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君心

我娘半边脸全是疤,爹说那是天生的。
直到心爱之人与我欢好的第二天,一碗避子汤,一碗生疮药摆在我面前。
「阿倪,选一样,你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1-
这是我重活的第三世。
我看着熟悉的床帘陷入沉思。
第一世,我选了生疮药。
我娘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依旧与我爹恩爱一生,我笃信自己也可以。
结果因为惊吓到江詹的正妻,被扔入枯井中。
第二世,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爹娘我不嫁了,我没有信心能寻得一个像我爹那样的郎君。
我就又被送给了江詹。
我想,这次选避子汤总没事儿了吧。
却因为江詹正妻嫉妒我的容颜,划花了我的脸,又将我扔入了枯井中。
第三次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错下去了。
爹又不在家,看着做刺绣的娘,我问:「娘,以前爹说,你脸上的疤是天生的,是吗?」
娘的手一颤,针差点划破皮肤。
「嗯,生下来就有。」
我知道她在骗我,因为我第一世用了生疮药的脸,和她一模一样。
沉默几许,我扯起嘴角,开玩笑道:「那太可惜了,若是娘没有这个疤,我还能长得更美些。」
娘浅笑一声,眉目柔和地看着我:「倪儿已经美若天仙了。」
和前两世一样,江詹是跟着我爹回来的。
我娘把我拽到镜子前,梳妆描眉。
「跟你父亲一同回来的男子是个长相俊朗的,倪儿定能看得上。」
我看着与上两世别无二致的妆容,喃喃道:「娘,我不想嫁人。」
「乱说什么,女子终得寻一如意郎君,才能不负此生,说什么不嫁。」
我抓住娘梳头发的手:「若我不喜欢父亲带回来的男子呢?」
「你们也让我嫁?」
娘看着我蹙起眉来,担忧道:「自然不会。」

-2-
再见江詹,我的心里已经毫无波澜,看着他甚至厌弃。
毫无责任心的男人,对我爹娘保证一定好好待我,对我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个也没做到。
袖子中的手越攥越紧。
「倪儿,倪儿。」爹唤了我两声,「这是江公子。」
江詹眯着桃花眼,笑盈盈地打量着我,衬得他温润的长相更加生动起来。
第一世,我就是被他的外表所蒙骗。
轻信他娶我为妻的承诺,结果跟他去了江府,任他把我放在杂草丛生的院子。
他口口声声道:「再等我一段时间,我跟父母说好后,肯定迎娶你。」
等来的却是江府红布遮檐,娶来别的女人。
我忍住心里的愤恨,朝他作揖。
țų²「江公子好。」
他红了脸,故作镇定:「林姑娘好。」
爹看着我俩甚是满意,借口离去。
「我回来还没ẗṻₕ和你娘好好说过话,你们先在此处等一下,我待会儿过来。」
屋中只剩我们二人。
我没有遮掩:「你我年岁都不小了,是该成亲,但我看不上你。」
江詹愣了愣:「为何?」
「江公子不是我喜欢的人。」
说完我就往屋外走去,他拦在我跟前。
「只见一面就定了以后?还是说,林姑娘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听着他温润的声音,我心里厌恶至极,微蹙着眉,只说:「公子所料不错,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待人走后,我爹脸色铁青地进了我屋里。
「你和江詹的婚事是早早定下的,若心里有人,就尽早忘了吧。」
「若女儿不想嫁给他呢?」
桌面被用力一拍,吓得我娘在他身后发抖。
「放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一句不想嫁说了算的。」
我看着这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幼时和我并不亲近,我只当他是个顶好的丈夫,眼里心里只有我娘一人,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这样。
我娘哭着劝我:「倪儿乖,就听你爹的话……」
「嫁给江公子做见不得人的小妾吗?」
我娘噤住哭声,呆愣地看着我。
「或者,是不如小妾的外室。」
娘的眼眸黯淡下去,却被父亲的一声呵斥声惊醒。
以往我看到他黑着脸暴怒的样子,只会蹲在娘背后瑟瑟发抖。
但毕竟不似从前了。
我迎上我爹的目光,言之凿凿:「我娘说了,若我不喜欢,可以不嫁。」
下一秒,一个狠厉的巴掌拍在了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在脸上蔓延。
我爹怒目瞪着我:「这个家,是我做主,你娘说的不算!」
说完就挥袖离去,吩咐下人看着我哪也不能去。我娘继续劝诫:「倪儿听话,你爹说那江詹是个家世清白的人家,家底还富裕,你去了不会吃苦。」
「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
我死死盯着我娘脸上的那片疤,良久后。
「娘,爹是真的爱你吗?」
「当然是,我和你父亲真心相爱,也想让倪儿也找个如意的郎君。」
「那你脸上为什么有这道疤?只有富贵人家见不得人的妾室才有的疤痕!」
我娘又一掌扇在了我脸上,力气很小,但我觉得很疼。
她心疼地抱住我哭:「倪儿你不懂,咱们女人家只有嫁个男人才算没白活这一生。这世间男子不是好色,就是贪财,你爹已经很好了。」
我心里失望至极,喃喃道:「若他是逼我去死,你也觉得他好吗?」
她捶打着我的背,哭喊着:「那是你爹,他怎么会逼你去死?」
我以为我虽然没有父亲的呵护,起码有母亲的爱,可现在看来,二选一,我娘的选择终究不是我。
她问我如何知道她脸上疤的来历。
我撒了个谎,说是在外面听书时听别人说的。
她松了口气:「外面那些都是别人编的故事,倪儿不用信。」

-3-
我在家闹了很久,娘为了哄我,说去劝劝父亲。
很久家中都没有动静,本来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了。
直到家里挂起红布,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问布置的下人:「家里是要办什么事儿吗?」
下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只说是过节用的。
谁家过节需要挂红布?
