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

我收了一只兔子精为徒。
他会在我寒毒发作的时候团在我怀里,会在我被追杀时拼死救我。
他还说,想和我生小兔子。
我感动到差点罔顾师徒人伦时,发现——
他是想用我的仙骨救他的青梅。
我大方地给了。
反正,我也快死了。
结果。
大梦三年,我活了!

-1-
我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整点麻辣兔头吃一吃。
一口气吃了十八盘。
结账时,才发现口袋空空。
酒楼老板要把我扭送官府。
我哭喊着说什么都愿意做,求他放我一马。
不是我变窝囊了。
是我本来就窝囊。
没了仙骨,成了凡人更窝囊。
就这样。
我被卖进了当地富商家里,成了傻子少爷的未婚妻。
照理来说,这么有钱,就是缺胳膊少腿也不缺媳妇。
可傻子少爷长得又黑又壮,力大如牛。
有次憋不住了,当街撒尿,甩动驴鞭。
再加上,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看到什么都有冲动。
原本愿意的姑娘也都不愿意了。
有个体弱的姑娘走前说:「他是个不知轻重的,我怕我活不过新婚夜!」
富商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满地说:「这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更痛的我都受过,不怕这一遭。
我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府上有血光之灾。
傻子少爷倒是不挑,已经「媳妇媳妇」地叫上了。
我前头活了百来年,都没个道侣。
好不容易动心一次,还被人挖了骨头。
死了三年,醒来第二天,居然就有了个夫君!
怪不得老中医说,睡觉治百病。
我和傻子少爷的婚事定在了七天后。
当晚,我睡得很香。
许是要成亲了。
我梦到了很久之前差点成亲那次——
穿着红色喜服的男子牵着我的手。
烛火摇曳。
映衬得他清纯标志的面容中又添一丝魅惑。
他的面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肤白貌美,芝兰玉树,雌雄莫辨。
就是身量太高了些,宽肩窄腰,让人还是一眼瞧出了男女。
白屠锦激动的时候,还会冒出兔子耳朵和尾巴。
我摸着他的耳朵,让他不要紧张。
「不就是成个亲嘛!」
虽然,我说这话时,声音在抖。
他垂下眼眸盯着我,满目柔情,红着脸说:「阿惜,你好美。」
仿佛爱极了我的模样。
可那天,我们终究没有拜成天地。
他的青梅大限将至,传音给了他。
他走时,大红喜袍随风扬起,掀起了一地尘土,迷乱了我的眼睛。
我也在那一天,知道了他处心积虑接近我的原因。
我身上的寒毒是他下的。
我被人追杀的原因,是他放出了我的行踪。
往昔相伴,能有几分真情?
不过是在抽我仙骨时,假惺惺掉了几滴眼泪。
我不稀罕。
还不如,和傻子成亲。
好歹不会骗我。
第二日。
我带着府上小丫鬟们去采买婚嫁用的东西。
兴致勃勃挑头面时,听说镇上来了一群仙人。
听到「仙人」两字,我就烦。
好死不死,富商家是镇上首富,屋子盖得最好,仙人们要下榻过来。
我一回去,就被傻子夫君孟安康拉到一边。
「娘子娘子,咱爹让我带你走小门,避着点仙人。」
「为何?」
「因为那为首的大仙是兔子变的,而你前些天吃了十八盘麻辣兔头。」

-2-
「麻辣个……」
我咽下了鸟语花香,心里盘算起来。
兔子?
总不会是那只兔子吧?
天下兔子千千万万,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应是不会的。
他现在应和他的青梅在兔子窝生兔子呢。
「娘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大仙好像也带了媳妇,实在不行,咱们去求求他媳妇!」
我趁机摸了两下他精壮结实的手臂。
我吃真好啊!
府上丫鬟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说,那些仙人都来自一个叫万剑宗的门派,来此地捉妖。
小丫鬟纳闷道:「你说这都是仙人的门派,为何会有只兔子?」
另一丫鬟神神秘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听说,以前万剑宗是不收妖修的,但后来出了位菩萨心肠的大师姐,为了救几只小妖,愿意受四十九道鞭刑,上抗辩台和剑尊论辩……」
「那兔子仙人现在不仅是万剑宗的魁首,听说还有位恩爱的道侣。」
小丫鬟们纷纷觉得可惜,那么帅的剑修,就算是兔子又怎么样?
她们不知道,剑修很穷,最不适合当夫君。
连定情的信物,都送便宜的剑穗。
我懒得听她们八卦,回去绣我的红盖头了。
后来几天。
我都尽量从小门走。
小丫鬟们捧着各种献给仙人的好东西匆匆过去。
「兔子仙人的道侣身子娇贵,只能睡这种一寸一金的云锦蚕丝被!」
「兔子仙人除了去抓妖,就是守着道侣,世间怎会有这么好的男子?」
「……」
我和那些仙人一直未碰不上面。
直到,今夜——
我绣着盖头,突然听到了外头的打斗声。
妖气冲天。
可我早不如当年。
等妖怪冲进我的房间,把我绑做人质,我才发现。
「再往前一步,我就Ṭŭ̀³杀了她!」
清清冷冷的声音说:「大胆蛇妖残害百人,你当真以为能用一人,换你活着离开这里?」
熟悉的音色。
陌生的语气。
三年之隔,却如隔世。
我抬眼看去。
那白衣仙人亦看到了我——

