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收养的哑巴,一锅粥毒死了我全家。
我在咽气前,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放过你们了。」
他装哑装了五年,就为了给他的小青梅复仇。
重生后,我回到了爸妈领他回家的那天。
只是,当他习惯性地给我的牛奶里加了三勺糖时。
我知道,他也重生了。
-1-
刺眼的光线迫使我不得不睁开眼时,腹腔刀割般的疼痛还隐隐未消失。
我妈的一巴掌隔着棉被不轻不重地拍在屁股上,我彻底清醒。
看着她挂着围裙,脸上笑意融融,我的眼泪涌了出来。
扑上去抱住她的腰,我妈一时没防备,身子晃了晃。
「打疼了?怎么还哭上了,乖囡啊,都下午了我这不是怕你饿吗?」
我紧紧地搂着她,就算知道这样太反常,却舍不得撒开手。
还好,还好,她还活着,虽然我重生的时机算不上太好。
紧盯着墙上的台历,我忍不住身上一寸寸地发冷。
果然,我爸推门进来,笑得一脸慈爱。
「云泽,来看看你这个贪睡的妹妹,赖床天下第一。」
看清他身后站着的精瘦少年,我连手指都开始发颤。
他还是那副腼腆的模样,紧抿着薄唇,定定地看着我。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装哑巴骗过了我们全家。
却在父母满心欢喜要跟他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时,毒死了我们。
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当时就这样紧紧地盯着我。
他慢慢地蹲在我的面前,开了口:
「贺缈,只是偷东西而已,你为什么要逼死她呢?」
「我装哑巴装了五年,就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
「可是你知道吗?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要放过你们了。」
他的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却不是为了即将要咽气的我。
大仇得报,他厌恶地硬生生地从我手指上拔下了我们的情侣对戒。
银戒滚进了桌角,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是上辈子我死前记得的最后画面,我发不出声音。
无法替我和父母辩解,只能看着他们蜷缩着身体躺在不远处。
我不明白,我父母对他好得宛如亲生,甚至不在意他是个哑巴,想要让我们结婚。
而一向对我宠溺得有点过头的他,怎么忍心看我死得那么痛苦?
我们一家是那么真诚地想要给他一个家……
现在,我竟然重生在了他被父母收养的那天。
-2-
上辈子被爸妈收养后,他改名贺云泽,成了我的哥哥。
亲友阻拦过:「十几岁了,养也养不亲,何况还是个哑巴。」
爸妈却不以为然,只因他跑了几条街帮我爸追回了被抢走的钱包。
衣衫褴褛的少年连鞋都跑得只剩一只,挨了不知多少揍,却分文酬谢都不肯要。
我妈说,看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笼包子,突然就心疼地想领回家来。
「缈缈,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哥哥吗?」
如今在饭桌上,我爸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了我一遍。
我点了点头,头埋在饭碗里,极力地避免和对面的少年对视。
我不能阻止他被收养,因为父母是心肠极软的人,就算我拒绝,他们也会想法子说服我。
可让我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接纳他,对他充满善意是绝不可能了。
这个人是要来杀我们全家的,带着极大的恶意。
只要一想到他在我们全无防备的情况下,漫不经心地给一锅粥里下了致死的毒。
我连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发颤。
什么都不知道的爸妈还在热情地给他往碗里夹菜。
「云泽,以后就把这当自己家,想吃什么喜欢吃什么告诉妈妈。」
我手里的筷子不觉一顿,想起贺云泽后来几乎承包了家里的厨房。
他初来家里的大半年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父母和我的喜好。
后来他烧得一手好饭菜,怕是动了不知多少次的心思要毒死我们。
我缓缓放下筷子,一点食欲都没了。
却听见本该只能发出咿咿呀呀声音的贺云泽开了口。
「我不挑食的,妈妈做什么我吃什么。」
-3-
我惊得抬起头来,他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缈缈喜欢吃什么?我以后可以学。」
本该装聋作哑的人开口说话,我后背顿时起了一层薄汗。
本能地回他:「我挑食,就爱吃外卖。」
贺云泽不装哑带给我的冲击太大了,难道是重生导致的轨迹改变?
