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曾是名动江南的花魁,因而我生得也不错。
为了讨好外界传闻有怪癖断袖的永安侯,我那奸臣爹将我送去了他榻上。
看到我时,永安侯气得咬牙切齿。
「到底是哪个孙子在外面传我喜欢小男娃的!」
阿娘临死前,让我一定要乖顺听话,这样才能活下去。
于是我怯生生地张口:
「其实我是女娃。
「您能不能不杀我,您能不能带我走?」
闻言,说要扔我去军营的永安侯沉默了。
我试探开口:
「要不您把我当闺女呢?新爹。」
那日之后,我多了一个侯爷新爹。
-1-
永安侯谢璟有一个响彻京城的怪癖——断袖。
听闻他年少时便上了战场,见过了太多的死人血,早已成了个喜好折磨人的变态。
尤其是在床笫间,最喜好这么十岁以下的幼童。
这些年,京城中但凡是养育了男孩的家中长辈,都会用永安侯的「威名」来恐吓和教育顽皮的孩子。
我爹一心想抱上他的大腿,却不得其法。
最后,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爹有好几位姨娘,膝下不缺子嗣,但他挑了又挑,却选中了才六岁的我。
只因生下我的姨娘,曾是名动江南的花魁,姿容绝色。
我得了她的七分容色遗传,还在襁褓之中,便已看出了是个美人坯子。
姨娘得知爹要将我送去给永安侯,为他自己的锦绣前程铺路之后,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留下我。
从前,向来对我们和颜悦色的人,却在这一刻大发雷霆。
他重重地一脚将姨娘踹倒在地上,然后又掐着她的下颌,阴恻恻地呵斥:「无知妇人,一个孩子罢了,要是能搭上谢璟的线,于我董氏一族百利无一害……」
姨娘忍着痛,讨好似的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老爷,求求你大发善心放过阿琅吧!她是个女儿,永安侯不喜女色,她被送过去便是等死啊!」
爹却说:「这些年我用金玉娇养着她,为的便是今日,你若再不识抬举……」
他的话音一顿,原本掐着她下颌的手向下一滑,旋即便攥紧了她纤细又脆弱的脖颈。
姨娘本就是弱女子,这些年又被爹以弱柳扶风之姿最是动人为由,故意克扣饭食,此刻她在他掌下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
不过片刻的工夫,她的脸色便由白转为涨红。
看着姨娘无力垂落下来的手臂,我心中惶恐,哭着扑上去,抱着爹的手,懵懂却又害怕地哀求他。
「爹,求您放过姨娘吧!女儿愿意去,去伺候永安侯。
「女儿愿意的,女儿会乖乖听您的话,求求您不要杀了姨娘……」
听见我的话,爹阴沉的脸色总算有了好转。
他重重地将姨娘甩开,冷冷地看着她:「瞧你,还没有一个孩子懂事。」
姨娘不住地呛咳着,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将我抱进怀里,泪流不止。
爹好似失了兴致一般,冷冷地丢下一句:「侯爷不喜女子,你好好把她收拾妥当。今夜我会邀请侯爷在府上留宿,事情能不能成,便看这一次了。」
他走后,姨娘抱着我大哭了一场。
在我印象中向来清冷孤傲的人,此刻宛若无根的浮萍一般,紧紧搂着我一边哭一边自责呢喃。
「我的阿琅,你怎会这般命苦,是娘对不起你啊……」
听着她的呜咽,我也忍不住小声抽泣。
「娘,你别哭,女儿不怕的,女儿会乖乖听话伺候好侯爷的。」
「傻孩子,你哪里懂什么伺候人啊!」
姨娘抚摸着我的头顶,望着我懵懂无知的模样,又是悲从中来。
这一天,过得格外的快。
转眼,窗外的天色便黯淡了下来。
这意味着,我们母女之间,到了分别的时刻。
-2-
前院很热闹,是爹在宴请重要的宾客。
席间的丝竹声乐,穿透了层层高墙与屋檐,传入我们这座最是偏僻孤寂的小院里,衬得这里的气氛越发的悲戚。
姨娘红着眼眶,一边为我束发,一边哽咽着叮嘱我:
「阿琅,你要听话,好好求一求谢侯爷,他当年不过弱冠之龄便能接下摄政的权柄,可见是个有能力和心计的。
「这些年外面对他不利的传言颇多,但他能武能定国,文能安邦,足可见是个好人,若他……若他能网开一面留下你一命,你便求他!
