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害我摔断一条腿,害我被困轮椅,成了瘸腿公主。于是无聊之中我养了个穿越女玩。她一点规矩都不懂,胆子又小得出奇。每天都在哭唧唧:「我为什么不多看点小说,天天看医书……」我也糟心得很,这穿越女真的缺心眼。后来,她治好了我的腿,我把皇姐扔到了北蛮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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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太子来瞧我,给我带来了开得正好的花,和一张雪白的鹿皮。「花都是茹儿亲手为你摘的,这块鹿皮是茹儿得的彩头,她也说要送给你。」我有些厌倦地扭头看了一眼,不想跟他纠缠,只是道:「多谢皇兄。」「你该谢谢茹儿,她总惦念着你。」我百无聊赖地翻着膝上的毯子。他见我这样,又叹气:「你啊你,愈发阴沉了,你该想想你小时候,多么天真可爱。」我说:「这话听着让人厌恶,人落到我这般境地,还谈什么天真,可爱。」「你看你又这么多心,如今在你面前,孤是说话都得小心斟酌了。」他唉声叹气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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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宫里,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伺候我的宫女,被我处置了大半不止,导致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拼命花钱走关系,就是不想来我这里。不过我一个瘸子,天天被这么刺激,脾气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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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说的那个茹儿,是我皇长姐李茹。李茹是元后之女,自小失了生母。我母后是继后,为着好名声,最喜欢让我们俩在一起玩耍。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她。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确定,她把我从假山上撞下来,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那日我被抬回去医治,疼了三天三夜才晕过去,她便在我榻前哭了三天。她发誓:「妹妹,姐姐一定会尽全力弥补你。」她所谓的弥补就是,她自去骑猎、踏春、饮宴、登高……然后给我带回来山花、兽皮、投壶的彩头等等。起初我看见了就会控制不住让她滚,毕竟这些东西只是在提醒我我如今是什么处境罢了!她就开始托着皇兄、母后,甚至是父皇带来给我。说是,「惦念妹妹不能外出」。实际上,她曾对我说过:「你这辈子翻不了身了,父皇和母后不会为了一个瘸子,再让我这唯一的嫡公主失了颜面。」宫里捧高踩低不过如是,便是生母和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也只顾揣摩圣意,不顾血亲。我早就习惯了。3.那天我正看书,我的大宫女荔枝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公主,大公主送来一个宫女,叫……葡萄。」我看书的动作一顿,意味莫名地抬起头:「葡萄?」荔枝惊恐地道:「公主若是不喜欢,奴婢即刻让人把她拖下去处置了……」我突然来了兴致:「为何把她送来?」只有我宫里的宫女是以水果命名的,比如荔枝、石榴、樱桃等等。李茹是特意改了她的名字来气我的。因为我曾经有个大宫女叫葡萄,是当年我最看重的。在我十二岁那年,因为皇兄看上了她,她被母后找了个借口处死了。李茹知道这件事,也知道我一直耿耿于怀,送这人来,就是让她来送死的。那我可不能随了她的意。荔枝讶然地张大了嘴巴。她哪里知道李茹为何送那小宫女来?我道:「把人带进来给我瞧瞧。」3.葡萄不愧是葡萄,进门就撞到了桌子,打碎了一个八宝琉璃瓶。荔枝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喊:「来人,把她拖出去……」「吵什么?」我皱眉。荔枝「噗通」一下跪下了,瑟瑟发抖。那小葡萄挺有意思,虽然也跪着,却大胆地好奇打量我。俩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她好像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张嘴就道:「公主,我是不小心的。」荔枝要疯了:「大胆!怎么敢在公主面前自称我!你没学过规矩吗!」葡萄被她吼得一激灵:「我,奴,规矩太多了,奴没记住……」看她这德行,就知道李茹为什么要送她过来送死了。荔枝忙道:「公主,奴立刻就把这不长记性的东西给提出去。」我倒是被这小葡萄给逗笑了。「不必,磕磕碰碰常有的事,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留下了这个宫女,不过是日行一善。没想到她倒给了我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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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正睡着,突然感觉有人在捏我的腿。我轻轻惊呼了一声,醒了过来。黑暗中有个人在床头,听声音很惊喜。「公主,您这条腿,还有感觉?!」我认出她的声音:「葡萄,你半夜来捏我的腿做什么?」葡萄道:「公主,奴是学医的,能治好您的腿。」我:「……」这话鬼扯不鬼扯?太医院那么多大夫,都是名医,谁能治好本公主的腿?她年岁这样小,竟敢夸下海口。起初我怀疑她是李茹派来的奸细,不过想想也是不可能。李茹要的是激怒我,让我的暴虐之名远扬,而不是又派个宫女来捏我这两条早就已经废了的腿。「葡萄。」葡萄:「嗯!」我道:「你小心些,沿着门边儿,就出去了,不要吵醒在外头的荔枝,不然啊,仔细你的皮。」葡萄:「……公主不信我?」我躺了回去,自己拉了薄被来盖好:「快去吧。」葡萄似乎有些不甘心,没规矩地在我床头坐了一会儿。终于她还是走了。结果走了两步,又回头。「公主。」「嗯?」葡萄道:「您跟她们说的不一样,您脾气挺好的。」我半瞌上眼睛,小声道:「你是真的不怕挨打啊。」葡萄嘟囔了一句什么,蹑手蹑脚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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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宫女存在感实在太强了。隔天一早又听见荔枝骂她。她上值竟然睡过头了。荔枝的声音压得很低——都知道我脾气古怪,吵醒了会出大事。迟到也就算了,这葡萄竟然还跑到花园里去薅了花……荔枝压着嗓子骂:「你的手和脚是怎么长的?!如果都不想要了,我去禀了公主,让公主把你的手给剁了……」葡萄嘟囔:「公主才不会呢,公主人可好了。」荔枝气坏了:「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咱这位公主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 你要是不怕死,我也不管你!」葡萄:「你把人妖魔化了,我看你的谱比公主大。」荔枝给了她一巴掌:「你个小贱蹄子!」葡萄:「卧槽,我,我我我……」我正想着她会怎么做,她会还手吗?谁知道她就:「呵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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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倒霉孩子就被安排来我书房伺候。