我伏在贴身丫鬟春儿的耳旁:「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套套他们的话。」
晚上春儿回来,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姑娘,是你要嫁人了。」
刚一说完,外头推门进来了人,那些侍从拖着我的丫鬟就往外走。
「你们做什么!」
我上去拦着,却被嬷嬷拽住。
「姑娘,这丫头不实诚,偷偷谈论主人家的事情,老爷让我处置了。」
「姑娘救我,姑娘,呜呜。」
春儿被人堵上嘴拖了出去,我在屋里横冲直撞,想要撞开那些婆子。
「春儿别怕,春儿别怕!」
屋里屋外乱作一团,没一会儿外面就没了声响。
嬷嬷把我放开:「姑娘要嫁人了,是好事,别为了不值当的人难过伤心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春儿的尸体还在。
身上没有血,她是被人活生生捂死的。
我和春儿从小一起长大,第一世我跟江詹走的时候带上了她。
为了保护我不被江府的人欺负,她被那些黑心婆子堵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第二世为了她能活下去,我独自跟着江詹北上,或许这样,她能活得很好。
我抱着春儿的尸体一遍遍道歉。
从夜里到白天。
我拿出积攒的钱,托人给春儿找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
我穿着喜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和前两世一样,江詹以江家远为由,要先在我家举办个小型的仪式,拜别父母。
然后跟他北上回家,落入圈套。
临走之前,我直直地看着娘:「娘,若有一天,让你离开爹跟我走,你走不走?」
直到我从家中离开,娘都没告诉我答案。
算了,不重要了。
反正按照前两世来看,从此一别,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4-
北上的马车里,我并不热络。
江詹小心看着我,将手轻轻地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清润温朗的声音响起:
「若是难受,我叫车夫停下。」
我微微挪动了下手,却没挣开。
「不用了,尽快赶路吧。」
让我快点赶到那个死过两回的地方,弄明白真相,为春儿报仇。
这一世回程的时间因为我拒婚耽搁了,推迟了半月,正巧赶上流寇逃窜。
一支箭插进马车的时候,江詹将我护在了身后。
「小心!」
我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武功,文武上看,他更像能文的那类。
车夫已被流寇杀掉,江詹让我待在马车里不要出去。
束起的马尾因为碰撞散落下来,我想提醒他一下。
心里又纠结,若是他被流寇杀掉,也算是把源头解决,报了仇。
欲言又止的样子在他看来是不舍,他猛地抱住我,语速越来越快:「阿倪别怕,我一定护着你。」
护着我?去死吧你。
江詹飞下车,与那群流寇殴打在一起。
战况并不明朗,虽说江詹看上去身手很好的样子,但耐不住人多啊。
为了保命,我趁人不注意,驾上马车跑了起来。
「驾!」
「阿倪!」
江詹在身后呼喊着我,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响。
我被追过来的流寇赶上,前后夹击。
怎么前面也有?我在心里懊恼。
结果两支队伍打到了一起,他们不是一队的。
尘土飞扬,我趁乱跑下了车。
树多草高,指不定能有条生路。
我一股脑往林子深处跑,身后有人追来。
「救命啊!」
被人拦腰抱了起来,我被生生地吊在半空。
那人的手紧紧揽住我的腰,马背颠簸得我直想吐。
「放,放,放下我咳咳咳。」
马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将我放下,我眼前一黑。
耳边还有他絮叨的声音:「你这小娘子,放下你,你就被他们掳去了,我是在救你,好不好,还挠我……」
缓过来后,我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五官英俊,眉梢带怒,呈现乖张锋锐的感觉。
看着他手臂上被我挠的血痕,心中有些羞恼。
「抱歉公子。」
他细看了我一眼,朝我凑过来。
「你这小娘子,还怪好看的。」
说得我脸颊发热,我往后躲,他却不知避讳。
「我若真的听了你的话,把你中途放下,你早就被他们强掳了去,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男子,可真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我无奈:「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啧了一声:「就这?」
我有些抱歉,出门时,娘给我带了一包金银细软,放在了马车里,但现在估计已经被那群流寇拿走了。
看我满头愁绪,他问:「你坐马车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我要去濮阳。」
天子脚下,江詹的家。
他乐了一声:「那挺巧,我也去那儿,咱俩可以搭个伴。」
我心里泛起嘀咕,平平白白被人救了,去的还是同一个地方,不会是陷阱吧。
他似是看透了我的内心:「小爷对你没兴趣,若是真想占你便宜,就直接将你掳上马,才不会顾及女子的名节单臂捞你,被你又抓又挠,我胳膊还累得慌。」
我被他说得心里更加羞愧起来:「是我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傲娇地撇过了头:「知道就好。」

-5-
我们二人搭伴上了路。
行路工具只有一匹马。
我和楚尘一路上颠沛流离。
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现在互相嫌弃。
他活得太糙,恰巧前两世因为江府没人给我送饭,我只能在院中自己生火做饭,练就了一身做饭的本领。
我就想这一路上的吃食我负责吧。
这人满脸不信:「你那小手细皮嫩肉的,还会做饭     ?」
我与他呛声:「怎么不会,总比你把鸡直接扔火里强。」
他张口还想辩,我直接堵住:「你若想吃饭就安静点,咱俩吃饱了好上路。」
他被我跋扈的劲儿气笑:「好啊,初见时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现在本性暴露了。」
我把木头扔给他:「给你一个正名的机会,把木柴点着。」
楚尘也不说话,大手握着木头哼哧哼哧地钻木取火。
火苗点燃了,他又摆出那个傲Ţű₀娇的死样子。
「就这点东西,小爷一动就着。」
「嗯,楚大爷最厉害了。」
夜间蝉鸣声越发响亮起来。
我踹了脚旁边睡着的楚尘。