-3-
白屠锦举着剑,表情冷漠又慈悲。
「姑娘,你若为大义牺牲,我们会厚葬你。」
他剑上的穗子晃了晃,很是眼熟。
孟安康在旁大哭大喊:「不行,那是我娘子!」
白屠锦没有认出我。
甚至因为我眼神太直,让他感觉到了被冒犯,微微蹙起眉。
我不知我为何能活过来。
但我已经换了一副皮囊。
除了名字,似乎都和曾经没了关系。
若是知道会这么快撞见,我连名字都不会用以前的。
我现在是个凡人姑娘,其貌不扬。
也就孟安康这个傻子喜欢。
他哭着求白屠锦一定要救我,甚至不惜跪下朝他磕头。
不过几日情分,当真是个傻子。
富商去拉他起来,结果怎么也拉不动,哄道:
「我再给你找个娘子!」
孟安康道:「不,我就要这个娘子,我娘子是天下最好的娘子!」
「她会教我写字,还会教我耍剑,还会陪我玩……」
「大仙,你救救她,我保证她再也不吃麻辣兔头了!」
我:「……」
实在吵闹。
最先受不了的,不是白屠锦,而是我身后的蛇妖。
他掐着我脖子的手骤然攥紧。
白屠锦一脚踹开孟安康,直接提剑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
我破手指划的符终于生效。
我勉强化作金刚的手,直接袭向蛇妖的下三路。
蛇妖惨叫一声,把我放开。
与此同时,白屠锦的剑插进了他的七寸。
尘埃落定。
孟安康将我一把抱进怀里,痛哭流涕。
白屠锦的目光落在蛇妖尸身的某一处。
幸好,一眨眼的工夫,蛇妖化作了原形,身上再无金刚手手印。
孟安康自己怕得发抖,却还像哄小孩一样,顺着我的背,要我别怕。
白屠锦看了我们一眼,将蛇妖尸身收了起来带走。
我松了一口气。
此事过后。
很快就到了我与孟安康成亲的日子。
白屠锦一行人还未离开。
我来来回回置办出嫁行头时,与他又撞见过两次。
我大摇大摆从他身边路过,甚至还要冷哼一声。
他的师兄弟看不过眼,说:
「这凡人女子好生无理,我们缈缈师妹都不敢这么对白师弟!」
缈缈?
我勉强想起,她就是白屠锦那青梅竹马的人类修士,沈缈缈。
白屠锦没有和我计较。
谁叫他本事不到家,差点让蛇妖害了我的命?
富商依旧赔笑,甚至邀请他们来参加我和孟安康的婚礼。
白屠锦居然真的应下了。
很快。
便到了婚礼当日。
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孟安康兴奋地来牵我的手。
司仪阻拦了好几次都没成,只好由他去了。
红盖头晃呀晃,绣着金线,镶嵌着珍珠。
比我当年那一块红布,好看多了。
透过红盖头,我看到了主位上白屠锦影影绰绰的身形。
以前做我徒弟。
后来差点做我夫君。
现在成了我的证婚人。
我心里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司仪有点功夫在身上,道:「看来新娘子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了!」
吉时到。
司仪开始念词:
「良辰吉时,鸾凤和鸣,百年好合,鸳鸯比翼。」
「今朝,天地、大仙、孟父为证——」
「孟家安康与钟惜娘子,结金玉良缘!」
白屠锦猛然站起了身——

