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自称穿越女,奉行新式教育。
她常说:「孩子不用打,掐住命脉,自然就听话。」
自我会说话起,她便日日让我背诵《女诫》《女训》,背不出来便没饭吃。
为了活着,我学得飞快。
后来我入了皇家太学。
她要我的随身侍女和嬷嬷每日写信给她,要三人以上证明我认真进学,才肯给我发月例。
所有的钱,都在老嬷嬷手里。
我只能仰人鼻息,能否吃饱都要看奴才脸色,生了病也只能靠同窗接济。
最纯饿那一年,我悄然爬上同父皇分庭抗礼多年的摄政王的马车。
-1-
「管教嬷嬷为何说你这两天没有好生学《女诫》《女训》?就连花枝舞都没有好好练!
「既然两个人都说你不听话,你下个月的月例减半。」
陈妃娘娘的话不容拒绝。
月例减半,那下个月,我便只能靠着三两银子在太学读书了。
可上个月,我还在书斋赊了四两银子的笔墨。
想到这里,我还是想据理力争一下:
「母妃,儿臣不是没有好好学《女诫》《女训》,是先生留下的课业太多,我一时间完不成,那晚才没能及时背诵《女诫》,花枝舞也是因师娘生病,前去探望……」
她长眉一挑,不耐烦地打断我:
「别人都能完成,就你不行?
「本宫说过了,你身为公主,根本不需要同那些下等人交往,谁叫你自己管不住自己?」
我忍着脾气耐心解释:「《女诫》和《女训》我都是背了的,还有那舞蹈,虽然前一天没练习,但是第二天儿臣就补上了。」
忽地,陈妃猛地一拍桌子。
「你刚才说自己什么?你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我』?好啊,本宫本以为你去了太学,礼数能学得更周全,你怎么敢的?!」
我愣在原地。
不知道情况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我的愣怔在陈妃眼中变成了默认,她冷笑一声:「果然是翅膀硬了。
「下个月没有月例了,今日你就在大殿罚跪,若是仍不知悔过,你知道本宫的手段的。」
陈妃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熟练地走到那块被我磨得发亮的地砖上跪下。
膝盖刚刚接触到地面,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长长的嗡鸣带来的是灼热的饥饿感,我一边忍着饿,一边还在庆幸这声音没有让陈妃听到,不然她只会更生气。
陈妃离开后,管教嬷嬷来了。
她带来了懿旨。
「嘉德公主,娘娘的意思是你好生在这里跪着,今晚就别吃Ţū⁷饭了。」
我眼底划过一丝绝望。
又是用吃饭来要挟。
如今我已经算是太学里数一数二瘦小的孩子了,她还是不肯用些别的招数。
可是确实,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母妃奉行的那所谓新式教育,就是想让我听话,只要不给饭吃就行。只是,若真按照她的教育方法,我如今其实早就应该饿死了。
但是偏生我就是不死。
能吃饱饭,成了我头顶上的胡萝卜,让我这头骡子永远只能按照陈妃定下的轨迹不停地在石磨周围打转。
-2-
按理说,我在皇家太学读书,衣食住行应当一应俱全。
但是陈妃担心我离开她的蒹葭宫后,她对我的掌控便弱了,所以在入学之前同我约法三章。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要三人以上给她写信证明我今日有练习花枝舞,同时还背了《女诫》《女训》后才能进食。
不然,我的饭就要被分给底下的奴才。
最重要的是我的月例,若是每个月超过三次没有达到要求,母妃便会克扣掉。
其他种种条例数不胜数,只要违反一点,我就要被母妃责罚,轻则无饭,重则连我冬日里的夹袄都要被收走。
可是即便我全都没有违反规定,也仍吃不饱穿不暖。
因为母妃太信任那些下人。
信那些最会审时度势、溜须拍马的奴才。
她的教养让我成了同年龄段的皇子公主里最瘦小的一个。
其他公子王孙从不缺钱,就连太子最瞧不上的伴读,每个月都有至少二十两的银钱专门用来应酬。
而我的月例经过陈妃计算,原本每个月能有六两银子。
这ṱŭ̀₍里面还包括了我日常买热水洗澡和笔墨纸砚的钱。
基本上一个月下来,一文钱都不会剩。
而且为了能让那些嬷嬷和侍女别在母妃耳边说太多我的坏话,我还要花些银子给他们买礼物讨好。
六两银子已经不仅仅是入不敷出,就连填饱肚子都有些困难。
我也不是没有和陈妃说过。
可是她却连听都懒得听我说。
只说:
