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哭啊

死缠烂打和秦渡川在一起的第五年。
他终于累了。
破旧的出租屋,男人清俊的面庞染上疲态:
「陈榕,这次骗我出来又是什么理由?」
「生病,车祸,还是你所谓的自杀?」
他停顿一秒,无奈道:
「明天是我的生日。」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消失一天,让我清静一会儿,好吗?」
我靠着铁床头,叼着烟愣了一下。
「行啊,这多简单。」
看着手腕上因为远离男人而飞速消逝的生命倒计时。
我懒懒地笑了一声。
真烦,以后再也缠不了你了。
「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这次没有我,你肯定会快乐。

-1-
「……开门。」
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男人的低吼,一下一下敲打在我的心口。
我悠悠一笑。
知道自己这招还是成功了。
「陈榕,开门。」
得不到响应,男人的声线罕见透露出几分着急。
是怕我死吗?
我估算着时间,等了一会儿才穿着裤衩慢悠悠走到门口开了锁。
嘎吱作响的门缝瞬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撑住。
下一秒,铁门「砰」地被男人大力摔到一侧。
空旷的房间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门开了。
见我完好无损。
秦渡川眼中存留的担忧转瞬即逝,俊朗的眉眼扬起冷冷的意味:
「怎么,不是说要死了吗?」
「怎么还活着。」
尽管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男人的说话方式。
但这讥讽嘲弄的语气还是让我感到心口一滞。
我扯出一个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微微汗湿的额发与绷起的下颌。
故意调侃道:
「怎么,秦渡川,你还真怕我出事啊?」
看着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悔。
我心神一松,胸腔里的心脏微微发热。
可接下来的话却像迎面泼下一盆冷水,将我瞬间冰冻在原地。
「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秦渡川淡淡一嗤,视线从我脸上移开。
「最喜欢拿自己生命威胁别人。」
「说吧,这次又想做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窒息。
我尴尬不已,嘴唇发干,想偷偷再看他一眼,却连头都不敢抬。
只好挠着头皮,小声道:
「对不起……」
五年前,我对秦渡川一见钟情。
开启了死缠烂打的追人模式。
可惜秦渡川是个直的,无论我怎么撩拨,他都不为所动。
最讨厌我的时候,秦渡川甚至有办法让我一天都见不到他。
计从心起,恶向胆边生。
我想了个歪主意,托朋友买了点东西,趁着聚餐人多眼杂时,把药加到了秦渡川的酒杯里。
但下完药我就后悔了。
看着床上被骗来的面色潮红的男人。
我吓得冷汗直流,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原先鼓胀的勇气顿时被扎泄气。
完了……
要是让秦渡川知道下药的人是我。
那我这辈子。
不,下辈子都别想和他再见面。
我咽下唾沫,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救护车。
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神志不清的人夺了手机死死压在身下。
「是你给我下的药。」
陈述笃定的语气。
要不是我早就知道秦渡川是个一杯倒的酒量。
我真的会怀疑他在装醉。
然而,尽管此刻模样十分狼狈,秦渡川醉酒后的神色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散发着热气的高大身躯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将我桎梏在床上。
我想开口替自己辩解。
可一对上那双梦中遐想已久的脸,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拜托,这可是我喜欢了好久的男人。
我要是拒绝了。
那就太对不起我小混混的名声了。
那晚,我的屁股痛了整整一天。
「你到底想做什么?」
思绪被眼前人拉回到现实。
看着男人眉宇间夹杂着的怒气与不耐。
我掩盖住心底的酸涩,笑嘻嘻凑近,故作轻松道:
「秦少这么难约,怎么,就不能是想你了吗?」
手指意有所指地滑过男人性感的喉结。
秦渡川压着怒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骗我很好玩?」
尾调带着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浓重意味。
我意识到什么,慢吞吞起身向后退。
下一刻,我的手腕立刻就被男人拽住,力度大得几乎不容挣脱。
「陈榕,你就是欠收拾。」
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
糟糕。
好像有些玩过头了。

-2-
「我靠,轻点,秦渡川你是属狗的吗!……」
秦渡川没回答,青筋暴起时汗珠滚落到我的锁骨,泛起一片痒意。
只够单人翻身的铁质小床吱嘎作响,伴随着我在心里忿忿不平的谩骂。
这家伙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难道就因为我这次为见他骗自己得了胃癌?