-4-
「白大仙,您怎么了?」
喜庆的声音被白屠锦突然的动作吓停了一瞬。
富商诚惶诚恐。
孟安康紧紧牵着我的手,小声蛐蛐:「他不会是要抢婚吧?」
白屠锦兔子耳朵尖得很,自然是听到了。
我缩进孟安康怀里,贴在他的大胸肌上,色色,不,瑟瑟发抖。
我隔着红盖头与白屠锦对视。
白屠锦皱起了眉,眼神中闪过嫌恶。
他记忆里的钟惜是个很奇怪的天才。
他使用美男计接近钟惜好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变回了兔子原形才成功。
大庭广众之下,她绝不可能这样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凡夫俗子,不知廉耻。」
他眼神中闪过鄙夷,开口道:「是我认错人了。」
婚礼仪式继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白大仙!」
我和孟安康朝着白屠锦拜了拜。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到了闹洞房的环节。
孟安康激动得满脸通红,对我道:「娘子,我把你教我的双修大法记得牢牢的!」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
凡间多仙人的传说,也会在调侃时,把夫妻之事称作双修。
富商听得害臊,让孟安康不要多言。
白屠锦站在人群外,目光定定地看着这里。
他看得出神,仿佛透过这红帐喜床想起了什么。
孟安康不理会富商,将我抱在怀里撒娇。Ŧũ̂ₙ
「娘子,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今天是不是不用练苍苍剑了?」
这死嘴,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我想要去捂孟安康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白屠锦听到了。
很多年前的钟惜,被废去功法,逐出师门后,自创了剑法苍生。
白屠锦朝我走来。
可就在几步之遥,被他的同门拦下。
「白师弟,缈缈师妹又吐血了!」
白屠锦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多犹豫,就转身离开。
「你说缈缈师妹也真是,自己身子这么弱,还要担心师弟你的安危,非要跟来……」
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纳闷。
怎么得了我的仙骨,沈缈缈身子还这么弱?
闹完洞房,宾客散去。
孟安康掀起我的红盖头,急吼吼地亲了上来。
他亲得我一脸口水。
他身上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也不是很硌人。
他两只眼亮晶晶地盯着我,像讨食的大狗儿。
「娘子,娘子,你是不是我的娘子?」
「是。」
「娘子,娘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应道:「好。」
「娘子,你爱不爱我?」
「爱。」
「娘子,我要是有一天死了,你会救我吗?」
「会。」
孟安康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什么。
但这具身体实在太弱。
我已经累得不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5-
翌日。
我一睁眼,就看到孟安康一张幽怨的黑脸。
平心而论,他长得虽然没有白屠锦好看,但还挺端正的。
配我正正好。
宜家宜室。
想到这里,我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黑脸顿时又黑又红,又土又俊。
我们手牵手起床去敬茶。
到了厅堂一看。
好家伙,一对半等着吃敬茶的高堂。
富商是那半个,他老婆死得早。
剩下那一对是白屠锦和沈缈缈。
我:「……」
沈缈缈穿着万剑宗弟子的白袍,袖子上绣着剑尊弟子才有的标志。
她面色有些苍白,是修真界少见的一款病弱美女。
她柔柔弱弱地笑道:
「这段时间叨扰孟老爷了。」
「可惜昨天大喜的日子,我身子不好没能来喝一口喜酒,阿锦便要我今日来沾沾喜气。」
我和孟安康举着茶杯到她和白屠锦面前。
孟安康的茶被白屠锦一饮而尽。
沈缈缈却迟迟未伸手。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好像旧疾复发了似的。
白屠锦担忧的眼神一直在沈缈缈身上。
她咳完,又不紧不慢道:
「说来也巧,我曾有位同门师姐,与钟姑娘同名同姓。」
我手举得发酸,没忍住抖了抖,茶水溅到了手上。
有点烫。
「不过,她联合几只小妖,残害同门,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枉费我的师尊剑尊对她一片苦心,还破格为她改了门规,大发慈悲收留了那些小妖。」
「这种欺世盗名之辈,算不得我的师姐!」
白屠锦面色不变,不发一言。
我也没什么反应,乖巧Ṫŭ₀地听着。
此钟惜非彼钟惜。
关我什么事。
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脱胎换骨龙王归位莫欺少年穷凡人版钟惜。
孟安康这个傻子没听懂,在那还道:
「这人又不是我娘子。」
「你快些喝我娘子的茶吧!」
沈缈缈笑了笑,一边朝我伸手,一边道:「是我耽误了正事,钟姑娘莫怪。」
她嘴上这般说着,我却从她的指尖感受到一丝带着杀气的灵力!
她心眼子是真的小!
就因同名同姓,就要迁怒于我!
况且,我于她不仅无冤无仇,甚至算得上是救命恩人吧!
我心中大惊。
我现在不过是个凡人,只会些以血画符的小花招,如何躲得过!
茶杯碎裂在地,指尖已然到了我面门——

-6-
也就在那一瞬间。
我从她身上感知到了我的仙骨。
她的灵力正是从我的仙骨上来。
毫厘之距,仙骨亦感知到了我。
它似乎过得不太舒心。
感知到我的一瞬间,它震动了一下,引得沈缈缈一下脸色煞白。
它在沈缈缈体内扭来扭去,却挣脱不能。
它想要回到我的身体里来。
可我的身体里已经没了它的位置。
沈缈缈的手指停在我面前。
她当场吐了口血出来。
白屠锦一瞬间将她搂进怀里,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往她嘴里塞。
他不断往沈缈缈体内输送灵力。
可仙骨并未被镇压。
作乱得比往昔每一次都要激烈。
沈缈缈咬着唇瓣,惊怒不已:
「为何次次都这样!」
「钟惜不是自愿把仙骨给我的吗!」
白屠锦眼神中也闪过疑惑。
「难不成,钟惜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故意摆了你一道?」
闻言,白屠锦正在输送灵力的手顿了顿。
片刻后,他安慰沈缈缈道:
「她是自愿给我的。」
「你别多想了,仙骨万年来只出过这一根,谁都不确定移植仙骨的后果是什么。」
可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沈缈缈很快就没了力气说话,虚弱地躺在白屠锦怀里。
与此同时。
孟安康一把拉起我。
「娘子,我们快走。」
「他们可能要碰瓷!」
孟安康就这么把他爹抛到脑后,和我一起跑了。
可这一跑,就跑出了事。

