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在深山里捡到一个少年竟是皇上,捡到一个美少妇竟是太后。
「你们这是让人一锅端了啊,那你是谁?王爷?」
「他是造反的太监——九千岁魏廷!」
太监造反?
就很离谱。

-1-
无为崖风水很好,是个寻死的好去处,顶上时常有人掉下来,我便在崖底两棵松木间结了一张大网。若是捡到个活人,收拾收拾,带回去替我洗衣做饭。
这次网到了三个人,我很意外。
「你说你是皇上?」
少年面貌清俊,只穿着一身常服,嘴角挂着血沫,艰难地朝我点头。
「我同太后被奸人所害,姑娘带我们回去,必有重赏。」
我看了眼旁边双眸紧闭的貌美少妇,一身华丽的凤袍,头戴凤钗,若说她是太后,倒很合理。
我点点头,伸手往旁边一指:
「那他又是谁啊?」
大网的边缘还挂着一人,剑眉星目,脸若刀削,长得很硬挺,同这少年一个若远山,一个似青松,俊得各有风姿。
少年转头一看,大吃一惊:
「魏廷!老天有眼,哈哈哈,你这恶贼竟也掉了下来。
「姑娘,这人是造反的大奸贼——太监总管魏廷,你替我杀了她,我赐你黄金万两!」
太监造反?
太离谱了吧!
我走上去,在魏廷旁边蹲下来,仔细打量他白玉一般俊秀的脸庞。
「你说你一个太监,造了反也不能传皇位啊,你图啥?」
魏廷睁开双眼,双目如电,咬牙切齿地瞪着小皇帝:
「我才是皇上,他是假的!他是我身边的御前侍卫沈陵。姑娘,你替我杀了他,我封你为公主!」
芜湖,有点意思啊。
我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看少年沈陵对着魏廷破口大骂,喘气如牛。两人争论片刻,演技都很强,沈陵更是激动得随时要挂掉的样子。
我顾不得看戏,只能先把三个人都拖了回去,找地方安置好。
我给几人上了药,沈陵喝了一碗水,缓过神来,又开始拍着床铺骂魏廷。
我大手一挥:
「都别吵了,我知道你们谁在撒谎!」
说完我朝着魏廷走了过去,搓了搓手,眼睛盯向他裤裆处:
「是不是太监,我一验便知。」
魏廷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开口:
「姑娘,男女有别,不可啊——」
「哎呀我这也是没办法,你放心,这崖底就我们几个活人,不会损了你的名声的。」
我双眼放光,麻利地伸手解他的腰带。刚刚给他上药时便发现了,魏廷的胸肌很发达,腰肢精瘦,完全不像太监的模样。何况他长得这么俊,实在不像撒谎的人。
我一个回手掏,魏廷迅速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自己来。」
他漆黑的眼眸直视着我,握住我的手,在裤子上飞快地碰了一下。
啧,速度太快了,快得完全没有超出审核允许的描写范围。我的脑子里也完全没有半分不健康的颜色思想,满脑子都是正经的剧情。
我看着沈陵,摇了摇头:
「他不是太监,所以——是你在撒谎!」
沈陵已经尖叫起来:
「什么?这不可能,不可能!魏廷八岁净身,在宫里伺候了我十年,怎么可能不是太监。我不信,姑娘,你把他裤子扒了,看个仔细!」
啊,这么过分的要求。
我转过头,为难地看向魏廷:
「这是他要求的,你看——」
魏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视死如归地看了我一眼,扯出一抹苦笑:
「好,生死之前,我也顾不得了。姑娘,若是损了你的清白,等回去之后我封你为妃。」
说完闭上眼睛,把裤子往下一扯。
沈陵倒吸一口冷气,愣愣地盯着魏廷半晌,忽然惨笑出声:
「好啊,魏廷,你在我身旁多年,竟然是个假太监。难怪你要谋逆造反,你这阴险小人!」
沈陵笑得凄惨,眼眸通红,泪花隐现。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忽然又有点相信他。
「姑娘,ẗŭ₎你信不信她是太后?」
我有点犹豫。
「像是像,就有点太年轻了。」
沈陵伸手指着草席上躺着的那位美少妇,深深地看我一眼:
「姑娘,天下皆知,太后非我生母,年纪确实不大。
你仔细看看,她的凤袍是用金线所绣,十个绣娘缝制一年才做得出,她的凤钗上镶的都是东珠,做不得假。你能不能等她醒来,再做判断?」
这个要求很合理,我答应了。

-2-
这山谷名为百花谷,我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在他死后,我一直隐居在此。一到雨季,山谷中瘴气弥漫,若是没有我的解药,谁都进不来,也出不去。
我把三人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命人伺候他们,我也时常偷偷躲在窗外,监听他们聊天,哦不,吵架。
沈陵骂人的时候居多,咬牙切齿,中气十足,我倾向于他是真皇帝。
魏廷话不多,经常冷冷地看着某处发呆。时不时反嘴讥讽几句,听起来都很有道理,我也倾向于他是真皇帝。
太难判断了,终于,两人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勉强能下床走动。
我坐在门口的石桌上发呆,根据前几日的讯息不停地在脑子里复盘,判断谁才是真皇帝。
眼前忽然递上来一束花。
沈陵站在我身前,一双清俊的眉眼含笑看着我:
「梨落,这个给你。」
「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ṭű⁴。阿谀谄媚,侍卫就是侍卫。」
魏廷的冷笑声传来,然后一盆野果端到了我桌前:
「吃这个。」
两人针锋相对,我一手捧着花,一手捏了颗果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这是在对我用美男计?我管他们谁是皇帝谁是太监侍卫的,把他们都关在这里,伺候我一个人不好吗?
正在我内心邪恶的念头蠢蠢欲动之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后醒了。
我们赶到太后房里,她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我蹲在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看。
只见她睁着一双凤眼,迷茫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然后视线盯在我脸上:
「姑娘,这是哪里?」
我抬起她的手指,先指了指沈陵,又指向魏廷,然后死死地盯着她的脸。
「这两个哪个是你儿子?」
太后茫然地看了两人一阵,又转头看我,惊恐地缩到我身后:
「姑娘,他们是谁啊,我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儿子!」
我愣了片刻,伸手给她把脉,片刻后,丧气地收回手宣布:
「失忆了!」
沈陵红着眼睛捶床板:
「母后!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吗?」
魏廷讥讽地看他一眼:
「装得还真像。」
说完眼风一扫,狐疑地看向太后:
「母后,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演技不分伯仲,实在难以判断。
沈陵和魏廷又开始吵架,我叫人把太后带下去,一拍桌子:
「都别闹了,我知道真相了。」
两人一同看着我,沈陵激动地凑到我旁边:
「梨落,你信朕了?」
魏廷冷着脸,不动声色地跨了一步,站到我另一边。
我点点头,伸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一边搂住一个:
「你们都是假的,你两个一个太监,一个侍卫,拐了太后逃走。既然来我这,不如就安心住下来,咱们三个好好过日子。
以后单日沈陵陪我,双日魏廷陪我。等日后生了孩子,都跟我姓,我们一同把百花谷发扬光大。如何?」
沈陵:……
魏廷:……
「呵呵,梨落姑娘说笑了。」
沈陵反应过来,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我脸一翻:
「谁跟你们开玩笑了!进了我的网,就是我的人了。哼!正好太后醒了,可以给咱们主持婚礼。后天是良辰吉日,咱们就洞房,你两个石头剪刀布,自己讨论讨论谁先。」