不应该啊。
为了和秦渡川见一面。
我什么谎没撒过。
最近几次,他都是一眼就戳破我的谎言,在我苦苦哀求之后才肯纡尊降贵过来看我一眼。
不会是在外面受小情儿气了,回来要把气都撒到我身上吧?!
越想越难受。
想到早上才看到的消息。
我的心酸酸胀胀,受不住似地奋力挣扎。
抬起脚狠狠就要往男人肩膀上一踹。
谁料秦渡川早有防备,大手死死箍着我的脚腕,隐忍的嘴角冷冷吐出几个字。
「装什么。」
「你费尽心思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看着男人眼中闪过的讥讽。
我顿时哑声熄火,脑子里紧绷的弦颤了一下。
算了。
我摸着被攥出红印的手腕,撇了撇嘴。
就让你这一回。
……
终于结束了。
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感受着床垫随着人的离开下弹又恢复原状。
秦渡川背对我整理着装,饱满结实的肌肉被衣衫一挡,又变回原来那个风度翩翩、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我默默观赏着,从被人暴力扯下的裤子口袋中摸出一支烟,点了火。
烟雾缭绕,火光明明灭灭,将这一小方天地也照得忽明忽暗。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吵得人心烦。
「这次是胃癌。」
秦渡川平静开口,依旧冷淡、不带情绪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下次呢?」
「下次又用什么理由骗我出来?」
「生病,车祸,还是你所谓的自杀?」
「陈榕。」
「狼来的故事,你没说烦,我都要听烦了。」

-3-
阴冷的湿气渐渐在心底蔓延。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陡然响起,秦渡川紧锁的眉头一顿,半晌还是挑开上面掩盖的纸巾拿了过来。
电话那头人的声音温温柔柔:
「渡川?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王阿姨说待会儿要过来看看你。」
「你要是和朋友在外面玩,我就和她商量明天再来……」
秦渡川似乎抬眼看了我一下,好像又不是。
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出几分耐心。
「不用了,妈。」
「我待会儿就过去。」
电话挂断。
秦渡川转过身,一向清俊的面庞在灯光下显现出几分疲态。
「陈榕,明天是我的生日。」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消失一天,让我清静一会儿,好吗?」
让我清静一会儿,好吗?
你能离我远一点吗?
抱歉,我对你不感兴趣。
……
自打我开始追秦ṭûₓ渡川。
这样的话。
我每天都能听到一揽子。
可是我向来脸皮厚。
不是嬉皮笑脸装作没听到,就是借此机会和他说话。
总之,从来就没有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
直到那次意外和秦渡川滚了床单。
原先惴惴不安想要道歉的话,也在看到男人头疼不清的神色时吞进了肚子。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不学无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混混。
没人教我怎么爱一个人。
我只知道自己看上的东西,必须要得到。
所以,那天我故意将一切推到酒后断片的秦渡川身上,伪装成受害者的模样。
拒绝了男人沉声提出的补偿,只要求和他交往。
秦渡川当然不同意,后来被我纠缠得不耐烦了,他又开始故技重施躲着我。
可是我不是说了嘛。
我天性恶劣,谎话连篇。
秦渡川不肯见我,我就用自己的生命威胁他。
胃癌、白血病、车祸,什么严重我说什么。
甚至,我还颠倒黑白,反反复复提及那晚发生的事情。
有时,秦渡川上一秒还在出差的途中,下一秒就会因为我发去的威胁照片改变行程。
男人怒气冲冲来到简陋的出租屋收拾我。
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毕竟我道德感极低。
只知道这些年来。
我总是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威胁秦渡川见面。
而每次。
他都会中招。

-4-
「就这一次,陈榕。」
秦渡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突出的眉骨逆着光。
我靠着铁床头,叼着烟愣了一下。
「行啊,这多简单。」