「刘嬷嬷和我说你在太学过得很好,你不要想着能骗过本宫,本宫岂能被你这黄口小儿骗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梳妆,描眉时她抬起头,在镜中给了我一个讥讽嘲笑的表情才继续说:
「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本宫不知道?本宫看你就是起了别的心思,整日不想好好进学才这么说,再说民间女子一年能有一两银子的开销都很难,你足足有六两,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什么问题?」
她亦知道那是民间女子。
我身处皇城根下。
太学更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地。
那地方寸土寸金,就连你想找片树叶擦屁股都能发现价值不菲。
更别提笔墨纸砚这些本就很贵的东西。
上个月我在琅琊王氏开的书铺中好生挑选才买到一根脱了毛的狼毫,那样的破东西还要我四两银子。
当初太学招募女子学生,我好不容易考上,还以为能脱离她的控制,没想到她早就有了准备。
甚至就连我打算在入太学后找皇兄皇弟他们接济一番的路也被她堵死。
整个后宫之中都知道我母妃奉行那所谓的新式教育。
这件事是她在我入太学之前和父皇说的。
那是一场盛大的宫宴,专门庆祝我们这几个入了太学的皇子公主。
父皇高兴地让后宫嫔妃讲讲自己如何教养孩子。
母妃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高谈阔论起自己的理念。
「臣妾也没有做什么,就是从不打骂孩子,这孩子能否成器看得可不是打骂,而是要学会掐住她的命脉。」
她笑着拎起我瘦小的手。
「圣上看啊,我们嘉德身上连半点伤痕都没有呢。」
我知道她说的是喜欢打骂孩子的静妃。
听到这话,静妃果然面色一变,将头转了过去。
陈妃又说:
「嘉德从来都奉行《女诫》《女训》,很是听话,这孩子天性是否顽劣也很重要的。」
她意在说那些考不上太学的皇子顽劣,这下几乎是得罪了后宫全部的嫔妃。
剩下那些人,她也逐个说去。
最后还对父皇信誓旦旦保证:「陛下,臣妾可要好好管教嘉德的,你们谁也不能插手。」
父皇哈哈大笑,这场宴会下来,让我同所有皇子公主的关系都不好了。
别说求人接济,就连见面他们都避着我走。
时不时还要在我面前说什么:
「嘉德公主真是谨言慎行,温良恭顺。」
我知道他们说我像是母妃身边的一只狗。
可是我宁可当一只狗。
母妃养的狗还有东西吃,我却是在做不对的时候,半口饭都没得吃。
如今跪在大殿,我饿得头脑发胀。
陈妃其实对我的教养有个很好的习惯,她坚信人饿到一定程度是没有任何力气做别的事情的。
所以她从来不派人在我罚跪的时候看着我。
这也给了我些可行之计。
-3-
深夜人散尽后,我来到蒹葭宫侧门。
一声口哨而过,几只小狗朝着我飞奔而来。
这是几只生活在冷宫的狗。
是早年间陈妃挑选过狗儿剩下来的狗。
同样是一窝小狗,那只小狗锦衣玉食,这些小狗就同我一样,成了后宫中最可怜的存在。
好在我还有它们。
这些小狗是我看着可怜,从自己省吃俭用剩下的米汤喂大的。
或许也有别的太监宫女可怜它们会喂一喂,这才让他们长这么大。
我的狗姐妹们,在长大后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妃身边的狗因为锦衣玉食胖成了球。
他们却因为日日提防后宫中人打狗,所以练出了一身腱子肉。
现在这些小狗也能反哺我了。
见到我过去,它们几个呜呜咽咽地贴上来,热烘烘的小狗凑在我身边,就连深秋不穿厚衣裳也不觉得多冷了。
我挨个儿摸摸,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下来。
没钱就没钱,大不了再厚着脸皮跟老师说。
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忽然我看到它们的头头朝我跑过来。
那是只白狗,在娘胎里似乎就没有多少营养,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
我怕它死了,便将它放到怀里暖着,喂饭也总是第一个喂它。
如今它也不负所望,成了这几只狗里最健康最强壮的一只。
见到我,他跳上来,将两个馒头放到我手里。
我不嫌弃它咬过,上来就是啃。
这样的场景我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这些粮食是他们辛苦给我找的,我得珍惜起来。