-3-
百花谷与世隔绝,谷里仅有上百门人,数十下人伺候,其中一个还是我在网兜里捡来的。我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始布置起来。
听说外头的人成亲是要穿红衣服的,可惜我没有红色布料,就让人到处用红花装饰,看着也极喜庆。
我兴冲冲地跑去找魏廷,却看见他站在一棵树下,同太后在说话。两人脸色都很差,好像刚吵完一架。
咦,太后不是失忆了吗,他们两个认识?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们在聊什么?」
太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梨落姑娘,我虽然失忆了,但有一件事我却记得。皇帝已经立后,不管他们两个谁是皇帝,都不能娶你的。」
我板起脸:
「你说的什么鬼话,皇帝有皇后妃子,那我多嫁几个不就扯平了吗,有什么不能娶的?」
「噗——」
魏廷抿着唇,极力憋着不笑出声来。
太后的脸色一片雪白,盯着我的眼神有几分阴狠,我觉得很不舒服。
「喂,你该不会没有失忆吧,你装的?」
太后立刻摇了摇头,委屈地撇嘴巴:
「我没有装,只是不知为何,我不愿意看他们跟你成婚。」
什么鬼,这个婆婆的嫉妒心也太重了吧。我眯着眼睛,试探地盯着她看:
「那你到底不希望我嫁魏廷,还是沈陵?」
太后眼神瞬间陷入迷茫,呆呆地想了片刻,才犹豫着说道:
「魏廷——」
我两手一拍:
「那我偏要跟魏廷洞房!」
说完伸手扯了魏廷就走。
魏廷在山谷待了几日,态度不复之前的冷漠。今日更是肩膀抖动,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梨落姑娘,你真有趣。」
我们两个坐在河边,河水潋滟,反着碎光,在魏廷的鼻尖跳动。我转头盯着他看,见他鼻梁挺拔,唇线分明,下颚线清晰利落,再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平心而论,沈陵太过清秀了一些,我更喜欢魏廷这样长相英武的。
「我有趣?那你喜欢我吗?」
我歪着脑袋,嘴角笑出了一个梨涡。师兄说我这样笑最好看,正常男人都抵挡不住。
果然,魏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他低头凑了过来。
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我的裙摆也跟着起舞。
我心里好像有蝴蝶在飞。
魏廷紧紧箍住我的腰,我靠在他坚实的胸口,感受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这是我的第一个吻,好像比别人描述的感觉更好一些,我不由得开始期待明日的洞房。
「梨落,俗世中,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人。我可以跟你成婚,但是你不能再嫁给沈陵,好不好?」
魏廷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我的发顶。
「啊,可是沈陵也很帅啊。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吗?」
魏廷的手僵住,他握住我的肩膀,修长的俊眉拧成一个疙瘩:
「梨落,你问问自己的内心,真的想嫁给两个人吗?你为什么先跑来找我,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原因吗?」
自然是因为你离得比较近,我顺路啊。
我心内腹诽,看着他黑玉般的眼眸,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我只能勉强点点头,答应了魏廷。
「梨落,叫他们都来喝喜酒吧。」
魏廷指着忙忙碌碌的下人。
「婚礼就要有婚礼的样子。」
也行吧,百花谷的头一桩婚事,得办得像样点。

-4-
晚上,百花谷难得燃起篝火,我拉着魏廷在火堆旁起舞。橙红色的火光跳动在他眼中,把他映衬得俊逸非凡。
我心头一动,主动抱住他的腰,凑上去亲他的下巴。
魏廷轻笑一声,一手抵在我后脑勺上,略一低头,俯身吻住我。
我们旁若无人地亲吻,我眼角一扫,却发现太后哭着跑开了,沈陵追了上去。
真的很不对劲!
我拉着魏廷喝酒,要他给我亲手烤肉,然后趁机溜走了。
太后坐在一棵树下哭泣,沈陵在旁边小声说话。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竖起耳朵偷听。
「母后,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太后哭着点头。
「我依稀记得,当年和先帝也曾在御花园中起舞。沈陵,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还能回宫去吗?」
沈陵长叹一口气:
「哎,希望梨落姑娘和魏廷成亲以后,能放我们回去吧。」
两人又说了一阵悄悄话,听着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个太后情绪未免也太脆弱了一些,真是有毛病。
我悄悄退走,转了个弯,走到一处僻静的茅房里。
房中空荡荡的,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竖着一个牌位。我走上前去,点燃一炷香,然后在桌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师父,我感觉这皇室中人脑子好像都有问题,你当初是怎么受了他们恩惠的?」
我坐在蒲团上,对着牌位自言自语。
我师父死在去年,死前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遗言。他说百花谷外人不得入内,进入者杀无赦。他说他欠了大夏皇室人情,若是皇室中人进来,就不能动手。
这些都没啥,最离谱的,他说我今年必须得成婚,明年还得抱个娃到他坟前给他看。
百花谷就上百门人,再加几十个伺候的下人,
我倒是想成亲,可我总不能嫁给那些小师弟小师侄们吧。
于是我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个捡尸体的办法。
师父只说外人不能进入百花谷,那从山顶掉下来的,总不算吧。何况他们本就是寻死的,如果没有我救治,也早就掉成一摊烂泥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用网兜住了一个少年,他叫小舟,长得实在一言难尽。
是那种半夜冷不丁撞见都要害怕的程度,我真的下不了手。
「老头子,算你还有点良心,又给我送了几个这么俊的。」
我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
「可惜țű̂₁师兄不能回来喝我的喜酒了。」