看着手腕上因为远离男人而飞速消逝的生命倒计时。
我懒懒地笑一声。
真烦,以后再也缠不了你了。
「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反正这次没有我,你肯定会快乐。
秦渡川罕见地愣怔一瞬,似乎对我轻易妥协有些不可置信。
我又换上没心没肺的样子,咸鱼一般瘫在床上。
「怎么,舍不得我了?」
「那好,咱们交往这么久,也该带我见见你的家人了吧?」
果然。
一提到家人。
秦渡川极少动怒的神色却骤然紧绷:
「我们说好了的,不打扰双方各自父母。」
我在心里撇撇嘴。
我又没妈。
这算什么约定。
藏在被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地抠了抠,我轻轻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盒子,有些犹豫要不要拿出来。
可惜秦渡川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
「什么东西?」
他一动,快速握住我想要藏起来的手,眼神在看到那个丝绒盒子时,有一瞬的愣怔。
「陈榕。」
「我们不可能结婚的。」
秦渡川沉声说道,看向我的眼神是十分的认真。
我知道。
秦渡川讨厌同性恋。
心思被戳破,我慌忙张口否认:
「谁想和你结婚?老子自己喜欢不可以啊,谁说这是给你的?」
秦渡川久久盯着那个小盒子,良久才轻「嗯」了一声。
我从他手中夺过自己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的戒指,嘀嘀咕咕道:
「反正你生日我送了其他的东西,这个东西就留给我自己……」
电话又开始在无声地催促。
我心一狠,跳下床,将还在愣神中的男人赶了出去。
「好了好了,快走。」
到门口时。
秦渡川垂下眼皮,再次和我重复:
「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能打扰对方的家人。」
我想装作被惹怒,想要无理取闹、撒泼打滚。
可惜全身力气都挤不出一个假笑,只能勾起嘴角:
「……嗯,知道了。」
临走之前。
秦渡川阻止我要掩门的动作。
「这次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关于我们的关系。」
我努努嘴,手腕上的倒计时因为和男人有了肢体接触而停下倒计时。
但我知道,只要一离开他,我依旧会死。
所以我才不要。
这次,我要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这就是我留给你的生日礼物。
知道男人不好敷衍。
我重重点头:「好啊好啊,回来谈,回来谈。」
忽然又有点幸灾乐祸地想到。
才怪。
你和鬼去谈吧。

-5-
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个倒计时,完全是个意外。
那天下午。
我像往常一样在秦渡川大学的校门口蹲人。
烈日炎炎,我躲在树荫底下,目光追随着周五放假的大学生结伴出校门。
「哥,你那男友啥时候出来啊?」
「这都快五点了,不会忘记,鸽你了吧?」
一旁的小弟满头大汗,嘀嘀咕咕煽风点火,把我也烦得够呛。
我哪知道你们秦哥啥时候出来啊。
那家伙戒备心可强了。
我找同学买他的课表还买不到呢。
我一边细细观察着来往的人群,一边嘴硬:
「你懂什么?我这才叫谈恋爱,以前车马那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哥,来了来了!」
小弟疯狂向我使眼色,嘴巴都快要撅出二里地。
我扭头一看。
就见人群之中走来一道欣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侧脸线条干净分明,一身纯白衬衫,气质冷淡又禁欲。
他静静站在人群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漫不经心地滑动手机,似乎在等人。
嘿嘿,还能等谁啊。
肯定是在等我。
「啧啧啧,哥,这人……真是你对象?」
小弟连连惊叹,眼睛都直了。
「……长得像个神仙,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最后几句嘀咕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毕竟我一个高中都没读完就辍学了的小混混。
有这样一个帅炸天的男朋友,那必然是惹人嫉妒的。
我呵呵一笑。
脑海里却全是秦渡川昨晚在床上狠戾的模样。
妈的。
老子现在屁股还疼,走路都困难。
不过就是和人喝了几杯酒被他看见了,脸就黑沉得像个包公,至于那么凶老子?