吃过馒头,火烧火燎的胃终于舒服起来,我挨个儿摸摸小狗,悄咪咪地回了大殿。
这一路上乌云盖月,竟然连一点月光都没有透露出来。
所以大殿的那点星星烛光就被这黑夜衬得格外明亮。
只是我离开前,是没有点灯的才对。
-4-
我一靠近大殿就被几个侍卫按住了。
陈妃坐在上首,满脸讥讽。
「知道回来了?」
我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但是面上依旧不显,只淡淡点头:
「是,女儿刚刚去如厕了。」
她随即冷笑一声:「你真是翅膀硬了,敢顶嘴了。
「若不是张嬷嬷发现本宫的塞雪有些异状,本宫也发现不了你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更忐忑了。
心脏好似跳到了嗓子眼里。
只是我越是害怕,面上就越是冷淡:
「儿臣只是去如厕,母妃何出此言?」
陈妃哼了一声,命人将我带到她面前去,二话不说便是给了我一巴掌。
我顶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处看向她:
「母妃何出此言?为何要打儿臣?」
「你偷吃东西了。」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摇摇头:「儿臣身边没人能给儿臣送吃的来,母妃忘了吗?儿臣身边都是你的人。」
她眼神冰冷,从中瞧不出半点母亲对孩子的喜爱,只有浓浓的冷酷和威严。
真是可笑,只对我一个孩子施展威严。
「你真是嘴硬,把那几只狗带上来。」
我的心脏好像忽然间不跳了,耳里传来尖锐的耳鸣,我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个侍卫下去将几只小狗的尸体抬上来。
其中我最喜欢的小白,如今已经头破血流,就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我蒙圈地望着陈妃。
耳鸣被替换成了她振聋发聩的声音: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不务正业的代价,我看你不是很喜欢这几只狗吗?
「看你也饿了好几天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只有恶意横行。
「王嬷嬷支上锅吧,就在这儿给我们小主做顿狗肉汤暖暖身子。
「本宫听说,这秋日里吃狗肉最是滋补了。」
-5-
我的小狗没了。
它如今葬身在几个嬷嬷的肚子里。
我被迫掰开嘴吃了一块,然后就是剧烈的呕吐。
吐了个昏天黑地,将肚子里的东西清干净后,我躺在自己的房中,心里只剩下空洞。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不但自己过得不好,还要连累那些自由自在的小狗。
我只是想吃饱,只是想在冷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生命拥抱我。
原来这一切这么难。
-6-
被关在自己房里不知道多少天,殿门打开了。
母妃进来,她告诉我今日是宫宴,要给太后贺寿。
我这才想起来。
我这次能回宫也是因为祖母要过寿了。
其实我喜欢宫宴。
这是我唯一能吃饱的场合。
每每父皇都要将我这个孩子放到他眼皮底下坐着,哪怕是顾及着规矩不能吃太多,也比我往常能吃的东西多多了。
所以我很期待。
可是如今我的小狗死了。
在宫宴之上,我笑不出来。
见到我挎着张脸,陈妃娘娘便对父皇说:
「这孩子从宫里出来之前吃过东西了,她如今肠胃不太好,也不能用太多饭。」
父皇漫不经心瞥我一眼,也不过问我是不是真的难受,随即便对着陈妃点点头。
「陈妃照顾孩子一向体贴,那就这样,将嘉德的饮食先撤下去,省得她吃了太多东西积食。」
我见到那侍女撤走餐盘当下就急了。
急匆匆伸手阻挡。
慌乱之下我顾不得礼节,只记得自己将那侍女推倒,然后死死护住眼前的食物。
我这一举动自然激怒了陈妃娘娘。
她咬牙切齿走过来,死死拉住我的胳膊,命令我放开。
然后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
「你今日表现得这样不好,明日的吃的也没有了。」
说着,就将那些东西交到了别的侍女手里。
弄好这一切后,陈妃低头看向那个被我推倒的侍女。
「刚刚主子过来拦你你便倒下,到底是什么居心,是不是就想让主子吃很多东西?