要知道,我腿瘸了以后,甚少出门,便以读书为乐。通常我是不让人进来的。便是要人伺候,进屋的宫女都在换上了絮棉的鞋,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动静触怒了我。结果这丫头一走进来,就大声对我说:「公主,您今天要听哪一本书,我,奴读给您听?」我抬起头,看见门口那一抹影子。看来她又被设计了。我什么时候需要人读书?不过我挺好奇的,问她:「你识字?」她略有些小得意:「当然,我可是博士。」说完这句话后她惊恐的捂住了嘴。我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本宫便封你为书房博士吧。」葡萄:「啊?」我低头看书。葡萄贼兮兮地凑过来:「公主,您不追问?」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立刻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让你嘴贱。」我低下头继续看书。葡萄显然知道「书房博士」是个什么差事,她立刻就开始帮我打理藏书。甚至还哼着小曲儿……我忍无可忍:「葡萄。」「我在呢。」「安静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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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又来我宫里,这次给我带来了李茹的绣品。我心知肚明他是别有用心。父皇有十二位皇子,他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因此在外头装得人模狗样。可他本质就是个禽兽,每每都要来亲妹妹的宫里干些调戏宫女的事。我自然要发火的,跟他较过劲,也撵走了一些不安分的宫女。可有母后护着我动不了他,因此只能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他知道我一个名声毁了的瘸子闹不出去,因此便愈发肆无忌惮,似乎是将他的兽性一面都拿到了我宫里来。今天我实在懒得应付他,索性就让荔枝去告诉他我正睡着。结果一错眼,没瞧见葡萄不在我跟前儿。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出事了。 门外响起了葡萄的哭喊:「公主!公主救命!」荔枝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今天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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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今天看上了葡萄。我刚出去,葡萄就哭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公主,他,他捏我屁股!我是条件反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丫头也是虎,竟然反手就给了当朝太子一巴掌。甚至,我皇兄脸上还有个巴掌印。下手挺狠。不过我欣赏了一下这丫头惊恐的表情。据说像她这种人,缺乏一些对皇权的敬畏之心。难得见她吓成这样。荔枝倒比谁都生气:「你个死丫头,还在这里疯言疯语!来人,把她拖出去打死!」太子此时也是怒气冲冲的。我道:「慢着!」荔枝坚持:「殿下,这丫头冲撞了太子殿下的颜面,是留不得了!」我呵斥她:「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张嘴就要打杀人命了!」荔枝一惊,忙跪了下来:「公主恕罪。」皇兄面色不虞:「霓儿,她也是照规矩办事,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如此咆哮,也是规矩?」太子道:「她也是为了维护你兄长,尽了忠奴之职,你这般,难道不顾你兄长的脸面……」我讽刺他:「兄长在我这里干了些什么,当我不知道吗?你这样做,又岂是给我这个妹妹脸面?」太子自然一概不认:「孤干了什么?孤政务繁忙,还隔三差五来探望你。旁人都说你性情古怪,只有孤这个做兄长的不嫌弃你。」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皇兄,不如我们一起去父皇面前理论理论?」他沉默了。最近三皇兄李勤要回朝,对他是个巨大的威胁,他不会想到父皇面前去触霉头。我又冷道:「荔枝我是不想要了,既然皇兄喜欢,便把她带回去吧!」他看着我,我瞪着他。最终他露出了一副不想和我计较的表情。「罢了!你便一直如此吧,惹人厌恶,便是亲兄长,也救不了你!」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我对荔枝道:「滚!」荔枝假意哭了哭,最后还是利索地走了。她和太子早就有染,满心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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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闹的很大,李茹陪着母后来兴师问罪。「因为你的腿疾,大家都让着你,哄着你,可你还要闹多久!」李茹连忙劝母后消消气,又对我道:「霓儿,你何苦为了一个宫女,得罪太子哥哥?你和太子哥哥都是母后所出,是骨肉至亲啊!」我讥讽地看着她:「我看你和太子倒更像一母同胞。」母后气得够呛:「又来了!本宫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小性儿的公主!」李茹连忙道:「母后别生气,霓儿,霓儿毕竟可怜,她的腿……」说完,她的视线在我腿上溜了一圈。好像我这腿不是她害的那般。母后果然又来劲了:「正是因为你如今是个残废,以后还得指望你兄长照顾啊!」我懒懒道:「那母后觉得,我该如何讨好我兄长?」她先是指责我把话说得难听。然后道:「你把那惹事的宫女杀了。母后也去劝劝你兄长,让他不要跟你置气!」葡萄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了。我笑了:「绝无可能。」她还以为是我小时候?我指了一下葡萄。「谁敢动一下这个丫头,就等着我闹到父皇面前去吧。」母后气得指着我:「你,你这个孽障,孽障!」我冷冷道:「母后,还请不要跟我这个疯瘸子计较!」母后被我气走了,听说李茹追着她一路安慰。说什么:「母后不要同霓儿置气,霓儿有些小性子,不像我,只会体谅母后……」哎,这戏看了那么多年,看得我好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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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葡萄哭着跪倒在我面前。这丫头,是真的没有学过规矩!她竟然伏在了我的膝盖上!「公主为何救我?我虽然看剧不多,但是我知道,我害公主闯大祸了……」我无奈地轻抚她的脑袋。「我救你自然是因为,你没有过错啊。」「对不起,公主,对不起,是我害了您……」葡萄语无伦次地道。我耐心尽失,在她头上拍了一下。「闭嘴!本公主没有这么软弱!」葡萄突然抬起头,看着我:「公主,让我给您治腿吧!我真的可以!」我怎么可能会信?久病之人大多都锻炼出了一种能力,就是阻止自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免得最后不仅失望,还要为自己的愚蠢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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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不死心,她半夜又来捏我的腿。她以为我睡着了,竟然还狗胆包天地带了个小灯台。其实她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看她捏了半天,我的腿毫无知觉……心里也有些失望。