想到昨晚发过去好几条的求和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我沉下心,对小弟提醒道:「好了,嘴巴牢一点,大哥我先走一步。」
将租来的白衬衫往身上一套,摸了把精心用发蜡做的发型,踩着略大一码的皮鞋,昂首挺胸走到秦渡川跟前。
渐渐地,周遭的视线隐秘地朝着这个角落聚集。
我有些挂不住脸,伸出手拽住秦渡川的衣角。
男人似有所感地抬头,一双黑眸冷冷清清,落在我身上却变了意味。
「你怎么来了?」
我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怵,刚想开口道歉。
下一秒,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渡川哥!」
带着几分跑步后的急喘。
我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诶?这位是?……」
都没有回头。
我ţűₙ就能感觉到那人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打转。
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秦渡川自然地拉着那人的手与我擦肩而过,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事,是推销的。」
风带来他低声轻柔的解释。
我的大脑一片宕机。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
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转身对着一旁看好戏的群众,顶着火辣辣的脸皮将戏演到底。
「同学,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人群中有个声音不悦道:
「又是哪里来的推销,你们难道不知道学校是禁止你们这种人进来的,保安呢?保安!……」
保安来了。
黑压压的一片。
推搡着我和小弟一起赶出校门。
小弟拍拍我的肩,没多说什么。
我叛逆地在校门口站了半个小时。
无视了那些人奇怪的眼神。
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么帅的人?
然而,等看戏的观众换了一批,我立刻灰溜溜地离开了。
来时挺直的背也微微下塌。
等回到十平米的出租屋。
我骂骂咧咧地脱下衬衫,用淋浴头将小丑一般的装扮冲洗掉。
然而还来不及找秦渡川兴师问罪。
视野边缘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双腿肌肉也不受控制地痉挛。
在晕倒的前一秒。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给手机上置顶的联系人发去消息:
「靠,老子快要死了,好痛……」
然而,我想的却是:
妈的狗秦渡川。
敢绿老子?!

-6-
醒来后,入目的还是出租屋破旧的天花板。
我揉揉脑袋。
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打开手机。
联系人一栏空荡荡的只有秦渡川一个人的名字。
那条昏迷前发出的消息到现在过去了四个小时。
可惜依旧无人响应。
不是吧。
我就这么被抛弃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开始疼得发颤。
与此同时。
耳边传来严重的耳鸣声,大脑开始一阵阵钝痛。
那个奇怪的标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开始,我觉得自己被秦渡川气昏了头。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这种怪东西。
「236:55:47」
「236:55:46」
「236:55:45」
黑色的文字,就在我左手手腕上,一点点跳动消失。
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氛。
我以为自己花了眼,再不济出现了幻觉。
可当所有人听完我的诉说后露出见鬼的表情,并且对着我手腕上出现的数字视若无睹时。
我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
这个倒计时,只有我自己能看见。
那么问题来了。
这是什么倒计时?
一瞬间,我就想到,这他妈的不会是我生命的倒计时吧?
我从小就不怕死。
这世界每天都在死那么多人。
死亡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现在不行。
现在我有了牵挂,有了我喜欢的人。
如果我死了,肯定会变成孤零零的一条鬼。
到时候没有人会记得我。
秦渡川那小子也是,肯定巴不得我早点去死,好摆脱掉我这个神经病。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独自赴死,孤独感就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将我淹没。
我焦虑地咬着指甲,没注意自己出租屋的门被人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陈榕?」
秦渡川站在门口,嗓音掺了几分沙哑,凌乱的碎发搭在额前。
我怔怔停下动作看过去。
男人的动作像是明显松了口气。
然而,再次对上我的视线时,他又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的模样。
下午对着那少年的笑脸也不见了,像是要把所有的坏脾气都洒给我一个人。
我一想就觉得悲哀。
为什么自己总是不会幸福呢?
于是我狠狠扑倒男人,对着男人那截白净的脖颈张口咬了下去。
让你抛弃老子。
让你绿我。
老子咬死你……
可当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手腕处那道黑字。
我却又惊喜地发现。
倒计时停了。
「236:54:48」
「236:54:48」
停了……!