「醒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眸中似有雾霾。
很快就柔和下来,像是我看错了。
「鸡好了?」
我把撕下来的鸡腿递给他:「嗯,吃吧。」
他大口吃着,一点儿也不斯文。
「你这厨艺不错啊,荒郊野岭还能把鸡烤出鲜味,你家竟让你学做饭,实在稀奇。」
我刚被夸得沾沾自喜,就让他后半句说得跌落谷底。
小口吃着鸡肉,嗫嚅道:「走投无路才学啊……」
若不是前两世被关在江府差点饿死,大概我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快到濮阳城门的时候,我让楚尘停了下来。
「你我二人就在此处分别吧。」
圈着我的那双胳膊不松开。
「楚尘?」
他用头撞上了我的后脑勺,疼得要命。
「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
「干吗!我一路上给你做饭解你嘴馋,已经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他无所谓道:「好歹一路上搭伴保命过来的,咱俩也算经历过一次生死了,你真就与我各走各路了。」
「那怎么?孤男寡女搭伴赶路这么久,别人知道了不说闲话啊。」
楚尘不说话了,松开我让我下了马。
跟着他赶路的这段时间,是我从来没体验过的肆意快活。
眼下要走,心里还有些不舍。
我朝楚尘作了揖,就听见他在马上嗫嚅:「总得,总得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吧。」
我假装没听见,径直朝濮阳城门走去。

-6-
我问守门的官兵,江府在哪里。
「奴家和夫君在路上碰上流寇,我二人因此走散。」
江詹家在濮阳是有名的富庶之家,官兵一听,问都不问,牵来轿子就让我赶紧往江家走。
我一时搞不懂情况。
官兵:「现在满城贴着夫人您的画像,江公子找你许久了。」
还没到江府,就听见疾驰的马蹄声。
我撩开帘子一看,是江詹。
送我的人在车外打趣:「夫人可真是江公子的宝贝,骑上我们送信之人的马就来了。」
马车停下,我深吸了口气。
一个女人在流寇混乱中这么久杳无音信,不管是死是活别人都要说闲话。
我用力眨了眨眼,下了马车。
江詹朝我跑过来,眼里布满红血丝。
他猛地抱住我,声音都有些发抖:「阿倪。」
青天白日的,我还没开演呢,他就做出这种举动。
旁边的人看着我俩偷笑,我只能适时地抚上他的背,手指抹泪。
如前两世一样,他带我进江府的时候并不容易。
前两世的理由无非是江家不承认这门亲事,不作数。
这一世变了,嬷嬷堵在老太太房门口。
「林姑娘消失这么久,身上可染了病?不如先去做个检查,老太太身子骨弱,若是被染上了那可不好。」
尖酸刻薄的劲儿和上两世一模一样。
我知道她们想做什么,不就是想证实我在逃亡路上被人奸辱,不是处子之身了吗。
这一世我可没有那么逆来顺受,还以为我会跪在地上求你们让我进江府的门呢。
「江公子,若府中没有我落脚的地方,还求你先借我些银两,我出去找房子住。」
他攥紧我的手,眸中还是那么坚定,我在心里暗自唾弃,装模作样。
「嬷嬷,娘也知道我在濮阳找阿倪的事情,全城都知道我有个在外成亲的娘子,现在让她出去住,会坏了家门名声,那我就先带阿倪回房了。」
他把我安置在了南院,离他住的院子最近。
那看来离他迎娶正妻还有一段时间。
「江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父亲非要我嫁你。」
在马车上的时候,我曾问过他,我俩之间明明不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从江家人的态度上就能看出。
但他不说,只说等我到了江府自会告诉我答案。
看我不忘追问,他一时失语,沉默了许久。
「我倾慕你许久,求岳丈嫁女。」

-7-
今世的进程似乎与前两世不同了。
江詹要去考取功名,他拜了濮阳城最负盛名的学究为老师。
他说:「等我上榜,就正式迎娶你。」
我心中五味杂陈,嫁不嫁他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我只想知道我爹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他,那个生疮药为什么给我娘用了,还要给我用。
还有,春儿不能白死。
我别过脸,不愿意瞧见他这副模样,装得多深情一样。
「哪怕最后嫁你,也不是我心甘情愿。」
他久未说话,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忽然把我紧紧地揽入怀中,如同找回曾经丢失了的珍宝。
「我不信,阿倪别说气话。」
听到熟悉的话,我如同被雷劈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一世,他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我用了生疮药,每日忍痛,就为了能和他白头偕老。
结果他却要娶别的女人。
我拿着刀以死相逼,他是这样说的。
「我不信,阿倪别说气话……」
我的确没有敢主动求死的勇气,所做的不过是希望他别把心分给别人。
可也正是让他移情别恋的那个人,将我扔进了枯井。
江詹去学堂之前,吩咐下人要尽心尽力伺候我。
我的行装因为路上遭劫早已丢失,江詹让下人们去给我做几身衣服。
她们给我送来的衣服,里衣用致敏的药水浸泡过,外袍的细针扎在上面都没拔掉。
她们催促着让我换好衣服去跟老太太请安。
「公子心善,为了寻你满城贴告示。但你要有自知之明,现在不过是看你可怜收留你,别幻想成为这里的主人。」
我不想惹事,跟着她们去了老太太房里。
刚一进屋,就被人踹了膝窝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地板上。
「林姑娘没规矩吗?请安都请不好。」
我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给老太太请安。」
抬头一看,压根没有老太太人。
这是她找人来给我教训呢。
我一站起就被她们死死按住,膝盖接连磕了几下,疼得不行。
「嬷嬷们这是干吗?」
她们端来一盆水:「这是让姑娘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水从头上浇下来,衣服开始发挥药效,整个人又疼又痒。
她们嘲讽着:「姑娘倒是好耐性,这都不哭不闹的。」
哭?该流的泪早就流完了。
疼可以忍,但痒实在受不了。
我顾不得这些丫鬟婆子的目光,在身上抓挠起来。
她们见目的达到,看着我的窘态嘲笑起来,像是要将我的自尊狠狠碾进土里。
我咬紧牙关,三世了,怎么可能还让你们这么欺负……

-8-
我自请成为下人,第二日就换上了下人的粗布衣裳,一步步落入她们的圈套。
「你过来。」
嬷嬷叫住我。
刚走近,她就一掌灰朝我挥了过来。
使出蛮力在我脸上涂抹着锅底灰。
抹完还满意地喟叹一声:「嗯,这样才配你的身份。」