可突然,她不知道捏到了哪里,腿上又酸又麻。感觉很强烈!我震惊了……她倒是先被我抖腿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来看我的脸。我赶紧闭着眼睛装睡,她才抚抚胸口。然后,她大着胆子拉起我的裤腿,给我施针。也许是当针刺入某些穴位的时候,我又感觉到一种酸胀,让我有了一些幻想……这小玩意儿当真是笨手笨脚,期间还差点把小灯台弄翻。直到她拔了针,又来确认我是否继续睡着。她甚至还敢自言自语:「公主睡得真好,公主真好看……嘿嘿。」然后就提着灯,鬼鬼祟祟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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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声张。因为我知道,声张了她就得死。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真是跟天借了胆子。因此隔天我只是把她叫过来,隐晦地告诉她:「宫里的太医难做。」她一脸懵懂地看着我:「为什么?」我说,宫里的太医不敢冒险,就怕万一有个好歹,落得一个全家陪葬的下场。我还告诉她,宫里的太医也不敢说实话,治得好治不好,都得小心斟酌。并且我还给她举了例子,太医的各种死法……她被吓得小脸惨白惨白的。我表面严厉,心里暗笑。让这小丫头知道厉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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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半夜她又来了。我的腿被她扎得又酸又胀,比昨天晚上还刺激!而且我是被她的嘟囔声吵醒的。大半夜的有个人在我床头嘟囔……我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她嘟囔的是什么:「勇敢的葡萄,不怕困难……」我就:「……」说真的,这丫头要不是在我宫里,都活不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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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葡萄照常来书房伺候。她打理书架,时不时鬼鬼祟祟看我一眼。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其实昨晚我半宿没睡,腿上久违的感觉让我有些激动。甚至产生了,让她去太医院好好学学,多看看我的脉案,说不定会有希望呢?可我又担心她这德行跑到太医院要闯祸,到时候连小命都保不住。葡萄哆哆嗦嗦地道:「公主,您,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啊?」我不假思索地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葡萄这丫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两眼发亮地跑过来。「奇变偶不变?」我就看着她不说话。葡萄:「……」她讪笑道:「也不是……误会,误会,哈哈。」我耐着性子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葡萄只好顺嘴胡诌:「我想说……公主好博学啊!公主看的书,方方面面都有,《鬼谷子》、《水经注》、《墨子》……简直囊括了文理工,而且我看了公主的手抄,公主学得好深……」真的,她是不是不知道,她说这些话,会死啊?一个宫女哪里知道这么多,这不是暴露了她形迹可疑?我故意逗她:「怎么,你不但识字,还能看得懂这么深的学问?」果然她吓得小脸一白,又开始胡乱找借口。「这个,我是看公主的字写得好。字那么好看,一定学问也很好。」说完就紧张地看着我,担心自己是不是露馅了。我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这丫头倒是精乖。」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竟又道:「公主实在不必困于这张轮椅。您惊才绝艳,该是最出色的女子。」我低头看了看我自己的腿,眼神渐渐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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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才绝艳。这是我小时候,江太傅用来形容我的词。他说:「二公主天资卓绝,将来必然惊才绝艳。」但那时,六艺之中,我学得最好的,是骑射。年仅六岁那年,我就能自己骑马追上父皇纵横于猎场。父皇最是喜欢我,常常把我举高高:「吾女更胜男儿,乃天赐我李家之珍宝。」因我最爱纵马驰骋的感觉,又喜欢马,常常亲自洗马, 父皇还戏封我为「洗马小将军」。只可惜,自从我摔残了腿,那一切便烟消云散了。说什么不要困于这张轮椅。可事实却是,这张轮椅困了我五年,还将困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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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在剧痛中醒来。我没控制住大叫了一声。值夜的樱桃快吓死了:「来人啊!有刺客!」我刚惊醒,只看到有个人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躲到了床帐后头。听着还笨手笨脚地打翻了什么东西。来不及询问,樱桃已经带着宫人举着灯进来了。我忙道:「远些,刺得眼睛疼。」樱桃只好停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腿上剧痛, 内心如同惊涛骇浪,却勉强保持镇定,说:「怎么回事?」樱桃战战兢兢地道:「公主,仿佛有刺客闯入,您没事吧?」我茫然道:「哪里有刺客?」樱桃扭头看向大开的窗户,很警惕。……那小破玩意儿竟然是翻窗进来的!我说:「刚才倒是有一阵大风。不必小题大做, 去把窗户关好,莫惊扰了我。」樱桃连忙去把窗户关上,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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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奈地唤她:「葡萄。」她哆哆嗦嗦地出来了,我一看,竟吓哭了。我好气又好笑:「既然知道怕,怎的还这样大胆?」葡萄小声道:「想治好公主的腿。」就控制不了自己想给人治病的冲动吗?!这死丫头真是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死法!我皱了皱眉,真的有点压不住火了,想要狠狠训斥她。葡萄哽咽道:「公主难道自己没有察觉吗?您的腿并不是治不好的啊。不然,公主不会跟我说那些太医的事……」闻言,我沉默了。之前说那些太医的事情,是为了吓唬她。但我确实,曾经觉得我的腿是能好的。只是,宫里的太医,都是同一番说辞,后来连母后都训斥我,我倒觉得是我痴心妄想了。葡萄小声道:「公主,我不明白你们这里是什么规矩,为什么明明能治好的病,要说是治不好的?做大夫的,难道不是应该给患者希望吗?」我震惊地看着她。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医者仁心吗?葡萄跪过来,趴在我床头,道:「公主,让我治您吧。」我张了张嘴,道:「本宫的腿,为何这样痛?」葡萄激动地道:「会痛是好事啊!公主,您的腿是因为……」她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惊恐地看着我:「公主,您不会把我当成妖怪拉出去烧了吧?」我被逗笑了。