那一瞬间。
我本就容量不大的脑子当场一片空白。
身下的秦渡川面色紧绷,幽暗的眸底似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下来。」
他忍得难受,额头青筋暴起才没有将我掀翻。
那晚肯定坐实了秦渡川对我疯子的认定。
因为我抱着他大叫。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嘴里还在念着阿弥陀佛。
可能我生来就是个疯子。
因为。
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停下终结的脚步。
我并不觉得可怕。
只是觉得。
我和秦渡川。
真是天生一对。

-7-
「陈榕,你真的该去看医生。」
秦渡川冷冷地评价道。
彼时激战才刚刚结束。
我像条死狗一样瘫在潮湿的床上。
看着男人穿上外套,扣住衬衫一直到喉结的扣子,又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到手肘。
真是不知道那张 37℃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会如此冰冷。
为了保命。
这段时间,我总是明里暗里和增加与秦渡川肢体接触。
他看见了,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例如现在,Ţú₍我就颇有些无赖地将头抵在男人宽阔的后背。
秦渡川并未阻止,沉声道:
「后天我要出差,大概需要一个礼拜。」
他慢条斯理:
「你那些白血病、尿毒症、精神分裂等我回来再发作,好吗?」
我一愣,面不改色道:
「我也要去。」
废话。
一个礼拜?
等你回来我早就死翘翘了。
秦渡川依旧很淡定:
「不行。」
我没受挫,继续追问:
「那上次那个人呢?他也去吗?」
秦渡川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愕然,他眉头拧起:
「你说渝安?你怎么知道他?你调查他了?」
秦渡川的火气有些大:
「陈榕,我有没有说过,不能接触双方的家人?」
「如果我父母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们之间的关系立即停止。」
什么关系?
包养关系?
钱都没给,有什么关系。
我在心底悄悄反驳。
兴许见我头一次没有回嘴。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秦渡川缓和语气,慢慢解释道:
「渝安他和你不一样,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不希望你和他有过多接触,他是我的弟弟,算是我的家人。」
我抠抠手指,不作回复。
那你要是知道。
当年那份出现在你桌子上、害你我背上同性恋骂名的情书。
不是我写的。
而是你这位「好弟弟」写的。
你还会把他单纯地看作家人吗?

-9-
真烦。
怎么死到临头了还想这么多。
秦渡川被电话叫走后,我收拾了房间,联系房东退了租。
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秦渡川这会儿也正应该忙着准备明天的生日酒会。
等他这个大忙人终于得空想起我。
怕是要到明年的今天了。
我拖着空空的行李箱走在人行道上。
眼神四处张望,打算找个地方安然等死。
旅馆不行,我不能死人家房间里给人招骂。
马路边上也不行。
虽然我只念过几天的高中,就因为没钱读辍学打工。
但我也知道,随便死在个大马路上,太影响市容市貌了。
保不齐我的尸体还要被充满怨气的打工人踩两脚出气。
距离秦渡川太近也不行。
人都要死了,要是还惦记着那点小情小爱,也太不潇洒了。
我要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任由谁也找不到。
毕竟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死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手腕上的时间还剩最后三个小时。
我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又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
我不是故意说脏话的。
我心很诚的。
您老人家行行好。
保佑我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
……至少不是没爹没妈吧。
继续向前走。
六七点的太阳渐渐落下来,城市里的一切都被昏暗的灯光笼罩着。
随意经过一个小公园时。
里面突然传来一群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声响。
「快看,舒阳喜欢粉红色!」
「舒阳是娘炮!娘炮!」
「我、我不是!」
我远远望去。
三个模样不大的孩子将一个脸红瘦弱的孩子围在中间,嘴里发出的嬉笑声是刺耳又难听。
中间那个孩子骨架没有其他人大,瘦瘦小小,不仔细看还有几分女孩子的柔美。
「就是娘炮!」
「我妈说了,男孩子都不喜欢粉色的。」
「就是就是,舒阳是不是喜欢男孩子啊!」