-5-
十月初六,大吉,我要成婚了。
我穿了一条红裙子,美滋滋地在镜子前转圈,小舟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谷主,都准备好了,喝口茶吧。」
我点点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现在时间还早,我对凡间成婚的习俗也不在意,拎着裙子就出门显摆。
走到外头,见沈陵正站在河边发呆。
形单影只,好不可怜。
我笑嘻嘻地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沈陵,你看我好看吗?」
沈陵点点头,扯起一个苦笑:
「梨落姑娘,你成婚之后能放我和太后出谷吗?」
旭日初升,沈陵白皙的肌肤像要融化在金光里,他的眉眼颜色很深,此时满目凄苦,看着真是我见犹怜。
我瞬间心软了。
我转头看了一圈,见魏廷不在,悄悄凑到沈陵的耳边说话:
「你放心,过段时间我们也办一个婚礼,保管比这个场面还大。」
沈陵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梨落,你不是答应魏廷,只同他一个人成亲?」
「嗨,我那是缓兵之计,你放心,我心里也有你的。」
我安抚地拍了拍沈陵的手,世人都道你情我愿才有意思,我只能先哄着魏廷,先跟我洞房了再说呀。
沈陵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梨落,你可真——」
真什么,我没有听,因为魏廷在远处喊我了,我立刻心虚地一缩脖子,堆起笑脸朝魏廷跑了过去。
魏廷眉眼冷峻,抱着双臂冷冷地看我:
「梨落,你跟沈陵在说什么,你为何那样对他笑?」
「呀,你吃醋了吗?」
我娇笑着抱住魏廷,不知为何,他的反应让我有点开心。

-6-
暮色四合,屋子里早早地燃起了红烛。
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礼节,我和魏廷拜过天地,又在师傅的灵位前拜了拜,便算礼成了。
我双目灼灼地盯着魏廷,直接扑上去抱住他,把他压在床上。
「夫君——」
魏廷轻笑出声,音色潺潺,好像冰山下的清泉:
「梨落,这种事可不能由你主动。」
他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
一炷香后,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恨。
我错了,我挑错对象了,为什么洞房和亲吻完全不一样。
我惨白着脸推开魏廷:
「太疼了,你走开,我要换沈陵洞房。」
魏廷轻笑着吻我:
「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梨落,你忍忍。」
我堂堂百花谷主,为什么要受这种气,我不想忍。可魏廷眉眼含笑,黑玉般的眼眸亮晶晶的,灿若星河。
他也不着急,只温柔地四处亲我,所到之处,便在我身上燃起一簇火苗。
他的眼睛太亮了,亮得仿佛有星火燃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天边火红一片,好像真的起火了。
我也仿佛烧了起来,头昏脑涨,意识昏昏,没法思考。
外面好像有人在喊我,我费力地抬起眼皮,魏廷高挺的鼻梁落在我眼前,俊眉修眼,眼中却已经没有了温存的情意。
尖锐的簪子刺入檀中穴,我发出一声惨叫,疼痛使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我劈手朝魏廷打出一掌,他被我打落在地,嘴角挂着血迹,却笑得开怀。
片刻后,沈陵和太后都走了进来,在魏廷身前弓腰行礼:
「将军,谷里的人都解决了,瘴气到明日应该就能散了。」
魏廷点点头,撑着手站起身:
「檀中穴被刺,她修为已废,把这妖女用琵琶链锁了,等候大军入谷。」
沈陵手里提着一条铁链上来,在我跟前抖了抖:
「得罪了,梨落姑娘。」
我被带出房外,押跪在地上,山谷里已经是一片火海。下人们的尸体堆成一座高高的小山,只剩下我在网兜里捡来的少年——小舟。
小舟冷冷地看我一眼,神情充满了怨愤:
「你这妖女,杀了我们陷阵军这么多将士,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我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魏廷。
魏廷却不看我,只侧头跟太后说话,哦,那人也不是太后,那她是谁?
「你师傅曾经受过皇室恩惠,立下门规,门中子弟不得伤害皇室之人。我把消息偷偷传出去,少将军和军师这才以身犯险,设下此计,你该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喜欢你吧?哈哈哈——」
小舟笑得畅快,见我神情木然,只盯着魏廷的方向看,又嗤笑了一声。
「宋琦姑娘是少将军的未婚妻,哦——宋琦,便是扮演太后的那位。」

-7-
我心头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弓起腰来。
未婚妻?
难怪了,难怪啊——
我看着她委屈巴巴地跟魏廷说话,看着她伸手拉魏廷的衣袖。魏廷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臂,低头小声跟她解释着什么。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宋琦,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衣。
他们两人一身红袍,并肩站在一处,没有任何人朝我看一眼。
我转头看向那一堆尸山火海,无数熟悉的面孔在火中融化,化为灰烬。我只感觉心里也燃成了一团火,生出一股想要毁天灭地的愤怒。
我闭上眼睛,恨不得所有人就此死去,包括自己。
第二日,山谷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白雾弥漫,远处的瘴气隐隐若现,仿佛稀薄了许多。我坐在廊下,手上的铁链连着柱子,稍微一动,便发出响声,引得沈陵几人时不时转头看我。
我被锁了一夜,此时被雨一淋,湿发盖着鬓角,神情狼狈,恍若丧家之犬。
沈陵叹口气,端了一碗水坐到我身旁:
「梨落姑娘,通过这几日的相处,我看你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我们陷阵军必须过此山谷,你之前为何处处为难?」
我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沈陵又说道:
「这两个月来,陷阵军陆续派遣上百先锋到此谷内,无一生还。我们本是好意相商,若不是你逼得急了,实在不愿出此下策。」
我冷笑一声:
「穷凶极恶?我怎么跟你们比?」
沈陵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那堆尸骨,他喉头紧了紧,把那碗水放到我身前:
「哎,实在没必要搞成这样。」
我侧过头,看着魏廷和假太后宋琦坐在一起说话,宋琦面色似有不快,魏廷也冷着脸。
我转了转眼珠,朝宋琦朗声喊道:
「喂,你是怎么调教的魏廷,技术这样差,昨晚洞房折腾我一夜,疼死了!」
果然,宋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魏廷也沉下脸来。
我哈哈大笑:
「魏廷,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为何不让沈陵跟我洞房?你是看上我了,借这个机会亲近我?」
宋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双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身体不住地颤抖,几乎摇摇欲坠。
魏廷却只冷冷地看我一眼,站起身来,转身朝山谷外的方向走去。
「烧了一夜透骨草,瘴气快散了,沈陵你看着她,我去迎大军入谷。」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堂堂陷阵军的少将军,爱上你口中的妖女了是不是?魏廷,我跟你打个赌,你不敢要我性命——」
我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不顾一切地想激怒他们。果然,宋琦受不了了,她尖叫一声,冲过来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要的就是这一刻。
身为百花谷谷主,我全身藏毒,只有洞房那一刻我色迷心窍,才短暂的失去了防备。刚刚这一会工夫,我已经从耳中取出了一味毒药抹在脸上。
果然,宋琦打我的那只手,瞬间发青僵硬,她惊恐地疯狂甩手,我哈哈大笑:
「宋琦,咱们两个既然做了姐妹,我一个人上路太孤单,陪我一起死吧。」