可看他仔细留意爸妈用餐的习惯,我就知道他的目的没有变。
他的青梅一年前又一次死了。
死在了我家的空地上。
那晚大暴雨,家里只有我和妈妈,有个女孩撬锁溜进我家盗窃。
在一楼翻到现金和手表首饰后,她摸上了二楼。
本来已经得手,她却还想摘掉我妈脖子上的金链子。
响动声太大,我惊醒冲进去时,就看到那个女孩掐着我妈的脖子死都不撒手。
情急之下,我和她撕扯在一起,从房间一路扭打到阳台,她跌了下去。
警察来的时候,调取了监控,她摔下去时后脑戳在凸起的栏杆上,当场毙命。
本是一场意外,上辈子我从ţũ̂ⁱ未想过这个叫李彤的女孩和贺云泽有关系。
直到我死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他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小青梅。
他为了复仇才接近我父母,装哑也是为了博同情获得他们的收养。
可现在,他有手有脚,不聋不哑,我爸妈为何会收养他?
晚上我爸解开了我的迷惑:「你妈看他可怜,前阵子有个福利院失火你记得吧?他没地方去了。」
我哑然,我有这世上最善良的父母,月月拿出一半的工资做善事,我早该想到,就算贺云泽不哑,我心软的爸妈也会接纳他。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作亲儿子一样疼爱的人,那五年里制造了多少次意外想要我们死。
-4-
我几乎改变了饮食习惯,头半年里贺云泽完全摸不透我的喜好。
他和从前一样极短时间里就练出了一手好菜,变着花样讨好爸妈。
只是我能借口嘴馋吃外卖,却拦不住爸妈为他的厨艺捧场。
唯一能够安慰我的是对前世的深刻记忆,我记得他起先是没有胆量下毒的。
所以当我硬着头皮开始在厨房鼓捣餐食时,我妈扑哧笑出了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我家丫头怎么开始学做饭了?」
但学艺不精,连烧糊了几口锅之后,我只能改变策略。
在我一连几日跟着他采买,又以打下手为名从旁盯着他做饭后,贺云泽似乎很费解。
他把炸好的带鱼放在我的小碗里:「饿了?」
我干笑两声:「不饿,我就好奇想学学。」
他失笑:「学这个做什么?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做。」
这是下下策,我拦不住他下厨,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着他动手脚。
好在他慢慢似乎习惯了拥挤的厨房里多了个我,时不时会让我尝一两口。
看我烫得连连跳脚,他竟然眼里满是宠溺地笑。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除了盯着他做饭,我几乎成了他的小跟班。
眼神一刻都不敢从他身上挪开,每次看他起身上楼我都急急跟上。
爸妈取笑我:「云泽刚来的时候你还冷着个脸,现在都成跟屁虫了。」
贺云泽在台阶上停住步,回头看我,为难地轻咳了一声:「我……上厕所。」
我笑眯眯的,面不改色:「我上去找本书看看。」
我打定主意要防他,绝不让他找到任何机会单独进入爸妈的卧室。
爸爸喝了粥是最先倒下的,因为贺云泽很早的时候就换掉了他的血压药。
他经年累月服的药早就让他处于慢性中毒。
-5-
他和李彤一起长大的福利院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试图找过一些线索,却无疾而终,所以不能拆穿他。
爸妈怜惜他孤苦无依,我也不能表现得对他厌恶憎恨,他们是不会赶走他的。
反而会敦敦劝我,要做个善良的人。
要保护自己和爸妈比我想象得要难得多,我几乎夜不能寐。
贺云泽实在很会讨人欢心,比起上辈子装哑巴博同情,他现在口蜜腹剑的样子更让我恨。
妈妈烫了个头发回来懊恼了好几天,贺云泽笑呵呵地揽着她的肩。
「我瞧着比院子那些阿姨的都好看,现在不就流行复古吗?」
爸爸写大字,他买宣纸挑砚台,在旁边端站着一脸认真地看。
我摸不准这一次他到底想怎么报复。
不装聋作哑了,也就不能装孝顺一直待在家里守着父母。
爸妈提议帮他找个学校,他竟然满口答应:「要是和缈缈一个学校就好了,女孩子上学放学的让人不放心。」
上辈子他骑着自行车每天接送我,遇到醉汉拉扯我还跟人打得进了派出所。
这次他成了我的校友。
虽然每次并肩走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都心惊胆战。
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至少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用担心父母。
他帮我拎书包,课间买了零食在门口等我,几个月下来风言风语自然免不了。
「缈缈,你爸妈这是给你收养了个童养夫吧,贺云泽看得眼神都拉丝了。」
我笑笑不辩解,心下却是沉了又沉。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大家都只看Ťŭ̀₁到他对我的无微不至。
和我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
