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彦为了哄小情人开心,拿走了我的耳蜗。
害得我没能听到他的临终之言。
他却说,「一个聋子又有谁在乎呢。」
一个月后。
我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端着骨灰盒站在南极摸企鹅。
-1-
心电图传来倒计时的机器音。
眼前的这个男人握着我的手重重落下。
他的生命终止在我努力听清他最后一句话的前一秒。
「病人已无生命体征。」
医护人员沉痛地宣告他的死亡。
我心如止水般看着他平静的脸庞。
就在刚刚。
陆时彦拿走了我耳蜗的声音处理器。
因为段雨薇吵着要玩。
「时彦,我想看看她耳朵后那个黑色东东嘛。」
「好,依你。」
她闹,他陪她闹。
我瞬间觉得好好笑。
和陆时彦结婚三年,他找情人找了两年。
我没去管。
下个月婚姻合同就到期了。
三年之约,陆时彦恐怕是早就等不及了。
「张老师的后事我来处理。」
我站起来对正在和段雨薇亲昵的陆时彦说。
「下个月记得去民政局。」
陆时彦手上动作一怔,将身子转向我。
「安洛,你记日子记得还挺清楚。」
他胳膊搭在段雨薇肩上。
段雨薇依偎在他怀里。
恩爱极了。
「把它还给我。」
我伸手问段雨薇要处理器。
「姐姐,这个黑色东东,真的能帮你听到声音吗?」
她嘴巴一张一合,我听不清在说什么。
可她脸上得意的笑容,令我很不舒服。
陆时彦不耐烦地把处理器从段雨薇耳朵上摘下来扔到我手里。
「一个聋子,又有谁在乎呢。」
说完这句话就搂着段雨薇离开了。
他以为我听不到。
所以会向我身上扔来各种贬低的话。
可我聋了这么多年。
早就会分辨唇语。
他说的每一句有心亦或是无意的话,我都了然于心。
我在医院签了字之后Ṫũ̂⁽,便回家了。
三天之后来火化。
进去的是一个那么长的人,出来的是一把骨灰和骨头。
我站在那看了好久。
再要强的人最终结局不也是一样的吗?
我抱着骨灰盒往回走。
很奇怪。
明明里边是没有重量的灰尘,我却感觉沉甸甸的,抱了一会竟吃力起来。
走着走着我不知道要送哪去了。
张老师一生无妻无子无女。
和他最有情分的就是我和陆时彦。
可陆时彦,在他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愿意跟他说上一句。
当着他的面和段雨薇调情。
我知道张老师最后说了什么。
他一生就为了那一件事。
-2-
我把骨灰盒放在了我和陆时彦的婚房。
他平时不住这里。
我看着墙上挂着的婚纱照,觉得好讽刺。
「安洛,嫁给我吧,我一定会对你好。」
这是陆时彦向我求婚的时候发的誓。
可现在他并没有被五雷轰顶。
我自嘲般笑了笑,把婚戒取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便开始收拾东西。
今天去换耳蜗,并且要体检。
那场车祸后我的听力受损程度比较严重,需要植入人工耳蜗。
到今天差不多三年半了。
医生给我的建议是慢慢减缓耳蜗的植入,因为我的听力正在稳步恢复中。
我提着包拿车钥匙准备去医院,陆时彦却回来了。
「准备跟谁偷情去?」
我语塞。
瞬时无了跟他讲话的欲望。
直接忽视了他,往门口走。
他用力扣住我的左肩,将我拉至他面前。
「闹什么脾气?」
脸上尽是不耐烦。
「就因为她看了看你的假耳朵就要跟我离婚?」
「安洛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气笑了。
「陆时彦,希望你明白,我们的婚约一个月后到期。」
阴戾的气息笼罩着他的面部。
「除了我谁还会在乎你这个聋子?」
「安洛,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复合。」
他用力捏着我的肩膀,我吃痛得挣扎开。
看,他还以为我是三年前无依无靠的失聪女孩。
陆时彦,我们都变了。
「谁让你把骨灰带回来的?多晦气。」
他瞟见了房间内的骨灰盒。
「把它扔出去。」
他命令我。
「那是张老师啊!你怎么连这份情都能不念顾!」
我在他脸上看到了阴鸷,我开始慌了。
他冷笑一声。
「情?张怀恩那个王八蛋也配跟我有有情分?」
「安洛,你自己念旧可别带着我。」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它扔走。」
我害怕地跑过去抱着那个骨灰盒。
「好,不听话。」
陆时彦阴笑着走过来。
「那老子就把这骨灰盒扬了。」
话音刚落,他就一把夺过我怀中的骨灰盒重重地往地上ẗũ̂₊一摔。
骨灰全撒了出来。