-8-
等魏廷带着大军入谷以后,见到的是不省人事的宋琦,沈陵自责地跪在她身旁:
「少将军,都怪我没有看护好宋姑娘,叫这妖女害了。」
魏廷跳下马,走到我身前蹲下,漆黑的双眼犹如结了一层冰霜,冷冷地看着我:
「梨落,把解药交出来。」
我抬起下巴冷笑:
「昨夜你叫我名字时,可不是这个语气。魏廷,你亲我一下,我便考虑考虑,如何?」
魏廷一怔,愣了片刻,俯身凑了过来。
我冷冷一笑,刚想咬上去,魏廷迅速地侧头避开,一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捏着我的脖子把我提起来,让沈陵解开链条,把我一路拖到河边。
十月的河水已经带了刺骨的冷意,我被冻得一个激灵,身体本能地发颤。
魏廷打散了我的发髻,把我的外袍脱掉。我身上藏着的毒药都在湍急的流水里冲了个一干二净。
他压着我的头把我往水里按,语气比河水更冰冷:
「梨落,不想死就把解药交出来。」
我被他死死地按住,在水中剧烈挣扎。我紧紧抿着嘴唇,肺部憋得刺痛,完全喘不上气。
我隔着重重水幕,抬头盯着魏廷,水光潋滟,将他的面目遮得模糊一片。师父说得对,人心难测,不能轻易出谷。这个昨夜同我温存缱绻的男人,如今的眉眼竟如此陌生。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我开始掉眼泪,可仍旧死死地睁大眼睛看着魏廷。
终于,魏廷把我提出了水面,我大口喘气,浑身发抖地抱住他。
「哈——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魏廷任由我抱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给我解药。」
我喘息着咳嗽:
「可以啊,Ṱũ̂ₜ一命还一命,你放我离开,我就把她救活。」
魏廷面色犹豫,我把腿缠到他身上,双手抱住他的腰:
「怎么,你未婚妻的命在你眼里,还是没有我重要吗?这也行,我死了还能拉个垫背的,不算冤枉。
「不只是她——你也要给我陪葬——」
我凑上去狠狠吻住魏廷,唇齿交接,口中迅速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不知为何,魏廷愣了片刻,没有立刻推开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四肢僵硬,已经不能动弹。
我哈哈大笑:
「我最后的毒药抹在牙齿上了,想不到吧?」
我抱着他向后退了几步,一阵急流涌来,把我们卷入河流深处。岸上的士兵起先只站着观看,等发现不对劲冲上来,已经晚了。
如今是谷中汛期,河水猛涨,外人只看到河岸边溪水清浅,却不知河中心有暗流。我和魏廷在水中沉浮,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9-
魏廷真是高估我了,我虽然是百花谷谷主,可没事也不会在身上藏那么多毒药。昨晚又是我们的洞房之夜,我身上仅有一味药,便是空青散。
使用后四肢僵硬,会短暂的昏厥。
原本我是怕洞房不成功,准备到时候霸王硬上弓用的。宋琦和魏廷中的,都是空青散。
我踩着水,一手勒住魏廷的脖子,顺河而下。
我水性其实一般,ţűₐ还带着魏廷,很快就有些吃不消了。可是我怕追兵赶上,一刻也不敢停留。
十月的河水很冷,皮肤像被针扎一样,却比不上我心里万分之一的疼。我放声大哭,心里是无尽的痛楚和懊悔。
百花谷被我害成了这个样子,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师兄。
水流减缓,我拖着魏廷上岸。
他双目紧闭,脸上的青色却褪了许多。水流把空青散的药性冲散了大半,要不了半个时辰,他就要醒过来了。
我找了一处山洞,处理好外头的痕迹,又寻了些草药。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燃起的火堆前发呆,魏廷轻咳几声,撑着手臂坐起了身子。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待看清我的模样,迷茫的眼神瞬间化为冷漠:
「梨落,你不能杀我。
「我父亲是南阳郡王,我是皇室中人。」
我点点头:
「我也舍不得你死。」
魏廷一愣。
「死多痛快,我有一百种方法折磨你,让你知道跟死比起来,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我晃了晃手指,
「一、二、三——」
数到第十下,魏廷抽搐着倒在地上。我捏着一株草药,走过去蹲到他身旁:
「这叫碎骨草,服用之后,浑身骨头像破碎般剧痛,魏廷,好好享受吧,这是我送你的开胃菜。」
魏廷闭着眼眸,紧咬牙关,连一丝呻吟都未曾漏出。
半个时辰后,他瘫软在地,我好心地用竹筒盛了点水给他。
魏廷倒不客气,低着头喝了,靠在石壁上喘气:
「沈陵很快就能找到我,你这妖女,没多久好得意了。」
我:「哦,接下来试试这道断魂草吧?」

-10-
两日后,我带魏廷在一处镇子上落脚,我换上一身男装,把魏廷的脸抹黑,又贴了胡子,扮做一对父子。
「听说没有,百花谷的妖女被收拾了!」
「是啊,昨日陷阵军就进了山谷,太好了。有魏将军在,咱们定然能打败景国。」
客栈里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欢庆的气氛好似过年。在他们口中,我总算搞清楚。宋琦是太医院院判的孙女,多年前曾偶救了魏廷。为报救命之恩,魏廷和宋琦定了亲。
景国攻打我们夏国,在边境列军,魏廷打算出其不意地绕到他们军队后方,合围歼之。而百花谷,就是必经之处。
我低头喝茶,心里很是茫然。
百花谷规矩严,师父不愿意让外人进来,便在外头种了一大片蛇灵树,蛇灵树会产生瘴气,解药只有百花谷才有。
可是那瘴气再严重,也不至于要了人性命。只是会全身发痒,皮肤溃烂一段时间。
之前百花谷外头经常有陷阵军的身影,我嫌他们烦,拿药加重了蛇灵树的毒性。
难道是我没有掌握好剂量,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魏廷口不能言,看着我的眼神却越发冷漠。
我带他回到房里,他就一直那样冷冷地盯着我,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给了他两巴掌。
魏廷的脸上浮出一道通红的掌印,我从他嘴里把麻味丁取出来,魏廷转了转舌头,冷哼一声:
「妖女!
「国难当头,你身为大夏子民,不仅不出力,反而害我军中将士性命。你若是还有一点良知,便早点放我回去。」
一派正义凛然,我简直快气笑了:
「良知?我好端端地在谷里待着,你们一拨又一拨的人过来,烧我林子,杀我门人。你跟我谈良知?」
魏廷皱眉:
「陷阵军早先过来,是要同你商量的,你却出手杀人。陷阵军保家护国,你也是被保护的人,你为何不愿意让出百花谷?」
又是这般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气得狠了,反倒平静下来:
「魏廷,你知道我被师傅捡到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我父母被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当了流民。我母亲长得貌美,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换的银子还未到我父亲手里便被人抢了。师傅捡到我的时候,我混迹街头,每日跟狗夺食。
你说我对大夏有责任,那大夏给了我什么?我家破人亡的时候,大夏的朝廷又做了什么?」
魏廷吃惊地看着我,似乎从未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嘴唇微微颤动:
「歪门邪说,世上难免有不平之处,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心怀怨愤。你——」
「闭嘴!」
我又打了魏廷一巴掌,掌心一阵发麻,我把手垂在身侧,看着魏廷的表情,忽然拍着手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骗人的!我生出来就在百花谷了。我是妖女呀,我天生就喜欢杀人玩。那些陷阵军的士兵,都可年轻呢。看着他们中了瘴气,哀嚎着化作一摊血水,我开心死了!」
果然,魏廷脸色立刻变了,他咬牙切齿地想扑过来,刚站起身,却猛地弓起了腰。
剧痛袭来,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11-
我最看不惯魏廷这副正义凛然的虚伪模样。
他正义,我邪恶,他骂我一句妖女,占了一个道德高地,就能随便折辱我,杀光我百花谷的人,良心上却不用感到任何愧疚。他骗我感情,哄我洞房,掐着我脖子把我按河里的时候,难道真的不会有半分歉疚吗?
去他的正人君子,家国大义。
我偏要扯下他伪君子的面具,让他看看,自己本质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路行来,世人都称颂魏将军君子如玉,一心为公。
越这样,我越想看明镜染尘埃,看神仙落凡尘,看他们想象之中,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掉进一摊烂泥里。
我跷着腿坐在马车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路边一个乞讨的妇人,她一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住地弯腰行礼:
「小哥,给口吃的吧,孩子饿了好几天了。」
魏廷坐在马车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梨落,给她点银子。」
「你求我呀——」
魏廷喉头动了动,继续板着脸盯着我看,我咯咯娇笑:
「怎么,拉不下脸吗?不知道怎么求人?既要当好人,又要端着架子,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轮到你呢?」
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烧饼,咬了一大口,小男孩都馋哭了,那妇人也开始掉眼泪,眼巴巴地盯着我。
魏廷转过脸,声若蚊蝇:
「求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梨落,我求你。」
我轻笑一声,把手里的烧饼丢到地上:
「真难吃,不想吃了。」
小男孩立刻扑过来,捧住烧饼,连上头的泥尘都来不及拂去,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魏廷气极了,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向后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吐出一句——
「妖女。」
「彼此彼此,伪君子。」