只是这一次,他冒着寒风小心翼翼给我套手套的时候,我心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6-
我到底还是心急了点。
饭桌上,爸妈随口问我打算报考哪所学校时,我说最好能去江北大学。
贺云泽似乎愣了一下:「江北?那么远?」
「你们以前答应过,我要是去外地上大学,你们就算租房子也要陪我的。」
我笑着看向父母,心里却是一下一下地在打鼓,万分焦急地等着一个确切的答复。
好在爸妈相视而笑:「那当然,你跑那么远我们也不放心。」
贺云泽有一瞬间的失神,喃喃地问:「那我呢?」
爸妈像是回过神来,急忙又安慰他:「云泽也努力,江北是个不错的学校。」
我不做声,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以我的成绩ŧṻ⁷考江北易如反掌,但贺云泽却不能。
只要撑过这几个月备考,和爸妈一起去江北就好。
四年的时间,距离只要够远,贺云泽是不会有那么多机会对他们下手的。
在身边就算我再怎么防,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既然赶不走他,那我总得从长计议,想别的办法。
贺云泽苦笑了下,放下了筷子:「看来我得好好努力了。」
我瞟他一眼:「倒也不用强求,学校那么多,不是非江北不可。」
或许是我表现得过于明显,饭后洗碗的时候,贺云泽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许久才怏怏地问出一句来:「缈缈,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我一时愣住,快速地回想刚刚是否有什么话让他起疑。
他却有点委屈:「我做的菜你碰也不碰,好像也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
「学校食堂的饭菜哪儿有家里的可口?我都想好了,你不想住宿舍的话我们租房子,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觉失笑。
虽然我自小就爱吃,这辈子却是吃得战战兢兢。
生怕哪一口吃不对就着了道。
我夜夜噩梦惊醒,急急跑进卧室颤颤巍巍地探上爸妈的鼻息,直到确认他们安然无恙我才能放下心来。
从前的不设防,现在成了我萦绕心间的懊丧。
当初哪怕有一次的觉悟,也不至于眼看爸妈轰然倒在我面前却手足无措。
贺云泽,我知道你是来报复的,还怎么喜欢?还怎么敢喜欢?
天知道从重生那一刻起,我是怎么提心吊胆地防着你,绞尽脑汁地想护着我爸妈。
-7-
我疑心因为江北的事,他加快了要报复的节奏。
所以当这天睡过了头,得知父母带着他一起去赶庙会,我连头皮都感到发麻了。
我不停地给我爸妈打电话,但几十个电话都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云台山的庙会香火旺盛,年年人满为患,我打车赶到山脚下却不知该去哪儿找他们。
别出事,别出事,我心里焦急得火烧火燎,眼眶发热,只怕来不及。
上辈子他们也去庙会了,我妈被人挤下台阶摔伤,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
但我想那绝不是意外,只是贺云泽的一次失手。
垂死之际,他的话时时如梦魇在我耳边回响。
「你们这一家子是真难杀啊,我想了多少办法都没法得手,现在……是你们逼我的。」
晚上怕他蹬被子受凉,妈妈起夜总悄悄去看看他。
他说书念不下去跟不上进度,妈妈风雨无阻地陪他去上补习班。
他在里面补两个小时,妈妈在门外捧着热腾腾的烤红薯等他。
可在他眼里,这样的妈妈是该死的,该给那个要掐死她的小偷偿命。
我惊慌地一边打电话,一边逆流从下山的人群中寻找我爸妈。
眼看着急救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停在了山脚下,我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是担架抬下来的人不是我妈。
贺云泽额头渗血,闭着眼躺在上面,手臂似乎骨折了。
-8-
妈妈提起山上的情形仍然惊魂未定。
爸爸说下山的人太多,妈妈被挤得踩空了,是贺云泽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结果压断了手臂。
救护车上,我妈心疼地不住擦拭着贺云泽的脸颊。
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妈妈别担心,我没什么事。」
「手都骨折了,还说没事?」妈妈急得直掉眼泪。
贺云泽的眼神却落在我脸上:
「缈缈是不是也吓坏了?好在妈妈没事,我年轻这点伤很快就好了。」
我没言语,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心里烦乱极了。
这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越发地让我惊慌。
原本以为重生了,我只要按部就班地阻止他伤害爸妈就可以平安无虞。
但为什么一切都似乎扭转了轨迹?