我瘫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这是我继那次车祸后第一次哭。
「陆时彦,下个月,别不守约。」
我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陆时彦冷哼一声,摔门离去。
我小心地把骨灰一撮一撮的重新装进盒子里。
「老师,对不起。」
泪水滴落在地面上,溶了部分骨灰。
我赶忙抬起头擦擦眼泪,继续装着。
我清楚地听到脑海里有句话,
「安洛,快Ťű̂₀逃。」
对陆时彦最后的恋想也被他亲手毁掉了。
-3-
去医院换了新耳蜗后,我听到的声音感觉更清晰了。
再过段时间,我就能完全摘下,换上助听器。
以后,我会用自己的真耳朵倾听这个世界,倾听我想听的声音。
医院门口。
陆时彦发来消息。
「陪我过最后一个生日。」
我看了眼,没回。
有段雨薇陪他,还想怎样。
以前他的每次聚会,都不会带我。
因为会丢他的脸面。
「陆时彦的老婆竟然是个小聋子。」
「那你们生的孩子也是聋子吗?」
「那嫂子不就失去很多乐趣了嘛,陆哥那么卖力……嫂子听不到。」
会有很多人调侃。
会有很多人嘲笑。
会给陆时彦丢脸。
所以他从来不带我。
「雨薇说想跟你道个歉。」
果然。
是段雨薇的话他才听。
有多喜欢才能让陆时彦放下脸面带我过去呢?
我觉得我的三年像个笑话。
我变成聋子是因为谁呢?
因为你,陆时彦。
那场车祸,毁了我蒸蒸日上的前程。
而你,陆时彦。
却想要拉我永远沉沦。
三年半前,庆功宴结束后,陆时彦载我回家。
在过红绿灯时和右前方的一个半挂撞了上去。
陆时彦下意识把方向盘往左打。
于是我全身受伤最严重。
陆时彦没怎么受伤。
初步诊断,我的听力受损是永久性的。
也就是说,往后余生,我的每一天都要靠假耳朵生活。
「安洛,我会补偿你的,嫁给我,我以后照顾你。」
陆时彦想凭借一句话抹去他的罪行。
可能他会觉得我怎么没有直接死呢,死了就简单多了,也不用娶我。
而我当时也傻。
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有个人照顾自然是好的。
于是就答应了他。
可陆时彦怎么会屈尊一辈子捆绑在我这里呢。
他跟我签了三年合约。
三年应该够我恢复了吧。
到时候就不用当我的保姆了。
陆时彦就可以再娶一个他喜欢的人,又或是不结婚,一直玩乐,反正不会和安洛捆绑一辈子。
「刺啦——」
一阵跑车摩擦地面的声音穿过我的耳朵,弄得我脑子懵。
「上车。」
陆时彦摇下车窗,对我说。
副驾驶坐的是段雨薇。
看,陆时彦的副驾驶不会永远只坐同一个人。
陆时彦的身边也永远不会只有安洛一个人。
「需要我请你吗?」
他摘下墨镜,又不耐烦。
我不想在马路上惹麻烦,所以就坐上后座。
车内播放的音乐是我最不喜欢的小甜歌。
我喜欢摇滚乐。
以前陆时彦会损我。
「你一个姑娘家听什么摇滚乐。」
我会跟他闹着说就要听。
现在我会取下耳后的声音处理器,倾听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4-
悦动 KTV213 包间内——
林林总总有六七个人,都是陆时彦的狐朋狗友。
段雨薇拉扯着陆时彦的衣角,害羞得像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紧挨着入座。
我拉出靠着角落的椅子。
「坐这边来。」
陆时彦喊住我。
「安洛,坐我身边。」
我不想闹难堪,一个座位而已。
众人看眼色开始举杯欢呼。
我慢吞吞地绕过段雨薇走到陆时彦左边。
侧身坐下时,他的手指划过我的小臂,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哥,我先干为敬,祝陆哥公司生意兴隆,股票大涨!」
我左手边的胖头小哥站起来向陆时彦敬酒。
陆时彦与他隔空碰杯,将酒一饮而下。
我只觉得好吵。
说话声吵。
玻璃杯碰撞声吵。
段雨薇娇滴滴向陆时彦撒娇的声音吵。
我又取下了声音处理器。
整个世界安静了好多。
可没等我缓几秒,段雨薇就伸手在我眼前晃。
「安洛姐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努力分辨她的口型。
ṭũ̂⁴陆时彦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安洛你又要闹什么?」
他用蛮力把处理器给我戴上,我的耳朵被拽的有点疼。
「别扫兴。」
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下唇,一下,又一下。
「安洛,养你三年,胆子变肥了是吗?」