为了让我出丑,她指使我去给正在学堂上学的江詹送饭。
她对着和我一同去送饭的两个人吩咐:「你俩看好她,若是回来她脸上变了一点儿,有你们受的。」
去往学堂的路上,她俩紧紧盯着我的双手。
生怕我把脸擦干净,去勾引她们的少爷。
我摆出做小伏低的模样:「两位姐姐,我的身上还有些痒,实在有些忍受不住了。」
见我这副样子,她们嘲笑起来:「呀,那你快挠挠啊。」
我的手在身上胡乱抓着,顺势用手帕擦掉了脖子上为了遮盖过敏红肿涂上的粉。
她们自顾自笑着,说我像个杂耍的猴子。
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脖子上的那一片红。
学堂门口,全是各个府里过来送吃食的下人。
她们二人把饭盒递给江詹。
「公子读书辛苦了,快吃饭吧。」
他的注意力不在任何人身上,打开饭盒就自顾自吃起来。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我就算脸没涂那么黑,他也看不到我。
学堂门口人多了起来,路过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江兄,这是你家的下人啊。」
一男子拍上低头吃饭的江詹肩膀。
江詹蹙起眉,朝我这一看,眼底慌乱起来。
「阿倪。」
我梗着脖子希望看过来的人能注意到我颈上的红肿,而不是黢黑的脸蛋。
「你怎么变成这样,她们欺负你了?」
旁边两个丫鬟面色沉重起来,她们以为江詹是因我好看才带我进门的。
以为见我这副邋遢样,自会嫌弃。
她们受到惊吓,缩成一团。
周围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
江詹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可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你们二人回府以后,自去领罚。」
很好,还是没注意到我脖子上的红。
江詹过来碰我,我立马弹开:「公子自重,我现在不过是江府的下人。」
话音一出,本打算散了的看客们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纷纷停下脚步。
江詹眼底瞬间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略带紧张地开口:「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她们欺负你欺负狠了。」
「她脖子上红了一片,你没看到吗?」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感激地看向那个有眼的人。
居然是楚尘!心里莫名地慌起来。
江詹歉意地看我一眼,抬起我的下巴,楚尘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脸这么黑,应该认不出我吧……
他的眼神蓦然移到了江詹挑着我下巴的手指上,我心一慌,把头移开。
尴尬地往下演:「求公子给条活路,林倪来日当牛做马一定答谢公子。」
林倪,寻人启事上出现过的名字。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

-9-
看戏的人太多,没多久就传遍了濮阳。
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被夫家嫌弃,鞭打折磨成下人的故事广为流传。
江詹也回来了,主要是江老太太已经被外面的风言风语气病了。
整个府中都能听到下人被鞭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我心里顿感一丝爽意,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第一世欺负我和春儿的共犯。
我刚把脸上的炭粉洗去,江詹就敲响了我的房门。
「阿倪,我罚过她们了,以后没人敢再伤害你了。」
看着他担忧的模样,我突然想笑。
「不敢伤害?江公子,请问我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江府的?」
「自然是……」江詹顿住。
我追问他:「未过门的妻子?见不得人的小妾,还是领银钱的下人?」
「江詹,我不稀罕你们江府,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我爹,为何非要把我嫁给你。」
江詹被我逼问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我毫不留情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喃喃:「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拧起了眉,不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说,他也是重生来的?
我问他:「江詹,你为何非要我留下?」
江詹深情凝望我:「我喜欢你,每次见到你都很欢喜。」
「喜欢吗?那你为何不娶我,不给我名分?」
寂静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压抑着情绪:「我已经向我娘争取了,考上功名以后,就能娶你了。」
「阿倪,你等等我,好不好。」
说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眼睛忽然瞟向我的嘴唇。
前两世的经历历历在目。
我心一惊,猛地把他推出去,拍上门:「江詹,我不会嫁你。」

-10-
外头许久没了动静,我刚松下一口气。
就听见窗户在吱呀响动。
我走过去想要关严,却见一黑影刷地出现。
「救……」
惊声尖叫的我瞬间被他捂住。
「是我。」
看见来人,我瞪大眼睛。
「你怎么在这?」
楚尘气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来看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这一路上你居然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那是我没说,我又没骗你说我是闺阁小姐,怎么,难不成你……」
我瞪他一眼,忽然发觉我们二人此时离得很近。
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劲,我一脚踩到他的脚上。
「胆子真大。」
我那一脚因为心里的不安没把住力气,疼得他眉头紧皱。
「你居然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恩人?