想不透他这次会怎么报复我们,这才是最可怕的。
心烦意乱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我的手,惊得我后背汗毛倒竖。
「做……做什么?」我惴惴地想挣脱,却发觉他暗暗地用了些力气。
贺云泽的脸上似乎滑过一丝悲伤。
「我左边的兜里,给你的小礼物……」
我忍着翻涌而来的恶心想抽回手,脸上还得假笑:「你好好的就行,我不要。」
妈妈瞪了我一眼,伸手从他兜里摸出来,丢给我: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哥哥爬到山顶就为了给你求个平安符。」
红色的平安符,一圈五彩线锁边,底下是长长的流苏。
我心头噎了噎,眼眶有些发热。
你给我平安符做什么呢?
你来我家这么蝇营狗苟地讨好每个人,不就是为了要我们偿命么?
只是你复仇就复仇,何苦骗得我父母把你当亲儿子,骗得我以为真的遇到了想要和我相携一生的人呢?
-9-
贺云泽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我借口忙着备考没去看过。
爸妈有些埋怨我:「云泽今天还记挂你一个人在家吃不好,你这孩子也不说去看看他。」
「手断了有医生给他接,我去了他难道立马就好了?」
我一肚子的闷气,赶又赶不走他,反而眼看他这次受伤后,父母对他越来越上心。
等他出院回来,我妈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
我心烦意乱,躲在房间里刷题。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我放下了笔:「我不饿,你们吃就好了。」
门却被推开来,贺云泽迟疑地看着我。
我不自觉地眼神已经冷了:「有什么事么?」
他慢慢地走进来,放下杯子:「你什么都没吃,喝杯牛奶垫垫肚子,不然肠胃受不了。」
说完转身就往出走,又在即将拉上门时,停住了脚步。
「加了三勺糖,不多不少,你最喜欢的甜度。」
我却悚然地呆住了。
重生后我连一口牛奶都没有喝过,我说我讨厌牛奶的腥味。
因为我忘不掉上辈子我这个牛奶加三勺糖的习惯让我死得有多痛苦。
那一锅下了毒的粥我并没有喝,因为我从小就不爱喝粥。
可贺云泽给我端了一杯牛奶,不多不少的三勺糖。
每添一勺糖,他都笑着冲我竖一根手指。
可叹我那时傻乎乎的满心欢喜,看不清他眼神里的决绝和狠戾。
如今看着眼前的牛奶杯,我起身时险些站不稳。
不可能,怎么会……可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不得不看清一个现实。
贺云泽,他也重生了。
-10-
我辗转反侧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看透了我。
如果他知道我是重生的,那他对我和父母的复仇一定会改变策略。
他会怎么做?