「跟着他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望着铜镜中,站在我身后不住流泪的姨娘,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不走!我走了,姨娘你怎么办啊?」
姨娘听见我说的话,脸色倏地一沉。
她用力扳过我的肩膀,与我面对面,冷着声呵斥:「我如何,用不着你关心!今夜出了这道门,你便不再是我的女儿!你现在必须答应我,会好好地讨好谢侯爷,求他给你一条生路!」
我紧紧抿着唇,倔强地望着她,不愿开口。
姨娘生气了,抬手便是一耳光落到我脸上。
她厉声命令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娘,就给我发誓!」
我用力憋着心中的委屈不已,一句一句地发誓。
「阿琅会乖乖听话,求,求侯爷放过阿琅,然后跟他离开,再也、再也不回来……
「今夜之后,姨娘便不再是阿琅的娘亲……
「阿琅会好好活着,一直朝前走……」
我按照她教的,一句一句地念。
她明明那般严厉,却在这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很快,管家便奉爹的命令,过来接我离开。
姨娘紧紧抱着我,不舍得松手。
直到管家沉下脸色,要让人来抢,才痛苦地将我松开。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却在下一刻,被管家用力扯开。
他们抱着我往外走的时候,姨娘失态地哭着追上来。
「阿琅,阿琅!」
听见她凄厉万分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忍不住回头,哭着唤她:「阿娘。」
自我记事起,她便要求我只能叫她姨娘,哪怕是在人后。
更小一些的时候,我看着嫡兄可以肆无忌惮地唤嫡母娘亲,心中羡慕,也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缩在被子里悄悄地唤她娘亲。
有一次,我偷偷唤娘亲的时候,被深夜心血来潮,过来看我的爹听见了。
爹当场便给了姨娘一个耳光,呵斥她将我教得忘了嫡庶尊卑,不知礼教了。
姨娘只是沉默地将我抱在怀里,不做任何辩解。
那一夜,我躲在她清瘦却温暖的怀抱里,第一次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分别。
也第一次识得了恐惧的滋味。
我深刻地意识到,爹给的慈爱都是有代价的,只有我乖顺,姨娘才不会被我连累,受更多的惩罚。
从此,我藏起了所有的小心思,乖乖地做爹喜欢的提线木偶。
董府的回廊九曲十八绕,终究还是有一个尽头。
管家将扮成男童的我推进了那间布置得极其奢华的房间后,便离开了。
我缩在榻上,心里回想着方才分别时,姨娘听见我唤她阿娘时,眼中的悲戚与复杂,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3-
嘎吱——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挺拔的身影。
看见缩在榻上的我,谢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便咬牙切齿道:「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孙子在外面传我喜欢小男娃娃的?!」
随后,又沉着脸骂我爹。
「好个狗胆包天的董修良,敢算计到你老子我头上来了!
「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摆个鸿门宴还真当谁看不出来!
「老子都摆好架势了,结果就给我看这!」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要退出房间。
我想起姨娘的叮嘱,忍不住着急地叫住他。
「侯爷,求求你不要杀我。」
原本已经转身的谢璟脚步一顿,眯着眼睛回过头来看我。
「谁说我要杀你了?」
一听他不杀我,我眼睛登时一亮,赶忙道:「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和我娘离开这里?」
「离开?」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用一种能看穿一切的冷锐目光审视着我,似笑非笑道:「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本侯刚刚说的话?本侯不喜欢小男孩儿。」
我眨巴眨巴眼睛,扯到了束发的发带,怯生生地张口:「其实我是女娃,这是我爹让我姨娘给我打扮的。」
谢璟:「……」
他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两分让人难以理解的晦涩。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垂眸打量着我:「你爹是谁」
我稚声稚气地告诉他:「你刚刚骂的,狗胆包天的董修良。」
谢璟沉默了。
半晌,才听见他用略带可惜的口气说:「是个小姑娘啊!那是不能送去军营了。」
我听清了他的自言自语,试探着开口:「要不您把我当闺女呢?」
我用力盯着煌煌烛影下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想着姨娘厉声逼着我发过的誓,深吸了一口气,讨好地小声唤他。
「新爹……」
原本一脸沉郁的男人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旋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子连夫人都没娶,先有个姑娘了。你个小混账,倒是跟你那个狗胆包天的爹一样,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双手叉腰,眯着眼睛,一脸不满盯着我。
我缩了缩脖颈,隐约感觉他似乎没有很生气。
因为我见过爹生气的样子。
会摔东西,会打人,会罚姨娘跪得双膝红肿溃烂……
可眼前这个人,他明知道爹将我送来这里是不怀好意,却没有真的生气,像传言里那样要了我的命。
或许,娘说的话是对的。
只要我乖乖听话,就能活下去。
谢璟大约是看出了我的走神,眼中多了几分惊奇:「小丫头,你不怕我?」
「不怕。」
我用力摇头,跳下床跑到了他面前,仰头望着他。
「侯爷新爹,我以后会乖乖听话,把命都给你,你可不可以带我和我娘离开这里?」
「你喊的什么乱七八糟?侯爷就侯爷,爹就爹,哪有混一块喊的?