「这些话,出了倚澜殿,便不许说了。」「是,那……公主让我治腿吗?」我躺下去:「嗯。」葡萄惊喜道:「真的吗?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还可以再编……啊呸,我还可以再解释!」我闭上眼睛:「本宫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安静些,吵得本宫头疼。」她可能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安静,真的好喜欢自言自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开心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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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我那皇兄,他在我这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定是要讨回去的。我正紧急谋划着想要给他找点事情做。结果一扭头葡萄竟然私自跑到太医院去了。樱桃哼哼唧唧地跑过来跟我说她被李茹逮住了。我一时无语:「跑到太医院干什么去?」樱桃道:「塞了些银子给小太监, 说要弄些药,其中一味还是有毒的。谁知道她想干什么……」我想了想,叹气:「你知道她是怎么惹到李茹了的吗?」樱桃尴尬地在我耳边耳语了几句。我:「……」就说前阵子葡萄本来在李茹宫里当差,也就三天功夫,李茹就想她死了。她本是负责给李茹熬药的宫女。太医给李茹开的是清火药,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回事,跑过去劝李茹说——「年纪轻轻就得了痔疮,吃这个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死丫头,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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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茹大概是本想借我的手处置了葡萄。毕竟她身为嫡长公主,万事向已逝的元后看齐,经营着自己温柔宽厚的形象。没想到这丫头不但活下来了,还活得挺嘚瑟。我又让人出去打听,听说东宫也去了李茹那里。然后我才不紧不慢地去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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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人把我推到父皇去清心阁的必经之路上。父皇看见我,很是惊喜:「霓儿,你今天有兴致出来了?」我的父皇是雄主,忙于政务,甚少来后宫。但他的妃嫔和子女众多,就算是他一生挚爱元后的女儿李茹,想要他的关注,也得争。我一早知道他不可能是靠山,但我也知道他心中眷顾子女,且没有半杂质。此时我便仰着头看着他:「父皇,我又开罪了皇姐。」父皇叹了一声。我知道母后常常跟他抱怨,说我自从腿伤了以后性子越来越古怪,并且经常找李茹不痛快。母后想利用自己不偏心亲生女儿这一点,来让父皇觉得她大公无私,有当年元后的风采。他微微弯下腰,对我道:「父皇知道你委屈,你母后想要你们姐妹重归旧好,也太操之过急了。」我抬起头道:「不敢让父皇母后忧心。今天,想让父皇做个说和。」父皇一喜:「真的?」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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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亲自推我去李茹的常乐殿。小时候我是父皇和元后最宠爱的公主,还是妃子的母后全靠我在父皇面前挣脸。那自然是因为,我最知道父皇的心意。反复诉说自己的委屈是没有用的,父皇是高台之人,他更欣赏的是强大、有皇族风范的子女。我主动和父皇说起最近在看的书,看书很杂,还有医书等等。父皇很吃惊:「我儿读书甚深,你母后该给你选一位女师才是。」说完这句话他又皱眉。因为很明显,他发现我不像母后说的那样抑郁消沉,纵然不能骑马射猎,可我还是争气的。我说:「儿臣喜欢胡乱读书,有女师,可能还少了些趣味。」他果然以为我是在帮母后说话,勉强笑了笑:「好孩子。」然后我们到了常乐殿。本来跟我相谈甚欢的父皇看到了太子身边的太监,脸渐渐沉了下去。这个时辰太子不该在这里。那太监更是不中用,一脸惊恐。父皇盯着他,用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身后的侍卫如潮水般涌入了常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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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拉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惹得父皇震怒。「以往就听说你行事不端,却一直没有证据,想不到你竟是藏在你妹妹宫里行此腌臜之事!你,你简直是畜生啊!」太子吓得脸色苍白。李茹忙道:「父皇,父皇息怒,这,这都是误会啊!是那个宫女勾引皇兄的!」葡萄已经吓疯了,瘫坐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李茹这一套,我母后常用,明明是我皇兄荒唐, 她总推给宫女行为不端。但李茹好像忘了今天情况不一样……我拉拉父皇的袖子:「父皇,这是我宫里的宫女。」李茹疯了,太子也疯了。这要怎么解释好呢?毕竟,别宫宫女,无召连李茹的寝殿都进不了啊,更不会跑到她这里来勾引她兄长。太子震惊地看着我:「你,你你你……」你要我死啊!他的表情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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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就是母后亲来捂都捂不住。谁让他们还把我宫里的荔枝给弄到东宫去了?一个德行有亏的太子,一个尚在闺阁就给兄长拉皮条的公主。一个天天把这两人夸上天的皇后。父皇还吩咐一向与母后不对付的王德妃来彻查各宫宫女。我母后哭求无果,据说是怒极攻心直接晕了过去。多好一场戏啊。在母后找上我之前,我还能再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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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从魔爪底下捞了出来的葡萄,哭得跟什么似的。一直到傍晚,才有些回魂。她说:「公主对不起,我又害了您……」我问清楚她没有真吃亏,又知道她是去药房帮我取药。先是骂了她一顿说她没分寸。「要取药就找本公主拿手令,何必去贿赂太监!」葡萄瞪大眼睛看着我:「可公主不是说,治病的事情得瞒着吗?」所以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使点小聪明,就能解本公主之忧了?我冷冷地看着她:「本公主向来嚣张跋扈,脾气古怪,想要什么东西,无有人敢不给。」还需要找什么借口!至于太医院那些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要命的药,他们没事来管我这个疯瘸子干什么!谁知她认真地道:「公主既不嚣张跋扈,脾气也不古怪。是他们在欺负公主。公主,原本就是最好的人。」我的眉毛直接立了起来。葡萄忙道:「是,我都记住了!我再不乱跑了,绝对不给公主添麻烦!」