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未婚夫的女秘书发来一张挑衅亲密照。
【我们今天 4 个小时。】
我没空回。
因为我死了十年的死对头,魂魄突然出现。
「这是你未婚夫?」
「啧……怎么长得有点像我呢?」
-1-
推门看见许挚,我以为酒没醒,出现了幻觉。
他仍穿着三中十年前的校服。
像从前一样嘴欠,见我就怼:「哇塞哇塞,落汤鸡 cos 女鬼。」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
2024
时间正确。
没重生,没穿越。
以为是自己眼花,刚想抬头确认,几条消息却恰好进来。
【盛小姐,恭喜你如愿和执念哥订婚。】
【不过比起盛小姐,执念哥好像更喜欢我。】
【他今晚四个小时,两次哦。】
附图是她和宋执念的事后贴胸照。
还没抬头,耳边又响起许挚聒噪的声音。
「卧槽!什么少儿不宜的图?」
「盛夏,你手机中毒了?」
「不对,未婚夫?你要结婚?」
「妈耶!订婚了还在外面乱搞?这种男人你也要?」
「等等,你这未婚夫……怎么长得有点像我?」
「替身文学?盛夏,你不会喜欢我吧?嘿嘿……」
许挚,人称哑巴新郎。
海市三中青春校园文里唯一的男主角。
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绝了。
奈何长了一张破嘴。
怼他,几乎是下意识的。
「喜欢你?我有病?」
话音落下,许挚怔住。
我也蒙了。
下一刻,整栋公寓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啊啊!!!见鬼啦!」
「啊啊啊!!!有人能见鬼啦!!!」
-2-
十分钟后,我终于冷静些。
靠着墙,从包里摸出一支烟。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能看见你?」
许挚缩在墙角。
好像比我更诧异。
「我也很想问。」
打火机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始终点不燃被雨水浸湿的香烟。
他顿了顿,飘过来,想抢。
但他忘了,他什么都摸不着,手从烟上直直穿过去。
愣了一瞬,才掩饰尴尬一般,凑近我闻了闻。
「喝酒?还抽烟?」
「盛夏,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
我和他同一个初中、高中。
算得上青梅竹马。
仗着比我大三个月,他一直喜欢说教我。
但我从来都不怕。
现在也不。
「太久,忘了。」
他瞪大眼睛:「这也能忘?」
「算了,忘就忘吧,也不重要。」
嗯。
不重要。
我扔了烟,绕过他。
脱下湿漉漉的大衣,随意扔在地上。
他也跟着飘了过来,寸步不离。
「喂,你看见我就不害怕?没什么想问……」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脱下外套的我,正在解连衣裙的扣子。
眼看扣子已经开到胸口。
他一秒穿墙消失。
紧接着咆哮声从紧闭的书房里传来。
「卧槽!你未婚夫出轨,你也不能对我耍流氓啊!」
「我还是个黄花大闺男,恋爱没谈过,别想逼我就范。」
「更何况我已经死了!满足不了你啊!」
-3-
许挚的声音令我动作一顿。
的确,他死了。
十年前,高考结束第二天。
车祸。
我参加了他的葬礼。
十年间,有关他的所有东西都被烧光。
身边也没一个人提过他的名字。
其实,刚刚我的脑子很乱。
乱到即便强迫自己镇定,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乱到心神恍惚,不知道此刻的举动有什么意义?
但这一刻,我突然就清醒了。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又低头看了一眼湿答答的连衣裙。
我喉头有些发紧。
「我淋了雨,再不冲热水澡喝药,明天可能会病死。」
四周很静。
静到仿佛看见许挚只是我的错觉。
可就在我屏住呼吸,想推开书房确认的时候。
他的声音闷闷传来。
「闭嘴,不准说死这个字……」
-4-
穿着衣服躺进浴缸。
被热水包裹,听着哗啦啦的水声。
我好像终于被拉回现实。
明明今天我刚收到装满许挚遗物的包裹。
明明一个小时前,我还在他的墓地。
可一墙之隔,他的声音实在清晰。
「盛夏,你那未婚夫究竟怎么回事?」
「刚刚我可看见了,你收到那种消息,可不是第一次。」
「还有,那个男人的样子……」
被我刻意避开的话题,又被他挑起。
的确。
宋执年的女秘书不是第一次发来照片挑衅。
但那又如何?
我又不在意。
「六年前,我妈再婚,嫁了一个暴发户。」
「商业联姻,你懂吗?像你只是巧合,别自作多情。」
许挚应该不懂。
他又不说话了。
只有窸窣的脚步声,从客厅延伸到浴室。
回想起刚才他穿墙的技能。
我皱眉,试探问:「许挚,你不会想偷看我洗澡吧?」
没人回答,只有玻璃门上映着一个高大身影。
鬼也有影子?