我眉头紧皱,看向他的瞳孔。
那是一双被戾气占据上风的眼睛。
他早就不是当初护着我,为我冲锋陷阵的陆时彦。
我抬手拽开他的手掌。
下巴浮现红色指印,显得我的脸色更加苍白。
在座的其他几个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都怕陆时彦迁怒与己。
到时候遭殃的就会是自己的利益。
他们这些人,最看中的就是做样子维护利益链。
陆时彦做了点极地装备生Ṭṻ⁰意,给本身就富裕的钱包再添点子儿。
谁都不敢惹眼前的这位易燃炸弹,利益链的顶端。
段雨薇看气氛有点不妙,便柔声柔气地哄陆时彦。
她有情商,又漂亮。
换做是我我也会偏袒着她。
「阿彦,我们下个月去南极的票你选一下吧?」
南极。
我看向陆时彦。
他也正在看着我。
可是我们都知道互相回不到过去了。
和陆时彦热恋时期,窝在家里一起看了一部电影。
名字叫《南极之恋》。
「安洛,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重新听到我的声音,那我们就继续参加勘察队。」
我躺在陆时彦怀中,玩着他的手指。
「那得问问张老师。」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不能让我们追求了这么久的梦想惨死途中啊!」
「安洛,有我陪着你,你一定可以恢复的。」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南极数企鹅。」
脑海里不断涌现和陆时彦两个人的画面。
一起说过的约定,一起许下的愿望。
在这一刻。
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替代。
我释怀地笑了。
-5-
不知道最后陆时彦看了我多久。
久到段雨薇有些尴尬。
把他硬拉走了。
感情变质的情况下,先有问题的那一方或许某一瞬间,会有愧疚感吗?
陆时彦应该没有。
我站在车门一米之外,迟迟没有上车。
陆时彦这次没有说话,没有发脾气。
而是直接下车把我扛了上去。
让我坐在副驾驶。
「时彦哥哥,我,我坐哪呀?」
段雨薇有点局促,站在副驾驶门口像个小丑。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你自己打车回去。」
陆时彦说完就启动车子走了。
对陆时彦来说,女人的保鲜期不超过三个月。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转变态度。
也不明白他今晚准备去哪,做些什么。
「下个月,就到期了是吗?」
许久,他开了口。
「洛洛,我……」
这还是陆少第一次结巴。
也是时隔两年,第一次喊我洛洛。
难得一遇。
「明天吧。」
我对他说。
「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把婚给离了。」
「还你自由,陆时彦。」
还你自由。
这四个字我竟如此轻松地说出了口。
「洛洛,你别这样,我们,我们还有约定没有完成。」
我刚刚听到了人生中最可笑的一句话。
陆时彦在挽留我。
「我会提前签好字。」
我转头看向他。
「陆时彦,别再做失信的人了。」
别再继续令我失望了,陆时彦。
「洛洛,再原谅我一次好吗?」
他伸过手来想要抓住我,被我挣脱掉了。
「叮铃铃」
我的电话突然响了。
「安洛,你怎么还跟他联系着?他又骚扰你了?」
来电显示:黎阳。
他急着要夺过我的手机。
我下意识躲,却不小心按到了接听。
那边停了两秒,才问,「安洛?」
「嗯,我在。」我应声。
「黎阳,你还活着啊,又勾搭上安洛了,你要不要脸啊!」
陆时彦破口大骂,恨不得透过屏幕揪住黎阳的衣领。
挣扎动作幅度太大,陆时彦双手脱离方向盘来抢我的手机。
一阵白光伴随着喇叭声从车前方袭来。
「砰——」
车子被撞得翻了个面。
我和陆时彦头朝下晕倒在座椅上。
电话那边:
「安洛?安洛!讲话!」
「叮铃叮铃——」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救护车的警铃声。
一群人把我和陆时彦从车内救了出来,抬上担架。
我的眼皮逐渐沉了下去。
-6-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和陆时彦回到了南极科研项目组。
黎阳是极地医生。
我们三个是张老师最得意的学生。
张老师手下的「冰冻星球计划」与国外多个科研所都有合作,主要研究冰盖物质平衡和不稳定性,气候变化对南极生态系统的影响。
我和陆时彦在此之前跟着张老师做研究做了五年。
