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阿贝贝

老公的阿贝贝是一只丑丑的小布熊。
他每天抱着睡觉,带在身边十几年。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许碰。
过完年,家庭聚餐。
他的小姨看到了那只丑熊。
「这熊都旧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没丢?」
老公羞红了脸,腼腆又温柔地说。
「这是……你亲手给我缝的,我舍不得。」

-1-
过完年,家庭聚餐。
我嫁给许景珩后第一次待客,紧张得直抽气。
轻微脸盲的我,认人实在不太行。
生怕叫错了人闹笑话。
许景珩将我揽紧,笑着给我安心。
「别怕,待会儿我叫什么,你就跟着叫什么。」
不过十多分钟,门铃响了。
一大帮人鱼贯而入。
婆婆从厨房里迎了出来,许景珩挨个打招呼。
「姥姥、姥爷,累了吧!」
「舅舅,舅妈,快进来!」
「小晨小夕,快把东西给我,很沉吧?」
我跟着他,依次叫了人。
直到队伍进行到最后,跟进来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
许景珩愣住了。
我等了半天没听见他出声,疑惑转头。
却见一贯稳重的许景珩,居然肉眼可见地脸红起来。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女人脸上,石化了一般。
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
她视线掠过我与许景珩对视,半晌后狡黠地笑了。
倏地蹦出一步。
差点儿径直撞进许景珩怀里。
「呆子!你不认识我了?」
俯身仰视许景珩的眼神,娇俏又活泼。
「没……没有,认、认识的。」
许景珩连说话都磕巴起来,手扭捏地不知该往哪里放。
手里拎着的东西掉了一地。
他忙慌慌蹲下去拾,又差点一头把面前的女人撞倒。
「哈哈哈哈哈!小珩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呆!」
年轻女人笑得直不起腰,抬手「啪」地拍到许景珩脑门上。
许景珩直愣愣地挨了,居然仰着头忘了站起来。
客厅里其他人见状,也齐声笑了。
我没笑,看呆了。
这样的许景珩,实在让我感到稀奇。
不合时宜地想起读书时,导师对许景珩的评价——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成熟镇定,稳重可靠!」
心底突觉好笑。
真该让导师来看看现在的许景珩,哪还有半点可靠样?
眼看他动作慌乱,我忙蹲下身帮他。
「老公,她是谁啊?」
大概是我声音太小,许景珩没听见。
被年轻女人伸手拉起时,他红着脸垂着头,连眼神都没分给我半个。
婆婆看不下去了,忙笑着打圆场。
「这孩子,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这么害羞?还不快让你小姨进去?韩筱,你来厨房帮我!」
她将我从地上拖起,替我解了围。
我却回头看着那个年轻女人,愣了神。
小……姨?
我清楚记得许景珩只有一个舅舅,婆婆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又哪来的小姨?

-2-
「妈,那个小姨……是谁啊?」
一进厨房,我便问婆婆。
婆婆往杯子里分着茶叶,闻声动作一停,转头看我。
「景珩没跟你说过?」
我茫然摇头。
恋爱三年,我从没听许景珩说过他还有个小姨。
婆婆眉头一拧又展开,神情不自然起来。
「那……可能是他忘了吧,你们认识的时候田凌儿已经嫁去国外了,最近离婚了,才刚回国。」
她说起那个名字时语气亲昵,尾音轻轻挑起。
我微怔一瞬。
小姨我是没听说过。
但,田凌?
这个名字,属实不算陌生。
懵着神,我将茶端出去,一一分给在座的客人。
姥姥像是很喜欢我,拉着我的手不放。
和她寒暄的间隙,我环顾一周,没看见许景珩和田凌。
「景珩……他们人呢?」
我假装随意问出一句,心跳快得很没出息。
叫小晨的男孩儿专注盯着电视,舅舅舅妈各自扫我一眼,都没搭腔。
反而是姥爷答了我。
「噢,凌儿想上洗手间,小夕霸着卫生间不出来,景珩带她去上你们主卫了。」
我闻声皱了眉。
这套房子的主卧在二楼,确实有独立的洗手间。
但我有洁癖,一向不让外人用。
许景珩分明知道。
姥爷自言自语似的,又嘟哝了一句。
「这也去挺久了,怎么还没——」
却被姥姥一肘子杵得噤了声。
「筱筱啊,咱们不管他们,你陪我好好坐坐!」
她脸上堆满笑,死死拽着我的手。
仿佛生怕我会起身离开。
我盯着她眸光晶明的双眼,心头一跳。
恰好婆婆端着茶点从厨房出来。
「我……我上去看看!」
她状若心虚,匆匆放下托盘就要走。
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我心底破土而出。
我忙甩开姥姥的手。
起身迈出一步,拦住婆婆。
笑,是硬挤出来的。
「妈,还是我去吧。」
「您留在这里,陪姥姥姥爷多坐坐。」