「拖下去,别让我再看见她。」
就这样,又一条命因为我的举动消失了。
不想让其他人再因为我的缘故受责罚,我慢慢坐直身子。
同陈妃对视的瞬间,我没有漏掉她眼底的得意。
似乎在说:
如何,我就是能这样管住你。
我像是被压在她五指山下永远无法动弹的猴子。
认命吧,认命是最好的结局,等到我及笄了,可以成婚了,或许就好了。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这一瞬间,我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自弃之意。
-7-
宫宴之中,我是可以出来透口气的。
被压抑了好久的心绪在到达御花园后终于得以释放。
我的哭声被人听到。
那人问我:
「你是哪个宫中的?」
我急忙擦干眼泪,躲在假山后面:
「是蒹葭宫的。」
那人沉默片刻,而后道:「你若是受了委屈,也别在这地方哭,摄政王的马车就在前面,小心触怒了贵人。」
「摄政王怎么会在这儿?」
「嗐,前朝事情多,北狄来犯,摄政王大人难免心烦。」
摄政王温庭竹。
这个名字我早在陈妃口中听说过很多次。
她说此人同父皇不共戴天,也是她的毕生之敌。
那时她抱着我喃喃自语:
「若是嘉德是个皇儿就好了,那就能帮着你父皇斗倒摄政王了。」
曾经我也惋惜自己不是男儿之身,不能帮助父皇。
可是如今我却不那么想了。
不管他是不是摄政王,若是能和陈妃掰手腕,那他便是我最大的恩人。最好能让陈妃麻烦到根本无法注意我,那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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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偷偷爬上了摄政王的马车。
能将马车停入紫禁城中,而且还胆敢不放任何侍卫在身边守护的,这样大胆的人也应该只有摄政王。
见到那马车,我便信了八分。
待我悄然摸上车,那把冰凉的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便信了十分。
「你的主子是谁?告诉她,我不喜欢小姑娘。」
-9-
黑暗之中,刀很亮,他的眼睛也很亮。
我不敢动,任凭他将刀放在我喉咙之上。
只是这一瞬间,我便清醒过Ṫũₘ来。
于是哑着声音道:
「原来是摄政王大人,本宫以为这是父皇的御驾,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惊扰了摄政王,还望摄政王见谅。」
他收了刀。
饶有兴致地看我。
「你说谎,你是嘉德公主,不会是到本王这里来找饭吃的吧?」
我心头一跳。
「大人何出此言?」
他笑眯眯地打量我:「陈妃教育公主出了名的严格,却又从来不许打骂,还说要掐住命脉,唯一的方法便只有饿着。
「你不知道,你母妃早成了宫内外的笑柄,多少人都等着看你饿死那天呢。」
原来他们都知道。
那是不是父皇也是知道的?
我的命原来还不如他们看我母妃的笑话重要。
温庭竹已经收了刀:
「公主,本官这里没有吃的,你母妃也不许本官给你拿吃的,请吧。」
他对着车门做出请的姿势,我却一动不动。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得寸进尺到了马车里面。
温庭竹有些诧异,还想拦我,我却已经找到他马车夹层里的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既然大人这么想看着本宫死,那本宫偏不能死,不能如这些人所愿。大人也骗了我,你这里不是有吃的?」
他蹙眉看我。
我却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
这是头一次,头一次我能吃一个饱饭,多少年了,我都没有放纵自己吃过一次东西。
吃到我快要吃不下的时候,我就停下。
温庭竹撑着下巴看我:「怎么不吃了?不应该一次性吃个爽吗?」
我摇摇头。
「我许久不进食,就算是再饿也不能失了分寸,吃太多会被母妃看出来,而且对身子也不好。」
他失笑。
「你倒是懂得张弛有度。」
他的笑容像是默认,我们沉默了片刻,他便让我离开:
「公主,请吧,宫宴要结束了,你我都要回去的。」
我却趴在车门上不肯离开。
「大人,嘉德无以为报,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嘉德不能这么一直饿下去。明日嘉德去哪里找大人呢?」