我心中疑惑,起身换上睡袍。
然而开门看见的不是许挚。
而是本该和女秘书在酒店亲热的宋执年。
他手上拿着从遗物包裹中翻出来的照片,看向我的眼神荫翳。
「我病了送药,我约会你冒雨送套,舔了我六年,就因为这张脸?」
「许挚?也对,你每次喝醉叫的都是这个名字。」
宋执年的话,令我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看向从书房里飘出来的许挚。
但宋执念还没停。
他挑眉,突然笑了。
语气漫不经心。
「人藏哪里了?出来见见?」
-5-
咚咚。
咚咚……
是我喧嚣的心跳。
许挚听见了。
听见了那句「每次喝醉,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明明以他的性格,逮住机会势必要刨根问到底。
并像刚刚一样嘲笑我:「盛夏,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哈哈哈。」
可此刻,他脸上除了惊讶、错愕,竟只剩下慌张。
「藏书房了?」
宋执年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他顺着我的视线瞥了一眼书房,笑意敛去,大刀阔斧走过去。
但开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没看见人,他也没停下。
仿佛一个「急于捉奸」的「丈夫」,一连打开卧室、更衣室。
直到发现家里真的没有别人,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嗤笑一声。
「自娱自乐?盛夏,何必呢?」
「反正长这么像,你说一声,我又不是不能满足你。」
他说话时,手指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
我还没说话。
许挚又行了。
「渣男!放手!」
他冲过来,一拳揍向宋执年。
但他连宋执年一根头发都碰不到,只能急得跳脚。
「卧槽!盛夏,他刚从别的女人床上下来就调戏你!」
「愣着干吗?你的莽劲呢?」
「揍他啊!就像当年你揍我那样!」
许挚的话犹如鼓钟,令我心头一颤,猛然怔住。
十年前,我的确横冲直撞。
仗着成绩好,在周一升国旗上台演讲时,怼过对学生过度体罚的数学老师。
也在学校后门瞧见被小混混围堵的女生时,不要命地路见不平。
那时,我自诩勇士,天不怕、地不怕。
要不是许挚提醒,我都快忘记自己曾经「莽」过了。
「够了。」
轻叹一声,我拍开宋执年的手,绕过他。
终于在橱柜上摸到心心念念的烟,点燃。
「宋执念,你知道的,有没有这张脸,我都得哄着你。」
-6-
我和宋执年,的确是「商业联姻」。
六年前,我妈再婚嫁给那个姓吴的暴发户时,恰好对方的项目资金出现问题,无法运转。
商业上的事,我妈不懂。
我也不懂。
但为了爱情,她愿意让我去试错。
「夏夏,你吴叔叔没有儿女,他把你当自己女儿,你帮帮他好不好?」
「妈妈打听过了,甲方的小宋总就喜欢你这种长相明艳的女生。」
「听说他明天邀请了很多人去游轮出海,你也去好不好?去求他宽限你吴叔叔一段时间……」
她哭着一遍遍求我。
那年,我大四,还有半年才毕业。
我想拒绝,但没做到。
因为我看见了宋执年的照片。
看见了这张和许挚有三四分相似的脸。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宋家有钱、有权。
宋执年作为宋家的独子,从来不缺女人。
但他身边,没有像我这么执着、撵不走,又毫无自Ťūₒ尊心的女人。
「舔狗」。
他任由他的好友这样评价我。
因为他让我替他挡酒,我会听话喝到胃出血。
半夜,他开房缺装备给我打电话。
我也会冒雨给他送。
即便他纵容他的一二三四任「女秘书」嘲讽、泼红酒、羞辱我。
我ťŭ̀ₑ也不会计较,在他身后随叫随到,一待就是六年。
于是,在我妈那个姓吴的丈夫生意有了起色,今年身价突飞猛涨后。
他屈尊降贵,答应了「联姻」。
这场联姻,他高兴不高兴,我不知道。
我妈很高兴。
昨天,她兴师动众地办了一场订婚宴。
主动把我公寓的密码告诉宋执年。
尽管那场订婚宴,宋执年没去。
她仍旧不掩喜色。
劝我:「夏夏,咱们以后很多地方都要仰仗宋家。」
「男人嘛,有点性格很正常,你得多哄他……」
今天之前,我是愿意哄着他的。
可看看眼前气鼓鼓,恨不得将他头都拧下来的许挚。
再看被我的话一噎,头一次露出惊讶神色的他。
我才发现,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像。
果然啊……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许挚。
轻叹一声,我垂下眼眸,捻灭烟头。
随后走近宋执年,抽走他手中的照片。
「擦擦脖子上的口红吧,挺脏的。」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用你。」
-7-
宋执年走了。
第一次被我呛到失语。
他走之前暴怒,还将桌上装许挚遗物的包裹掀翻。
许挚瞬间炸了。
「看看、看看!还没怎样呢,就砸东西摔东西,以后还得了?」
「盛夏,他有家暴倾向,你绝不能和他结婚!」
他耳提面命,刻意转移话题。
其实,包裹里也没有多少东西。
几张照片、一罐装着纸叠星星的玻璃罐。
并不值钱。
但此刻看着玻璃罐碎裂,红色的星星滚得满地都是。
许挚一脸心疼。
这些星星我知道,是高一上学年他求我教他的。
那时他说,要叠满五百二十颗,在高考前送送给喜欢的女生表白。
我不太情愿。
吐槽他土,笑他李逵拿绣花针。
「这年头,哪个女生会喜欢这种告白?」
他却红着脸,让我别管,说他就搞土系纯爱。
这么多年过去。
我一直不知道他把这罐星星送给了谁。
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些东西匿名寄给我的。
虽然刚才在浴室里时,我有过一瞬想问。
但看着一脸恨不得重生,将星星一颗颗捡来的许挚。
我那丁点好奇又瞬间消失殆尽。
「我来装吧。」