「还有,你才多大,还学会跟人做起交易来了……」
谢璟揶揄着,却没有拒绝我。可
在深深地注视了我片刻后,他突然弯腰将我抱了起来。
「小混账,入了我谢家的门,当了我的女儿,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我往外走去。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在心里小声说:「阿娘说只有你能救我,所以我不会跑的。」
-4-
门外守夜的侍卫看见我们出来,面露愕然。
「侯爷,您这是……」
似乎是顾忌到我在场,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了。
谢璟睨了他一眼,只冷哼了一声,便又看向我。
「你娘在哪个院子?」
我赶紧给他指路。
永安侯威名赫赫,一路上竟也无人敢拦。
顺利抵达偏院后,我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怀着一腔欢喜跑进眼前这座安静得有些诡异的院子。
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喊:「阿娘,我有乖乖听话,侯爷答应带我们离开——」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我瞳孔紧缩,死死地盯着屋中悬梁的那道身影。
轻如柳絮,随风轻轻地摇晃着。
披散垂落的青丝下,是我娘的脸。
「阿娘!」
我凄厉地喊出声,崩溃地扑上去,抱住她垂落的双腿。
下一秒,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掌盖住了我的脸。
谢璟用力将我抱进了怀里,压着我的后脑勺,沉着声说:「别看。」
「你放开我,我要我娘,放开!」
我一边哭喊,一边奋力地挣扎。
他却纹丝不动,臂膀牢牢地将我扣在怀里,声音低沉得有些压抑。
「你娘定然是不希望你看见她不体面地离开。」
他让侍卫将我娘放了下来,暂时安置在了床榻上。
董府的其他人早已被惊动,却在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我爹只看了床头的尸体一眼,便讨好地凑到谢璟面前,「都是这逆子不懂事,才让侯爷看到了这等腌臜之事,还望侯爷莫要因此怪罪府中其他人。」
闻言,我只觉得愤怒无比。
我挣脱了谢璟的手,冲到他面前,怒吼:「是你!你是逼死了我娘,你是杀人凶手!」
「住口!」
爹勃然大怒,当即一耳光扇在我脸上,怒不可遏地训斥我,「混账东西,侯爷面前也敢放肆!你如今被教得不知礼数,目无尊卑,那贱人简直死不足惜了!」
我捂着肿起来的脸,悲愤指责:「我娘没错!是你!你害死了她,你会不得好死的!」
「口出狂言的孽障,看我今日不给你个教训……」
他说着,再度扬起了手,却在落下之前,被一柄冰凉的长刀拦住了。
「董尚书好生威风啊!」
谢璟不疾不徐地开口。
原本还一副要吃了我的人,在这一刻,像是精通了什么变脸的绝技一般,谄媚着辩解:「侯爷赎罪,这竖子实在顽劣,让你见笑了。」
谢璟冷哼一声:「董尚书倒是如传Ţú⁶闻一般能言善辩!」
「是下官僭越了,望侯爷赎罪。」
他ƭũₖ诚惶诚恐地深深俯首谢罪。
谢璟没有开口,反而是望向了我。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来做决定。
这一刻,我莫名觉得,哪怕是想要那个人为我娘偿命,他也是会眼也不眨地答应我的。
可我不能要求他那么做。
因为我能得到的一切好处的背后,都要付出跟它等价,甚至更甚的报酬。
这个世上,唯一会对我不计得失的,只有阿娘。
如今她死了,我在这个世上便再无依靠了。
书上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古时的越王勾践能为了复仇,卧薪尝胆数年之久。
今日的我,又为何不能暂时咽下这口仇恨,待到来日羽翼丰满?