-7-
沈缈缈一口咬定,我身上有什么邪物,是我伤了她。
死了三年又活了,我不就是个邪物嘛。
真是恭喜她了。
歪打正着。
一群仙人来抓我的时候,我正在和孟安康钓鱼。
他闹着今天不想练剑,只想要玩儿。
我便陪他玩儿。
可他哪玩得过我。
我六七岁的时候,就会自己去河里抓鱼吃了。
他六七岁的时候,还是个玩泥巴的傻子。
嗷,现在也是。
他不知怎么搞的,衣服湿了一大半,领口敞开,露出两块蜜色的,呃,切糕。
他终于钓上来一条鱼,兴奋地抱在怀里,和我邀功。
我眼睛直直地盯着鱼,感慨了一句:「好大。」
孟安康得意洋洋:「是吧,比你的还要大!」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黑脸娇俏一红,又凑过来讨要「亲亲」。
我撅着嘴正要亲上去时,几个万剑宗弟子将我们团团围住。
有点儿尴尬。
那几个万剑宗弟子将我身上东西搜刮了个遍,并未找到什么邪物。
我被抓回了孟府,跪在沈缈缈暂住的大院子里。
屋子里。
白屠锦在为沈缈缈压制仙骨。
白屠锦为沈缈缈治疗了多久,我就在院子里跪了多久。
跪到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前一阵阵发黑。
模糊的画面里,是白屠锦一刻不停救治沈缈缈的样子。
他从始至终没看过我一眼。
也是。
三年前就不曾多看我一眼。
何况现在。
我突然意识到——
原来,我心里还是有几分怨的啊。
回忆飘向我刚捡到白屠锦的时候。
他小小一只兔子断了腿,蜷缩在路边。
半身兔毛都被血染红了。
我把他踹进了衣服里。
「这是个吃人,不吃兔的世道。」
「你一只小兔子刚开了灵智,没有强者做你的靠山,你是活不下去的。」
「但你别怕,你的强来了,就是为师。」
后来,他蹲在我肩头,陪我走南闯北。
再后来,他给我下了寒毒。
寒毒不算什么。
可它勾起了我体内本来的毒。
那可是世间少有的剧毒,又贵又疼。
叫人生不如死之时,还要感慨一句,下毒之人可真舍得。
白屠锦吓得兔脸呆滞,团进我怀里,试图温暖我。
仙骨需要我自愿献出,不然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条脊椎。
我被追杀走投无路之时,他又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戏码。
他看着重伤的我,眼泪掉了下来,兔子眼睛红红的。
我忍着剧痛,还抽空开玩笑安慰他:
「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我还想看你的兔子妖术呢。」
很多妖族都有自己特有的妖术。
比如兔子,可以一胎十宝。
白屠锦笑了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
我愿意把仙骨给沈缈缈,也不是纯好心。
这幅仙骨,让我从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村姑,成了万剑宗剑尊的关门弟子。
也让我从万剑宗剑尊的关门弟子,成了被人人追杀的叛徒。
你既想要,我就给你。
至于你守不守得住它,就ẗü₊不关我的事了。
嘻嘻。
但我没想到,沈缈缈守住了。
传说,有仙骨的人半只脚已成仙,不惧怕任何劫难。
但沈缈缈还是那么弱,仙骨只是吊住了她的命,供给着她源源不断的灵气。
她还因仙骨拜入剑尊门下。
她运气真好啊。
想到这里,我顿时恍悟。
我怨的,不是白屠锦对我那几分情意。
我怨的,是这个对我没有半点偏爱的世道。
既命运以磨难折我。
我便报之以大巴掌。

-8-
仙骨这块狗骨头!
害了我一世不成,现在又要害我!
万剑宗的弟子发现,我一旦靠近沈缈缈,她就吐血吐得更厉害。
有弟子直接把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决定直接将我杀了,一了百了。
不料,我性命不保之时。
沈缈缈吐血三尺远。
剑刃割开了我的脖子。
沈缈缈吐得如同天女散花。
她吐血间隙,指着那弟子手指哆嗦:「住、住、住……」
「缈缈师妹,你怎么能骂我是猪呢?」
白屠锦替沈缈缈发声:「她让你住手。」
剑刃从我脖子上挪开,沈缈缈奇迹般好了些。
那弟子不信邪,又把剑举了起来。
沈缈缈「噗——」一声,喷了他一脸血。
好消息。
我的小命就这么保住了。
坏消息。
他们要把我带回万剑宗。
孟安康当场哭了出来。
富商拿出几乎全部身家,求他们高抬贵手。
富商做了大半辈子的富商,为人圆滑老练。
他对我始终是看不上的,可孟安康着实欢喜我,他便愿为了儿子,腆着个脸求这群万剑宗弟子。
白屠锦看着我,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眼眸发冷,看得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
白屠锦一抬手,像抓小鸡仔一样抓住了我的衣领,带着我飞了出去。
飞出数里远后,我们落在一处山上。
他仙姿袅袅,依旧貌美得仿佛天仙一样。
如果忽略他手掐着我的脖子的话。
他传音给还在孟家的万剑宗弟子,问他,沈缈缈可有再吐血。
那弟子道:「没有,缈缈师妹似乎好多了。」
白屠锦手上力道加重,又问他:「现在呢?」
我被扼住咽喉,喘不上气,只觉小命不保。
他一只兔子怎么能聪明成这样!
我看他不是兔子精,是狐狸精!
我听到那弟子道:「无碍,缈缈师妹没有什么反应。」
他说完这话,白屠锦便切断了传音。
我被白屠锦举到了半空中,蹬着两腿挣扎。
白屠锦看向我的眼神古井无波,唯有冷意。
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他开口道:「抱歉,我本来没有想杀你,毕竟你的名字和她……」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道:「你要怨就怨我吧。」
说罢,他手上骤然发力。
我亦在最后关头,挣扎着嘶吼出声——
「兔子精你敢欺师灭主杀妻!」