随意找了个盒子将星星扫进去,不再理会老妈子一般念念叨叨的他。
我转身,回房间。
然而关上门,却看见他也穿墙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
他愣了愣,语气自然:「外面在下大雨啊,我记得你怕打雷。」
心跳蓦地一乱。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直到他不好意思挠头,才默默挪开视线。
「现在是冬天,不会打雷。
「而且你是鬼,比起打雷,我更怕你。」
许挚:……
-8-
这一晚,许挚到底没走,就蹲坐在门外。
但因他并非实体,整个后背都穿过门板。
乍一看,门板长校服,还挺吓人。
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还在说:「睡吧,盛夏。」
其实,我倒也不怕。
因为记忆里有一年暑假,他也曾这样彻夜坐在我门外过。
那年,我十三岁。
我妈和我爸闹离婚。
他们一个哭着追问:「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这么多年,你心里有过我吗?哪怕一天?」
而另一个一脸不耐烦。
「我们结婚本来就是意外!」
「要不是因为你有了孩子,我和秀琴也不会分开!」
两人争吵、谩骂。
没人发现我跑出了门。
那时候我的性格还很孤僻,没朋友,也没地方可去,只能去小区不远的小卖店。
小卖店的婆婆人很好。
不会问我难以回答的问题,只会招呼我:「妮儿,看电视吗?来。」
那天,电视里放的什么节目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我在店里坐了很久很久。
从中午到黄昏。
从烈日炎炎,到空气里渐渐弥漫风雨欲来的潮味。
许挚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他唤婆婆:「阿婆,买瓶醋!」
看见我,惊讶一瞬。
随意寒暄两句。
付完钱要走时,脚步又退回来,朝我一挑下巴,语气社会人一般。
「盛夏,我家今天包饺子。」
「走,整点。」
-9-
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跟着许挚回了家。
他家有些远,我从来没去过,临到他家门口才开始忐忑。
我担心骤然带我回家,他会挨骂。
担心他爸妈和我爸妈一样,不喜欢同学去家里玩。
可他开门、换鞋,语气轻松得不像话。
「爸,妈!我捡了个朋友来家里吃饭,饺子多包一点。」
第一个从厨房里出来的,是许挚的爸爸。
「你小子竟然还有朋友,人家得多好脾气才跟你这浑小子当朋友?」
「哟,还是个女同学。」
他笑声爽朗。
脸上沾着手指抹上的面粉。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柔的女声打断。
「闭嘴吧,嘴咧这么大吓不吓人?」
「小姑娘,快进来,咱家今天吃芹菜饺子,喜欢吃芹菜吗?」
「老许你愣着干吗,还不赶紧多和点面,小许,冰箱里有汽水,给小姑娘拿一罐呀。」
许挚:「哦,盛夏你喜欢什么味的汽水?橘子味要吗?」
……
那天,我没想哭的。
可不知道怎么了,看着热情的许挚父母,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我的鼻尖莫名发酸。
忍了又忍,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没忍住。
伴随着盛夏的第一声雷响,「哇」的一下哭出声。
那一夜,我没回家。
因为雨下得太大,雷也太大,许挚妈妈就给我妈打去电话。
我妈一心扑在我爸身上,没心思管我。
于是夜里,我睡进了许挚的房间。
而被赶去客厅睡的他,夜里在门外小声问:「盛夏,你怕打雷?」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小呢?」
「嘿嘿,今晚我就守在这儿了,别让我录到你哭鼻子的证据哦,怕雷妹……」
他的嘴可真毒啊。
本来我还抑郁的情绪,被他三两句话就冲淡,瞬间只剩下无语。
「滚吧,狗东西。」
他不滚。
靠着门板,坐着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我开门,他也顺势摔倒,疼得龇牙咧嘴。
十几年前的事,很多我都不记得了。
但唯独那年的夏风、蝉鸣、火烧云,我记得很清晰。
我甚至能回忆起,那年盛夏空气中的芹菜饺子香和橘子汽水味……
「盛夏,睡吧。」
许挚的声音仿佛穿越时间,隔着门板传来,也瞬间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轻叹一声,闭上眼。
也在心中默念。
「许挚,晚安。」
-10-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电话吵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许挚的那张鬼脸。
他离我很近。
近到我能看见他瞳孔微缩、睫毛轻颤。
似乎没料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也没料到我突然睁眼。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随后猛地退开,挪开视线,语气极其不自然。
「盛夏,你睡觉磨牙。」
「磨牙?」
认识那么多年,头一次在许挚脸上看见近似「害羞」的表情。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
随后掀开被子起床,光着脚走近他。
视线也故意从他的眼睛慢慢往下扫,落在他唇上。
「你不解释……我还以为你刚刚的姿势,是要亲我呢。」
到底是经不起撩的十七岁。
一句话,就让他瞪大眼睛,连连后退。
好在第二轮铃声响得及时,他如释重负:「电话来了,快接。」
说完,一秒不敢多留,穿墙逃了。
看见这样鲜活的许挚,我是有些想笑的。
但笑不出来。
因为电话是我妈打来的。