他总是说,「你和小彦我是放心的,不管等多久,都不要忘了自己最初是来干什么的。」
做科研的,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为了那一个不确定的、未知的结果,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其中十年,又或是一辈子。
黎阳是在那时候加入我们的。
「张老师,我有极地随从经验,可以帮助你们提供医疗资源。另外,遇到紧急情况的话,我能辨别方向。」
于是我们三个每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极地勘察做准备。
体能训练,视力训练,听声辨位等等,黎阳会带着我们模拟遇到突发情况时怎么找到最近的极光站。
「黎阳,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会想加入我们这个零经验小组呢?你不觉得是累赘吗?」
我问他,他却只是摇摇头。
「张老师的组谁不想加入?」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眼底藏着别样的情绪。
「我看是别有企图吧。」
陆ṭŭ⁷时彦在一旁不屑地点了根烟。
「安洛,你这样单纯小心以后被骗。」
我没忍住打了陆时彦一拳,「人家黎阳愿意加入我们为我们提供帮助,怎么到你这里就是别有用心?」
这人太坏,该打。
「行行行,到时候被骗得裤衩不剩可别哭着来找我。」
「我就算在南极被企鹅吃了也不会想到你。」
「黎阳,走,我请你吃大餐。」
我拉着黎阳的胳膊往外走,他没拒绝。
走的时候还被陆时彦翻了个白眼。
我没认输,白了回去。
黎阳有太多秘密写在脸上,但我没去问。
也不会去问。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没有知根知底,关系才能更长久。
就像我跟陆时彦。
我们太了解彼此了,反而会走不远。
虽然陆时彦看不惯黎阳,觉得他就是一个开药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经过我不懈的维护,陆时彦终于学会了闭嘴。
「大小姐,我不说他了行吗?」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才收住了即将扇往陆时彦右脸的手。
我扭头去安慰黎阳,却发现他扬起了嘴角。
阳光之下,他额前的碎发挠得我心尖痒痒的。
我突然害羞地别过了头。
我好像对黎阳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他拿图纸分析地形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看向那双纤细的手指。
组会讨论问题时我会不自觉偷瞄他的侧脸,银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显得刚刚好。
白衬衫收进皮带下,我幻想双臂搂抱着他腰间的感觉。
他张嘴讲话时,薄唇一张一合,像个红润的樱桃,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
我咽了咽口水。
「你,在听吗?」
我嗯?了一声,猛然回神,发现他几乎要贴到我的脸。
「你好像走神了。」
他扶了扶眼镜框,左手拿着文件夹。
「哦,好像是。」
我有点慌张,怕被发现自己心跳过速,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来掩饰。
「没关系,一会儿我再给你讲一遍,南极这块的地形。」
「或者,到时候跟紧我。」
他的声音引着我,迫使我与他对视。
那一汪水潭般的眸子令我更加口渴。
「哦,好。」
我结巴了。
结束后,陆时彦偷偷问我。
「安洛,你是不是喜欢黎阳?」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声点。
「你在我面前从来没有结巴过。」
我涨红了脸,想要解释。
「那是,那是因为我走神了,没仔细听他讲,觉得不好意思!」
「哦,那你喜欢我吗?」
「滚。」
-7-
时间过得很快,还未入冬京市便飘起了雪花。
相比于南极白茫茫的雪地,内陆的雪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们这队有八个人,隶属于第 28 号「冰盖小组」,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早早完成各方面的检测指标。