-5-
无数念头自我心间划过,时间不过一瞬间,我便做出了回答。
我用力擦掉眼泪,跪在谢璟面前,小声请求:「侯爷,求您带我娘一起离开。」
谢璟一边将我拉起来,一边斜睨着我爹:「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爹脸色难看,碍着永安侯的威势不敢发作,只能隐晦地用眼神剜我,同时委婉地拒绝。
「侯爷,这贱人到底是下官的妾,如此不合规矩……」
「既然本侯今日在此,规矩便由本侯说了算!」
谢璟一声令下,便有人抬进来一口薄棺,将我娘的尸身放了进去。
然后,他便要带着我们离开。
我爹有些反应不过来,急急地上前来阻拦,却被他左右的侍卫一脚踹翻在地上。
谢璟轻轻拉着我的手,漫不经心道:「你既认我做了新爹,今日,爹便教你一个道理,在强权面前,体统规矩不值一提。」
我眼眸闪了闪,乖乖应下。
「多谢爹爹教诲,阿琅明白了。」
倒在地上的人满脸震惊地望着我:「侯爷,这孩子……」
「你既将她送给了本侯,她便与你董家再无瓜葛,来日再见了她,记得也要像面对本侯一样卑躬屈膝。」
谢璟说完,不再理会错愕的众人,直接抱着我离开了董家。
他将我娘的棺木一起带回了永安侯府,让人在府中设灵堂。
侯府的人说这不合规矩。
他却说:「人家白送了我这么懂事一个闺女,一场身后事罢了,本侯难道还给不起?」
如此,便再无异议了。
深夜,他陪着我给阿娘守灵。
许是为了安抚我,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本侯的爹娘离世时,也就比你大不了几岁。
「那时候匈奴犯边,我爹为了抵御外敌,死在了战场上,噩耗一传回京城,我娘悲痛欲绝,也跟着去了……」
「我还没守完头七呢!匈奴再度率领大军压境,满朝惊惶,却一个能率军迎敌的将领都找不出来,那群忌惮我爹功高盖主忌惮了一辈子的老家伙,最后却要来求着我披甲上战场,你说可不可笑?」
我转头望着他:「那您去了吗?」
「去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扯了扯嘴角,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神色有些怅然,「我舍不得爹娘,离京之时,在自己的胳膊上系了一段白绸,结果第一战,便将它染成了血的颜色。
「我第一次看见堆成山的死人尸体,心中恐惧极了,却不敢有半分后退的念头。
「因为我身后无人,一退,便是国破家亡。」
……
这一夜,在昏黄的火光下,我听了好多永安侯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永安侯也会怕。
他只是一个没有三头六臂凡人,防不住身前身后的明枪暗箭。
原本因为娘的离开,心中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警惕。
可这一次的交心之后,我莫名开始有些期待谢璟来了。
翌日,谢璟唤来了府中所有的管事,正式向众人宣布了我侯府千金身份。
我也正式有了自己的名字。
谢琅。
从此以后,我便是这座侯府的小主人了。
我能感觉到那些或嫉妒或震惊的视线。
他们似乎再说:「不过是妓女生的下贱玩意儿,凭什么飞上天变凤凰?」
但我不在乎。
我的目光始终盯着挡在我身前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虽然阿娘离开了,但我并非无根浮萍。
有一个好人,朝我伸出了一根可以依附喘息的浮木。
将阿娘下葬以后,我正式束起了长发,求谢璟:「爹爹,我想跟您学武功,学兵法,学经史策论。」
他摸着我的头顶,神色十分温和:「这些都很辛苦的,你既唤了我一声爹,我便能护你一世无忧,为何不愿做永安侯府的大小姐?」
「我虽年幼,却也知道爹用自己撑起了这个大厦将倾的国家,我想做个有用的人,在乱世中能如您一般,定国安邦。」
最重要的是,那种被人当提线木偶操控命运的感觉,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对我好的人很少,我已经失去过一个阿娘了。
今后,我不想再失去谢璟这个爹爹。
而保护在乎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强。
强大到如谢璟爹爹一般,用强权来改变既定的规则!
到那时,也便到为阿娘报仇的时候了。
-6-
那天,谢璟爹爹沉默了很久。
那只带着温度的手始终盖在我的头顶之上。
我从最初的满心期许,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就在我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太得寸进尺了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反应。
我听见他叹息一声,说:「你想学的这些都很苦,无论是寒冬还是烈夏,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了。」
我忙不迭地应道:「绝不反悔!」
从此以后,我彻底忙碌了起来。
谢璟爹爹请了军中退下来的校尉给我做武师傅。
每日卯时初,我便要起来,围着侯府跑步,扎马步各半个时辰,然后才跟着师傅学身手。
等过了午时,便开始跟着大儒读书。
酉时,谢璟爹爹处理完当日的政事从宫里回来,就会亲自考教我,再教我兵法。
如此日复一日,繁重țű⁽的压力几乎能将人压垮。
可我却甘之如饴。
以朝圣的态度,从外部汲取所有能助我成长的力量。
十四岁那年,我见到了宫里那位被谢璟爹爹庇护着在深宫里长大的小皇帝赵鸿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谢璟爹爹养大的小孩儿。
但对彼此的印象却是久闻大名,从未一见。
这些年,我在侯府和军营,听身边人说了很多永安侯一家的故事。
他们说,先帝的父亲忌惮永安侯府的兵权,当时的老永安侯在朝中举步维艰。
说他们蓄意逼死了老永安侯一家,又用同样的方式将年少的谢璟爹爹架上高位。
说谢璟爹爹与先帝情同手足,所以先帝驾崩前赐下圣旨,授予他摄政之权,将大盛朝的江山和幼子都托付给了他。
他们谈起这些事时,语气或是不忿,或是羡慕。
觉得谢璟爹爹如今大权在握,完全可以再进一步,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对此,我只觉得可笑。
这些人畏惧于谢璟爹爹的狠厉与不近人情,却看不透他根本就不想做那个一人之下的摄政王。
但他们有一句话说得对,是局势和大义,将他架在了那个高位之上。
从此,进退不能。
人言可畏的道理Ţů₁,从古至今,惨例比比皆是。
而我现在想要探究的,是小皇帝的态度。
他是否也像那些人一般,心中忌惮着谢璟谋他的国,篡他的位?