-9-
「你说什么?」
钳制着我的手骤然松了些力道。
我趁机踹了他一脚。
好吧,没什么用。
白屠锦呆呆地看着我,任由我踹他。
「钟惜……」
「对,是你娘。」
白屠锦的眼神变得有些狠厉:「是谁派你来的?你是如何知道我和她的关系的?」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
毕竟是他亲手挖了我的骨头,我当着他的面死了。
「你如何证明你是她?」
我一边踹得起劲,一边骂他。
「你死不死啊!每次都来要我的命,早知道我就喂你两根胡萝卜,把你放生了!」
「还要我说什么?说一说你怎么在成亲当天抛下我,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回来,一边和我洞房一边求我救你的青梅,哄骗我说她是你的妹妹,她若死了,你也不独活,求我成全你们……」
「不要说了!」
白屠锦慌张地打断了我。
下一瞬,我被他死死搂进了怀里。
刚刚是想掐死我。
现在是想捂死我。
我偏偏还要说!
我从他怀里努力探出个脑袋,继续喋喋不休:「说实话,你技术有够差的,你这个献身大法的完成度纯靠脸,还不如我现在的傻子夫君……」
「钟惜!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生气道:「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吓到我了!」
「对,对不起,阿惜,阿惜,可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翻了个白眼:「刚刚说你杀妻是唬你的,我们当年可没有拜完堂。」
「可我们有过……」
「那叫露水情缘。」
白屠锦搂着我的手骤然僵住。
我继续道:「我和孟安康才是正经夫妻,你还做过我的证婚人呢,你忘了?」
白屠锦的手更加僵硬,用力得指节泛白。
「你不要说胡话了,你可是钟惜,他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配得上你!」
我挑眉笑道:「那谁配得上?」
「你吗?」
明明我话里的嘲讽如此明显,可白屠锦还是不由呼吸一滞。
他说:「你同我回去,你不属于这里。」
「你可以继续修仙,我可以做你的炉鼎。」
「我不会再伤害你,你要是不高兴,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眼神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急切和惊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想得到我只言片语的首肯。
我无情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爱上了麻辣兔头。」
白屠锦噎了噎。
他眉眼受伤,嘴上继续苦口婆心,喋喋不休道:
「阿惜,我不知你为何借尸还魂选了这具身体,但这具身体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她是人妖混血,体内有微弱的妖族血脉,万剑宗内藏书无数,定有适合你修炼的方法……」
可我只是反问道:「白屠锦,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有道侣了?」
白屠锦一下哑了声。
我看到他激动的面容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过了许久,他道:
「你同我回去,缈缈会理解的。」
「缈缈她心善,不会为难于你,她感激你都来不及……」
我轻嗤了一声。
我不过与钟惜同名同姓,她都容不下我。
若被她知道我真的是钟惜,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沈缈缈原本是凡间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
结果机缘巧合下救下了被捕兽夹抓住的白屠锦。
她是真的救了白屠锦,不是白屠锦故意设计的。
从那以后,白屠锦就成了她养的小兔子。
沈缈缈天资实在差,并不适合修炼。
白屠锦为她找来修真功法,为她炼制丹药,为她抢夺宝物。
可沈缈缈终究寿数有限,吃再多延年益寿的丹药也不顶用。
白屠锦就这么瞄上了我的仙骨,以身入局。
这只小兔子的报恩,让人动容。
若我不是他们爱情的踏脚石就更好了。
我笑道:「好啊,我和你回去。」
「但我有个条件。」

-10-
「我要带孟安康一起走。」
白屠锦脸色有些难看:「他是个傻子……」
「但他是修炼的好苗子。」
「说不定,他修炼修炼就不傻了呢?」
「不行……」
「那你让沈缈缈把仙骨还我。」
白屠锦哑口无言。
他最后咬牙答应了下来。
「但他能不能拜入万剑宗不是我说了算的。」
我摆摆手。
他话真多。
白屠锦将我带回去,宣布了我与孟安康也要去万剑宗的事情。
富商被这从天而降的机缘砸得喜极而泣,对白屠锦千恩万谢。
孟安康见我完好无缺归来,抱着我嚎啕大哭。
刚恢复了些的沈缈缈面色有些难看,她勉强笑道:「阿锦,为何要……」
白屠锦死死盯着和孟安康抱在一起的我,不曾注意到她。
沈缈缈的指甲掐进了手心。
我懒得理会他们,牵着孟安康回自己的院子。
走时,背上的目光尤其灼热。
卧房里。
孟安康脸上泪痕未干,羞答答地问我:「娘子,我想要洞房。」
哦对。
差点忘了这事。
我摇摇头:「不行,有人在偷看。」
孟安康一脸不解:「他想看就让他看呗。」
「他是自己没有洞房,所以来看我们的?」
「那我愿意把这喜悦分享给他。」
「但他不能加入,娘子是我的。」
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你还挺大度的,对了,说到大……」
孟安康一把扯开上衣。
我脱口而出:「大!」
虽此大非彼大,但我不挑食。
屋外阴风阵阵。
不甘地呼啸着。
大有要破门而入的架势。
我掐着切糕,懒洋洋道:「你放心,他自己也有娘子,不会加入我们的。」
阴风不息,越吹越大。
「而且,我可讨厌他了。」
「讨厌到,看到他,我就萎了。」
「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个时刻,都让我恶心得想吐。」
阴风骤然熄灭。
屋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我掀了掀眼皮,看到一张失魂落魄的脸。
晦气。
我一把拉上了床幔。