经获准,将于十一月底前往南极越冬考察。
张老师组织了庆功宴。
黎阳没参加。
说是有急事回海市一趟。
我看着和他的对话框,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安洛,我就说他藏的有事吧,以后离他远点。」
陆时彦瞄了一眼我的手机,递给我一杯酒。
「以后你不还是得靠我,别指望其他人了安洛。」
听着陆时彦的话,我心里堵堵的。
黎阳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放下手机,一口而饮那杯酒。
「小彦,洛洛,你们两个跟了我五年,在我的眼里你们就是我的孩子。张老师这一生没做什么贡献,就希望我的项目有存在的意义,我看到有人为了同一个目的在跟我做同一件事就满足了。」
张老师拍了拍我们的肩,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
「小彦,你也知道洛洛家里什么情况,多担待她一点,照顾好她。」
陆时彦眸子里闪过异样的情绪,垂下的手指慢慢触碰我的手腕。
像是十分珍惜。
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爸妈,听院里的妈妈们讲,我三个月大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院里的王妈张妈陈妈轮流把我喂大,没奶水时就泡奶粉,每次一勺奶粉兑一瓶水,稀得像淘米水。
我却不哭不闹,抱着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因为还有很多小孩连奶粉都没得喝。
我能喝上已经算很幸运了。
当时有个小男孩比我大五六岁,每天都有不同的酸奶喝。
我问王妈我为什么没有,她说那是他家人送的。
我又问有家为什么还要来福利院住。
她训斥我,让我不要问那么多。
我不服,又很馋。
于是直接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酸奶。
盯了他半天,终于开了口。
「这是什么味道呀?」
我指了指他右手,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喏,给你喝。」
谁知道他直接递给我了。
「如果你和我做朋友的话,我每天都给你酸奶。」
他小心翼翼地讲出了这句话。
原来是没有朋友的孩子。
我立马答应了,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冷的场子。
于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领着十二岁的哥哥在福利院认识了好多朋友。
可是没过多久,他的家人就把他接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他的名字。
以后也不知道是否会相遇。
再长大,就是遇见陆时彦,我们一起跟着张老师做科研。
回想到这里,我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陆时彦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老师,我先送洛洛回去了。」
我们和张老师告别。
回去路上,陆时彦开得特别快。
可能因为喝了点酒,讲的话也很不清楚。
「洛洛,你喜欢我还是黎阳?」
我没理他,只是让他开慢点,我要吐了。
「只能选一个,不许吊着我又不给我结果。」
「我喜欢黎阳行了吧?你不都已经看出来了。」
「你不许喜欢黎阳,你只能喜欢我。」
他嘟囔着,我知道他不清醒。
「过去这个红绿灯,换我开。」
「你开什么?不信任老子?」
「你都醉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右前方闪过刺眼的车灯。
陆时彦迅速左打方向盘,还是没能躲过。
「砰——」
我被撞得全身 70% 受重伤。
-8-
再次醒来已经是十天后了。
我被告知听力严重受损,需要植入人工耳蜗。
南极勘察项目组我也无法参加,张老师说把我和陆时彦从名单上摘出来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身上犹如万千蚂蚁爬过般难受。
我成了一个聋子。
我为之努力了五年的目标在即将执行的时候化成灰了。
我恨陆时彦吗?