「咦——,舒阳喜欢男孩子,好恶……」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走火。
我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丢了行李箱。
大老远揣着兜,流里流气地靠近这群小屁孩。
等快要接近时,我猛然一扑,作出要打人的动作。
那群没胆儿的小孩儿顿时吓得一窝蜂四散而逃。
「啊啊啊啊,打人啦!」
只有叫舒阳的男孩因为跑不快落在后面。
「不、不要打我……」
小孩儿还没我腰高,双手挡在脑袋上,战战兢兢地原地蹲下,浑身上下写着「害怕」两个字。
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俯下身轻轻点了下他的脑袋。
「别听他们乱说,哥哥我也喜欢粉色。」
「好了,快回家吧。」
我停顿一秒,从记忆犄角旮旯处翻出安慰小孩儿的话术。
「不要忘记向爸爸妈妈告状,知道了吗?。」
「好了,走吧。」
我起身拍拍裤脚的灰尘。
也是时候该走了。

-10-
倒计时即将归于零的时候。
我还是忍不住,在大山沟沟里用掉的仅剩一丝红线的电量给秦渡川打了电话。
五点四十八,天还是蒙蒙亮。
电话响了几声,又被人按掉。
我又打过去,又被按掉,随后直接关机了。
我气得想骂人。
又想到平时这个点男人应该还在睡觉,不喜欢被人打扰。
也不一定。
兴许看见电话是那个渝安打来的,他就接了。
哼。
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还不是因为我爱秦渡川,所以才假装没看见他和那个叫什么安的人细声细气地打电话。
我当然不会去追问他俩的关系。
要是我问了。
秦渡川以此向我提出分手怎么办。
我冻得瑟瑟发抖,大脑也开始胡思乱想。
手指僵硬,打字都不方便。
算了。
那就不给他发短信了。
我将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扔向一旁,双手靠着后脑勺躺了下来。
看着手腕的时间缓缓跳动:
「00:00:03」
「00:00:02」
「00:00:01」
……
「00:00:00」
六点零一分。
迟来的太阳逐渐升起,微弱的阳光刺破黑暗。
城市开始熙熙攘攘,山底下的人声渐起。
冷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头。
我瑟缩着身子,感到生命一点点流逝。
某个黑暗中。
我闭上了眼睛。

-11-
痛感随着意识的消失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突然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轻。
低下头一看。
哦。
原来是死了啊。
那秦渡川呢?
他知道我死了吗?
我愣愣地想到。
下一秒,灵魂便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拽向远方。
再睁眼时。
我看到了秦渡川。
他站在花园角落,眉间夹杂着几分烦躁。
手上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让他屡屡受挫,男人试了几次都没拨打成功。
我试着叫他一声:
「秦渡川?」
男人似有所感地抬头,黑沉沉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有如实质。
那一刻,我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秦渡川目光短暂在我脸上停留了三秒。
半晌。
他看着我的方向,轻轻叫了一声:「小安。」
对嘛。
我转身一看,渝安正从小径走来。
天蓝色的西装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稚嫩。
我将心放回肚子里,安慰自己:
「这就对了嘛。」
不打算偷听这对璧人的讲话。
我轻哼一声,攥紧手心,抬脚欲先离开。
可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在原地,走也走不了。
「渡川哥。」
「伯母让我来叫你,大家都到场了,就等着你呢。」
渝安怀着几分腼腆解释道。
那再熟悉不过的神态让我感到莫名烦躁。
搞什么鬼啊。
老子有没有绿帽癖。
凭什么不让我走!
正无能狂怒时。
秦渡川垂下眼眸,收敛了烦躁,一脸冷淡地响应:
「嗯,我知道了。」
渝安收回视线,默默跟在男人后面。
等快要靠近众人时,他偷偷上前,整个身体藏在秦渡川背后。
我在一旁只能呵呵冷笑。
美死你了吧,秦狗。
老子现在死了。
没人打扰你了。
看着秦渡川面对众人时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样。
我愤愤手痒想要掐他脖子,就算造不成什么实际性伤害,让我出点气也好啊。
正要伸手时,一道细小的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秦渡川脖子上戴着的东西。
我晃了神。
慢慢凑上前去看。
那是一个铂金素戒,被人用项链套上戴在衣领间。
和我买来想当生日礼物送给秦渡川的是一对。
可是戒指价格太贵了。
我花了全部家当,打工攒了好久的钱。
也只够买下一只。
另外一只。
怎么可能出现在秦渡川身上?