「都说了我给你做饭饱你口福,算是报了你将我从流寇中救下的恩情了,你怎么还说。」
他挑了挑眉:「今日若不是我帮你,你能把戏演下去吗?梗着脖子像只大鹅一样。」
我小脸一红,也是,毕竟他是中午在场诸人唯一一个长眼的。
就是……
「你才像大鹅!」
他不理会我的呛声,朝我扔过来一个药瓶子。
「洗干净涂上,早晚各一次,三四日便好了。」
刚想问,发觉他是说我过敏的病症。
脸颊微微发热:「好。」
他也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你若想离开江府,我在城中有房产,或者你住到客栈……」话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我摇了摇头:「我得留在江府。」
也许是我看错了,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落寞。
「找你父亲嫁女的真相吗?」
我瞥了他一眼,居然还偷听我们说话。
他解释道:「我刚刚来得不巧,刚爬上窗户的时候,他正好敲门,就听到了。」

-11-
我谢绝了楚尘的好意,将他轰走了。
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一世和江詹两情相悦的时候,他和我爹会偶有信件来往。
他并没有告诉我,是第二世时我自己发现的,因为那上面的印章是我爹的印章。
什么重要信件会用上印章?
自从江府的下人被罚过后,哪怕她们心里有气,也不敢说我什么。
一个个都懒得看着我。
江詹也不在家,正好给了我去书房的机会。
我趁他们不注意,学楚尘从窗户爬了进去。
虽说摔了个跟头,但好在没人发现。
我痛苦地回忆着上一世发现书信的那个盒子,到处翻找。
刚一找到,还没来得及惊喜,书房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我心一惊,急忙蹲下,腿骨磕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哼。
「有人在书房吗?」
来人渐渐走近,我靠在书桌后强忍着腿骨上的疼,汗水都滴了下来。
「喵呜——」一声猫叫将那人吸引了过去。
见那人走远,我松了口气。
抬头就见楚尘又出现在了窗户上,吓了我一跳。
我低声呵斥他:「你,你怎么天天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啊。」
楚尘指了指自己,装作惊讶道:「我?」
他从窗户上跳下来,竟然一丝落地声都没有。
「不是我,你早被人家抓住了,还说我偷鸡摸狗,你在做什么?」
我抱住怀中的盒子:「找真相。」
他看我额角沁出的汗,想要伸手帮我擦掉。
手在半空顿住,又放下。
语气忽然变得顽劣:「心态这么差?看你出的汗。」
我重重地呼了口气:「我腿骨磕在桌角了。」
他从我脸上移开,终于发现我受伤了。
白夸他长眼睛了。
楚尘手忙脚乱地抱起我,闹出了动静:「我应该怎么做?」
看到又有人来,我急起来,语速越来越近:「带我飞出去啊。」
「我不会飞!」
「你平常怎么翻窗户的,就把我怎么带出去。」
楚尘终于智商回笼,单臂捞着我,一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12-
盒子里放着江詹和我爹来往的信件。
楚尘带来了我爹是濮阳林家儿子的消息。
十几年前,林家生意越做越大,变得富庶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地位最低的角色。
为了家族发展,林家让当时的林天则娶了个小官的女儿,好歹攀上了士。
我看着那个女人的信息,不是我娘。
摇摇欲坠的信念在此刻终于崩塌,我娘,果真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跌坐在椅子上,打开了那个盒子。
熟悉的印子映入眼帘,一共有两封信。
第一封,是我爹卖女的证据,一千两白银的收据,我冷笑一声,竟不知自己这么值钱。
第二封,是我爹教江詹如何能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办法。
我看着里面的内容瞳孔一缩。
「用药遏制,美色或生育,缺一者便可使女子终身自责依赖。」
心中深感委屈,我爹,我亲爹,竟然如此折辱我。
两世啊,我在临死前都心心念念的父亲,不承想,居然是害我的始作俑者。
把我卖给别人,又教别人怎样控制我。
究竟是为何!