我紧张的连吃早餐时都忍不住咬着手指在琢磨。
「发烧了?」
贺云泽有些微凉的手探上我的额头,我惊得躲开了。
他皱了皱眉头,缩回手,在我身侧坐下来。
怕被他看出端倪,我匆匆地咬了半个蛋饼,不等他就赶着去学校。
课间,他来给我送保温杯,多了一盒温热的三明治。
「早餐你没吃几口,一会该低血糖了。」
我含糊地道了谢,却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没底的恐惧让我坐立不安,好在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整个下午的课我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在琢磨该怎么应对。
直到快递送来的时候,我才渐渐地定下神来。
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似乎淡了一些,一想到爸妈慈爱的脸庞,我颤抖的手总算平复了点。
晚上,爸妈依偎着靠在一起看电视。
我看着贺云泽在厨房洗碗,立刻悄无声息地上楼溜进他房间里。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书桌上堆满了参考书。
干净整洁得像个顽固的洁癖患者。
替换维生素瓶里的药片时,我紧张得全身汗淋淋。
我佯装镇定地走出来,却恰恰看到本该在厨房的贺云泽从爸妈房间里走出来。
我们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慌乱。
「你找我?」
他朝我走来,脸上带着一丝惊喜。
可我却如坠冰窖,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我应该随身备把刀的。
-11-
我支支吾吾地:「今天发的理化模拟卷……我忘带回来了。」
他顿了下,笑意渐失:「你等我下。」
片刻后从房间里出来,手上的卷子递了过来。
我慌乱地接过来,头也不敢抬,赶紧回房间。
贺云泽却叫住我:「江北……你一定要考那么远么?」
我强打着精神,笑了笑:「也不一定考得上,就是个目标而已。」
他沉默地看着我,突然又问:「我要是考不上,我们可能会隔得很远很远。」
那正是我希望的,连做梦都希望。
可我不能说,只能假笑:「能有多远,高铁、飞机,你想来看我,随时都可以。」
随口的一句话,他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表情都松动了。
等我回去冷静下来,却心下有些不安起来。
临睡前,寻了个借口溜进爸妈房间里。
我爸哈欠连连ţŭ̀₊:「都几点了你还不睡?明天要早起去考试的。」
我一边应承着,一边警觉地四处打量。
果然看见爸爸平时吃的降压药瓶挪了位置:「你吃药了?」
我爸一拍脑门:「哎呀,忘记了,闺女给我倒杯水。」
我急急拿下药瓶来,往外走。
怕被换药,这一排药瓶我看得比什么都牢,降压药标签朝外,摆在第二个。
每次我爸吃完药我都会注意下它的位置。
但刚刚它的标签朝里放了。
我回房换了一瓶,不动声色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12-
贺云泽难得起晚了,直到去往考点,他人还有些昏沉沉的。
我妈有些担心:「云泽是不是紧张了?我看你昨天睡得挺早啊。」
他斜靠在车窗边,声音都有些微弱:「脑袋懵懵的。」
我看着窗外,一双手攥在备考袋下,手心全是汗。
眼看我们进了考场,爸妈还在连连招手:「别紧张,好好考。」
我发挥得几乎超常,比任何一次模拟考都更有把握。
但贺云泽第一天考完表情就很不自然。
爸爸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别泄气,你之前缺课有点多,尽自己最大努力就好。」
第二天,他似乎精神看上去更差了。
去考场的一路上都在昏睡,车停稳他睁开眼一脸的茫然。
最后一门考完出来,我已经对江北大学胜券在握。
直到考场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贺云泽才姗姗来迟。
他的眼圈很红,一向整洁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那一路上他都异常地沉默,斜靠在车窗边眼神游离。
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我妈蹑手蹑脚地在厨房里择菜,脸上满是担忧。
「这孩子平时精神劲儿挺好的啊,怎么会在考场上睡着了呢?」
我缓缓地在门外喝水,长久以来擂鼓般的内心终于得了片刻静寂。
江北……他怕是去不了了。
晚饭时,贺云泽垂着头坐在饭桌上:「爸妈……我可能要落榜了。」
爸妈急急安慰:「没事没事,大不了复读,一次失利不算什么的,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贺云泽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没再说话。
我本以为可以放下心来,只要打起精神等到通知书送来,就可以撺掇父母跟我去江北。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在网上物色合适的房子了。
连他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都没察觉到。
「缈缈,你……也重生了是么?」
-13-
我全身的血一瞬间像是凝固了,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恐惧从脚趾开始一寸寸地往上蔓延。
这种可怖的状态,在他起身关住房门的时候彻底到了巅峰。