「你便是永安侯几年前从董家抱回家来养的孩子?端看姿色,是有几分,不过……」
赵鸿祯冷着一张脸,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我。
良久之后,他作出了结论。
「也不过是妄图攀龙附凤之辈,上不得台面!」
砰!
我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回案上,眼神冷冷地看着这位少年天子,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陛下方才那番话,是在自省吗?」
少年天子皱眉:「你说什么?」
「爹爹照拂我长大,我若是攀龙附凤,那同样受他照拂的陛下,又是什么?」
从记事起就在当皇帝的少年,大概从未想过有人敢这么不怕死地顶撞他。
他立时便怒了,长袖一甩,掀了面前的茶碗,怒喝:「你放肆!」
我乖乖起身,却没有奴颜婢膝地求他饶恕,只是垂着眸子不怕死地继续道:
「我是放肆了,但搭上一条命,也想提醒陛下,莫要忘了我爹爹这十年的庇护之恩。」
-7-
赵鸿祯被我气得脸色铁青ẗū́ₓ。
我以为我这么大逆不道,他会直接给我个教训。
即便看在谢璟爹爹的面子上不要我的命,也会给我一场严厉的惩戒。
却没料到他冷冷地瞪了我半晌后,便拂袖而去了。
几日后,突然有大臣在早朝的时候劝诫上书,言道帝王既已开始亲政,便该选些适龄的秀女入宫,为大盛王朝绵延子嗣做准备了。
以往,这些谏言都会被赵鸿祯以社稷为重挡回去。
但这一次,他却难得地没有斥责上谏的大臣,反而笑吟吟地望向永安侯。
「朕听闻侯爷膝下有一养女,姿容绝色,气度端方,不若侯爷割爱,将她舍给朕做皇后如何?」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当年,永安侯从董家带走一名幼女的事不算秘密。
因而,这一刻,大家看董修良的眼神中嫉妒与艳羡交织着。
大盛朝自开国以来,便设有内阁,内阁又以四位丞相主事,以六部辅之。
董修良当年因为献子一事惹了永安侯不快,这些年行事一直谨小慎微,加上永安侯的有意放纵,给了他步步为营的机会。
如今,也已是内阁四相之一。
荣耀权柄,可以说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此刻,听见赵鸿祯的试探,他忙不迭上前一步,朗声道:「绵延子嗣Ţũ̂⁼乃国事,臣的女儿能得陛下青睐,是她三生有幸!」
赵鸿祯满意地笑了:「如此,那边……」
一声扑哧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
赵鸿祯皱眉,颇有些不悦地望向出声的人。
谢璟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和他对视,语气讥诮:「你们想要做我女儿的主,问过本侯没有?」
董修良挺直腰板,带着几分狐假虎威的姿态,指责道:「侯爷,谢琅能得陛下看重,这可是天大的荣耀,您难道还要抗旨不成?」
谢璟唇边的冷笑一收,冷冷道:「你也知道她姓谢啊!董大人当年卖子求荣,怎的今日还要做我永安侯府的主,卖我谢璟的女儿求荣?」
他毫不客气地将当年的丑事扯上了台面,董修良脸色涨红,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羞的。
因着谢璟的不满,纳后一事暂且搁置。
但这件事却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这些年,除了跟着先生们学习各种技艺,我也在谢璟爹爹的默许下,暗中培植了不少暗部的势力。
他们明面上,或是贩夫走卒,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看似毫不相干。
却在无形之中,织就了一张严密的情报网,由南至北,将整个大盛国都土都网络在其中。
建立这个情报网,一开始只是为了搜集董修良贪赃枉法,残暴不仁的证据,顺便再给永安侯府暗中留一条退路。
那时,我便在防着将来赵家的小皇帝卸磨杀驴的时候。
但我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的快。
我有些替爹爹不值。
他数年尽心尽力地辅佐赵鸿祯,待对方一长大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权柄交出去。
他以一腔真心,换来的,却是对方毫不留情的忌惮。
-8-
几日后,我接到了董府递来的帖子。
帖子上邀我过府一叙。
这些年,董修良对我不闻不问,这个时候凑上来,目的为何,显而易见。
只是我没想到董修良那张老脸皮竟这样厚,被谢璟爹爹当着满朝文武羞辱还不作罢,还敢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不过也好,有些仇,是该算一算了。
我带着拜帖上了董家。
年幼时犹如大山一般压得我与阿娘喘不过气来的董修良,如今已然年迈,那些凶狠与算计都藏在了心底。
他像个慈父一般关怀我这些年过得如何。
被我不冷不热地挡回去后,也不发作,反而一副为我打算的姿态,将赵鸿祯属意我入宫颠倒黑白,说成了是谢璟爹爹狂妄自大,阻碍我的锦绣前程。
「阿琅,你是爹的女儿,纵使你因为你姨娘的死,心中对我有些怨言,但会真心为你打算的,唯有我们这些家人。
「如今,帝王亲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谢璟狂妄自大也不是一两日了,爹不能看着你反杀,被他连累,白白送了一条命啊!」
他说得老泪纵横,都把自己给感动到了。
我却只觉得讽刺。
「我这条不值钱的命,不是早就被董大人舍了吗?当年若不是爹爹心慈,哪里还有今日的我!