他惊讶地看我:
「明日还要来找我?」
我镇定地点头:「是,大人救都救了,就再救一次吧!求求大人了!」
片刻后,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明日,你就要去太学了,本官去找你。」
我知道自己眼底一定燃起了对生的希望:「一言为定。」
-10-
温庭竹很懂避嫌。
他每次找我都是让小厮过来给我送饭,走的也都是侧门,将饭菜放下就走。我迅速地吃,吃过之后,再由小厮将食盒拿走。
如此下来,我短短七天内腰身就圆了起来。
能吃上正常的饭,我也开始长身体。
原本豆芽菜似的身子迅速抽条,我变得比陈妃还高。
这让陈妃有了些许怀疑。
马上就是端午,她急忙召我回宫,用的理由是好久没有看到我,她很想念。
我不想回去,但是又不能不回去。
只能同温庭竹的小厮说一声。
这说一声的方法就是写张纸条,放在我吃干净的食盒中。
小厮将那食盒带回去,他自然就能看见。
这样的方法我们用过很多次。
最多的用法便是温庭竹用来考校我学问的。
是了,他的饭也不白吃,他每段时间都要考校我所学内容,让小厮将试题带给我,我吃完饭就立刻解答,若是解答不出来,他便要在当天斥责我。
斥责也就斥责了,不痛不痒的,不像是陈妃还不给我饭吃。
说真的,我舍不得太学,但是想到回宫也就是几天,也是能忍的。
只是这次我好像确实想错了。
陈妃动了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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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我身姿出落得越发窈窕,陈妃反而很生气。
「你入了太学就是为了学这些勾引别人的把戏吗?
「如今发育得这么好,不知道是被谁给揉出来的!」
我听到后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母亲应该对女儿说的话吗?
于是我质问道:
「母妃我只是到了该发育的年纪,你也说过,女人总要经历这个阶段的……」
啪!
她将手中的茶盏丢向我。
汝窑天青瓷片从我脸颊便擦过,险些留下一道血痕。
我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她。
「陈妃娘娘,儿臣只是到了该发育的年纪,不是旁人摸出来的。」
我的辩解只会让她更生气。
果然,陈妃从坐榻上站起来,气冲冲地来到我面前,狠狠抡起胳膊。
我却上手将她的胳膊抓住。
「母妃,你闹够了吗?」
她气得脸色通红,指着我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敢说本宫在闹?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本宫将你生下来,你能当上公主?本宫生你下来不是让你给男人摸的,你个下贱东西!
「我给你的饭量都是精心计算过的,你不可能发育成这个样子。」
说着她还要自己悄然瞥一眼自己的。
这副神态我只在她一种情况下见过。
那便是妒忌旁人的时候。
她会一边忍不住看别人,一边又要打量起自己的身形来,最后再说些酸溜溜的话出来,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如今这一套竟然用到了我身上。
我心下厌恶,面上却不明显,只是对她说:
「那母妃觉得应该如何?难不成要儿臣再缩回去不成?」
她冷冷盯着我:
「我从来没有这样教过你,和母妃顶嘴,真是大了。既然你不承认,咱们就找你父皇定夺,让宗人府查一查你的事情。」
我心底一寒。
她竟然是想闹到这个程度了。
父皇几个儿女,大皇子残疾,如今已经到了京郊隐居,二三皇子早夭,四皇子倒是还活着,可惜不得父皇喜爱已经到了封地好多年,而五皇子六皇子,母妃都是贵人,无权无势。
如今,整个皇宫之中最得父亲青眼的,居然便是我这个长公主嘉德。
于是我也不再跪了,站起身,直直看着她。
「那便找到父皇那边吧。」
说罢,我转身便走。
陈妃看到我的脚踏出那个门便开始慌了。
她说我翅膀硬了,不听管教,又说我不懂她的苦心,她只是对我好。
无论她怎么说,我都只朝着父亲的养心殿走去。
既然她想让宗人府查我的事情,那便求仁得仁。
看看到底是我为了吃饭找到温庭竹更严重,还是她长期苛待皇嗣,不许皇嗣吃饱饭更严重。
-12-
其实让我有了将事情闹大的想法的还是温庭竹。
一次考校之中,他只问我一个问题:
身为君王,若有人谋害宗亲该如何处置?