不,我只能麻木的哭,麻木的颓废,最后麻木的跟陆时彦结婚。
出院的时候才发现右手腕多了跟红绳。
珠子上写着「平安」二字。
我以为是陆时彦替我求的,就一直戴在手腕也没取下来。
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黎阳的样子。
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有没有顺利进行。
有没有,来看过我。
考察小组除了我和陆时彦,其他人都正常出发。
我在内心祈祷他们这次行程千万要平平安安。
可是我的心里,总是揪起来一小块儿,堵堵的。
「近日,我国赴南极科考队冰盖小组一行六人现下落未明,据悉,当地突发雪崩……」
听到这个新闻时,陆时彦正在帮我换纱布。
「黎阳,黎阳,」
我嘴里念着,手抖着拿起手机,点开与他的对话框。
上次聊天还是半个多月前,他说他有急事回海市。
眼泪「啪嗒」滴落在手机屏幕,散成天空中抓不住的云,我急着打字询问却发现一个字都打不出。
下一秒,陆时彦把我的手机抽走。
「你干什么!」
我崩溃大吼。
「安洛!那是雪崩!不可能有人生还的!」
陆时彦抓住我的肩膀,逼迫我看向他。
「黎阳回不来了,你看着我好吗?」
眼眶被泪水灌满,粘黏着睫毛。
我痛苦不已,最后靠在陆时彦怀里。
黎阳死了。
我的心里缺了一块,有时候会灌进去雪,弄得心口凉凉的。
我答应了陆时彦的求婚。
他承诺会照顾我直至我完全恢复。
婚礼上我看着他真挚的双眼,一瞬间觉得暂时脱离了黎阳离去带给我的痛苦。
「我愿意。」
陆时彦小心翼翼地将婚戒戴在我的无名指。
他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珍惜一个宝物。
我以为我们会长长久久。
所以我把藏在心里的「黎阳,我喜欢你」偷偷删掉了。
可能是婚姻太折磨人,它把真挚的爱意全都浓缩在婚礼上,骗过当事人,骗了所有人。
婚后三年,陆时彦像变了个人似的。
没有热恋时期的恩爱如蜜,他开始对我视而不见。
不再关心我生理期痛不痛,也不再关心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开始找不同的女人,带到我面前,肆无忌惮。
起初,我会痛彻心扉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只是嗤笑一声,继续换不同情人。
到后来,我千疮百孔,在日历上倒计时我们的离婚日。
黎阳,在你离开的三年里。
我说了一千遍我好想你。
尽管知道对面那个人已然不在,尽管知道他永țùₑ远不会回复我了。
可我还是每天执着地给他发。
「黎阳,我好想你。」
「黎阳,他今天又带了个女人回来,我好想哭。」
「黎阳,我喜欢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黎阳,等我和他离婚了,我就去南极见你。」
「黎阳,我好想听你的声音。」
……
可我,这辈子好像都听不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南极的雪并没有那么狠,又或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祈祷。
在陆时彦第 14 次回家莫名其妙向我发脾气后,我拿起手机打开与黎阳的ťú⁽对话框。
按照惯例,我准备向他单方面诉说我的委屈。
可我却看着对话界面呆滞了好久。
「安洛。」
「我回来了。」
我倾诉了一千天的对象,这一刻,给了我回应。
眼泪在激动的情绪中迸发出来。
我点开语音电话,拨打过去,手指却一直在抖。
那边立马接通。
「安洛,好久不见。」
我忘了,我现在是个聋子。
传入我耳朵的只有隐隐约约的电流声。
-9-
我和黎阳约了时间见面。
他看到我戴着助听器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
「安洛,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慢慢拥我入怀。
他的手掌轻轻拍在我的后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
我没忍住,又流了泪。
这样的怀抱,我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尔后,我问黎阳他这几年都去哪里了。
他说雪崩那次,他很幸运找到了附近的极光站,最终获了救。
我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却低下了头,脸上的神情我看不清。
我瞥见他左手腕处有一根红绳,和陆时彦送我的好像。
「可以看看吗?」
我指了指他的手腕。
他直接把手伸到我面前。
珠子上写着「落地」二字。
我把我右手抬了起来,正好对上。
「平安落地」
是那次庆功宴黎阳跑去海市求了一天一夜求来的。
他希望我们能够平安落地,并且准备行程顺利结束后向我表白,又或者是在南极时在所有企鹅和海豹的见证下说爱我。
在我遭遇车祸后,他来到医院偷偷看了我,并给我戴上「平安」红绳。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生怕下一秒他变成雪花流走。
然后,他又给我讲这几年他自学了手语,研究听障人士恢复听力的治疗方案。