楚尘担忧地看着我:「你爹前几日刚来濮阳,你要见吗?」
楚尘说,近两年我爹每年都会回濮阳一段时间。
这也对上了,我爹总是借故要去外头做生意,每年都会离开家一段时间。
没想到是到濮阳来了。
搞清了真相,我一点儿都不想再待在江府。
我忍下歉疚感,抬眸准备向楚尘开口。
却听见他说:「我那房子很大,只有我和管家两个人……」他看着我殷红的眼睛,声音低沉,「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住。」
我的心在发颤,从苦涩的喉中ƭŭ̀ₓ挤出「嗯」的一声。
面对眼前人的善意,我终究是控制不住情绪,低头流起了泪。
他把手伸过来,我不解。
结果他抬手,就将我拉进了怀中:「抱歉,趁火打劫了。」
我被他逗笑,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又哭又笑,只能胡乱地擦着眼泪。
他将我的手握住:「想哭就哭,泪要流出来,那些伤痛才作数。」

-13-
我是光明正大从江府大门出去的,一共三世,每次江詹带我回家都是从侧门走。
江詹听到信儿赶回来了。
他拽住我:「阿倪,你为何不能等等我?」
我平静开口:「等你?我又不喜欢你,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却因惧怕母亲,名分都不敢给我一个。行为举止更是让我看不出喜欢我的意思,把我耗在这府中,让我被别人欺负,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江詹顿了顿,嘴里喃喃:「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你该等我,等我的……」
手依然攥得死死的。
看着他一副痛苦的模样,我连一丝爽意都感觉不到。
三世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曾经对他的那丝恨意,也消磨全无了。
门口聚满了江府下人和赶着前来看热闹的路人。
我用力地挣开江詹,回头看了下这个困我两世的牌匾。
再也不见。
我还是决定先去找我爹,再看下一步怎么走。
为了避嫌,我让楚尘找了辆马车来接我。
直至我上车,江詹再没发出一点声响。
我也假装没注意到,他看到马车时握紧的拳头,和阴沉至极的脸色。
等我到客栈的时候,就见楚尘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爹。
我爹虽面色镇定,但敲打桌子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看见我来,似是松了口气。
摆出父亲的架子:「倪儿,江詹就让你和这种人混到一起吗?请人过来一点儿也没有礼数,粗鲁至极。」
楚尘看我到了,出门前说:「我去请你这爹的时候,他说要先见江詹。」
我想到了其中的缘由,低声向他致谢:「谢……」
他挑了挑眉,露出不满的神色,出声打断我:「天天谢来谢去累不累,你先跟他聊吧,我就在外面。」
门被关上后,四周寂静,落针可闻。
小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我又害怕又期待,怕的是自己是不是课业没做好,或者哪做得不对,又惹恼了父亲,要遭他训斥。
期待的是平时不理人的父亲,终于能跟我说句话了。
现在看来,可能他打心底就不疼我这个女儿。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开口:「把那一千两白银给我。」
他愣了一下:「那是江詹给的彩礼钱。」
说得好听。
「我和江詹不会成亲,他们家也不会认我这个媳妇。」
那双矍铄的眼睛看着我:「可你们已经在家里简单办过仪式了,你便是江詹的人。」
「所以无所谓正妻还是小妾,只要我跟着江詹就行是吗?」
父亲哽住,一时无声。
我说:「我娘不是你的正妻,你在濮阳还有家室吧。」
听我啰啰嗦嗦地将他恶心的嘴脸揭开,我爹终究是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你懂什么?我和你娘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她脸为何成了那样?」
「我要娶的女子是个跋扈不堪的主,我不动手,等她过门,你娘连命都没有。」
我情绪激动起来:「所以你就毁我娘的容!」
他沉沉地看着我,满脸无奈。
「我为你娘,已经放弃了很多。当日我若没有带她出走,我在濮阳过得依旧潇洒快活。你自出生就过得不错,你以为这些东西天生就有啊。」
「你还是个女孩儿,你给家里带来的好处也就是出嫁时的彩礼罢了。」
我一时失语,我原以为温情的家计较起好处来,而生我养我的爹一直把我当作物件,等着出售。
「所以爹,我感激您的养育之恩,仅此而已了。」
「把那一千两给我吧,要是濮阳这里知道你在外面有个女儿,你不会如愿的。」
他近些年来当然回来得勤,带我娘走之前,家中正妻已经有了身孕,诞下一子。
先人病逝,他回来继承家产。
若让别人知道他有女儿,家产只会落在他那个同样没有尝过父爱的儿子身上。

-14-
我拿到银票,出门转身就给了楚尘。
他正抱着剑靠在墙上,被我一拍,差点没站稳。
「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
楚尘笑了起来:「变小富婆了。」
看我一脸认真,他不再顽劣。
「楚尘,我要回家去了,一千两银票对你来说可能少点,但这是我的全部了。」
看我要走,他一把拽住我。
支支吾吾起来:「你,你不去我,不是,你……」
看他嘴笨的样子,我心里不免酸涩。
我爹那么爱我娘,也终会为因我娘而放弃的那些感到后悔,每天过着表面日子,过到最后计较得失。
我和楚尘的身份差距太远了。
感情也没有说出口,就到这儿吧。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楚尘憋红了脸。
我心里虽然欢喜,但还是把他抓着我的手放下。
「男女悸动之情,不足以让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以后会后悔的。」
他却不信,斩钉截铁:「我不会!」
他一把扯过我,将我带到了客栈的看台。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底下竟然有官兵驻足。
楚尘目视下方,沉寂的眼中多了丝怒意。
「我本就不想待在濮阳,底下那群人,是来抓我的。」
我心一惊:「为何?你犯事了?」
「我是楚豪的儿子。」
楚豪将军,楚家?