-12-
我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折磨魏廷,欣赏他毒发时痛苦蜷成一团的模样,我冷冷拍他的脸。
「这个毒药可疼了,每日发作一次,你求我,我便给你解药,如何?」
魏廷抬起头看我,下颚线崩得紧紧的,喉结滚动,薄唇上染了一层水雾:
「做梦,妖女——」
呵呵,骨头倒是真硬。
我决定换个法子,他想救人,我就杀人。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低下高昂的头颅。
魏廷跪了,没有之前的纠结别扭,跪得干脆利落。
他单膝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梨落,我求你,求你放过他们。」
他的个子很高,长腿弯着,英挺的眉眼满是恳切。
我心中突然涌上一层酸楚,我走过去踢他的膝盖:
「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怎么跪得这样轻易,你再给我磕个头。」
魏廷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再抬起头时,额角沾了污泥,鼻梁上也有泥点,眼睛却仍是明亮的。
我突然感觉很没意思,为什么呢,他对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这样好,却对我喊打喊杀,还不用承担一点后果。到底凭什么呢?
我放了那些人离开。
百花谷是一道纵深极长的山谷,另一头在景国境内,两旁是高耸的悬崖。景国和夏国交界处的迷雾森林,布满沼泽,百花谷另一个入口便在那。
师兄也在那。
他去采一味秘药,我要去找到他,把魏廷交给他,让他发落。
可在客栈里,我却遇见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我挑了她隔壁的桌子坐下,看旁边有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对她殷勤周到,时不时地给她夹菜倒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瞧,他们两个好恩爱啊——」
我伸手掐魏廷的大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谁料,魏廷毫无表情,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只低头吃菜。
我冷哼一声,猛踩他的脚,嘴巴凑到他耳旁说悄悄话:
「你是不是已经气疯了,那是宋琦啊——你的亲亲未婚妻呢。」

-13-
宋琦不经意地转头看了我们一眼,并未认出来。倒是她旁边那个英俊的青年,时不时盯着我看。
我不悦地瞪过去:
「看什么,没见过比你帅的吗?」
那人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小兄弟今日出门忘记照镜子了?」
宋琦低咳一声,伸手扯他的衣袖:
「江流,不要多事。」
ṭū́₅江流?我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仔细地盯着他打量了片刻。
小二正巧端了一盘菜上来,路过我们这桌时,不知为何踉跄一下,眼见得要摔倒在地,我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裳,小二站稳了身形,手里的菜却滑到宋琦身旁,菜汤洒了她一身。
「瞎了眼吗!」
宋琦站起身,劈手就给了小二一巴掌,小二仓惶地道歉,宋琦不依不饶,叫他赔偿自己的衣裳。
小二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我看得很生气: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宋琦骄矜地抬起下巴:
「我还没有跟你这贱人算账呢,他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了?」
说完走到我旁边,高高扬起了巴掌。
我有些震惊,这是啥啊,我才是妖女,宋琦为何抢我的戏份。
巴掌快要落下,我快速地闪身避过,顺便把身后的魏廷扯了出来。
「啪——」
魏廷的脸肿了,他抬眸看着宋琦,神色十分精彩。
我心里暗爽,扑过去抱住魏廷的腰:
「你居然敢打我爹爹,我跟你拼了——」
我踢了宋琦一脚,她又冲过来打我,我灵活地闪躲,那些巴掌都落到了魏廷身上。江流几人在一旁劝架:
「宋琦,方才不是说了别横生枝节,咱们还有要事要办。」
宋琦总算冷静下来,看着满身狼狈的魏廷,冷冷地哼了一声:
「呸,教出这样的女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琦趾高气扬地走了,我带着魏廷回到房里,笑得抱住肚子倒在床上打滚:
「哈哈哈——大家闺秀,人美心善的未婚妻啊——」
魏廷傻傻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我走到窗边,趴在窗户上深吸一口气:
「啊,不知为何,今日心情特别好——啊!」
一颗枣子砸进我的嘴里,我盯着对面树上的那人,想用眼神杀死他。