-11-
一路上。
沈缈缈对我十分和善。
她道:「没想到你就是钟惜,多亏了你,我和阿锦如今才能相守在一起。」
说着,她牵起了白屠锦的手,笑得甜蜜。
她未瞧见白屠锦脸上的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白屠锦在我和孟安康的院子里站了一夜。
「恭喜恭喜。」
「祝你们万年好合。」
说完,我转身就走了,我怕她下一刻又要吐血。
不出几日,我们就到了万剑宗的山脚下。
一路上,白屠锦怕我突然改主意,常在我耳边道,万剑宗有多厉害。
「你身上的妖血非常薄弱,我看不出是哪一族,万剑宗里也有对妖族了解的长老,到时候我带你去拜访他。」
临到进门,他还在念叨:
「你的体质要想修炼,只有万剑宗的资源能帮你。」
「你放心,只有我和缈缈知道你是钟惜,没有人会发现的……」
他说这话时,也没有看到沈缈缈眼神中快要藏不住的阴鸷和杀意。
就在踏入万剑宗那一刻。
灵力的威压卷起了周围的山林树木。
白屠锦赶紧过来护住我。
可晚了一步。
四周的万剑宗弟子已将我团团围住。
多年不见的剑尊已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他白衣白衣,容颜俊美,身形高大,仿若仙人临世。
他冷冷看着我道:「叛徒钟惜当年勾结妖类,如今又修邪魔外道夺舍之功,罪不容诛!」
白屠锦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在他的计划里,我会被他庇护,做个闲散的小修士。
我们来日方长。
孟安康算什么东西。
他会慢慢弥补于我。
他看向沈缈缈。
后者面露歉意,柔声道:「阿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钟惜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分明就是故意暴露身份,让你带她回来的。」
「她是万剑宗的叛徒,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白屠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被压在地上,吃了一嘴巴的土。
孟安康想要救我,结果被一脚踹了出去。
他似乎被踹断了骨头,可还是想要来找我。
然后就一次又一次被踢了出去。
白屠锦下意识想要过来救我。
沈缈缈高声道:「阿锦,我知道你只是被她蒙骗了。」
「当年,我成为剑尊关门弟子时,求他破格让你加入万剑宗,你是万剑宗唯一一个妖修。」
「现在,你可是万剑宗这一代弟子中的魁首,师兄弟师姐妹都以你为榜样!你不能再糊涂了!」
白屠锦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万剑宗弟子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
四周万籁俱寂。
白屠锦手中的剑不住地颤抖。
灵剑似主。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灵剑,剑柄有红色的宝石,剑身锋利又优美。
那老旧又廉价的剑穗格格不入。
穗须子坑坑洼洼的,十分难看。
终于,那不般配的剑穗绳结崩落,掉到了地上。
在沈缈缈得意的眼神中,白屠锦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扯了扯唇角,并无多少意外。
我被投入了万剑宗的地牢之中。
地牢中的石壁似乎是从上古传承下来,不管是灵力、妖力,甚至是魔力,都能吸收。
牢中阴湿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灵力,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最有毅力的修士被关上个几年也要疯。
万剑宗会把十恶不赦之人丢进此处。
上次我跑得够快。
因此这次,还是我第一次来。
沈缈缈负责押送,她道:
「钟惜,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这样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
但后来就不这么想了。
说罢,她转身潇洒离开。
她离开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从藏在腋窝皮肉下的储物戒指里掏出了照明法器。
「我回来啦。」

-12-
我被关了好几天。
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也是,我对他们来说,早就没用了。
但万剑宗的脸面不能丢,所以我还得死。
可等到第七天,我还没有死。
来巡视的弟子匆忙将这个消息上报。
比剑尊先来的是一群长老。
其中一个毫不客气地将脑袋放在我头顶上,开始吸收我的灵力,试图把我洗成人干。
可他吸了半个时辰,吸得不多,但总是吸不完。
我看他挺投入的,朝他吐了口唾沫。
他猛地松手,倒退一步。
大怒之下,他运起灵力朝我打了一掌过来。
我堪堪闪身躲过,他打在了石壁上,被石壁尽数吸收。
他还想再动手,被其他人打断。
有人恍然大悟:
「是仙骨!」
「第二根仙骨!」
我背过身,朝他们扭了扭屁股。
恭喜你们,猜对啦!
一群长老着急忙慌去禀告剑尊。
我翘着二郎腿躺回去。
一群人走后,地牢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
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你还要看多久!」
白屠锦深深地看着我,目光十分复杂。
他无颜面对我,可又想要看着我。
他说:「阿惜,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等他来救,我早就死了。
也是,他说的是他的行为动作,并不是承诺一定会救出我。
诡计多端的兔子,还和我玩文字游戏。
「怎么,你又想要我的仙骨?」
他的眼神中闪过伤痛,狼狈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万剑宗最最尊贵的剑尊踏进了地牢。
他依旧是那千年不变的白衣白发模样。
他比那些长老体面很多,没那么粗暴。
他似乎想与我促膝长谈,缓缓开口道:
「这世间,已经有一万年没有人成仙了。」
「无论是人,是妖,或是魔,都没有成仙。」
「人人都在探究成仙之法,有人说,成仙之法在仙骨上。」
「除你之外,我见过三个身负仙骨的人。」
「所以,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要你的仙骨。」
我猛然睁开眼,看向他——
仙气飘飘,如神祇般俊美。
地牢阴暗,照得他半面如同修罗。
这不是神仙,是个恶鬼。