「不过有一句话您说得对,会为我真心打算的,唯有家人!」
我冷笑着,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突然出手揪住他的衣领,面不改色地将他从座椅上提了起来。
「混账,你要干什么?!」
董修良装了半天,这一刻终于撕下了那张伪善的面皮,怒骂:「你个目无尊长的孽子,当年便该让你跟你那贱人娘一起……」
「啪——」
我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扇在了他脸上。
多年习武,我这一耳光下去,直接打掉了他三颗牙齿。
董修良疼得面色惨白,终于没工夫嗡嗡叫了。
我满意地将他提着朝外走去。
府中看似安静,实际都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我提着董修良出来的时候,院中站满了我过去的兄弟姊妹。
他们看见董修良狼狈地被我拎着,满脸是血的模样,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当着他们的面,重重地将董修良摔在院里,笑吟吟地道:「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记仇,谁敢害我爹爹,我就要他的命来赔!」
站在最前面的董夫人脸色苍白,震惊又愤怒地叱问:「谢,谢琅,你是不是疯了?他才是你爹!」
「他可不是我爹,他是欠了我一条命的杀母仇人。」
我一边答着,一边跃下台阶走到这位曾经的嫡母面前,冷冷地望着她。
「不只是他,还有你们,这个府里的所有人,都是逼死我娘的凶手。」
董夫人脸色骤变:「你在胡说什么,你娘是自尽……」
「若非你善妒,蓄意纵容其他姨娘们针对我娘,纵容那些奴仆在府上嚼莫须有的舌根,鼓动董修良卖子求荣,我娘又怎么会被逼得悬梁自尽!」
「你们夫妻想要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凭什么要牺牲我和我娘?!」
「当年,你既然不要脸地做了,今日便也该洗好脖子,等我一个一个来抹!」
说罢,我用力将她推开,大步离开了董家。
上了马车之后,下一站却不是回家,而是那座巍峨的皇城。
我笃定赵鸿祯一定会召见我。
事实证明,我没有赌错。
见面之后,我没有向他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娶我为后?可以。」
说着,我缓缓走到他面前,勾起唇角,笑盈盈地说着世间最恶毒的话。
「但我,要董修良满门的人头做聘礼,只要你给得起,我就嫁你。」
-9-
赵鸿祯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微微颔首。
țũ₎「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笑着从他身边退开,转身离开了这座会吃人的宫殿。
我在董府大闹一场又直奔皇宫面圣的事,没能瞒过谢璟爹爹。
这些年身居高位,随着年岁渐长,已经将涵养浸进骨子里,难得才会黑一次脸的老父亲被我气得大发雷霆。
他脱下繁重的外袍,抬脚便往我身上踹。
我条件反射地躲避,抬手格挡他朝我面门砸过来的拳头。
一转眼,便在院中过起了招。
他一边跟我过招,还一边沉着声斥责我。
「小混账,放养你几年,你倒是长本事了!
「你当老子是废物吗?还用你一个丫头片子来替我出头?朝廷里那群废物,有哪个能耐得了你老子我?
「你还去招惹赵家那个!我看你这些年吃的不是米,是熊心豹子胆才对!