我松了口气,记住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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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剧,最终以太子被禁足宫中思过告一段落。我宫里毫发无伤。经此一事,母后鬓边都生了白发。再来我宫里看我,没敢张牙舞爪对着我大放厥词。她先试探说了一句:「母后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不过,你和你兄长毕竟是血亲……」我放下书,看着她,似笑非笑。「母后,在我们家,血亲值几个钱?」她沉默了。其实我知道她很害怕,因为我三皇兄就要回京了,那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而偏偏此时太子被禁足。她在心里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可她不敢。我母后能把持后宫这么多年,她自不是傻子。该示弱的时候示弱,是她该做的。她只说:「算母后求你,你莫要与你兄长为敌。母后也会约束好你兄长和姐姐……平时,少往你这里来。」我低下头继续翻我的书。「从来都是你们欺人太甚。」对此她无话可说。不过她大约不后悔从前对不起我,只后悔看轻了我而已。她没想到,我到这个岁数,还能轻易猜中父皇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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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家的事情,葡萄只说是「看不懂」。她说:Ṫṻ₅「我做噩梦都梦见皇后娘娘来臭骂公主,然后把我抢走……」我让她别多事,管好她自己就行。她倒是学乖了很多,开始死记硬背宫中的规矩,也懂得在别人面前掩饰一二了。不过效果不怎么样,她好像天生就低不下头,这让她很惶恐。我看得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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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才给我用心治疗了个把月,我的双腿便恢复了知觉。甚至,我能在她的搀扶下,站一会儿了。虽然我的双腿像针扎一样痛,可我站起来了。那天葡萄哭了。她说:「公主,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她们太可恶了……」我倒是没有哭,表面上平静无波,吩咐她不要把这事说出去。然后,继续安心地坐在我的轮椅上。葡萄凑过来盯着我的脸,狗胆包天盯得很近。我:「……」葡萄:「公主,您站起来了啊!」我:「嗯。」葡萄不可置信:「您都不激动吗?」我皱眉想骂她。不过她就这哦盯着我……「……挺激动的。」葡萄笑道:「对嘛。公主,这里没有人, 您可以笑哦。舒展的心情,对治病也是有帮助的。」我想了想,试图挤个笑容出来。不过我会冷笑,我会讥讽地笑,倒是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高兴地笑。试了半天,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太没规矩了,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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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葡萄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扶着我走一走。腿和脚都很疼。葡萄有时候会劝我缓一缓。我冷淡地说:「有什么好缓的,这点痛而已,本宫受得住。」于是葡萄就动了些小心思。为了让我多坐一会儿,她试探地开始给我讲故事。其实我早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她说的话虽然很离谱,编的借口也漏洞百出。但我不多问,她就以为她圆过去了。我博览群书,普通的话题是没办法引起本公主的注意的。不过她说的,还真有点意思。她说她「有个朋友」曾经拥有过一片药田。她说她「有个朋友」曾经长途跋涉去高原雪域去采摘某种珍贵的药材。「那个朋友」也曾守在黄沙中等一朵昙花开。她还说「那个朋友」去过一个叫「非洲」的地方,那里的人都黑漆漆的,生活困苦,疾病肆虐,但有很多古老的药方。她说她「那个朋友」平时学习很忙,没什么时间看杂书。但是听说有一种东西叫「穿越」。于是她「那个朋友」曾经萌生了一种想法,说想如果能去古代看看消失的古籍就好了。她说:「公主,您知道吗,我听说人类最早的开颅手术在五千多年前,我看过其中一个头骨,那个人在开颅以后,又活了最少十年。天哪,那时候主要的生产工具,还是骨制品和石制品啊,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听着,看了看我这金雕玉砌又无趣的宫殿。心想她那个时代真好,她在这里一定很难受吧。28.考虑到前朝,父皇在三皇兄回京之前,把太子放出来了。母后那边严阵以待, 听说甚至思虑过重召了好几次太医。在形势稳定之前,她都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来寻我的麻烦。太子和李茹也被勒令好好待在自己宫中。然后我的葡萄,她是有几分闯祸的天赋在身上的。或者说有的时候不是她乖巧就可,而是麻烦会找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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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葡萄扶着我在殿内走动。她正胡说八道她「那个朋友」的事。突然一回头就僵住了,然后警觉地跑过来挡在我面前。我推开她,神情镇定:「三皇兄。」殿外站着一个身材健壮,肤色略深, 神如山木的男子,正是我三皇兄李勤。他被父皇送到边关去历练,是诸皇子中独一份的带兵的皇子。这意味着他手里有兵权,也有武派的势力。年前回京,我母后和皇兄天天愁得睡不着觉。此时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葡萄。被我一叫,他回过神来,快步走过来,扶着我坐下。在我面前蹲下身,捏了捏我的腿:「好了?」我摇摇头:「没有……葡萄,你先下去。」葡萄都快吓死了。我想,她一方面是担心我的腿暴露。另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胡说八道的事情被人听了去,会惹麻烦上身。她出门的时候,腿都在抖。29.三皇兄看着她的背影:「你又叫她葡萄?」我皱眉:「皇兄,此葡萄非彼葡萄。」三皇兄深邃的眸中有些失望之色。「哪里不一样?」他哑声道。我道:「这个葡萄,她比较没心眼。」闻言三皇兄笑了,连眼底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另一个人,她谨慎、小心,自以为明哲保身,最后却在自己意料之外奋不顾身。不过那笑意很快就消散了。他道:「她们从同一个地方来?」我看着他:「是又如何?」打死母后也想不到,三皇兄和我是同盟。从当初我的腿断了,从那个「葡萄」死了以后。但同盟之间,也有底线的。我家的兄妹,是不会对对方失去戒心的。三皇兄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只是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放心,皇兄不至于。」似乎是怕我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霓儿,你在皇兄心中是不一样的。」我笑了笑。「皇兄还有心思来我宫里看宫女Ṱṻ⁽。你既回京了,就准备好让母后狠狠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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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走后,葡萄又进来了。