本是一国之将,却因为楚豪将军在战场上紧要关头临阵退缩,死伤无数。
前有军功,后有逃罪。
圣上仁慈,给楚家留下了后人,就是楚尘。
我想过楚尘身世不简单,没想到竟是这样。
我还是不解:「为何要抓你?」
「但凡我调皮捣蛋些,他们就告我有谋逆之嫌报复我。从小到大,我进那牢狱,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楚尘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那些身上受过的伤都不存在。
我心疼地看着他:「那你还能和我走吗?」
他看着我勾唇浅笑:「你忘了咱俩是在濮阳城外相遇的吗?这里若是没有我的家,我早就一走了之了。离开权力中心,谁也碍不着我。」

-15-
楚尘牵着我走出客栈,那些官兵要上来抓人。
被他的剑挡住。
「这次抓我的证据在哪儿?我既没揍谁家公子,也没骂那些老顽固。」
官兵面面相觑,瞟了我一眼:「有人告你强抢民女。」
我眼珠一转,立马解释:「他没有强抢我。」
没了由头,官兵自然不能抓了。
楚尘笑得愈发欠揍,嘚瑟道:「我们俩可是两情相悦,强抢民女是宵小之辈才做的事情。」
后半句说得咬牙切齿,我正纳闷,就看见江詹的身影。
明明一切如常,他看上去却像是憔悴了许多。
我仔细看向他的眼睛,才发现里面布满红血丝。
江詹声音低哑疲倦:「阿倪,我做过一个梦Ţŭₐ。」
楚尘啧了一声:「好无聊的开头。」
我掐他手,睨他一眼,楚尘安安静静闭上了嘴。
「我梦到我身不由己,娶了别人,因此失去你。我想,一定不会让梦里的事情发生。可是一切都好像不一样,梦里的你明明喜欢我……」
我看着江詹这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对于他,我心里已没有多少恨意。
「不过是梦罢了,愿江公子以后,能得偿所愿。」
楚尘哼唧了一声,拉着我就走。
路过江詹时,我能感觉到他抬起的手,直到走到很远,我都没有回头。
楚尘有钱,我也有钱,我们俩终于可以不用挤着一匹马凑合了。
回程的马车上,我忽然发觉不对劲儿。
「江詹怎么知道咱们在客栈呢,而且还知道是你?」
楚尘:「你不觉得咱们这辆马车很熟悉吗?」
我环视一周,反应过来。
「这是我从江家出来坐的那辆,这是你的马车啊。」
他弯了弯嘴角:「不算太笨。」
我瞪他一眼,想着他为我施计,心里欢喜起来。
「心眼还挺多。」
他动起手脚,张开手臂将我圈在怀中。
神神秘秘在我耳边道:「我还有别的心眼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将我爹的事情全部托人说给了林家,我爹以后在林家的日子全靠自己造化了。
不知道他多年以后,若是过得不好,会不会后悔。
如同他后悔为了我娘出走,又后悔弃我娘而去。

-16-
我带楚尘去见了我娘。
她却只知道问我爹去哪儿了,一点儿不关心我为何换了个夫君。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我终究是不忍:「娘,爹不会回来了。」
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居然笑起来:「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爹他丢下谁也不会丢下我的。」
我心里隐隐作痛,女儿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却只知道自己的丈夫。
「不会丢下你,不会丢下你!他回濮阳了,那儿有他的正妻,你算什么,别做梦了!」
我娘依旧在笑,笑得更加癫狂。
随后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抓住我一会儿问我爹在哪儿,一会儿嚷着要去找他。
等晕过去再醒来,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成了痴傻的模样。
我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头发散乱的女人。
「娘,我真的累了。」
楚尘在房外守着我,看我出来。
拽住我端详起来:「瘦了,真的瘦了。」
眼里满是心疼。
我控制不住眼泪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他却慢慢地拍打着我的背,如同哄孩童般轻声耳语:「哭吧,哭完了先去吃饭,身体要紧。」
思虑再三ṱúₕ,我决定和楚尘离开这里。
「看看大好河山也好,在哪里开个小饭馆也行。」
只要离开这里,和楚尘一起,我就不会觉得生活一团糟。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路上途经濮阳,并不打算进去。
却见一面熟的男子在城门口被人驱赶。
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我心中警铃大作,是我爹!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却是我见他最后一面时穿着的那件。
忽然之间,他发现了我,一跛一跛地朝我跑过来。
林家早在楚尘送了消息那天,就将我爹撵了出去。
他死皮赖脸不肯走,被曾经是府衙女儿的夫人让人拿棍子往死里敲。
「倪儿倪儿。」
沙哑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是何种情绪,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楚尘拎住了他的衣领。
我看着他的样子,喉咙泛起一股酸涩。
楚尘问我:「把他丢在这儿吗?」
我发呆失神,见我不答,楚尘拎着他就往远处走。
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失声喊了出来:「送回去吧。」
「让他和我娘,余生相伴吧。」
一傻一残,下半辈子,就随他们去。
我们去了江南的小镇上,正好是梅雨季节。
打着一把伞往山上爬,楚尘低头看我,被前面台阶绊了一下。
「你小心点。」
他小心翼翼地握上了我的手。
「拜过佛祖后就嫁我,不能食言。」
看他嘴角溢出的笑,我心里泛起甜:「骗你是小狗。」
山上有一个很灵的寺庙,我要给我和楚尘好好拜一拜,保佑我们今生无虞。
点香的时候,楚尘已经傻呵呵地跪到了蒲团上,闭眼不知道在求什么。
恍惚间,我看到寺门外出现了江詹的身影。
揉眼再抬头,门外空无一人。
许是看错了……
我对着佛祖祈求,保佑我和楚尘平安顺遂。
出了寺庙,雨停了。
楚尘嘴角扬着恣意的笑,像是已经完成了人生大事。
却见他顷刻之间变脸,朝他的视线望去。
来时不曾注意的大树上,挂着一条条红绸,上面似有人名。
我走过去看,瞳孔一缩,上面写着:「林倪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江詹的字我认识,原来刚才我并没有看错,他就在这里。
身旁的人已经气成了河豚,我笑了起来:「干吗,马上要成亲了,不高兴了?」
楚尘也不顾是不是佛门清净地,一把抱住我,将头在肩膀上蹭来蹭去:「幸亏是保佑你平安,若是写点别的,我就砍了这棵树,断了他的念想。」
太阳出来了,回程的路上,楚尘霸道地不让我想这件事。
「我没想啊,是你自己提的。」
他眯起眼睛,不知道又有什么坏心思。
下一秒,一双大手捧起我的脸,将唇覆了上来。
耳鬓厮磨之间,听见他的声音。
「还是尽快生米煮成熟饭吧。」
春儿番外
第三世我死了以后,灵魂一直在上空游荡。
黑白无常收不走我,没办法,我执念太ţû⁵深。
小姐待我很好,虽说我是从小买来照顾她的丫鬟,但她从来没有主人的架子,反而像我姐姐一样。
第一世的时候,我随小姐去到了江府。
整个府里的人,没人待见我们。
不给我们送饭送菜,小姐手巧,学会了做饭,仅有的食材也是让我先吃。
后来江府真正要娶的妻子进门,小姐的脸被药烫伤,脸上灼烧,疼得不行。
我们没钱买药,我就去雪地里用布包着雪块让她敷一下。
幸好是冬季。
只是小姐的脸还没见好,我就被江府的丫鬟婆子在雪地里欺负致死。
死后我不甘心,祈求若有来世,一定要让我家小姐寻到世上最好的男子。
第二世,我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看着小姐抛下我独自北上去江府的背影,我心里委屈。
却不想没过多久,又听到了小姐的死讯,我也跟着她去了。
第三世,小姐一反常态,死也不嫁,我恍惚记起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姐让我去套话。
在府里其他人告诉我小姐要出嫁时,我的记忆回来了。
我哭着跑向小姐,想要告诉她不要嫁。
却见门被踹开,我被拖了出去,听着小姐声嘶力竭的哭喊,我无望了。
三世了,我的小姐怎么都活不下去了吗?