-14-
江流跷着腿坐在树上,手里握着一把枣子,冲我翻白眼。
我气得冲下楼去,江流转头就跑,引着我到了僻静处,他才突然转过身。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被他死死搂住:
「落落,那个奸夫是谁?」
我气得推开他,伸手揉鼻子:
「师兄,你又在搞什么啊,你怎么认识宋琦的?刚才若不是你说不要横生枝节,你看我怎么毒死那个八婆。」
江流搂着我的腰,有些无赖地把头靠我肩膀上:
「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结果你倒好,找了个小白脸风流快活。」
江流比我大三岁,师傅捡我回山谷的时候,江流已经整日在谷里上蹿下跳了。他好奇地打量我,走过来揉我的头发,揪起我的脸往两边扯:
「师父,你真是越来越不挑了,带个叫花子回来干什么?
「咦,脸还挺肉,假冒的叫花子?」
我气得扑上去咬他,江流哈哈大笑。
他说给我出气?这么说,山谷里的事情,师兄都知道了?
我惭愧地低下头,师兄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感觉这个宋琦有问题,我跟着她,探探她的底细。」
说完伸手摸我的脸:
「疼不疼啊?」
我低着头,声若蚊蝇:
「又没有打着我。」
「落落,我说的不是这一巴掌。」
江流把脸贴在我脸上,轻轻蹭了蹭,
「我心里疼。」
他说的是我在山谷里挨的那一巴掌?
不知为何,我压抑了多日的委屈和痛楚,突然倾泻而出。我一把抱住江流,把头埋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师兄,死了,都死了,百花谷没了,我没有家了——」
「傻子,有师兄在,你永远不会没有家。」
江流搂住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落落,师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如今百花谷被陷阵军占了,最好的法子并不是同他们硬碰硬。先放他们过去,等打赢了仗,姓魏的自然会把山谷还给我们。到时候,师兄再好好找他算账!」
ţü⁾我鼻子发酸,嗓音闷在江流的胸前:
「我不想让他赢。」
说完感觉不对,又忙改口:
「不是,陷阵军可以赢,但是我不会让他好过。」
江流轻笑出声,把我抱得更紧:
「我就知道咱们落落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我更委屈了:
「我不心善,我是爱杀人的妖女,我杀了这么多陷阵军——」

-15-
江流伸手捏住我的脸,在我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
「梨落落,你是真蠢,真丢我们百花谷的脸!那些瘴气林子里,被人另外种上了毒灵草你都不知道。
自打师傅死后,你这脑子里到底整天在想什么东西?想男人吗?」
什么?
毒灵草?怪不得他们都死了,我还以为是我不小心把浇灌瘴气林的药方配重了,我顿时如释重负。
师兄一来,我好像瞬间就有了依靠,我相信他能把事情都顺利地办妥,带我回家。
我听他的话,决定把魏廷放了。
我把解药丢给魏廷:
「你滚吧。」
魏廷很意外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
「不管你信不信,陷阵军不是我害死的。但你杀了百花谷那么多人,却是千真万确。等战事结束,我再来找你算账。」
魏廷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捡起解药。
他转身离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日,宋琦带着人去了迷雾森林的方向,我悄悄跟上,却感觉身后也有人跟着我。
我佯装不知,寻个空隙,躲在灌木丛里,直接跳了出来。
「你为什么跟着——」
看清眼前的人,话音戛然而止,
「魏廷,你跟着我做什么?」
魏廷难得有几分不自在地转过脸:
「我既然都到这了,自然要去百花谷的出口看看,到时候大军通过,也好有个准备。」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师兄在前头留下了痕迹,我一路跟着,倒便宜了魏廷。
走了小半日,密林里遮天蔽日,遍地的蛇虫鼠蚁,地上也开始隐隐有白色的雾气浮现,前方忽然传来人声。
我身手灵活得爬到一棵树上,魏廷也跟着爬了上来。
我瞪他一眼:
「跟着吃屁吗?滚去找个其他地方。」
魏廷抿了抿唇:
「这里视线最好。」

-16-
我们两个躲在树冠上,透过层层枝叶往下看,下头被清扫出一小片空地,一圈人围着篝火团团坐着,不知为何,不见师兄的身影。
宋琦笑着拍手:
「这里果然也有瘴气,只是比百花谷入口外的更弱一些。」
旁边有个贼眉鼠目的年轻人狗腿地附和:
「主子,那便加些毒灵草,把瘴气的毒性都激发出来,就像百花谷入口那样,保管叫陷阵军有去无回。」
宋琦捡过身旁的一颗石子丢了过去:
「你这蠢货!那不是要把陷阵军全都害死,还怎么打仗?
「此处只能用慢性毒药,要等陷阵军打完胜仗,班师回朝才慢慢毒发,死在路上。这样别人只以为是陷阵军伤势发作,神不知鬼不觉。
到时候,皇上也除了南阳郡王的兵权,魏廷又有军功在身,随意领个闲职,我们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魏廷站在我身后,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若不是时机不对,我简直想大笑三声。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报效的君王啊,不愧是帝王,出手就是够狠,三万精兵,打完仗一个都不想要了。
我倒要看看,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魏廷还能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不能心怀怨愤这种话。
也许是我太过得意忘形,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宋琦敏锐地看了过来,抬手朝我们的方向射出一支袖箭。
我还没反应过来,魏廷抱住我,朝后一跃,带着我轻巧地落在地上。
「是你这贱人!」
宋琦气极,挥了挥手,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偷听我们说话。来人,杀了她!」
他们人多势众,魏廷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带着我向后逃窜,我们逃了一路,不小心踩空,两个人一齐抱着滚下一处斜坡。
魏廷紧紧护着我,我没有受什么伤,他却衣衫褴褛,身形极为狼狈。
「找到人了吗——」
头顶传来宋琦的声音,接着,一颗头探了出来。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冲我疯狂地眨眼睛。
「主子,这里没有——」
我松口气,宋琦带着人往其他方向一路寻找。

-17-
「刚刚那是我师兄,有他在,宋琦的奸计不会得逞的。」
魏廷低着头,声若蚊蝇:
「梨落,对不起。」
我冷笑一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
「对不起有用吗?我们百花谷的人能活过来?魏廷,你欠我的,我全部都要讨回来。」
我站起身,从旁边找了些止血的草药,给魏廷上药。
我要听师兄的话,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让他打完胜仗。我要他昭告天下,他们陷阵军对百花谷造的罪孽,他不是最重名声?我要他以后一文不名,要他永远在百花谷赎罪。
魏廷的手臂上被尖石拉出一长条血痕,我撕破他半边衣裳。正要把手里的草药贴上去,却猛地发现,在他大臂内侧有一个极浅极浅的月牙痕迹。
我手指一抖,手中的草药掉在地上。
魏廷抬头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
「这是宋琦小时候咬的,她以前热心善良,我实在不知她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眼眶通红,抬手狠狠地打了魏廷一巴掌。
打完又不解气,我拉住魏廷的手臂,在那道月牙痕的地方用力咬了上去。
魏廷闷哼一声,却没有反抗,只是拿手摸了摸我的发顶:
「若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你就咬吧。」
我口中全是血腥味,满嘴凄苦。我松开嘴,眼泪一滴接一滴砸到地上: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蛋,又蠢又坏,我当初便是捡个松鼠,都比捡了你好。」
十年前,我在百花谷捡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我看他长得漂亮,难得好心地给他上药。他却咬了我一口,当时我胆子也还小,吓坏了,转身就跑。
谁料他一把抓住我的脚,拖住我把我按在身下,在我后腰处又咬了一口,咬得疼极了。我火气上来,也转过身去咬他,我们两个像两头小兽一般,互相亮着獠牙攻击对方。
后来他清醒过来,给我道歉。我见他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样子,也没跟他计较。我找了个山洞把他藏起来,每天给他送吃的,比当初偷偷养松鼠还开心。
我经常拍他的头,捂着嘴笑:
「你长得和我以前养的那只松鼠有些像呢,眼珠子都是这样黑黑圆圆的。喂,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给我送许多好吃的。」
他也笑: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魏廷神色剧变。
他伸手用力地扯住我,我跌坐在他怀里。魏廷嘴唇颤动,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死死地盯着我,呆了片刻,忽然开始脱我的衣裳。