-13-
「你猜的没错,我体内也有一根仙骨。」
「仙骨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难得,当然,对你来说似乎也是。」
我瞪着他:「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他看着我眼里的厌恶,满意地笑了声。
「但你太不服管了,我不觊觎你的仙骨,也有人是觊觎。」
「我不会庇护一个不服管的人。」
所以,这才是沈缈缈安然无恙的理由。
因为她够听话,够忠心。
「钟惜,靠你自己是收不住仙骨的。」
「我现在,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神仙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纡尊降贵朝我伸出手来。
只要我愿意握上去,我会再次变成他的关门弟子。
我会在万剑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可以拳打白屠锦,脚踩沈缈缈,吹吹耳边风,还能搞掉几个长老。
确实足够诱人。
我伸出手,朝他的手握去。
然后,死命戳了一下他的掌心。
戳不到你脚心,我还戳不到你掌心了!
剑尊猛然收回手,眉眼凌厉地盯着我,威压顷刻压了下来。
我被压制在地上,喉头腥甜,脑袋疼得厉害。
但这灵力威压显然不如在地牢外那么强烈。
我咽下血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过是想知道,我到底为何会有第二根仙骨。」
剑尊并无被戳破目的的恼怒,淡定道:「你若是直说,我可以让你少受些苦。」
我笑了笑:「才不怕你,你又不是没对我下过手。」
那折磨得我更不得一死了之的毒药,我又不是没中过。
「你不怕,那他呢?」
他话音落下,我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呼唤——
「娘子!」
孟安康被扔到了我面前。
他看到我眼睛瞬间发亮,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我拖累了。
他爬过来抱住我,焦急地问道:「娘子,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借着幽暗的光亮,我看到了他断了腿。
剑尊微微垂眸,开口道:「谁干的?」
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回话:「我看他不安分一直要跑就——」
他话音未落,两条腿已尽数不见了。
他惊愕地倒在血泊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剑尊看向我:「钟惜,你可满意?」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剑尊轻轻抬手,血泊里的弟子刹时化作齑粉。
他怕是死前都没反应过来,敬爱的剑尊杀人不眨眼,比魔物还要可怕。
我仅仅搂着孟安康,可这并无什么用处。
孟安康还是落到了剑尊手里。
「钟惜,你不是我喜欢的徒弟,却是我破例次数最多的徒弟。」
「你现在反悔,我可以既往不咎。」
「你我还是师徒,我们一起走长生路,一起成仙。」
孟安康在他手中拼命挣扎,可仿佛砧板上的鱼一样,只是徒劳。
「娘子,娘子,你不要答应他,他不是好人!」
「娘子,我不怕死,我们可以一起死!」
「我们说好的,永远在一起!」
他话音未落,剑尊已探入他的皮肉,扼住了他的心脏。
「钟惜,做选择吧。」
「娘子……」
地牢里,静谧无声。
唯有孟安康的一声声娘子钻进我ƭū́ₚ的耳朵里。
离我和他成亲,短短才过了两三月,却恍如隔世。
他待我挺好的。
他很笨,学什么都很慢。
特别是苍生剑,完全学不会。
我眼前的孟安康七窍都在流血,可还是叫着我的名字。
我叹了一口气。
我看向剑尊道:「你杀了他吧,反正他只是个傻子。」
孟安康那一声「娘子」卡在了喉咙里。

-14-
人。
妖。
魔。
仙。
为什么都想成仙?
做人不好吗?
我的魂魄飘了出来,看着白屠锦抱着我的尸身哭得泣不成声。
莹白的仙骨吊在那里。
血腥之中带着诡异的美丽。
我的魂魄抖了抖。
我就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害成这样。
白屠锦抱着我的尸体呆坐了七天七夜。
沈缈缈几次传音来催他。
每次都是她快死了。
结果拖了七天还没死。
像凡间一些商家倒闭前的叫卖。
后来,白屠锦把我埋进了土里,竖了一块碑。
刻的,白屠锦之妻——钟惜。
我翻了个白眼,他没看到。
我的魂魄似乎受到尸体的牵引,也进到了土里。
我没死过,不知道别人死了是不是这样。
就像是,呃,被埋在土里一样。
黑黑的,静悄悄的。
但能听见风声,听见水声。
被埋在土里第一年的时候。
我把所有的仇人都骂了一遍。
从老天爷骂到万剑宗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不死。
从万剑宗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不死骂到白屠锦。
后来实在无人可骂,开始骂很早很早以前,朝我扔石头,喊我野狗的顽童。
我要是能复活,一定要去报仇。
把剑尊的脑袋当球踢。
骂到后来,我骂得无聊了。
不禁想——
我为什么要活这一辈子呢?
活着一点也不开心。
被埋在土里第二年的时候。
我开始骂自己。
我为什么这么没用?
为什么没有本事,还要去为那些小妖强出头。
若我没有强出头,剑尊也不会觉得我不服管教,无法掌控。
若剑尊还是我的师尊,我就不会被污蔑和那些小妖勾结,杀Ṫŭ̀ₒ害同门。
那只小鹿妖反正也没几年寿命,就让她被万剑宗弟子剖丹而亡不就好了。
那只小狗妖居然异想天开,千里迢迢要来拜入万剑宗,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什么资质,有什么资格做万剑宗的弟子?活该他被人一脚一脚踹下台阶。
……
我好像要入魔了。
人死了也能入魔吗?
普天之下,有人,有妖,人妖走火入魔便成魔。
妖魔人人得而诛之。
是啊,妖魔人人得而诛之。
我反正已经被人人得而诛之了,为什么不成魔呢?
为什么呢?
因为——
被埋在土里第三年的时候。
我听到了外面有人在讲话。
白屠锦把我的墓放在荒山里,照理来说不会有人来啊。
可我听到了,有好多人。
「是大师姐的墓!」
「快来,是大师姐的墓!」
「快来!快来!」
我都被逐出师门ƭūₓ了,那还有师弟师妹啊?
可我听到了好多好多声音。
可他们的走路声音好奇怪。
有的好像四条腿。
有的好像两条腿。
有的又好像没有腿,再爬。
还有三条腿的,真奇怪。
真奇怪。
我努力回想着。
「快点,快点,他们就要追来了!」
终于,我勉强回想起来了,是那只小鹿妖的声音。
她的面容已经模糊,我已经记不得她叫什么了。
「我去拦住他们!你们抓紧时间!」
这是小狗妖的声音。
可他好像只有三条腿了。
他们在干什么?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我听到了好多人,不,好多妖在念着什么。
我的魂魄似乎在慢慢睁眼。
我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我听懂了。
是鹿族的秘术,献祭。
以生生世世换一生一世。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用我的!反正我连皮都被剥光了,我不想活了,用我的!」
「大师姐已经死了太久了,不行,不起作用!」
远处的打斗声和惨叫声传来。
我闻到了血腥味。
很快,万剑宗的弟子来了。
一群灵力低微的妖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让这场战斗持续久一点的原因,就是一边是为了捉妖妖族的任务。
另一边,是以命相搏。
可结局早就注定。
我听着那些弟子在讨论鹿角归谁,内丹归谁。
我的墓碑早就被小妖们毁掉了。
鲜血顺着泥土的缝隙渗透进了地下。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划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有一滴妖血滴到了我眼皮上。
我缓缓睁开了眼——
万里之外。
一弱柳扶风的女修正在练剑。
一招一式皆是正气凛然的杀招。
「我沈缈缈一定要成仙!」
她未发现,她体内的仙骨头一次震颤,灵力的供给短缺了一瞬间。
也未料到,之后多年,这段仙骨一次比一次不服管,叫她生不如死。
成仙。
人人都想成仙。
沈缈缈想要成仙。
剑尊想要成仙。
谁不想成仙?
我不想。
荒山之上。
土地掩埋血色,一地妖族残骸,引来好几只食腐的鸟儿。
突然间, 土地松动。
一只手伸了出来。
我从地里爬了出来, 我的体内生成了新的仙骨。
新的仙骨生成了我的血肉。
似乎是混进了好多妖的血,我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了。
而后十年。
我走过山河, 走过红尘。
我见苍生, 苍生亦见我。
我做过人。
死了以后还做过魔。
然后又做了妖。
到最后, 发现, 人、妖、魔都一样。
只要活着就好。
可有座山,遥遥镶嵌在天边,在看不见的地方,堆砌着数不尽的尸骨。
我要去一趟。
去给我的师弟师妹们讨回一个公道。
也给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可蚂蚁难以撼动大树。
好在, 我还有仙骨,无数人想要的仙骨。
无数人接近我。
有人变成兔子。
有人装作傻子。