「不经我同意就把自己嫁出去,你是不是想气死你爹我?!」
他大约是气狠了,骂我时声如洪钟,吼得满侯府的人都来看稀奇。
这个一把年纪,都没成一次婚就喜当爹的老男人,对我的养育向来是放养,难得这么动怒一回。
看他这么生气,本来胸有成竹的我也开始踌躇起来。
我是不是冲动了?
行事前是不是应当先与爹爹商量一下?
可很显然看这个形势,商量过后他也不会同意的。
估计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他黑着脸收了拳。
他从侍卫手里拿过外袍,一边往身上披,一边黑着脸骂:「小混账,给我滚进来泡茶。」
我垂着头,乖乖跟上。
等到半杯茶下肚,他的气也散了大半。
「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垂着眼帘,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爹,女儿没有如您期望的一般做个端庄贴心的娇小姐,这些年读过太多的书,见识过太多的黑暗,也让女儿做不成光风霁月的君子。
「女儿就是喜欢权力,喜欢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可是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为官的道理,所以女儿只能另辟蹊径……或许,您真的将女儿养得有些歪了吧!」
「胡说八道!」
男人脸色一沉,抬手就在我头顶揉了一把,毫不谦逊道:「我谢璟的女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谁敢说你一句不好,我杀了他!」
闻言,我眼眶倏地酸了。
我抱住他的一只胳膊,撒娇般询问他:「那爹爹会尊重我的选择吗?会觉得我去给小皇帝当皇后,动辄便要董家满门的人头,是不择手段吗?」
他沉默了。
许久之后,在我肩上拍了拍。
「阿琅,你只需要做到问心无愧即可,旁人的非议与你无干。」
「可爹爹不是旁人,是我最在乎的家人。」
「爹自然不是旁人,而是你的后盾、退路、避风港。有爹在一日,我的阿琅永远不必顾忌,永远有害怕退缩的权利。」
那个曾经在阿娘的灵堂上对我说,他不ṭü⁶敢也不能退的男人,如今却是一脸坚定地告诉我,他在一日我便永远有退路。
他踽踽独行半生,却倾尽一切为无亲无故的我撑开了一片天地。
能得如此好的爹爹,是我三生有幸修来的福分。
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他一脸惊愕失措的神情里,埋头扑进了他怀里。
「爹,阿琅会永远保护您。」
谁敢害你,我便杀了谁。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10-
赵鸿祯的动作很快。
几日后的早朝上,便有御史参董修良府上吃穿用度奢靡成风,有违圣祖当年留下的箴言。
赵鸿祯当堂斥责了他一番,又罚了半年俸银,便打算作罢时,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那座登闻鼓立在宣德门外两百年,敢上去敲响它的人却寥寥无几。
只因一旦敲响它,在你的冤情上达天听之前,先要受一番鞭挞刑罚。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冤情又足以撼天,是不会有人走这条路的。
但今日,敲响它的却不是一个人。
他们是一群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们或是秀才,或是平民,或是青楼名妓……
今日不畏死,也要状告当朝丞相董修良科举舞弊,草菅人命,强占民女……
这些人,自然都是我暗中聚集起来的。
当年,他们每一个都如我娘一般,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将他们救下来,鼓励他们好好活着,有朝一日,会给他们报仇的机会。
而今,时机已到。
一群人被带进宣德门,受过鞭挞之后,直接被带到了早朝上。
他们浑身血迹,面见天子时却不卑不亢。
「草民有冤要陈!草民是明德十年的秀才,在秋闱之前,江陵一带的考生,便已有富庶子弟提前得知了试题,有考官借此大肆敛财,而那个人就是当朝丞相董修良最器重的门生之一!」
「民女也有冤!民女与姐姐本是绣坊的绣女,只因在给董府送货时被董丞相偶然看见,他便要强纳我们姐妹过府为妾!我们姐妹不从,便被他逼着入绣招楼为妓,董相利用我们姐妹为他探听同僚的秘密,他稍有不满便将怒火发泄在我们身上,我姐姐便是被他硬生生用鞭子抽死的!」
「草民也有冤!草民本是京郊佃农,只因有几亩良田毗邻董家族人的庄园,便被他们强行霸占,上官府讨要公道却被乱棍打出了门。当夜,董家便派遣奴仆,一把火火烧了我的家!除了留在医馆的草民,草民的长辈妻儿皆葬身火海……」
……
一条又一条冤情,字字泣血地从他们口中说出来。
董修良一开始还能辩驳两句。
到最后,已然面如土色。
等到最后一个百姓陈明冤情,整个金銮殿,已是鸦雀无声。
赵鸿祯目光从堂下跪着的一众百姓身上掠过,最后落到了董修良身上。
「董卿,你可有话说?」
董修良忙不迭地跪下,涕泪横流,「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
有大臣忍不住出声讥讽:「你冤枉?今日跪在此地的诸位,岂不比你更冤!