不出意料,一接通,数落铺天盖地。
「盛夏,昨晚你怎么回事?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我好不容易才让小宋总过来看看你,你怎么还惹人家生气?」
「你吴叔叔的项目还要仰仗宋家呢,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分寸?」
「听说小宋总后天和他朋友有个聚会,你也去,去道个歉,听见没?」
瞧。
这就是我妈。
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反而对宋执年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想说我不去。
这个婚我也不想结了。
但一想到说出口后,会面对的无尽指责、唠叨。
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好。」
看着许挚消失的方向。
我想。
有些话还是和宋执年本人说,会更好一些。
-11-
宋执年喜欢玩。
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在聚会,打听到他在哪儿组局并不难ţûₗ。
以前ŧũ₎为了迎合他的喜好。
每次见他我都是大波浪、连衣裙,打扮得精致妩媚。
但这一次,我只穿了连帽卫衣、牛仔裤,简单束了个高马尾。
从房间里出来时,等在客厅的许挚愣怔一瞬。
随即很快黏上来。
「盛夏,我也去。」
这两天他吵得厉害。
不是问我:「那种渣男,你还去见他做什么?」
就是一脸痛心疾首:「清醒一点啊妹妹!他配不上你的!」
他像老妈子,念叨个不停。
我实在无法招架,只能不看他,低头系鞋带。
「你还小,那种场合不适合你,在家等我,乖。」
一个「乖」字,许挚终于偃旗息鼓。
我也终于找到机会,迅速出门。
但关门时我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抽,心里话脱口而出:「许挚,你能一直这样陪着我吗?」
他似乎还没从那个「乖」字的余韵中回神,仍旧呆呆的。
「我……」
明明即将听见回答,我却怂了。
「算了,不重要。我赶时间,先走了。」
我打断他,飞快关门。
进了电梯,深呼吸,确认他没跟上,疯狂的心跳才渐渐平静。
对。
不重要。
只要能一直这样看着他。
无论他回答什么,都不重要……
-12-
找到宋执年的时候,他和他的朋友们刚从赛车场上下来。
那个叫诗诗的女秘书笑着送水,他顺势将人搂进怀里。
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了下,心情似乎还不错。
直到有人看见我,朝他示意,他才瞬间敛了笑意。
「盛夏姐,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执年哥今天行程已经安排满了呢……」
诗诗一如既往想彰显她的地位。
我语气淡淡:「嗯。」
对她的挑衅实在没兴趣,只看向宋执年。
「找个地方聊聊吧。」
宋执年被人从小捧到大。
上一次我怼了他,以为我这次是来道歉的,他并不同意我的提议。
「聊什么?要道歉?这里也可以。」
他想在我身上找回面子。
他的朋友也顺着他的话起哄。
「盛夏,你和宋哥有什么话是咱们不能听的?」
「就是,你们订婚就把咱们当外人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呗……」
这些话,其实以前我并不觉得刺耳。
因为比起被人嘲讽,我更无法忍受看不见这张和许挚相似的脸。
但现在不需要了。
「你想在这儿说也行。」
「婚约作废吧,反正订婚宴你没出现,这桩婚事就当你没同意过。」
话音落下,吵嚷的一行人突然安静。
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宋执年的表情也瞬间沉了。
「你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望向我的眼神阴鸷。
可我的心情却好极。
「我说,婚约作废。」
「那天你也看见照片了,没错,我是喜欢许挚。」
「抱歉,因为你和他长得像,这几年我一直拿你当替身。」
-13-
没错。
我喜欢许挚。
从十三岁那年盛夏,一直到现在。
高中时,许挚有时会感慨。
「盛夏,你看你,阳光、开朗,性格不错,对朋友又好,那么多女生都围着你玩儿,成绩上你怎么就不带个好头呢?」
他错了。
阳光开朗的人不是我。
性格好、对朋友好的人也不是我。
而是他。
他爱笑。
和人打招呼的时候笑、迟到被骂了也会笑。
对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他的Ŧṻ⁺朋友也很多。
班里的男生、大我们一级的学长、隔壁学校的篮球队长……
就连四十多岁的班主任,他也能上去搂肩,好哥们儿一样开玩笑。
「张哥,我就迟到这一回,别打电话告诉我妈呗,行行好。」
他给班里的住校生带早饭,一带三年。
他替被校霸纠缠的同学出头,拉我一起护送人家。
甚至他的朋友被诬陷偷东西,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四处奔走找证据。
许挚很耀眼。
像没人能拒绝的光。
那几年,我经历爸妈离婚、妈妈自残酗酒,生活一片昏暗。
或许有的东西,越是自己没有,就越是渴望。
因此,我对光一样的许挚半点没有抵抗力。
于是我追逐他、学习他、想成为他。
于是我喜欢他,一喜欢就是十多年。
「宋执年,许挚回来了,舔狗游戏我不想继续了。」
「你放心,刘叔和我妈那边我会说清楚,不会让他们来麻烦你的。」
几乎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宋执年便暴怒,将手中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
他冲上来,隔着围栏怒吼:「你说结束就结Ṫű̂⁶束?盛夏,你算什么东西!」
算什么东西?