这种问题实在太过简单,只需要按ṱù⁵例律处理,顺便给予重罚便可。
毕竟皇家之事亦为天下之事,必须给天下人做表率,若有人谋害宗亲还不严惩,那这皇帝也当得不怎样。
或许就是这个问题,才让我醍醐灌顶。
是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我直接闹到父皇面前就好了,看看是她陈妃害怕还是我害怕。
果然,我还没走出蒹葭宫的门口,她便派人将我拦住。
然后又要罚我。
「你敢用你父皇吓唬本宫,真是该罚,这次你就好生在宫里,什么也不许吃,等端午节过去再回太学。
「不,不对,你马上要相看驸马,就不用再回太学了。反正三年时间也过,你也读完四书五经了,本宫明日就和你父皇说,你不用再回太学了。」
-13-
端午节是父皇设的家宴,家宴中只有我们这些皇子公主和Ṭũ̂₆一些受宠的嫔妃。
陈妃原本打算带着我去,但是这次她生了气,说要自己前往。
但是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我能偷偷跑出来。
之前的狗洞他们没有补严实,被我凿开偷偷跑了出来。
父皇他们就在御花园,我却不是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去。
而是宫门口。
温庭竹的车马果然就在那里。
他应当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见到他,我二话不说就开始吃东西。
温庭竹等我吃完后才开始说话:
「北狄来犯,来势汹汹。你父皇决定和亲,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公主只有你一个。」
我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吃。
怪不得陈妃非ṭū₈要我这个时候回来,往日家宴也没见她这样着急召我回京。
看来,这件事是她亲手促成的。
「她自从有孩子之后就想要个小皇子,我走了,她就有时间备孕,到时候能再生一个弟弟也未可知。」
温庭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东西,我看不懂,或许是怜悯。
「你打算如何ẗũ̂¹?」
我想了想。
「我要答应和亲,但是这亲和不成。」
他轻轻「嗯」了一声。
「如何得知?」
我笑笑,抹去唇边的糕点渣子:
「陈妃绞尽脑汁想用我当踏板,但是我朝也不是没有能打的人,而且你不会允许我去。」
他饶有兴致看着我:
「我只是给你一口饭吃,你不必自作多情。」
我摇摇头笃定道:
「你定不会让我走,我是唯一对你示好的皇嗣。
「如今你年过四十,身子早就不好了,你需要一人在上位后不对你动手,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这半年来,你考校我的问题通通都是君王策论。
「甚至连北狄来犯如何回击都问了个明白,你已确认,我有君主之相。」
他大笑几声。
「公主聪慧,但是本王想让谁当上皇帝,谁就能当皇帝。
「你父皇是如此上位,你也会是如此。」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拜别。
「大人慢走,本宫要去御花园请命了。」
-14-
御花园中,觥筹交错,人影幢幢。
这些人通通都是我的血脉至亲,尤其是龙椅上的那个。
但是见到他们,我还要弓腰屈膝,将自己伪装成臣子。
父皇见到我有些诧异:
「嘉德怎么出来了?陈妃不是说你身子不适吗?」
我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有些忐忑的陈妃,而后对着皇帝深深拜了下去。
「女儿知道如今西北战况情况不妙,这才特意来见父皇。」
御花园中的欢声笑语凝固下来,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我的举动。
我对着父皇跪得笔直。
「儿臣愿意去北狄和亲,换我大盛十年和平。」
父皇深深地看着我,他不开口,便无人敢开口。
「你好大的胆子,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我看向陈妃。
这是第一次我在她眼底看到恐惧。
后宫Ţū́⁵不得干政。
我只要说是她做的,她必遭父皇厌弃,落入冷宫。
我却没有那么说:
「女儿入太学三年,除四书五经外,更要学军事农业,从不敢懈怠半天。
「北狄对我大盛早有觊觎之心,儿臣早就知道。
「若是能用和亲解决此事,也好过让我大盛的儿郎背井离乡,苦苦鏖战。」
沉默之后,父皇开口。
「你同我来御书房,今日就散了吧。」
-15-
端午节,是以父皇正式册封我为嘉德长公主为结束。
我的封号为嘉德,加了一个「长」字,却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宫里宫外谁人见到我都要客客气气称一声长公主。
确定是我去和亲,父皇的封赏便如同雪花一般飞入了我的新殿中。
多么可笑,从前不管不问,如今确定我要为国捐躯了,他倒是开始重视我了。
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宫殿。
陈妃气得要命,原本她是要用我邀功,但是如今却成了我一个人的功劳。
虽然父皇也赏赐她了,但是终究她是不满意的。
温庭竹给我送了几次信过来,都是说让我不要急,但是也要做好和亲的准备。
是了,这是一步险棋。
我要信任温庭竹,也要做好自己此生再也不能回到大盛的准备。
然而,就在我即将和亲的前夕,温庭竹忽然没有信了。
我写给他一封封加急的信笺好似石沉大海一般,都杳无音信。
直到那日我再去陈妃宫里请安。
她将一沓信丢到了我脸上。
「本宫怎么不记得教过你私通外男?你如今是公主了,即将代表整个大盛和亲,如何能给温庭竹写这么多信!那个乱臣贼子,比你大了整整三十岁!不知廉耻!」
大了三十岁又如何?