她竟然跟我打听三皇兄:「公主,这位殿下好像和太子殿下不一样。」我防备地看着她:「你莫不是,被我三皇兄迷住了吧?」葡萄道:「嗨,谁想那个啊。我是觉得,他比太子殿下更像一位好兄长。」闻言我觉得好笑:「你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好的了?」葡萄道:「我不看他,我看公主,公主信任他,他一定是好的。」是因为我笃定他不会把我能站起来的事情说出去?我笑了笑,没跟这颗小葡萄解释那是因为我们是同盟。不过……「好兄长」吗?那是假的,生身母亲的爱也是假的。「你若不想找死,便防着他几分,以后见到他绕道走。」葡萄有点难过地看着我:「嗯。」我:「……你那是什么眼神?」她小声道:「葡萄又不是傻子,我眼睛很亮的,不会看错人。当初一眼就知道公主是好人,现在看三皇子,我也知道他是真心疼爱公主的。可是公主不信我。」我跟这货也说不清楚,她好像很相信她的什么「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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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兄根本无母族的势力可借。他明目张胆地回京夺嫡,基本没人看好他,甚至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没过几日,我果然听说三皇兄惹上麻烦了。朝中大臣把他在边关的事情翻了出来,狠狠地参奏了一番。他甚至因此而下了大狱。本来他的母族就不行,偏偏他的妻族这次又背叛了他。眼看着是没救了。母后和太子大约是觉得危机解除了,又开始扬眉吐气。李茹来我宫里,吃了我好大一盘葡萄。然后笑道:「从小你便与三皇兄亲近,我想你是想指望他吧?可惜啊,你押错了宝啊。」我看她一眼:「你吃我这么多东西,不怕我毒死你?」李茹乐呵呵地笑道:「你放心,母后恼你恼得很,这会儿也快忍不住了。我啊,可等着她收拾你呢。」话是对我说的,她却恶狠狠地看着葡萄。葡萄盯着那些葡萄皮,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等李茹走了,她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完了,我被变态惦记上了,不是,我相貌平平胆小如鸡为什么要惦记我啊,难道是因为我拿了什么炮灰剧本吗……」我嗤笑了一声:「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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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人送我去清心阁,也就是父皇的书房。父皇抬头看到我,神色软了软:「霓儿,来。」我让石榴把我送到他身边。他放下笔,关切地道:「怎么来找父皇?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我摇摇头:「父皇,我来给三皇兄求情。」父皇不悦地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我道:「三皇兄以军费经商,并放利子钱。」父皇若有所思:「如此,你还觉得他可赦?」我的父皇其实是个能纳谏的明君,对臣子和子女都是一样的。像我母后他们这样怕他,又去揣测他的心意,我真的觉得大可不必。我垂下眼睫:「父皇,恕儿臣直言,兄长所率领的西北军,屡次大破蛮夷,军功显赫,不像军心溃散的样子。」「所以?」「若主帅霸占军费以谋私利,怎么会有这般景象?民为君镜,兵卒亦为主帅之镜,我觉得皇兄或有隐情。」父皇果然觉得有道理。他看向我:「你可知,这是他与你亲兄长之争?」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我坦然回答:「三皇兄亦是兄长,我一共有十一个兄弟。」父皇笑了,欣慰地看着我。「霓儿所请,父皇会细细考量。」33.我母后和太子还没来得及庆祝,三皇兄就被放出来了。父皇考量的结果就是小惩大诫。三皇兄犯错是事实。可同时也被父皇查出,当年西北军艰难,军费被克扣,又面临强敌。皇兄不得不用到手的军费运作,而没有选择向朝廷哭穷从而导致延误战机。这个儿子不但立了功,还把万般苦处都自己扛了。父皇自然心疼。虽是小惩,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三皇兄因祸得福,立起来了。34.三皇兄前朝谢恩之后来了我这里。感觉他蹲个大牢都蹲白了,也清减了些。他吃了我一杯茶,然后叹气:「这次失算了,真真没想到虞氏会被在背后捅刀子。」虞氏是他的正妃,没想到眨眼就倒戈了后党。我淡淡道:「皇兄,连自己的后院都没梳理明白,还是尽早回边关去吧。」三皇兄不理我,反而好奇地道:「听说你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说服了父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我道:「皇兄,连父皇的心意都弄不明白,还是尽早回边关去吧?」三皇兄笑道:「霓儿, 你就跟兄长说说吧?我们兄弟姐妹,自小只有你,对父皇的心思一猜一个准。」我道:「皇兄,你尽早回边关去吧。」三皇兄:「……」他受不了了,直接问我:「你是不是觉得兄长特别没用?」我认真地道:「多少是有一点。后院起火这种事,按理来说不应该。」他嘟嘟囔囔地走了。小葡萄笑眯眯地跑过来对我说:「公主,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我:「???」是她瞎了还是我聋了?葡萄还在那一脸陶醉:「有人心疼公主就好了,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我直接叫她滚Ṫŭ̀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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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母后忍不住了。她来了我宫里,把我训斥了一顿。「你是打定主意要和你亲兄长为敌了?!」我道:「我救我兄长出大牢,父皇都称赞我有情有义,怎么是与兄长为敌?」母后颓然坐在了我对面。她才不到四十,为了皇兄的太子之位殚精竭虑。义发堆得云髻高耸,从我这这个角度看过去却发现她鬓边没几根头发了。她紧紧抿着唇:「你为何这般恨本宫和你兄长啊!就因为你的腿?!」就因为我的腿?不,不止。我盯着她:「母后可记得当初我宫里的大宫女葡萄?」母后一愣:「那个贱婢?你竟是为了她?!」我冷笑道:「我只是提醒您,若是她活着,三皇兄不至于如此。」母后脸色一变,指着我道:「你,疯了。」我淡淡道:「你手上的人命,便是你视若蝼蚁,也终究有人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母后彻底发狂了,她打碎了我桌上的花瓶。「荒谬!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宫女!可他是你亲兄长,当时那种情况,母后能护着谁?!」我静静地看着她。「可如今,要向您讨债的,是三皇兄啊。」
36.母后走的时候,感觉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她害怕了。葡萄走进来小声对我说:「公主,皇后娘娘好像到更年期了。」她跟我解释了一下「更年期」是怎么回事。我听了嗤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子若无母后,绝无胜算。葡萄抬起头看着我:「公主,您还有一颗葡萄吗?」我回过神,叹气。「嗯。」