大概算自私卑劣、拼命想抓住光的疯子。
我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清晰。
没有回答他,我转身打算离开。
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我要回去。
一想到家里许挚在等我,我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快,脚步也前所未有的轻快。
然而走到出口,却猛地愣住。
因为本该在家的许挚,就站在转角的阴影处。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脸上错愕、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收回。
-14-
「许挚……」
心跳得太快,我喉咙也有些发紧。
他听见了吗?
听见我说喜欢他了吗?
为什么他不说话?
为什么他是这个表情?
大脑飞速运转,我根本不敢深想。
嘴唇微张,本想要说些什么转移许挚的注意力。
他却先我一步,打开话题。
「我放心不下你,还是想跟过来瞧瞧,还好,你没事。」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他在笑。
和这两天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可明明他语气轻松,正常无比。
我狂跳的心却一寸寸收紧,蓦地一疼。
——
他听见了。
他听见我说喜欢他了,却装作没听到。
因为他不想我们的关系尴尬。
因为他……不喜欢我。
-15-
许挚不喜欢。
这件事我很早就猜到了。
大概是高一那年他打篮球,我送水,被人起哄。
他一本正经地撇清:「别乱说,我和盛夏是朋友。」
又大概是高二那年,我在课本上偷偷写下他的名字。
被他发现后,我慌忙之下胡诌:「这不是我的书,是我同桌的。」
他信了。
表情庆幸,语气也轻松。
「幸好你不喜欢我。」
他说幸好。
这句话,我记了好久好久。
从那以后将心思藏得很好,半分都不敢表露。
甚至他后来开玩笑似的问我:「盛夏,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呀?」
我还故意说了一个和他截然相反的。
「比我年纪小的,最好寸头,冷酷、话少,别整天呲个大牙傻乐。」
我记得那天,许挚看了我一眼。
半晌之后,在我头发上薅了一把。
「知道了。」
「但你现在还小,得以学业为重。」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把这些东西从你脑子里一键删除掉,听见没有?」
那天,他也咧嘴笑着。
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或许那时候他就知道了吧?知道我喜欢他……
没关系。
没关系的。
他想装作不知道,我也可以当作没说过。
只要他继续陪在我身边就好。
ṱüₓ「大惊小怪,连人都揍不到,来了又有什么用?」
我努稳住语气,越过他。
藏进卫衣口袋的手握紧,指甲陷入掌心,生疼。
「走吧,陪我吃火锅,好久没吃了。」
-16-
这天,我带许挚去了海市生意最好的火锅店。
变态辣的火锅,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妈打来电话的时候,许挚刚好一边闻味,一边眼馋我。
「盛夏,毛肚!毛肚好了!快起锅啊!」
「靠!好饿!」
「要不你给我烧一锅吧?」
「你都辣哭了,要不还是别吃了?」
……
电话我没接。
拔了卡,关了机。
也不敢和许挚说话。
因为我火锅店服务员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不仅在对面放了一只好大好大的布偶熊,还一直在旁边站着,替我涮肉。
许挚被挤得没了位置,可怜巴巴缩在座位角落。
自说自话好一会儿,见我一句话不说,也渐渐沉默。
直到从店里出来,他才又满血复活,理直气壮使唤我。
「盛夏,我也有个地方想去。」
「你陪我。」
他想去的地方是游乐园。
我以为他带我跨越半个海市,是有什么想玩的项目。
但他入园后没让我去排队,反而优哉游哉,这瞧瞧,那看看。
绕了大半个地图,才终于看见感兴趣的。
「盛夏,你看那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几对情侣正围着一个黄油小熊人偶拍照。
许挚看着,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忽然漾起笑容。
「我记得咱们初一开学,班主任让写《向往的职业》,你写的好像就是人偶扮演。」
「那年老师让你上台讲原因,你说,藏在玩偶服里,不用和人交流,也不用费劲猜别人的心思,没人认识你,但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他像是追忆。
明明语气平平淡淡,我的心跳却狠狠漏掉一拍。
这些话,我都忘了。
他……竟然还记得?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我的胸口忽然有些涩。
但许挚的话还没停。
他说:「那时候我就想,这姑娘看着虎头巴脑的,想法咋那么消极呢?」
「不过后来就好了,高一开学咱们又写了一次《畅享未来》,那次我看你写的是想考法学院,想当公益律师为弱势群体发声。」
「唔……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我还挺欣慰的。」
「感觉就像自家的妹妹终于长大了,懂得规划人生了。」
他「嘿嘿」一笑。
仗着别人看不见,跑过去,在小熊头上薅了一把。
然后笑着回头看我。
「不过现在我觉得吧,以前是我迂腐了,不管是公益律师还是扮演玩偶,都挺好的。」
「人要活着就得往前走,再小的目标都可以,总要有一个,才能不被过去束缚。」
「你说是不是,盛夏?」
他笑得真耀眼啊。
他果然看出来了。
看出来这些年我自暴自弃、浑浑噩噩。
看出来我将他的替身当成海上的浮木。
或许还看出来,我有过轻生的念头……
-17-
我叫盛夏。