-12-
愣神之际。
秦渡川的母亲出现了。
贺婉莹今年四十二岁,保养得姣好的脸上化了妆,显得素雅大方。
「渡川?」
「这么晚才来,让叔叔阿姨们都好等呢。」
她温婉地笑着,用涂了大红指甲的手抓着儿子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将那两人隔开。
秦渡川的脸色在他母亲出现时就有几分不对劲。
然而渝安却全然没有看出来,兴冲冲说道:
「伯母,渡川哥好像是有事情。」
「我看他在给人打电话,不过那人手机好像关机了,一直联系不上。」
「电话?」
秦妈妈的声线带上点颤抖,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笑吟吟地望向身边人,柔情似水的眼神带着点恳求。
「渡川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好吗?」
秦渡川垂下细密的睫毛,收敛了情绪,淡淡应到:
「嗯,知道了。」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
看见秦母尖利的指甲将秦渡川西装的袖子深深扣出痕迹。
贺婉莹早年的经历很可怜。
她的丈夫,一个人人都说老实巴交的男人。
在秦母刚生下秦渡川不久之后,便一声不吭地向家里出了柜。
秦妈妈很要强,果断和那个懦弱的男人离了婚。
靠着一大笔赔偿费,将儿子独自拉扯大。
所以秦妈妈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她的生活已经被同性恋搅得天翻地覆。
秦渡川大二那年。
一封同性写给他的情书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
秦妈妈崩溃大哭,闹到学校,摆明要找到写信人。
但没人敢承认啊。
这个节骨眼儿。
谁去了都是送死。
彼时尚且年少的秦渡川被老师和校长堵在办公室轮番轰炸。
面对外人的追问。
秦渡川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这个急眼ṭů⁻的女人抬手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她哭骂着,眼泪变成刺耳的话:
「你说啊!为什么不说!你也想变成同性恋吗?!……」
在第二个巴掌打下来之前。
我拨开看好戏的人群,抬脚走了进去。
「是我写的。」
那天的场景不堪回忆。
秦妈妈泣不成声跪下求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我虽然混。
但也没混到一定要抢人家儿子的地步。
所以后来秦渡川让我消失,我答应得那么干脆。
也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再死皮赖脸想要缠着人家。
也没多少时间了。
可现在秦妈妈对渝安的提防却是我没想到的。
难道,她知道了……
那封情书,是渝安写的?

-13-
宴会还在继续。
前来的宾客纷纷向主角表示祝福。
可秦渡川依旧黑着一张脸,好像死了老婆一样。
我游魂状态跟在他身边。
十秒。
十秒内,秦渡川无意识皱眉,手摸了那个戒指八次。
一旁的渝安嘀嘀咕咕,看着秦母不厌其烦地给儿子介绍对象。
无一例外都是女的。
「渡川,这是你周阿姨家的女儿,今年刚留学回来,你们年龄相仿,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
「如果合适,可以相处试试。」
「渡川这个年纪了,还没个对象,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愁……」
秦妈妈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亲切地与对方家长交谈。
如果不仔细看。
很难看出女人眼底暗含的疲态。
「这就是渡川?早就听说渡川是个优秀的孩子。」
țũ̂₍「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
「来,柔柔,和你渡川哥打声招呼。」
名叫柔柔的女生有些羞涩,不敢抬头看人。
秦渡川却在此刻骤然出声:
「谢谢伯母的关心,我有对象。」
此话一出。
空气凝滞般无声流动,时间也跟着静止。
秦妈妈压着嗓子低声威胁:「渡川,不要闹了。」
她转头解释:
「这孩子在说笑呢。」
「什么对象,连你生日都没出现,这样的人算什么对象……」
贺婉莹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说着说着似乎就陷入了回忆当中。
我看着她眼角似有泪光闪过。
秦渡川没再多做纠缠,微微颔首,以身体不适为由将贺婉莹带下去照顾。
「儿子。」
「是不喜欢今天那个姑娘吗?」
「没事,妈还可以帮你再找……」
「妈。」
贺婉莹扯出一抹笑,体贴地为自己的儿子找了个理由。
秦渡川没回答ťű₉。
刻意不去看女人朦胧的泪眼,平静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有……」
「Ťù⁻不可能!」
大厅的一角。