我愣了。
跟陆时彦结婚三年,他从来没让我学过手语。
他把我养成金丝雀,我早已习惯分辨唇语。
「没关系,我慢慢教你。」
「你目前的听力正在稳步好转,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
「但是恢复到日常听力无障碍还是有几率的。」
他拉起我的手,含情脉脉地对我说。
「安洛,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啊,黎阳。
就像你为我们求的「平安落地」一样。
你现在平平安安的出现在我眼前,而我的耳朵也马上恢复正常。
所以啊,黎阳。
我会相信你,永远永远相信你。
-10-
医院——
白炽灯晃醒了我,我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我侧头看了眼机器上的时间。
距昨晚出车祸才过去了一天。
「嘶——」
脑子里突然撕扯般疼痛,我下意识抬手去揉。
「洛洛,你终于醒了。」
黎阳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他坐到我床边,纤长的手指撩弄起我的碎发,将其别到耳后。
「要和我一起去南极吗?」
他的温柔似水,再急躁的人都能静静听他的话。
「洛洛,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你了。」
我上前拥住他,泪花又模糊了双眼。
出院那天,我拿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站在陆时彦的病床前。
他全身打了石膏,不能动弹。
我拿起他的拇指在签字处按了红手印。
「嗯,嗯,嗯,」
陆时彦因为脸歪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时彦,你也有今天。」
「三年前欠下的债还是得由你自己来还。」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那些秘密我都听到了, 你以为我还是个聋子, 也不避着我点。」
「比如公司资金, 比如调换股份, 比如……」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时彦的表情, 他整张脸十分扭曲, 褶子皮叠在一起。
「你猜,我把这些事放出去,你会进去几年?」
「看你这一身石膏, 说不定能帮你减刑呢。」
陆时彦急着要起来, 可他扭动半天身子却动不了几毫米。
样子滑稽极了。
我不禁笑了, 笑他潇洒跋扈归来病床躺, 笑我黑暗三年如今终见天日。
「以后, 你做你的陆时彦,我,做回安洛。」
我把离婚协议甩到他身上,转身不带一点留恋,身后那人发出「安洛」的哼咛声。
陆时彦,你欠我的就拿你的后半生来还吧。
-11-
12 月的第一场雪飘下来之际,我和黎阳搭着两张机票飞去了南极。
我手里抱着张老师的骨灰盒。
站在茫茫无际的白雪之中,了却他的夙愿。
他这一生,不为别人,只为他自己。
只为他那片小小的冰冻星球。
全球变暖对地球生态环境带来的影响非一日促成, 也非一日能改善。
通过对南极企鹅、海豹的生活习性的观察,测量海水温度和盐度的变化,以及土壤环境和大气环境等了解变暖给南极带来的变化。
这就是我们这么多年努力的意义。
我摩挲这骨灰盒的边缘, 望着远处的冰川。
明明周围空气好冷, 可我的脸上却淌着热泪。
「张老师,谢谢您对我的栽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安洛会永远记得您对我的谆谆教诲。」
……
「安洛,我们来数企鹅吧。」
黎阳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搭了上去。
可是黎阳, 你知道吗?
你的声音传到我耳中就变成了嗡嗡的耳鸣声,我需要在心里用力放好大好大才能勉强听清。
害怕你会不会觉得我反应变迟钝所以眼睛会紧盯着你的嘴巴看。
有时候觉得好难过, 你在我耳边讲的悄悄话我也听不到, 你给我唱的生日歌我要自己想象, 你对我许下的诺言我都无法体会。
我好想听你的声音, 好想好想。
「黎阳——」
我朝着那群「咿呀咿呀」走路的企鹅大喊了一声。
「我好喜欢你——」
企鹅群似乎被我的喊声吸引的,有一只驻足看向我们。
「你说的话我听不到,但我想让你知道——」
又有一只呆头企鹅停了下来。
「我能听到你的心——」
三只,四只, 有好多企鹅都停了下来,看着我们。
我侧头看了眼黎阳,正好对上他炙热的眼神。
那双眸子好似温热的汤泉,能驱除我周遭的寒冷。
「安洛。」
他拍了拍我。
然后右手变了一个手势。
无名指折下, 食指叠放在中指之下。
他又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我。
「我真的爱你。」
这是手语中的我爱你。
「如果需要某种介质,我的心意才能传达给你,那么我一定会找到这种介质。」
他坦诚地望着我。
我们在众多企鹅的注视下相拥。
黎阳, 这次我真的听到了。
在万丈冰雪的见证下,没有嘈杂的吵闹声,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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