-18-
我毫不反抗,任由他把我的衣袍扯下,我背对着魏廷,片刻后,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抚上我的后腰。
那里有一处浅浅的印记,同魏廷手臂上的一样。
有一滴滚烫的水珠落下,滴在我的腰窝上,烫得我心里生疼。
「梨落——对不起,对不起——」
魏廷把脸贴在我后腰上,吻我的疤痕,眼泪打湿了我的后背。
这一路上,不管我怎么折磨他,给他下再厉害的毒药,我从未见他哭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心里本该痛快极了,只是不知为何,我的眼睛却酸地发涩。
我抛下魏廷独自走了,回到百花谷外的小镇,租间院子住了下来。
半个月后,师兄找到了我。
我扑上去抱住他,把脸埋在师兄怀里。师兄像往常一样摸着我的发顶,笑嘻嘻的:
「落落,这么想我啊?」
我点点头,闷在他怀里不想动弹。
「落落,咱们进京一趟,那老不死的还没死。」
我大吃一惊:
「师父不是你亲手埋掉的吗?」
大师兄冷哼一声:
「我也是被他骗了,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
师父没死,我很开心,有师兄在,有师父在,我的家便还在。

-19-
我知道师兄同我不一样,他父母还在,每年时常消失小半时间,师父都说他回家去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师兄竟然也是皇室的。
我吃惊地看着门口的匾额,「端王府」三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师兄尴尬地挠挠头:
「闲散王爷,闲散王爷,没什么用的。」
我跟他进到偏厅,师父抚着胡子,正跟一位气度不凡的大叔下棋:
「喏,没骗你吧?你儿子把儿媳妇给你带回来了。」
那大叔丢下棋子,两眼放光地朝我走过来:
「你便是落落,好好,乖媳妇,爹爹这有个不值钱的玉佩,送给你当见面礼好不好?」
手里被塞进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我呆呆地瞪大眼睛,反应不过来。
师兄羞恼地去打师父:
「老不死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师父往旁边一跳,满脸狐疑,视线在我们两个身上转来转去:
「不是吧,江流?你还没得手?你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人道?」
「啊!」
端王惨叫一声,握住我师父的手:
「那怎么办,你快帮他治啊!」
我实在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机峰,只见师兄激动地冲过去捂师父的嘴巴:
「闭嘴,不许再说话,多说一个字我他妈的打死你。」
师兄追着师父跑了,剩下我同端王两个站在厅内,面面相觑。
「媳妇啊,吃过饭没,我叫下人备桌饭菜。你看你这样子,风尘仆仆的,叫你娘去给你准备个院子,先住下来休息。」
端王热情地推着我往外走,我脑子乱成一团。

-20-
端王府的人非常热情,上到端王和王妃,下到每一个下人,都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晚饭后我们师徒三人单独在小院里聊天,我还被师父灌了几壶酒,师父不胜唏嘘:
「落落,没事,有师父和师兄在,这事我跟南阳郡王没完。」
我喝醉了,乱七八糟说了许多话,抓着师父的衣袖痛哭:
「都怪你,都是你不好,你为什么要叫我找人成亲?如果我不捡尸体,也不会酿成这样大的错,呜呜,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师弟们。」
师父把我推到师兄怀里,我呜咽着搂住师兄的腰。
师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在身后传来:
「你个没用的东西啊!我叫落落必须成亲,外人进山谷就得死,那她是不是只能嫁给你?我为你量身定制的条件,你居然还让她嫁给别人了,你这废物点心!」
我感觉到抱着的身体瞬间僵硬,「咚咚!咚咚!」师兄响亮的心跳声传来,我抬起头,只看见一个瘦削的下巴,脖子却是通红的。
「你这小子藏了多少年的心意,为师难道还不知道?你给我装的什么蒜呢,今晚先洞房,生米煮成熟饭,明儿叫你爹补婚礼。」
师父推着我们两个往房里赶,我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师兄一把搂住我的腰,将我打横抱起。他刚跨进门内,我们便听见了外头上锁的声音。
师兄尴尬地看我一眼,把我放到床上:
「落落,好好睡一觉,师兄在这守着你。」
师兄易容术高明,在山谷里,不是装这个师弟,便是装那个师侄戏弄我,有时候还会扮做师父,我几乎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
今日近距离看着他,才发现他长得也很俊朗,剑眉星目,丝毫不输魏廷。
我哭着打他:
「你为什么不早点娶我呢?」
如果早点娶我,就没有后头那么多事,百花谷的人也不会死。
师兄叹气,伸手把我的散发别到耳后:
「落落,你年纪还小,我怕吓坏你了。便想着再过几年,等你长大。如今想来,我也很后悔。」
我紧紧搂住师兄的脖子,放声大哭,哭到后来,在师兄怀里睡着了。他的怀抱有一股淡淡的犀木香,清清冷冷的调子,却异常温馨,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我想起来小时候无数次趴在他背上,被师兄一路背回去,闻着他的味道睡着,那是家的味道。

-21-
接下来的几天,师兄异常忙碌。我知道魏廷回京了,打了胜仗,满载功劳而归。京城百姓夹道欢迎,热闹的喧哗声连王府里都听得到,我没有出去看。
魏廷上奏,说太医院院判通敌叛国,他女儿宋琦是景国奸细,满朝哗然。皇上下旨,抄了宋太医满门,旨意还未到宋琦便死在牢里了,当真是灭口得迫不及待。
过几日,端王上奏弹劾魏廷,说他草菅人命,为了军功杀死百花谷数百口人。魏廷认罪了,皇上松口气,功过相抵,趁机收了他的兵权。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接近年关,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魏廷日日到端王府门口来,说要见我,我不肯见,他便在门口站一整日,从白天站到黑夜,第二天继续来。
师兄跟我说话,我时常走神。
师兄生气了,握住我的肩,漆黑的眉眼仿佛蒙着雾气:
「落落,你还喜欢他?」
「我没有!」
我急忙抬头否认,师兄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忽然俯身凑了过来。他刚从外头回来,裹着风雪,身上有雪子特有的清爽味。
我心神大乱,紧张地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道温热的鼻息凑近我的鼻尖,我吞口口水,本能地退了一步。
刚退完,我就知道不对了,我抬起头,果然,师兄眼神里满是失望和受伤。
他转身要走,我扑过去搂住他的腰:
「师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没有不愿意。我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你是师兄,我我有点害怕——」
我紧张地解释,师兄掰开我的手:
「落落,出去面对他。做错事的是他,你躲在这里算什么?」
他转回身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不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长大,等你想清楚。」