贺婉莹崩溃出声,她泄愤似的将包扔向儿子,全然没有了人前的冷静。
「我不同意!」
「我的儿子不可能是一个同性恋!」
秦渡川被推搡着,冷冷看着这一切。
额角在先前的争吵中被划伤,鲜血顺着冷白如玉的脸流下。
可他依旧沉默,静静站在华丽的柱子旁。
「渡川,不要这样对妈妈……」
女人捂住脸,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声,无助的泪水从指缝溢出。
「你让妈妈不去追究渝安写情书的事情,妈妈答应你了。」
「甚至就连那个孩子……你让妈妈不去动他,妈妈也答应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做到呢?为什么总是不听妈妈的话……你难道也要像爸爸一样离开我吗?」
我神情茫然了片刻,看着秦渡川慢慢抹去脸上的血,苍白的脸上死寂一片:
「妈,我们都知道的。」
他苦笑着,眼底却没多少笑意。
「你早就知道爸喜欢同性,却依旧下药逼他结了婚。」
「我小时候,你们离婚,你告诉我,是爸不知检点,勾搭上了男人, 你对我说, 同性恋最恶心了。」
「高中那封情书, 我知道,就算知道了写信的人,你也不会善罢罢休。」
「所以我一直都不肯说出真相,只是不希望别人因为我畸形的家庭受到波及。」
秦渡川望向我的眼神空洞而苍凉。
「我一直按照你的要求生活。」
「可是妈,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也是同性恋啊。」
「你说同性恋恶心,我就告诉爱我的那个人,我说让他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我让他离我远一点, 我甚至还说自己最讨厌同性恋了。」
「他那么傻,相信了。」
「现在,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14-
救援人员的电话打来时。
我就在一旁, 看着秦渡川怔怔然听着我的死讯。
那头的声音严肃而满含歉意。
「是秦先生吗?」
「我们这里是警察局,是这样的, 陈榕是您的朋友吗?」
「我们从他的通话记录中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他生前最后几通电话是打给您的。」
「现在……我们希望您来警局认领一下他的遗体。」
「……不认识,我不认识什么陈榕, 你们是在骗我。」
秦渡川阖上通红的双眼,一开始的震惊散去, 他语气平静道:
「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慢慢低下头, 他的身体在被人凌迟, 心被千刀万剐。
「他最喜欢骗我了。」
「不可能的。」
「儿子, 不要这样。」
「求你了, 不要这样,我陪你去找他,我陪你去找陈榕,不要这样对自己!……」
贺婉莹哭着去掰秦渡川放在一旁的手。
他攥着自己的手,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警局。
我看见一个眼熟的小孩儿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地问妈妈:
「妈妈,那个人是死了吗?」
女人将他揽进怀中,安慰道:
「阳阳怎么会这么想呢, 哥哥只是太累了, 睡着了而已。」
我跟着沉默不语的秦渡川来到停尸房。
扒在男人后背。
我看见自己正安详地躺在冰冷的台子上,身上是洁白的布纱。
或许是太冷的缘故。
我的尸体呈现不同程度的青紫。
有点丑。
然而秦渡川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他颤抖着双手, 低声凑近我,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我的美梦。
「对不起。」
秦渡川轻吻我僵硬的额头, 轻声道歉:
「对不起。」
「我来晚了。」
「对不起……」
最后的最后。
他终于泣不成声, 「对不起, 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对不起……」

-15-
尸体下葬那天。
所有人都来了。
渝安这小子也哭红了双眼,跪在我的坟前:「陈榕, 对不起。」
「谢谢当年你替我揽下那封情书, 对不起, 现在,我才有勇气将这一切都说出来。」
「真的对不起。」
可惜他还没跪下几分钟,秦渡川就出现了。
男人让保镖清空全场, 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
自己毅然下跪,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素戒。
那里面装了我的骨灰。
「陈榕。」
他亲吻着我的墓碑,笑着流出泪。
你别怕。
这辈子。
我累一点。
我带你去看这世间的风景。
下辈子。
你可怜可怜我。
不要忘记来找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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