盛夏的寓意,并非生机勃勃的夏天。
而是——剩下。
当年,我妈趁我爸喝醉痴缠一夜。
因为意外有了我,我爸被逼和初恋女友分手,被迫和我妈结婚。
于是往后十多年,我一直是他厌恶且从未纳入考虑范围的选择。
也是他们离婚后,剩给我妈的包袱。
后来,我妈追求自我、追求爱情,从不考虑我。
在许挚家的那个雷雨夜,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喜欢吃芹菜吗?」
也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我害怕,就守在门口一整夜。
甚至后来,也是第一次有人说教我揍人不知轻重、不计后果,连小混混都敢惹。
第一次有人因为我离家出走气到跳脚,板着脸凶我。
「盛夏你长能耐了!」
「酒吧那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进?」
「没看见你隔壁的猥琐男,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
这些话,我从没在自己爸妈那儿听过。
反而在许挚那儿,耳朵快听出茧来了。
他约束我、督促我、对ŧùₙ我好像有操不完的心。
唯独不喜欢我。
于是报复性的,他死后,我学抽烟、学喝酒。
喝醉时,看着宋执年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
朦胧中会感觉他仍活着。
我以为这种烂在酒精里的生活,我能坚持很久很久。
直到那天收到他的遗物,我第二次去他的墓地,看着墓碑上清晰地「许挚」两个字。
我忽然感觉,好没意思。
拿别人当他的替身没意思。
日复一日等我妈良心发现,给予我一点亲情,好像也没意思。
活着,更是没什么意思透了……
可是,我刚升起这个念头,回家就看见了许挚。
「许挚……」
我轻声唤他。
想告诉他我喜欢他。
想不管不顾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他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忽然打断我。
「咦,这小熊人长得还挺帅的。」
「盛夏你快看,年下、寸头、冷酷冰山系,是你喜欢的类型诶。」
「啧啧,这小子面相不错,瞧,还会帮小朋友系鞋带呢。」
「等等,盛夏,他好像看你了。」
「快,上去要个联系方式!了解了解,说不定……」
他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只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得我耳边嗡嗡。
看着故意错开我视线,指着摘下奶油小熊头套,殷勤向我示意的许挚。
刚刚才升起的点点希冀瞬间化为泡沫。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许挚,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18-
忘了我是怎么回的家。
我只记得自己说完那句话就转身离开,一步都没停留。
这一次,许挚没有跟上。
到家开门,客厅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只有我妈,安静坐着,见我回来,冲上来就是一巴掌。
「盛夏!你疯了?」
「让你去道歉,你倒好,去悔婚?」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小宋总要撤了你刘叔叔项目的股?」
「事情闹成这样,你让我和你刘叔叔怎么交待?」
耳中嗡鸣,许久才散。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
看了一眼这个妆容得体,穿着昂贵皮草的女人。
忽然有些想笑,也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可明明我在笑。
她却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死丫头,你哭什么!」
「你别以为发个疯这件事就能完!」
「打电话!现在就给小宋总打电话道歉,说你错了!」
她骂骂咧咧。
我任由她推搡,没有动作。
直到她发现,我油盐不进,好像真的疯了,这才终于松开我,像从前许多次那样哭诉。
「造孽哦,要不是生了你,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从小你爸就不管你,要不是我挣钱供你吃喝、供你念书,你哪儿有今天这样不愁吃喝、光鲜亮丽的日子?」
「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年我就不该生你的。」
-19-
这一夜,她哭了好久才走。
许挚仍旧没回来。
就像那天他突然出现那样,他突然消失了,之后一连几天都没出现过。
仿佛这几天相处,只是我的幻觉罢了。
一切又回到了见到他之前。
家还是那个空荡荡、冷清清的家。
我也还是那个醉了醒、醒了醉,浑浑噩噩的我。
只有我妈,一改强硬的态度,一连几天都过来哭。
「盛夏,妈妈真的很难做。」
「我和你爸闹了那么多年,被伤得狠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你刘叔叔。他有钱,又愿意疼我,你难道又想我回去过以前的日子,逼我酗酒自杀吗?」
「妈妈真的没办法了,小宋总指明了要见你,你去见见他吧。」
「算妈妈求你了。」
……
她想让我去见宋执年。
我没去。
倒是宋执年先找上门。
他跨过酒瓶进来。
隔着袅袅的烟雾,恍惚中像极了许挚。
「盛夏,向来只有我甩别人的份,不能别人甩我。」
「结婚吧。」
「让人知道那天你一反常态,只是吸引我的手段。婚礼上,我会在宣誓的时候当众说不愿意。」
「你让我出口恶气,你继父的项目我就不过多为难,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吗?」
他说什么,我其实没听太清。
恍惚中,只看见许挚薄唇一张一合,说:「盛夏,和我结婚吧?」
和许挚结婚吗?