「国有国法,董修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若是属实,便是抄他董家九族也不为过!
「请陛下秉公执法,还这些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出声附和。
赵鸿祯沉默片刻,才道:「来人,除了董修良的官袍,当即打入诏狱!永安侯亲自督审此案,凡涉及此案者,无论品阶高低,一律打入天牢,秉公处置!」
……
修身养性多年的永安侯被委以重任,重新出山。
杀伐果断惯了的人这次审起案来,同样是雷霆手段。
不出三日,便有大大小小不下百名官员下了大狱。
一时间,能止小儿夜啼的永安侯威名再度名彻京城。
董氏一族,凡是作奸犯科之辈,都被打入了天牢。
犯案轻的被流放北地去做徭役。
凡涉及了人命的,皆被判了秋日问斩。
那座吞吃了无数女子骨与血的宅邸,也被官府查抄封禁。
我亲自盯着他们在董家的大门上贴上了封条,才转身前往诏狱。
好不容易大仇得报,我自是该去送将死之人的最后一程。
-11-
一踏入关押董修良的牢房,我便听见董修良气急败坏地咒骂我。
「谢琅,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贱人,敢害你亲父,你会遭天谴的!」
「谢琅,谢璟,你们这对罔顾人伦的狗男女,你们不得好死!」
我可以容忍他骂我,却不能容忍他羞辱谢璟爹爹,更不能容忍他用那般恶意的揣测来玷污我们之间的关系。
因而,我直接一脚踹开了牢门,厉声呵斥:「你骂够了吗?!」
他或许还记得那三颗断牙的痛苦,对上我目光的瞬间,吓得缩了缩脖子,莫名就噤了声。
「你,你来干什么?」他畏惧地看着我。
我冷笑了一声:「当然是来看你的下场有多惨。」
说着,我缓缓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面前,垂眸审视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这根舌头总是不说好话,干脆别要了。」
说罢,我卸掉了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寒光一闪。
牢房中顿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腥臊味。
他疼得失禁了。
「真是废物!」
我冷冷地骂了一句,将他扔回地上。
董修良满脸惊恐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想去捡滚落在我脚边的舌头。
我扫了一眼,抬脚毫不留情地撵了上前。
「嗬嗬!嗬嗬嗬!」
他登时激动。
可惜失了舌头, 用尽全力也只是发出不成调的气音。
看他因为牵动了嘴里的伤势,疼得涕泪交加的模样, 我只觉得痛快。
我踩住他的一双手,缓缓出刀, 抵住了他的手腕。
「当年,你为了折磨我娘, 断了她一双脚筋,今日我断你一条舌头和一双手, 可别觉得我无情。」
下一秒, 我手中的刀便溅上了一抹污血。
已经失去了喊痛能力的董修良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被眼泪模糊的眼中满是愤怒和怨毒。
我平静地和他对视, 勾着唇角,一字一顿道:「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你欠我娘的, 便是死了也还不清。
「所以, 等你死后, 我会将你挫骨扬灰。你的骨灰就扬在粪坑里,日日与秽物蛆虫做伴!死也不得安息!」
董修良惊恐至极, 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
「啊!」
我欣赏着他的丑态,轻轻笑着,直起了身子, 一步一步退出了牢房。
阿娘曾对我说过,要向前看, 一直朝前走。
所以,我不会再回头了。
赵鸿祯等在诏狱门口, 看见我一身血污, 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我平静地望着他,提醒他:「我爹特地将董修良这等蛀虫留到今朝, 由你这个根基不稳的新帝亲自处决。自此,朝中污秽一清,民间百姓自会拥戴。
「他为你坐稳那把龙椅,添完了最后一把柴火。」
赵鸿祯脸色复杂。
他沉默片刻,才哑声道:「永安侯的恩情,朕不会忘怀。」
「陛下最好永远记住今日说的话。」
我缓缓靠近他, 一字一顿道:「谁敢害我爹,我就杀了他!毕竟, 我可是个连自己的生父都敢杀的疯子!」
赵鸿祯定定地望着我。
忽地笑了。
「好。」
……
明德十二年的三月初三,宜嫁娶。
卯时不到, 永安侯府便热闹了起来。
处处都结着红绸与红灯笼。
我身着凤冠霞帔,在教养姑姑的搀扶下,缓步出了闺房。
爹爹就站在屋檐下, 目光复杂地望着我。
他越过宫侍, 牵住我的手, 一步步将我送上了鸾轿。
自此,一入宫门深似海。
但那片风云暗涌的皇城,不会成为我的囚笼。
我会立在那里, 一步步走到我该站的位置,成为爹爹的后盾。
我将,永远为永安侯府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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