我几乎是弹跳着站起身来,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刀。
森森的白光在灯下闪烁,贺云泽的眼神却越发黯然了。
「果然……你真的,重生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所以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做的饭菜你连碰都不碰。」
「我送你的平安符被你丢在垃圾桶里,明明以前我送你再不起眼的小玩意你都会当成宝。」
「是你把妈妈给我的维生素换成了安眠药对么?」
我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但我不敢往那想。」
他似乎叹了口气:「是去庙会那次,我才不得不怀疑,受伤的人是我,可你一直紧紧地攥着妈妈的手。」
「那种心疼和恐惧让我意识到,你可能以为这次还是她。」
「为什么不装哑巴了?」
我问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琢磨他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我。
这把刀是昨天才匆匆买回来放在枕头下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是哑巴,爸妈也会收养我,他们是那么善良的人,看到我孤苦无依,不会忍心。」
从他口中听到善良二字,我几乎忍不住要冷笑出声:
「对啊,他们善良才会一次次地引狼入室,让你有机会盘算着怎么杀我们全家。」
他怔怔地看着我:「缈缈,这次我不想杀人,我只想赎罪。」
他掌心里托着一枚亮晶晶的银戒,那是上辈子他亲手戴在我手指上的。
-14-
贺云泽说,他比我重生早了一年多。
「李彤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地疼爱。」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撒谎,更没想过她会杀人。」
「我知道她混迹社会不会有什么光明磊落的谋生手段,所以当她知道我没钱缴学费,说她会想办法的时候。」「我选择性地忽略了她会去偷。」
「在福利院的时候她就手脚不干净,可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想吃饱穿暖有多难,你可能根本无法体会。」
我冷笑:「所以呢?她入室盗窃你觉得合理,她想掐死我妈妈你也觉得情有可原是么?」
他避开我的眼,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上辈子我一直接受不了她是意外死的,我总觉得是你们发现了她盗窃,逼得她不得不跳楼。」
他以为重来一次,只要他阻止李彤去偷,就能避免她的死亡。
可她没听劝,那天晚上还是潜入到了我家。
尾随她而来的贺云泽晚了一步,眼看妈妈被她掐得昏死过去。
他试图阻止李彤,可她发狠似地冲他大喊:
「你特么别多事,这老太婆看见我了,我得弄死她。」
他怕闻讯赶来的我和李彤再次发生冲突,反锁了主卧的门。
他很想把李彤拖走,可她像是发疯似的连他一起打。
慌乱之中,栏杆松动,李彤如同宿命般摔了下去,眼睛瞪得老大,没了气息。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惊慌失措地逃走。
「我后来才知道她磕了药,神志不清……」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越发看不清眼前的人:
「贺云泽,你重生后也依然不相信我们全家是无辜的对吗?」
「你尾随李彤来,并不是想一探究竟,你是想帮她。」
「如果真的像你以为的那样,她不是死于意外,你大概当时就会替她报仇了吧?」
他失了神,喃喃地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何进了院子就破坏了监控?」
「上辈子监控里面拍得清清楚楚你不信,你觉得那是我们全家弄虚作假。」
-15-
他慌乱地往后退,靠在了门上才缓缓冷静下来:
「我没想她死ẗų₈。其实上辈子到了最后我已经完全相信了那是个意外,可我依然接受不了。」
「重生以后,我以为只要我破坏监控,阻止她伤害妈妈,她是可以逃掉的。」
「至于以后,那是她自己的造化。可我没想到她还是死了。」
我手上的刀不觉又攥紧了几分: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来接近我爸妈做什么?」
「为了赎罪。」他看上去异常地平静。
可我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愤怒几乎快要将我的理智彻底撕碎。
「贺云泽,我爸妈以为你是个受尽欺负Ṱũ₇的哑巴,从接你回来那天起,就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地对待。」
「妈妈痛风的毛病你是知道的,可不管刮风下雨,只要你没回家她都会在路口等你。」
「爸爸怕你没学历在外面混不开,托了多少关系想给你找个好工作?」
「你还记得我离家去读书的那四年里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么?」
「你说我只管放心去好好地学,爸妈有你照顾,可你是怎么照顾的?」
「你换掉爸爸的降压药,给他投毒,几次三番地制造意外。」
「我爸妈是多善良的人,老天都看不过眼,让你用了那么多法子,他们都能一次次的躲过。」
「可你居然丧心病狂的给我们全家投毒。」
他浑身都在发抖,额头Ṭūₗ上的汗一滴滴落在地上。
「你还记得最后那顿饭是为了什么吗?」