-3-
踩着柔软的楼梯毯一路往上。
我脑袋发着懵,腿肚子都直打转。
田凌。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许景珩的梦话里。
那时我们才刚确定恋爱关系,他醉了酒来找我。
看上去,心情很糟糕。
煮个醒酒汤的功夫,他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任我怎么搬弄也不醒。
我觉得好笑,索性拿了湿毛巾来给他擦身体。
刚擦到脖颈处,许景珩轻「呜」一声,喃喃了一句。
「田凌,你别走……」
他眼角湿了一块,分明有泪。
我当即顿住,很久都没回神。
第二天一大早,许景珩红着脸向我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喝多了还来打扰你,我只是……想见你。」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出困扰我一整晚的问题。
「……田凌是谁?」
许景珩怔了怔,转瞬又明白过来。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表情诚恳极了。
「我说梦话了是不是?田凌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前些年出国了,我总是梦到他。」
那是许景珩第一次向我提起,关于他和田凌。
一起去爬树,偷摘邻居家的桃子。
一起离家出走,被抓回来暴揍。
还有很多,两个人一起调皮捣蛋的往事。
我理所应当地以为,田凌是个男孩。
原来……不是他。
是她?
许景珩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她是女孩?
她又怎么会……是许景珩的小姨呢?

-4-
拐过楼梯拐角,我定了定脚步。
卫生间的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人。
快走十多步,转过衣帽间。
田凌清脆的笑声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你们找的这什么摄影师啊?怎么给你拍得这么丑!」
许景珩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他笑呵呵的。
「是韩筱的闺蜜,刚开始做婚纱摄影,筱筱想支持她一下。」
原来他们在看我和许景珩的婚纱照。
我抿唇,正想暗笑自己多心。
田凌的声音陡然娇嗔起来。
「哼!你这个坏蛋!明明说好长大以后要和我拍婚纱照的!」
她把什么东西摔在了地毯上,「噗」地一声闷响。
屋里静了一瞬。
我差点儿迈出去的脚,当即僵硬。
许景珩并没有沉默太久。
他像是求饶,又像只是在开玩笑。
「别生气别生气,以后有机会,我再陪你拍一套就是了。」
「切,稀罕死了——哎?」
田凌假嗔一句,声音拐了个弯又高兴起来。
「天呐!这个熊!都旧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没丢啊?」
熊?
我愣了半秒,想起许景珩确实有只宝贝小熊。
很明显是手缝的样式,丑丑旧旧。
他却宝贝极了,连去外地出差都要带着。
我问起一次,许景珩也解释过。
「从小都抱着睡觉,没有它,我晚上睡不着。」
我知道,很多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阿贝贝。
从小到大的习惯很难改变。
便也没当回事。
只不过,许景珩对那只小熊,实在太珍惜。
甚至连我都不能碰。
「对不起啊,筱筱,我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摸随便用,但是布丁不行。」
是的,布丁。
这是他给阿贝贝起的名字。
那时候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许景珩的声音正在卧室内响起。
我也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
田凌将小熊抱在怀里,眼神亮亮地盯着许景珩。
许景珩垂眸看着她。
他伸手,摸了摸小熊的耳朵。
脸和耳朵都红着,声音腼腆又温柔。
「因为,这是你亲手给我缝的,我舍不得。」

-5-
我站在门口。
听见耳朵里,「嗡」的一声。
整个世界都静了一瞬。
我和许景珩恋爱在先,结婚在后。
他现在这副神态代表着什么,我太明白。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呆子呀,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田凌娇笑着把眼神扫向门口,却又在和我对视之前收了回去。
她像是害羞极了。
用小熊捂住自己的脸,「噗通」一下,横着躺在了我和许景珩的婚床上。
许景珩见状笑了。
他学着田凌的样子,并排与她躺在了一起。
闭着眼睛,舒服地喟叹一声才开口。
「现在这样……真像我们小时候。」
田凌咯咯笑着一个翻身,几乎滚进了许景珩怀里。
许景珩自然而然地展开胳膊。
任由田凌枕了上去。
田凌这才满意,也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对嘛,这样才像~」
她的脑袋不老实,在许景珩胳膊上滚来滚去。
许景珩被她逗得笑个不停。
两个人越贴越近,眼神逐渐胶着。
我盯着他们,浑身直发冷。
手不由自主地抠紧了身侧的门框。
可能是真的活久了。
什么都能见到。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走亲戚,能走到主人家的床上去。
像突然失去了控制。
我朝卧室里迈进一步,声音空茫茫地发着抖。
「你们,在做什么?」