-15-
一个真正的傻子,哪会这么讨人喜欢?
孟安康化作黑烟从剑尊手里逃脱。
他是一只魔。
一只修为很高的魔。
他朝我道:「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从我到孟府的好多年前开始, 就知道了。」
他可是我特地相中的。
我在地里躺了三年。
后来, 又布局了好多年。
我要找一个能和剑尊抗衡的ťű̂¹人。
我要等一个回到万剑宗的契机。
我还要编造一个让我们在这个地牢大团圆的理由。
「你打败他,我便把我的仙骨送给你。」
孟安康闻言大笑起来。
他笑了好久, 才停下来道:「娘子, 我不是你的狗。」
我哀叹了一口气。
这个要求是有点难。
我道:
「那你在旁边帮帮我总行了吧?」
「先帮我把洞口封住。」
孟安康这次没有拒绝。
在剑尊冰冷的眸光下,我笑了起来。
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我最大的仰仗, 就是我的仙骨。
能给我源源不断供给灵气的仙骨。
我耗尽他的灵力,我就能赢。
至于剑尊那条仙骨, 给他打断就好了。
反正我的能再长,他的又不是自己的,长不了了。
剑尊看着我一派轻松的样子,面上露出几分疑惑:「你真的觉得能杀了我?」
我点点头:「嗯!」
「夫君,记得救救我哦,我会送你仙骨的!」
说着, 我运起灵气冲了过去——
16 后记
好多好多年后。
街上熙熙攘攘。
有妖有人, 还有魔。
恰逢迎亲的队伍路过, 敲锣打鼓。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
菜市场上小摊小贩叫卖着。
茶楼里的说书人正在讲几百年前有个宗门叫万剑宗。
那曾是这天下最大的宗门。
降妖除魔, 维护正道。
可惜后来剑尊被一妖一魔围攻,虽然将妖魔斩于剑下,但自己也当场殒命。
这都是万剑宗里头记载的事。
后来万剑宗经历大乱。
连剑尊身负仙骨的弟子和她的道侣都死了。
大乱过后, 万剑宗渐渐衰败, 到如今,已查无此派。
却有人道:「我怎么听说,是那剑尊自己作恶多端?没有渡过天劫!」
还有人从万剑宗宝库里搜出来一堆曾是有主之物的宝贝。
正在此刻,有一长着鹿角的小妖道:「你们说的都不对!」
「是曾有一仙子,叫钟惜, 她嫉恶如仇,心地善良……」
「后来, 那一战,是钟惜仙子将剑尊打败了!」
小鹿妖洋洋洒洒讲完, 喝了口水道:「我们现在妖族都会供奉钟惜仙子!」
在场没多少人信。
有人问道:「你说的这个人, 这么厉害, 我们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她这么厉害,怎么没有成仙?」
小鹿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气得涨红了脸。
也就在这时, 刚才反驳她那人杯子突然倒了,泼了他一裤裆的茶水。
另一人嚼花生时,突然磕掉了一颗牙。
小鹿妖拍手大笑。
「是钟惜仙子显灵了!」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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