「爸妈知道我们情投意合,想着我们既然要订婚,怕你被外头的人说闲话,以你的名义给你买了房买了车。」「可你回报他们的是什么?一锅足以致死的粥!」
「那一锅粥你从早上熬到晚上,我就想问问,那八九个小时里,你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和后悔么?」
-16-
他整个人仿佛失去力气般地跌坐到了地上:
「内疚,后悔,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关了火想把那锅粥倒掉?」
「可是我太害怕了。」
「五年啊,足够我看清他们是多善良的人。」
「我不是没想过要和你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可是你们对我越好,我越不敢说。」
「直到那天,我意外地听到爸妈的对话,才知道他们早就发现了我想杀他们。」
「也暗中调查了我和李彤的关系,就连我装哑巴的事妈妈也一清二楚。」
「可她却不戳破我,甚至还说等我们结了婚她要帮我们带孩子。」
「我太害怕了,我分不清她是真心这么说,还是缓兵之计。」
「怎么可能有人对想杀自己的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他说当他下定决心要投毒的时候,他有过太多次的心软和不忍,可恐惧彻底地战胜了他对我们的那点良知。
说完了一切,他悲伤地抬头看着我:
「缈缈,我不是没有后悔过的,你知道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么?」
我冷漠地看着他:「我并不关心,你就算千刀万剐都难以抵消我心里的恨。」
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眼里的光芒迅速地暗淡下去:
「我……我把剩下的粥都喝完了。」
我们或许都想到了死亡来临时那一刻的痛苦,五脏六腑仿佛炸裂开ţŭ⁾来的疼。
他惴惴地说:「我……我不敢相信你也重生了,只能试探。」
「所以我给你端了那杯牛奶,告诉你我放了三勺糖。」
「爸爸的药,我是故意换的。药瓶里的药片我一颗都没动,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既然你猜出来了,又何必假惺惺地吃安眠药?」
他飞快地抬眼看我,嘴唇微微颤抖:
「因为我感觉得到你有多怕我,怕我跟着你们去江北,怕我还像从前一样……」
「缈缈,重来一世,或许就是上天给我赎罪的机会,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用再这么怕我了吧?」
他盯着我手里的刀,苦笑了下:
「我只是希望还有机会能做爸妈的儿子,做……你的哥哥,这辈子当牛做马地赎罪。」
我禁不住冷笑出声:「杀人偿命, 凭什么你重生了就有机会赎罪呢?」
「别想试探我爸妈的善良,也别想再利用他们的善良。」
「贺云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步步为营, 是不是以为就算他们现在知道了, 那也是上辈子的事。」
「他们迟早会放下芥蒂像从前一样接纳你?」
这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可吃?
-17-
贺云泽留在这里复读。
爸妈打包行李陪我去江北,但一无所知的二老很担心他。
「要不我跟缈缈去, 你留着陪云泽?」妈妈和爸爸在商量,爸爸似乎有些动摇。
贺云泽强打着精神劝他们:「复读我就住校了, 又不怎么回家住, 你们陪着缈缈就好。」
「等……等我明年考完, 咱们一家就团聚了,这一年我可得好好努力。」
直到我托运完行李,他才迟疑着走到我面前来。
「缈缈, 一路平安。」他掌心里托着那枚云台山上求来的平安符。
我笑了笑, 没接手:「你不在, 我会平安。」
他脸上瞬间丧失了全部的血色, 神情黯然:「我们……再也不见了是么?」
「希望是。」
他低下头, 喃喃地说:「我知道了。」
……
爸妈在江北租了房, 起先每天他们会跟贺云泽通电话。
但渐渐地, 电话少了,爸妈说他忙着备考,总是不怎么接听。
入冬时节,我收到了一封快递, 邮政的信封里,是一枚银戒和那只平安符。
我原封不动地塞回去,扔进了垃圾桶里。
寒假即将来临前, 爸妈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买了许多特产,打算给他带回去。
贺云泽发来了消息, 只说想去杭州过寒假,散散心。
爸妈很诧异:「这孩子不在家过年, 怎么跑出去玩了?」
我笑笑安抚他们:「复读压力很大,他想去玩玩也正常。」
只是那之后,他只偶尔给爸妈发几条消息。
新学期,他没有去报到。
爸爸收到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我不是读书这块料, 爸妈你们别惦记我了。】
爸妈很难过, 想了很多法子找他,但都没有下文。
我不得不安慰他们:「有缘聚在一起是一家人,没缘了大家自然天各一方。」
我知道我的安慰对他们来说, 不足以填补他们空落落的内心。
但至少, 我现在可以安心地陪在他们身边,不必再日日提防。
其实爸爸收到的那最后一条消息,是我托人发给他的。
早在开学前,贺云泽就死了。
有人在火车站的小旅馆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床边散落着很多安眠药的空瓶, 人已经发臭了。
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发给我的:
【缈缈,如果我死了能让你们心安,那也不算我白来这一次。】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