我从来没对他有过非分之想。
只偶尔会想,他或许是愿意帮我的,至少应当是看好我的。
陈妃大张旗鼓,还找来了父皇。她转告我这些日子目无尊长,从来不请安,还说我同摄政王勾结,没准早就同北狄也勾结上了。
「陛下,温庭竹是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了, 他定然是狼子野心, 想要谋权篡位才骗了嘉德。
「还望陛下看在臣妾侍奉的情分,放过嘉德吧。」
说着给我求情的话,但是脏水一点都没少泼。
我冷冷一笑。
终于等到这天了。
原来温庭竹所说的等待,就是这一刻啊。
-16-
我福至心灵,闭上嘴巴,只用一句「儿臣百口莫辩」堵住了父皇的口。
然后我就被父皇扶了起来。
父皇气笑了。
他对陈妃说:
「这些天温庭竹带兵去了北狄。今日送来战报, 明日凯旋。
「你说他狼子野心,那朕算什么?昏庸无能之辈?」
说着, 他指着陈妃,恶狠狠道:
「将这贱人拿下, 她才是里通外国, 吃里爬外的东西!」
我猛地抬起头。
父皇发现了。
-17-
陈妃被下了宗人府大狱。
她从后妃之首, 成了罪大恶极之人。
在宗人府里,她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啊, 怎么能这样呢?」
我过去看她。
她猛地扑上来。
「你告诉你父皇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她笑笑:
「母妃说自己是穿越女,但是一点别的学识都没有, 奉行的教育倒像是北狄人的狼性习惯。
「最重要的是——母妃,你不爱我,你恨父皇。
「你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父皇最强大的臂助温庭竹的坏话, 你盼望着有朝一日我和你一样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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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妃的死刑定在今年的秋天。
父皇连样子都不做,只是秘密将人处理了。
陈妃大概到死都没想到,她的失败只是因为我同温庭竹做的局。
那日温庭竹问我若有人谋害宗亲如何处置时,还让小厮问了我第二个问题:
「为何要谋害宗亲?」
其实无非就那么几个理由, 为己为儿。
可是陈妃什么都没有。
她好似什么都不为,就是虐待我。
她渴望我恨这个国家, 恨我的父皇,恨这里的一切。
所以她就这样做了。
可是我不懂, 我只是个公主, 为何要这么做。
直到温庭竹告诉我。
「她要你和亲, 你在太学学了三年,该会的早都会了。只要带给北狄,届时你便是北狄最出色的谋士, 只要你能将知识传递下去, 北狄便能越来越强大。」
原来是这样, 也幸好, 我没去。
但是陈妃赴死后, 我同温庭竹再度站到了一起。
我对父皇发起了逼宫。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当这个皇帝。
温庭竹给了我全力的支持。
在看到是我逼宫的时候, 父皇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
「好嘉德, 为何是你?」
我笑笑。
「父皇,我早就想试试了。
「穿越来十五年,我最想体会的, 就是这龙椅上的滋味。」
他沉默片刻,问温庭竹:
「当年你将朕扶上位,如今又要扶上朕的女儿,你为何不当这天下共主?」
温庭竹却笑笑:
「因为她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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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登基, 父皇成了太上皇。
温庭竹继续为摄政王。
只是我坚信,他也活不久的。
毕竟,我也不是吃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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