「好啊。」
「我们结婚吧。」
许挚……
-20-
大约急于出口恶气,宋执年将婚期定得很近。
果然如他所说,婚讯一传出,圈子里都在传,我找宋执念解除婚约只是欲擒故纵,吸引他的手段罢了。
他们继续开玩笑:「我就知道,盛夏离不开宋哥一点。」
女秘书诗诗也再次发来短信。
【盛夏姐,执年哥又不喜欢你,何必揪着他不放呢?】
除了我妈。
她很高兴。
她并不关心婚礼是否能顺利,也不在乎我是否会丢脸。
只庆幸终于保住了刘叔叔的项目,终于保住了她的爱情。
「这个项目之后,我们是不是两清了?」
她带婚纱来让我试的那天,我问她:「你总说没有我你或许会更幸福,那这次以后,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就当我还了你养育我的恩情,就当你……从没生过我,行不行?」
她愣了愣,指挥设计师的动作一顿。
却并没有回答我。
而是嗔怪:「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仿佛那些希望我不存在的话,她从未说过。
不过没关系。
她不回答,我可以当她默认。
反正……一切也很快结束。
那天,我是那样想的。
可是婚礼当天,却在化妆间门口,看见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盛小姐你好,我是你高中同学——许挚的妈妈。」
-21-
许挚的妈妈,温阿姨。
上一次见还是十年前,在许挚的葬礼。
她老了很多。
明明和我妈年纪一样,可局促地站在化妆间门口,看上去却比我妈大了十多岁,像个小老太太。
尽管这样,她的笑容仍旧温暖。
「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好多年前你在我家吃过饭。」
「本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不该来的,但是……前段时间,我找到一个我儿子藏起来的盒子。」
「盒子里的东西我寄给你了,或许……那罐星星,你拆开看过没有?」
温阿姨的话,让我的呼吸一顿。
星星里面有什么?
为什么要拆开看?
我心跳得飞快。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但不等我思考,温阿姨已经继续说了。
「许挚那孩子打小嘴就硬,明明喜欢你,却因为我一句『不能耽误你学习』,心思藏了好几年。」
「其实我也不是反对早恋,我就觉得,你这么好一个女娃,总不能因为我家的浑小子影响成绩。」
「那些星星,是我偷偷看他叠的,他每叠一颗,就写一句话。」
「我好奇他写的什么?但我又不敢拆开看,因为他说要等高考完了,送给你。」
「那是他给你的,我拆了,他会生气的……」
她说这些话时,眼泪一颗接一颗砸落。
话没说完,便被走廊忽然窜出的人影捂住了嘴。
是许叔叔。
他同样苍老了很多。
「不好意思啊小夏同学,自从许挚那孩子走后,你阿姨就不太清醒。」
「她不是故意给你添乱,她就糊涂了,你别怪她……」
怎么会呢?
我应该谢谢她。
她说什么来着?
对。
她说,那罐星星,许挚要送我的人是我。
她说,许挚喜欢我……
-22-
我跑了。
从酒店跑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婚纱。
婚纱累赘。
可我来不及换。
大大的拖尾扫坏了精心布置的现场。
好像有人在喊,还有人追,场面一团乱。
但他们喊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去听。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
终于,我甩开那些人,打到一辆车,回了家。
公寓里,那些星星仍旧装在纸盒,被我随意扔在角落。
许挚喜欢我。
这个认知,让我抱起星星时有些手抖。
深呼吸了几次,才鼓起勇气拆开。
一颗、两颗、三颗……
熟悉的字迹也一句、两句、三句。
宛如日记。
果然,每一颗都有我的名字。
每一颗都写满了他的年少心事。
【盛夏今天扎了高马尾,精神,喜欢。2013 年 4 月 3 日】
【盛夏挑食,不吃青椒,记住了,我以后学做饭不放青椒。2014 年 7 月 5 日】
【盛夏被起哄喊「嫂子」了,烦死,她好像不高兴,眼睛都气圆了,不过也可爱,嘻嘻。2012 年 12 月日。】
【盛夏好傻,还嘴硬说不喜欢我,咱们俩多少年交情了,我还认不出她的字?2013 年 3 月 14 日。】
【骗盛夏说高考前向喜欢的女生告白,其实告白在高考后,我不说,让她先猜一猜。2014 年 4 月 3 日。】
【盛夏年下,寸头,冷酷冰山男,这是我吗?怎么感觉不太对?2013 年 4 月 1 日。】
【哇哦~今天冲上讲台的盛夏好 TM 帅!爱了啊!】
【盛夏居然怕打雷,她哭了,哭的时候也很可爱,怎么办?想把她藏在家里,养起来……】
……
「我就说我妈好心办坏事吧,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轻叹声响在耳边。
我抬头,就看见消失一段时间的许挚,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书房门边。
他身上仍穿着那件校服。
明明已经看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天。
那蓝白的颜色,我却头一次觉得刺眼。
「许挚……」
苦涩、酸胀、委屈,几乎将我胸腔填满。
令我喘不过气。
也令我眼泪决堤。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只能看他走过来,想替我擦眼泪,伸出来的手却径直穿过我的身体。
「哭什么?」
「你看你,哭得那么伤心,我都抱不到你。」
-23-
许挚大概知道,我很喜欢看他笑。
因此,即便他的声音沙哑,即便语气艰涩。
他仍旧是笑着的。
他笑着说:「盛夏,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在想什么吗?」
「那时我想,这姑娘长得挺可爱呀,怎么性格阴黢黢的?后来熟了以后,有一年我生日许愿,就许的是希望你根正苗红,好好长大。」
「果然,我的愿望很灵。」
「你看,你今年二十八岁,漂亮、成熟,有魅力,我如果活着,肯定不甘心把你推给别人。」
「可是我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我的时间已经停了,但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一个死人的感情,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低沉的声音轻颤。
明明已经开始哽咽了,但他仍旧在笑。
像个憨憨。
「许挚,你好土啊……」
暗恋土。
告白土。
安慰人的方式,也一如既往地土。
可就算土,我也一点都不嫌弃。
因为,他是许挚。
天底下对我最好的许挚。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给我呢?」
早一点告诉我,我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
早一点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就有更多可能?