37.那个葡萄,和这个葡萄,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虽然她们的个性很不一样,但总归是有相同的东西。当初我摔在假山下,李茹已经逃走了,事后她好声称这件事与她无关。那个葡萄本是最谨慎的,无令从不离开倚澜殿。可她那天见我迟迟不归,就冒险来找我,把我从假山下背了出来。曾经我万念俱灰,是她抱着我,一遍一遍地安慰。她也喜欢讲故事。比如说,有个终身被困在轮椅上的「科学家」,有个聋哑的女子写出了最好的文章为世人铭记。她给我背了一篇文章,她说那是文章。名字叫:《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是因为她才喜欢看书的。她让我觉得我或许,不是个废人。可就在我起不得身的时候,太子在我窗前,光天化日之下,凌辱了她。当时我惨叫得太大声, 以至于太子慌乱逃去,事情也差点闹出来。母后匆匆赶来善后。善后的办法就是,以「怠慢公主」为名赐死了她。她被带走之前对我说:「公主,你不要怕,我可能是要回来的地方去了。」当时我狠狠咬着牙,咬得嘴里都是血。母后以为我忘了吗?我没有啊。一刻都没有。
38.此时面对这颗葡萄,我没Ŧù₎有提起这件事。我只是告诉她:「那个葡萄,是三皇兄年少时分,爱慕的女子。」三皇兄的生母阴贵妃身份特殊,是前朝公主。前朝亡于民乱,最终是作为臣子的我家夺了天下。阴贵妃始终走不出来,后来开始酗酒,好几次差点掐死皇兄。三皇兄因此而十分茫然,常常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不是就是个错误。那个葡萄,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告诉他「你的出生没有错」的人。她死后他远走他乡。一个处境尴尬,几乎被所有人抛弃的皇子,如今终于有了一战之力。
39.令我没想到的是,这颗葡萄的思路总那么清奇。她道:「因为那颗葡萄,三皇子才常常来公主这里的吧?」我愣了愣。她轻声道:「她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我想这份兄妹情谊,是她临别赠予公主的礼物。」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和皇兄不过是同盟。」葡萄道:「哎呀,我不会看错人的。」我:「滚。」葡萄:「哦。」
40.太子也实在太无能。自从上次没能把三皇兄弄死在牢里,此后便节节败退。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之前太过得意,漏洞百出。父皇开始注意到我,他频频召我入清心阁说话。那天母后大约也是无计可施了,她走了一步昏棋。她带了一个,和当年的元后十分相似的女子来清心阁请安。父皇果然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我皱了皱眉:「母后,你身边的宫女,怎么好佩戴凤簪?母后未免也太纵容宫女。」父皇一下回过神。他冷淡地看了母后一眼,道:「皇后,你最近愈发糊涂了。」母后惊恐地跪下请罪。等她走了,父皇突然伤感,问我:「霓儿可还记得你姨母?」我姨母,就是元后。其实我娘长得和元后是有些相似的,但行事做派万分不同。父皇从未认错过,她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会选别人来。我看了父皇一眼,瞬间猜测到他其实并不是想与我诉说衷肠。他的问题其实是:霓儿,你觉得那女子,与你姨母像不像?因此我的回答是:「记得。姨母仪态万方,瞧见她时,儿臣就知道,她不但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母亲,也是天下之母。」父皇果然更生气了。他恨母后让一个以色示人的女子来充元后。
41.母后也是万万没想到,她在后宫斗垮了那么多妃子,最后竟会败在我这个她一直看不上的女儿手里。明明她是做了准备的啊,她把父皇最心爱的女人生的女儿,养得那么好。
42.那天晚上葡萄正在给我揉腿。母后怒气冲冲地就进来了。「你真的要和你母亲不死不休吗?!你真的是我生的吗?!」我挥挥手让吓坏了的葡萄出去。然后抬起头看向母后:「母后又怎么了?」葡萄告诉我,她现在在「特殊时期」,行为举止比较难自控。果然,她指着我,道:「你,你是装的,这些年你都是装的对不对?你读这些书,你,你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其实你早就跟那个孽种结成同盟了!」我坦然道:「对。」如果她有一丝理智,她应该求我。毕竟现在她和她的儿子身处险境,在前朝太子斗不过三皇兄,在后宫她斗不过我。她应该把我争取到她和她儿子身边,而不是得罪我。可惜的是她没有理智了。她冲我发疯咆哮:「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让你这般失心疯?!你要害你亲兄长,害你的生身母亲!」我厌烦地看着她。然后,引导她。「母后,要怪就怪您自己,怎么不早让我皇兄多读点书?不然,他也不至于让我父皇这般厌弃。」她果然把我的书房砸了。她还让人放火,把我的书房一把火烧了。这时候她身边的宫女都跪下来求她,但架不住她发疯。我就静静坐在轮椅里看着她。
43.我的书房烧起来了。母后恢复了理智,她突然看着我。「你知道本宫病了。」她「特殊时期」,每日秘召太医, 瞒得天衣无缝。我也是听葡萄说了,才暗暗让人留心,发现她在吃一些特殊的药方。宫人来拉她,想把她带离火场。我冷漠地道:「我知道。我甚至知道你夜不能寐、心惊、恐惧,一夜要湿衣数件。我还知道你,每天早上起来,枕头上都是你的头发……」她挣脱宫女扑过来给了我一巴掌。「你,你趁你母亲病了,要你母亲的命!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我笑了:「母后啊,趁人病,要人命,我是跟您学的啊。」是你们,先欺我残的。她哭道:「本宫只当你没生过你这个孽障!」宫女把她搀了出去。我知道她是打算把我烧死在书房,然后就说是书房失火了。这不意外,我家的人,对血亲是能狠得下这个心的。只能说明她还没疯,杀了我,也能为她儿子剪除一个大麻烦。我在火场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44.「公主!」葡萄这傻子冲进来了。她在火场四处乱转,哭得像只蠢狗。「公主!公主!你在哪里啊!」我:「……我在这儿。」葡萄冲过来就把一件湿答答的衣服盖在我头上。她会来我不意外,毕竟她傻。可我没想到的是有人直接踹开了大门冲了进来。三皇兄李勤在殿内快速找了一圈,然后和我大眼瞪小眼。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左手扛着我,右手拎着葡萄,纵身跃出火海。
45.火场外,母后正伏在父皇怀里痛哭。「霓儿啊!皇上!臣妾的霓儿没了,臣妾也不活了……」然后我们就出现了。这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几乎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本来我就是故意在殿内多等一会儿的,也寻好了出路。不过我出来以后才发现,从外面看,这房子竟烧得如此惨烈,压根就不像能进去人的样子。三皇兄的头发都烧掉了大半,被呛咳得直接跪在地上起不来……父皇连忙推开母后赶了过来:「霓儿、勤儿!」我笔直地站着,冲母后露出了一个有些讥讽的神情。那一瞬间,她害怕极了。父皇很激动:「霓儿,你站起来了!」我还没说话。三皇兄道:「皇妹的轮椅已经被烧了,如果她站不起来,现在大约已经死了。」他冷冷地看向母后。「儿臣实在是无法想象,皇妹若是生困在轮椅上,被活活烧死的场景!」
46.又不是死无对证。就算我选择闭口不言,父皇也自有手段把这场莫名的火灾查了个底朝天。往日他只是不管,不是管不了。母后原本还在负隅顽抗,抵死不认她谋害亲女儿。这时候三皇兄开始攀咬太子,说是太子让人纵火。于是母后只好认了,认了自己失心疯。父皇也盘查过太医,太医说了母后的病症。这也算是一个理由吧。但母后虽然保住了后位,却已经形同幽禁了。
47.葡萄变得神神叨叨的。我听见她自言自语,说什么……「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然后她学规矩更卖力了,目标就是把自己混在宫女里不显眼。我看着她笑而不语。三皇兄命人把之前我书房被烧Ŧű̂ₜ掉的书都找回来。这天他来帮我看书房,四处找了一大圈,才找到混在宫女堆里的葡萄。他很困惑:「这丫头怎么了?」我小声道:「知道怕了。」三皇兄来了兴致,也压低了声音,道:「知道惜命了?」其实一个人的想法,多多少少会影响她的行为。原来那个「葡萄」也一样,即使她万分谨慎,也总会有一些下意识出格的举动。我和三皇兄都明白,那是因为她们自小,就是高昂着头颅生活。我道:「可不,现在天天都很怕死,说话都得在脑子里过好几遍。」三皇兄笑笑,看着她的身影,有些落寞和悲伤。我轻轻拉了拉他。他看向我。我道:「皇兄, 她希望我们好。」曾经的我们,阴郁、绝望。是「她」拯救了我们。我知道,他看着现在葡萄,难免会想,如果是现在相遇就好了。如果是现在,我们,一定能护得住「她」。可这世间没有如果。眼看着那葡萄又不小心驼了背,左右看看,连忙自己支棱起来了。三皇兄被逗笑了。他道:「李茹把她送来,倒算是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吧……」他的视线落在了我腿上。「是时候了。你受的委屈,兄长会为你都讨回来。」我奇怪地看着他。