我在天上看着,小姐一改坚决的态度,忽然松口,她要嫁给姓江的了。
我在天上喊着:「小姐,不要嫁!」
她似是听到了,抬头对着我笑:「春儿,我一定找到真相,给你报仇。」
我的灵魂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死时之地的上空盘旋。
我等了很久,家中发生许多事情。
老爷和夫人大闹一场,抛下夫人走了。
没过多久ẗű̂ⁱ,小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男子,俊朗无双,看着就比那姓江的好一千倍。
小姐恳求夫人放下老爷:「爹已经决定以后就在濮阳了,他不会回来了。」
夫人却不信,嘴里一直喃喃,说要等老爷回来。
小姐气急,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我听到时也震惊不已,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爷,竟然如此黑心肠。
情绪崩溃的夫人推开小姐:「那是你爹,你爹不会害你,你爹他不会!」
说完便晕了过去,气急攻心导致神志不清,从此浑浑噩噩地在床上度日。
当日拖拽打死我的婆子小厮,也被小姐和姑爷折腾了一番。
我希望小姐为自己活一回,我们果真是同心,想都能想到一处。
她要和姑爷去游历山川,临走之前,来看了我。
刚看到我的墓碑就流下了眼泪。
「春儿,对不住,这么久才来看你。」
我说:「我不怪你小姐。」
她向我介绍:「这是我未过门的夫君。」
姑爷在一旁呛嘴:「马上就过门了。」
被小姐睨了一眼。
随后陷入很长时间的安静。
再开口,小姐的声音变得颤抖:「春儿,我很对不起,那日没能护下你。」
我着急地在空中来回转圈。
我想告诉她,我不怪她,只要看着她过得好,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转得太快, 坟头上的草无缘故地被我带动起来。
小姐惊讶地看着那处, 然后抬眼看向我的位置。
「春儿,是你吗?」
心中终于无憾,我扭头看向等了好久准备接我投胎的人。
「走吧。」
算算时间,或许下一世,能投到小姐的肚子里, 再保护她一生。
江詹番外
阿倪和楚尘走的那天, 我又梦到了她。
在梦中, 她落入枯井, 我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同样的梦, 已经好久了。
从林天则把阿倪画像送来的那刻,我就意识到,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的女儿已及笄,该嫁人了。
若是我看不上,就把画像还给他, 他再去找人。
像是为物件寻找买家一样, 他非要把女儿卖出去。
我心中鄙夷他的行为,却也抓住了机会。
「一千两白银, 我娶她。」
果不其然,我见到阿倪第一眼心里就不对劲, 像是我们前世就认识。
我将她带回了家, 虽然她很不情愿。
回家路上遇流寇作乱,我只能下车与那些人打斗护着阿倪。
却见马车疾驰消失在林中,再也不见。
回到家后,我变得疯魔, 脑子里全是她。
不顾母亲的反对, 我将寻人启事贴得满大街都是。
终于,她回来了。
像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奇怪,明明我们也没认识多长时间。
我的心里怎么就全装满了她呢。
她和楚尘走后,我在家中再也待不下去。
我想阿倪, 我去了一座很灵的寺庙。
我问住持:「世上可有前世今生?」
住持摇了摇头,意味深长:「时间不能回溯,过往云烟,不过执念罢了。」
执念?若我梦中那些是真, 前世的我负了阿倪, 才惩罚我今生爱而不得,永远无望吗?
我跪在佛前, 求佛给我个答案。
他给了我。
阿倪和楚尘如约而至, 双双跪在我曾经无数次祈求的佛像前。
她对着楚尘笑得很开心,和我梦中的女孩不一样。
我喜欢看着她笑。
他们二人走后, 我让住持给我剃度。
「红尘与我已无关。」
住持操刀剃下我第一缕长发的瞬间,前两世记忆涌上心头。
心中绞痛得厉害,原来我有两世的机会, 可还是负了阿倪。
一世让她面目受损, 一世让她不能生育。
罢了,是我活该,今生就在佛前长跪不起, 为阿倪祈福。
为我的阿倪,求佛祖,让她能好好过完这一世。
(完)
作者署名:乞讨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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