「我哪儿知道意外来得那么突然?在我的计划里,我可是要缠着你一辈子的。」
许挚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我听见了哽咽声。
「不过我这辈子也不亏,还能看见你穿婚纱的样子。」
「盛夏,你穿婚纱很美,不过下一次穿,可不能再哭了。」
「好好活着吧,外头天地还广呢,学我,洒脱一点,扔掉坏你情绪的人和事,也扔掉我,走出去看看吧,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许挚声音越来越小。
仿佛欠了十年的告别,今天终于到来。
心跳莫名漏掉一拍,我急切抬头。
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他又消失了。
像他突然出现那样,再次消失不见。
仿佛刚刚的一切,又是我的幻觉。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我终于忍不住,放声恸哭。
「许挚,你还没听我说喜欢你呢。」
「下辈子,你还愿意遇见我,还愿意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吗?」
屋中忽然吹起一阵清风。
将那堆叠星星的纸吹的「沙沙」响。
其中,似乎夹着许挚的轻叹。
「当然。」
「因为我爱你啊,盛夏……」
【许挚篇】
-1-
盛夏又看不见他了。
就像这十年,她一直看不见他一样。
不错。
他已经跟在盛夏身边十年了。
从被车撞飞,到睁眼是自己的灵堂。
从盛夏第一次学抽烟、学喝酒。
到她对那个长得和他有几分像的人,一次次无底线纵容。
从她每次醉酒都喊他的名字。
到那天的大雨、墓地……
他一直都在。
盛夏为什么突然能看见他?
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久。
后来好像想明白了——因为在他墓碑前, 毫无生志的盛夏需要他。
因为……
他困住盛夏太久啦。
但那天夜里盛夏推门而入,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脑子里是空白的。
他看见她瞪大眼睛、表情震惊。
看见她眼眶红红, 像是要哭了。
几乎下意识地, 他想逗笑她。
「这是你未婚夫?」
「啧……怎么长得有点像我呢?」
「替身文学?盛夏, 你喜欢我?」
-2-
盛夏喜欢他。
这件事,他好早就猜到了。
但是他对盛夏的喜欢, 肯定比对盛夏的感情早。
这一点, 许挚很自信。
因为他放心不下盛夏这件事,要追溯到初中去了。
那时候,他就老是想办法和性格有些孤僻的盛夏搭话。
「盛夏, 你怎么不去跑步?」
「肚子疼?我去替你请假。」
「盛夏, 这次考试最后一道大题你怎么没做?」
「不会?」
「过来,我给你讲。」
「盛夏, 你怎么吃这么少?」
「阿姨多打一份肉,刷我的卡。」
「就是, 女娃娃不吃肉怎么长得高?」
……
后来上了高中。
这份「放心不下」越演越烈。
朋友经常吐槽他。
「你监督人家学习,监督人家不准早恋,人家助人为乐,你还要管人家有没有拿捏分寸。」
「许挚, 你是她妈呀?在养女儿呐?」
妈?
他一个大男人, 怎么可能当妈?
他下意识想辩驳。
但话到嘴边又忽然想起初二那年,他把盛夏捡回家那天,小姑娘一听打雷就哭得惨兮兮的可怜样。
算了。
妈就妈吧。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3-
这些年,许挚其实去过很多地方。
回过家陪爸妈, 也探望过朋友、同学。
虽然这些年许挚仍旧没想明白, 他为什么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去投胎转世。
虽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跟着盛夏。
不错。
他还是喜欢跟着盛夏。
不仅仅是放心不下。
还因为,盛夏会唤他。
「许挚,我自由了吗?」
从闹剧一般的婚礼上出来,盛夏喃喃唤他。
「当然, 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看着盛夏那个只顾着安抚继父的妈。
看着那个和自己有几分像, 明明如愿在宣誓时出了恶气, 脸色却黢黑的男人。
再看脱下婚纱, 马尾高束,和十年前一般无二的盛夏。
他这般回答。
-4-
这天之后,盛夏离开了海市。
她重新租了房子, 找了份工作,还养了一条拉布拉多。
她好像终于散去阴霾,又好像没有。
因为给那条狗取了个名——「许挚」。
这个名字, 气得许挚三天没合眼。
可三天后,盛夏再唤:「许挚。」
他还是忍不住像往常那样回应:「嗯, 我在。」
算了。
大人不记小狗过。
他那样想。
于是后来,盛夏唤:「许挚,吃饭了。」
那条拉布拉多屁颠屁颠跑过去。
他也一阵风似的:「来了。」
盛夏抱着狗:「许挚, 我想你了。」
他也答:「嗯, 我陪着你呢。」
……
「许挚, 今晚想吃什么?」
「火锅吧,这苹果看起来好吃,买一个。」
……
「许挚, 出门散步,看星星啦。」
「芜湖~来啦!」
……
虽然,许挚的生命结束在最喜欢盛夏的十八岁。
虽然盛夏仍旧看不见他。
但是没关系。
今天、明天。
以后……
还有很久很久。
他都会陪着盛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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