48.隔天三皇兄上朝,就奏请要把李茹送去和亲。父皇犹豫一下就同意了。李茹听到消息以后就疯了,她哭着去找父皇。她没办法接受,因为人人都知道,父皇最爱的是她的生母元后,而她是元后唯一的女儿啊。她在清心阁门口哭着大喊。「为何要送我去,我是嫡公主啊!要送,也该是李霓去!父皇您忘了我母后了吗……」父皇告诉她:「如果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你戕害姐妹,罪本无可恕!」
49.三皇兄这般作为是我意料之外的。毕竟,据我所知,在皇后倒了以后,李茹还曾去向他示好。我以为他会徐徐图之。这时候葡萄又走过来,小声对我说:「公主,三殿下是真的心疼您啊。」我费解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以后要夹紧尾巴做人,好好保命的吗?」葡萄嘟囔道:「那也可以说两句实话嘛。」「见识过我家这样,你还这样说?」葡萄自信满满,拍拍胸脯:「我的眼光不会差。公主是最好的公主,三殿下是一位好兄长。」我笑了笑:「滚。」葡萄:「好嘞。」她又开始努力假扮一个听话的宫女。
50.李茹不肯去和亲,还在宫里闹绝食自尽。父皇很是头痛。我自告奋勇去劝她。父皇犹豫了一下允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最是公正了,知道李茹和我有仇,如果我给李茹什么气受,也是她该。
51.我带着葡萄去见李茹。李茹挣扎着爬起来,仇恨地看着我:「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我坐在她床头,看着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害我?」当年推我下假山,又指使太医,让我站不起来。这是大的。至于小事上,她膈应我更是不计其数。我无数次能感受到她对我的恨意,好像我们是天生的死敌。她苍白着脸看着我,尖锐地笑了。「还能是为什么?这宫里,只有我们两个嫡公主啊,我们生来就是死敌!」「我,我自小样样都不如你,只要有你在,我就得退后一步!」「我母后在还好,可我连母后都没了!那我算什么,我只会沦为你的陪衬!」她冷笑:「你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吗?而我竟会输给你这么一个蠢货……」我低头看着她:「成王败寇。你去和亲,还有一条活路。如若不然,你迟早会死在我手上。」那天李茹哭了半天。然后认命了。
52.葡萄知道李茹把我推下假山的时候, 她才十三岁。「原本以为她只是任性,没想到她把利害关系想得这般清楚……公主,你们李家的人,真是生来就有百八十个心眼子。」我说:「嗯,我家的人就是这样的。」她犹豫了一下:「可三殿下还是不一样的。」我眯起眼睛。这丫头怎么就是说不听?我又想,我是不是说得不够直接,像之前暗示她太医难好死……干脆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喜欢我三皇兄?」葡萄受到了惊吓:「我不是我没有你没有胡说!」我眯起眼睛:「那你为什么一直帮他说好话?」葡萄哭丧着脸道:「公主,我真的,只是想您开心而已啊。」我怀疑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吗?以前那个葡萄可是跟我说过,她们那边好多穿越女,穿过去就是为了和皇子相亲相爱的。但我这个葡萄最好不要。她真的不适合待在宫里。娘的,穿越女好难养,一个养不好就容易不能寿终正寝。我心烦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以后绝对不养了。
53.我熬啊熬,终于等到三皇兄被立为太子了。之所以要等到这一天,是因为太子之位和皇位一样,只要坐上去,就是君。我亲兄长如此无能,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名正言顺,谁敢算计他,一个不小心就是谋反之罪。只有把他彻底拉下来了,才能确保他翻身的机会微乎其微。——无力再找葡萄的麻烦。是的,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的耻辱是从这个穿越女开始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李茹还会费尽心思把葡萄弄到常欢殿去给他糟蹋。像他这样内心懦弱的人,只敢从下位者身上找回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54.那天新太子来我宫中,我们俩一起把葡萄叫了过来。我先把她的户籍给了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自由身了。」我笑道。葡萄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啊,这……」三皇兄递给她一个小匣子:「拿着吧,花完了再来找我们要。」葡萄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银票?!这么多?!」三皇兄笑了笑,拍拍手。两名精壮的侍卫立刻进来了。「这是赠予你的随从,护你走遍天下。」我道:「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去守你想要的花开,看你想要的药方。你最好能成为一代名医,有所成就。」皇兄补充:「最好能写出传世的医书……再给我皇妹写一本游记。」我:「所需尽可找我们要。」皇兄:「写不出来腿打断。」葡萄看着我:「公主,我不走,我要陪你……」我笑道:「滚。」葡萄立刻揣进了银票和户籍,又扭头看一下那两个英俊的侍卫。「好的公主。」她跟做梦似的往后走了两步,突然掉转头。这次竟然是径自跑到了皇兄面前。「你会照顾好公主的,对吧?」皇兄耐心地道:「会。」葡萄的眼睛湿润了:「这是我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可以有的待遇吗……」我耐心尽失:「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
55.葡萄被扔出去了。皇兄从怀里摸出一条很旧很旧的发带,凝望了半晌。他哑声道:「你可以跟她一起走的。」我扭头看了他一眼。「算了吧,我受不了那折腾。」不过我很意外。「我没想到兄长会舍得放她走。」其实无数次,我看见他看葡萄的眼神不对劲。虽然我知道他只是透过葡萄在看另一个人。她们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又,那么相似。皇兄笑了笑:「你护得这么紧……再说,我怎能恩将仇报?」我奇怪:「什么恩?」「医治孤的妹妹,这是大恩。」我愣了愣。突然想起葡萄的话。她反复说,三皇兄疼我。然后她走得头也不回,甚至临走之前只挂念我,说明她对皇兄无意。所以……她们这些穿越女,果然只要来了,就要留下一些东西啊。比如,这大明宫中,原本不可能会有的亲情。我扭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是放下戒心。
56.往后二十年,我陪着皇兄一路腥风血雨,终于扶他登上皇位。有人上奏,说我这个长公主涉政太过,嚣张跋扈。新皇下了朝就匆匆赶来见我。他说:「霓儿,你不要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皇兄永远不会猜忌你的。」我递给他一盘葡萄:「我知Ṫų⁹道。」他惊疑:「霓儿,你心安吗?」我笑道:「有皇兄在,霓儿就心安。因为葡萄说皇兄是好兄长。」皇兄愣了愣,道:「嗯,葡萄说的,必然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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