血泊中。
我跑过去抱住她,她满脸是血,脸上却挂着笑容。
她释怀地把手机递给我,闭上了眼睛。
人群围了上来。
等听到小雯的哭声,我才意识到,
梦境随时会关闭。
我轻轻把她放下,用沾满了血点开她的手机,里面有一条语音:
「王灿——
当你听到这段话时,我应该已经成功了吧?
谢谢你听了那个随身听,闯入了我的梦。
或许连发明它的人都没想到,它能够强大到干预现实。
事情和我想的一样。
你成了梦境里的观测者,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让一切被现实映照。
我右肩上的伤是在你看到时形成,而这伤也会出现在我下一场循环,但以前受过的其他的伤并不会。
所以,我得在你面前救下小雯。
最后,如何才能确保这一次,不会再被下一个梦境改变。
我想到了,让你亲眼看着我死。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所以,这首歌会真正地杀死我。
但小雯,会在现实中存活下来。
谢谢你陪我一路披荆斩棘,陪我一起救下小雯,
还要谢谢你,告诉我你的秘密。
最后,如果你还记得这一切,请帮我转告给小雯一句话。

-23-
2020 年 8 月 14 日晚上 8:20,24 路公交车
今天是我当辅警以来,第一次见到现场有人死亡。
死者名叫宋佳欣,是一名 28 岁的单亲妈妈。
她的家属赶来时,还带来了她的女儿。
她女儿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连衣裙,扑到她身上,
一遍遍地呼唤妈妈。
在这样的时刻,
我们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到一旁, 谁都没有上前打扰她们。
而我, 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恍惚之中,周遭的一Ŧū́⁸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能感到胸口生闷地疼,疼到难以呼吸。
窗外, 暴雨倾盆而至, 让告别显得无声且漫长。
后来,根据死者身上的随身听, 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凶手,以故意杀人和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逮捕了他们,查封了其违法研究。
可我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 我和同事到一所小学出警。
等办完工作, 我便在学校巡了一圈。
走到一间教室窗前时,里面的孩子们正在分享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
下一秒,我的身体僵住了。
我看到了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走上讲台,一字一顿的说:
「我妈妈曾经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北京烤鸭, 意大利什锦披萨,德国牛肉汉堡,泰国冬阴功汤,
但我最想吃的, 还是妈妈亲手做的,大葱炝锅后的西红柿鸡蛋面,
可是, 妈妈永远离开了我,我再也吃不到了。」
一瞬间,所有的回忆像点醒的味蕾。
那个叫宋佳欣的女人,刚把炝锅面端上桌,就被我和小雯一抢而空。
夕阳下,我们一起散步, 告别, 又重逢。
最后的那段语音, 宋佳欣让我转告小雯,
妈妈永远爱她。
不,宋佳欣, 你得亲口告诉她才行啊。
你做到了这个世上没人能做到的事情。
这样的你, 让我因此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秘密:
——在无数次循环交错的梦境当中, 我早已喜欢上了这个不顾一切,想要拯救过去的你。
此刻, 我和小雯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穿越了空间的距离,悄然交汇。
她含着眼泪, 几乎是小心翼翼地, 朝我点了点头。
我也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我跑回警局的办公室,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东西。
耳边, 响起了熟悉的音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全文完țůₔ。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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