-22-
我走出端王府的大门,魏廷站在门外,肩头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他看见我,眼睛大亮,激动地地大步朝我走过来:
「梨落——」
我冷冷地看着他:
「该要的赔偿,端王和师父已经替百花谷的人要到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魏廷伸出的双手缓缓收了回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递到我身前。
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枚松果。
当年,我经常拿松果丢他,说他像我养的松鼠,耍赖叫他吃一个松果给我看:
「梨落,这颗松果,我藏了十年。之前的事全是我不对,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能不能让我补偿你?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管你怎么捉弄我,怎么出气。你若是不解气,你可以继续给我下毒,每天喂我吃毒药都没关系。梨落,我求你,我们在百花谷已经成亲了,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魏廷单膝跪了下来,双目通红,浓密的睫毛上沾着雪花。
我从匣子里拿出那枚松果:
「魏廷,我原谅你,百花谷的人能活过来吗?
「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不是一句原谅就能揭过的。」
我把松果捏在手里,朝远处的河流扔去:
「你不必再来了,下月初六,我和师兄大婚。」
我回到端王府,大病一场。
师兄守在我床前,我烧得神志不清时,嘴里哭喊着爹娘。
师兄心疼地抱住我,在我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我的小姑娘,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吃一点苦。」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在他怀里一下就安心下来,抱着他不肯撒手。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觉身上被人紧紧缠着,我不安地扭来扭去,听见师兄压抑的吸气声。
他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有星火燃烧:
「落落,别挑战我的忍耐力。」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师兄散着衣袍,领口大开,我的手还伸在他腰上。
我热得难受,一直做梦去抱一块冰块,怎么竟是抱着师兄,手还是从他衣裳领口伸进去的。
我尴尬无比,紧张到结巴:
「对,对不起,师兄——」

-23-
师兄定定地看了我一阵,轻笑一声,翻身下去,给我盖好被子:
「烧都退了,好好睡一觉吧。」
他就躺在我旁边,我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天人交战。
我一点也不反感跟师兄这么亲密,那我是不是也喜欢他?我当时在山谷里,想嫁魏廷,其实也想嫁沈陵,大概我天生就是水性杨花的人,长得俊的人我都喜欢?
可是,他是师兄啊,跟他成亲,真的好奇怪啊。
我小声自言自语,师兄叹口气:
「落落,你在咕哝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你到底睡不睡了?」
「我们这样好奇怪啊——」
我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又忙捂住嘴巴。
师兄恼了,坐起身,一把将我扯到他怀里,我们面对面,我坐在他腿上,姿势尴尬到我想消失。
我不安地扭了扭腰,想下来,师兄一手搂住我的腰,低头吻了过来。
他的吻热烈而霸道,好像带着百花谷里特有的草木清香,铺天盖地将我包围,我晕头转向。
「奇怪吗,嗯?」
我说不出话,师兄就继续吻我,吻一会,问一遍。
到后来,我感觉自己软成了一摊水,什么都不知道了。

-24-
从那天之后,魏廷再也没有出现过。师兄拉着我的手,带我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百花谷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有时候回忆起来,好像是一个梦境。
二月初六,良辰吉日,我穿着凤冠霞帔,坐着八抬大轿,嫁给了师兄。
师兄说婚Ṱŭ̀ₙ礼收到的贺礼都归我,趁着他在外面喝酒,我自己掀开了盖头,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点贺礼。
堆成小山一般的礼物,有一只精致的小木匣子格外显眼。
身旁的婢女小声嘟哝:
「这是谁送的呀,这般小的匣子,能装什么东西?真是个小气鬼。」
我颤抖着手打开木匣,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枚松果。
「果然小气,丢了吧。」
我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嗓音。
房门响动声传来,我转过身,师兄一身红袍,姿兰玉树,含笑靠在门框上。
他玉白色的脸颊上染了一层红晕,有些踉跄地走过来拉起我:
「丢了做什么,留着做个纪念吧。」
师兄俯身凑过来,抱住我的腰:
「落落,为夫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全书完
番外(魏廷视角)
我遇见了一个有趣的姑娘,她叫梨落。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梨涡隐现,比三月枝头的梨花还惹人沉醉。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心头就狠狠颤了一下,她乌黑的眼睛像小鹿般盯着我看。
「那你是谁呀?」
我觉得她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有点抑制不住的心动,可惜,我是来杀她的。
陷阵军众多军士皆死于她手,我要杀了她,拿下百花谷。
她不谙世事,时常语出惊人。她喜欢跷着脚坐在树上唱歌,自由得好像一阵风。相处越久,我越不相信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可惜,谷外的瘴气确实是她下的药。
她说要嫁给我和沈陵,不知怎的,我内心有几分自己也不想承认的窃喜。
那天我吻了她,宋琦看见,和我大吵一架。
我让她不要坏了大局,宋琦小时候救过我的命,我们早早地定了亲。可惜,相处多年,我对她总也喜欢不起来,只有一份沉重的责任和恩情。
有时候,我隐隐会后悔,若早知如此,我当初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她干嘛呢。
人心易变,到底还是我把情爱看得太简单了。
我们成亲了,洞房那晚,我放任自己沉沦,我同她的缘分也就仅此一天了。
第二天,被她带着逃走,其实我松了口气。她哭得厉害,想尽办法折磨我,我身体很疼,心里却有几分痛快。
对不起啊,梨落,可陷阵军也不能白死,我们两个就这样吧,互相折磨。
她带我到了景国,我们躲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这一辈子,将「忠君爱国」四个字刻在骨子里,我在军里长大,早就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可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敬忠的君王会迫不及待想要陷阵军的命。
那是三万条人命啊。
我的世界寸寸崩塌,脑子里忽然闪过梨落之前的话。
她说我是伪君子,她说得对,我从来没有认真体会过她的处境。
直到她抚上我手臂上的伤疤,那一秒,万箭穿心。
我哭着抱住她,对不起,我弄丢了我的小姑娘。我把她放在心里惦记了那么久,相逢以后,给她的却是无尽的伤害。
我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地过了几个月。回到京中,听说她在端王府,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她,其实我也不明白,见了她,我能做些什么。
我厚着脸皮请求她,抛开我的自尊,跪在她脚下,把我的心剖给她看。
梨落,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不要余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她毫不留情地把松果扔了。
我跳下河中,凛冬的河水刺骨,我在水里找了一遍又一遍。
在手指失去知觉前,我找到了那颗松果。我把它放在胸口的位置,红了眼眶,我的珍宝失而复得。
可我的小姑娘,我失去她,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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