-6-
田凌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她明明知道我来了,却像是被我突然出声吓到。
惊呼一声,钻进了许景珩怀里。
许景珩脸色骤然转白。
在我的盯视下,他推开田凌,快速翻身坐起。
「筱、筱筱?你怎么上来了?」
他急慌慌地下床走近我,习惯性地伸出手。
我没动,只站在原地看他。
没有像以前那样,自然地抬手挽上。
许景珩慌张起来。
「筱筱,是不是我们耽误太久了?田……她想看看我们的婚纱照,就——」
他话Ţų²说一半,被我偏转视线的动作打断。
——床另一侧,婚纱相册倒扣在地上。
许景珩表情瞬间尴尬,忙凑过去想拾。
「这怎么掉了,我没注意——」
话音又一停。
因为田凌下了地。
「干什么?你家的床是金子做的啊?我不能躺吗?」
她毫无客人的自觉,冷着眼上下打量我。
穿着拖鞋的脚不偏不倚,刚刚好踩住了相册。
相册封皮上点缀的碎钻在鞋底的碾压下,崩落四散。
我瞳孔骤然一缩。
这本相册是闺蜜为了我,熬了好几个大夜手作的。
那些碎钻,都是她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用镊子粘上去的。
我感念这份心意,承诺她会一辈子珍藏。
现在却被田凌踩在了脚底。
「滚开!!!」
我当即失去理智,冲过去扯她。
不料,许景珩却先我一步,将田凌扯到了身后。
我因惯性撞进了他怀里,又被他一把推开。
他像护崽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护着田凌往卧室门口走。
因急怒而涨红的脸,对着我。
「韩筱!你冷静一点!!」
声音不大,却凶得很。
我踉跄着站稳,有片刻恍惚。
恋爱到结婚,许景珩一向宽厚温和。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生气。
并且,是冲我。
他居然会为了外人凶我?
心头猛地一揪。
我盯住他,难以置信到浑身都发起颤来。
大不了我再给你赔本新的,你至于……对她动手吗?
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
许景珩再开口,已经放软了声气。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
眼睛盯着我的动向,却下意识地曲臂,又将田凌往身后揽了揽。
这个动作,近乎明示——
我和田凌在他心里,到底谁才是外人。

-7-
我脸色骤然铁青。
「你先下楼,我待会儿就来。」
大概是怕我伤害田凌,许景珩忙将她推出了卧室。
卧室门被他关合。
「筱筱,你听我解释——」
「啪!」
三四步远的距离,足够我在他回身瞬间,把巴掌甩到他脸上。
我用了十足的力气,手掌当即肿胀。
许景珩被我扇得偏了头,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解释什么?」
我强忍泪意,冷笑着看他。
「解释你是怎么跟自己的小姨躺到一张床上去的?」
「还是解释,你为什么会把你的小姨挂在心里好几年?连做梦都惦记着?」
我浑身颤个不停。
这些问题,光是问出口都让我觉得恶心。
「她是你的长辈!老人都在楼下坐着,你们还要不要脸!?」
「田凌她……不是我小姨。」
许景珩垂着头,终于回了声。
却不是为自己喊冤叫屈。
而是在解释,他和田凌越界行为的合理性。
「她是姥爷收养的,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许景珩的声音并不大。
落入我耳中,却近乎震耳欲聋。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从来不提这个小姨的存在。
怪不得他不肯叫小姨。
恍惚中,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和许景珩确定关系前,我们在一个聚会上巧遇过。
玩游戏时,大家都有些醉了。
真心话玩成了大冒险。
许景珩输了游戏,被罚说出一个有关感情的秘密。
他眼含醉意盯着我,几乎没犹豫。
「我……有个想娶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是我。
纷纷起哄,问他为什么还不娶。
「娶不了啊。」
许景珩敛眸,笑着喝了杯酒。
「人家都没答应要做我女朋友。」
这一句近似当众表白,让现场彻底沸腾起来。
我羞怯地沉浸在喜悦中,回不了神,没看懂许景珩眼底的怅然。
现在想来。
许景珩口中那个「想娶的人」,根本不是我。
他喜欢的人,是田凌。
想娶的,也是田凌。
那我算什么?
对许景珩而言,和我的这段婚姻,到底算什么?

-8-
「没有血缘关系是吧?好!」
我猛地扯开许景珩,拉开门冲了出去。
许景珩自幼失去了父亲。
他被婆婆独自带大,姓氏随母姓。
许家的所有长辈,此时都在楼下客厅里坐着。
「我现在就去问问下面的人,你们许家到底有没有纲常伦理,礼义廉耻!」
「嘶——」
许景珩被我扯得一个趔趄。
不知踩到什么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追出来。
「韩筱!等等!你……站住!」
我狠狠擦掉了不自主溢出的眼泪,快速向楼下冲去。
卧室与客厅在不同方位,上下空间不重迭。
客厅里气氛热络,似乎对楼上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
一片笑闹声中,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猛地刹停脚步。
是田凌的声音——
「你们都不知道,韩筱表情难看成什么样!」
她啧啧两声,语气轻蔑。
「也不知道小珩子娶她干什么,现在搞得我们跟偷情似的。」
舅妈笑呵呵,像是故意在逗田凌。
「哟?小田凌儿你喝醋了?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呢?」
姥姥也在笑。
「哈哈哈,看看这小脸儿皱的,这是没得手气不过了?」
姥爷和舅舅只笑不插嘴。
「还是凌儿懂我!」
直到听见婆婆的声音。
我浑身的血液,倏地凉了。
「我第一次见韩筱就不满意,没胸没屁股的,看着就不好生养。」
她叹着气,半是遗憾半是鄙夷Ťũ̂₈。
「要不是你个鬼精灵当时赌气出了国,哪还有她什么事儿!」
「哎呀~谁叫当时你们说我和小珩子在一个户口本上不能结婚,我这不是曲线救国完,赶紧回来亡羊补牢了?」
田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客厅里骤然一阵哄笑。
我站立不稳,重重地倚住了冰冷的墙壁。
许家人知道。
他们居然全都知道!?
已经擦干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同样单亲长大,缺失的却是母爱。
初次见面,婆婆便拉着我的手夸个没完。
她说我秀气,看着就惹人疼。
说我找了许景珩,是他有福气。
「我们景珩从小就是个面葫芦,跟他在一起真是委屈你了。」
原来,全是骗人的。
原来在她心里,许景珩娶了我才是真委屈。
她想要的儿媳不是我。
而是这个,许景珩没办法娶进门的名义上的小姨。
亏我还觉得婆婆和ŧü₊善又温柔。
让我向往了很久,未来能每天称呼她为「妈妈」的日子。
竟然,全部都是骗人的!
「韩筱!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景珩已经开始下楼了。
他看见我躲在楼梯拐角,故意提高了分贝。
客厅里,转瞬寂静。
我冷笑着回身看他一眼。
抹干眼泪,快走几步下到了客厅。

-9-
客厅里,七八个人。
除田凌外,各个表情慌张。
我视线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嗤」地笑了。
「纵容外甥和小姨乱伦,你们这一家还真是让我开眼。」
许姥爷脸一黑,拍桌站了起来。
「什么叫我们这一家?你是景珩娶进门的媳妇,难道不是我们家的人?再说了,景珩和凌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打住打住。」
我连忙抬手打断他,急急摇头。
「我已经快被你们恶心死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吐了!」
「姥爷!别说了!」
身后,许景珩终于到达楼梯口。
扯着嗓子打断了许姥爷。
他是疤痕体质,此时脸简直肿胀得不成样子。
「小珩子!你脸怎么了!?」
田凌尖叫着冲到了楼梯前,伸手就去摸许景珩的脸。
却被许景珩轻轻拦开。
他眼睛盯在我脸上,一步步往我身边挪。
「韩筱,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有什么事咱俩私下聊行吗?」
我转身面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田凌先炸了。
「你腿又怎么了!?姓韩的!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她气势汹汹,怒意磅礴。
像一只被点燃了屁股的斗鸡,扬着手直冲我而来!
我早在她出声前就做好了准备。
此时肾上腺素骤然飙升,反应比她更快。
一个侧身,急速躲过。
田凌重心不稳,惊叫着跌了出去。
「砰!」
重重一声响后,她撞在了餐桌角。
只闷哼一声,便表情痛苦地软倒了身子。
额角,有血汩汩涌出来。
瞬间染红了她半张脸。
「田凌儿!!!」
「凌儿!」
婆婆和许舅妈离得最近,齐齐冲了过去。
小夕和小晨被吓得嚎啕大哭。
客厅里瞬间乱作一团。
「田凌!」
许景珩疯了一般,跪在地上膝行而去,将田凌横抱在怀里。
他双眼赤红,声声呼唤着。
手悬浮在田凌脸上,颤着,不知该往哪儿落。
田凌倚在许景珩怀里,面色灰白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
我立在原地,盯着那刺目的红移不开眼睛。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韩筱!你这个混账!!」
许舅舅的声音冲着我,几乎快要袭到我身后。
我懵着神转身,却看见许姥姥呜咽一声,倒进了沙发里。
「凌儿啊……」
「哎呀!老太婆!!!你怎么了!?快醒醒!!」
许姥爷仓惶惊叫。
许舅舅闻声哪还顾得上我。
他当即回身,朝着那边奔过去。
「妈!!」
「快!快打 120!叫救护车!!」
客厅里,所有人都乱了套。
许姥爷急得直拍大腿,一脚踹上许舅舅。
「救护车太慢了,你还不快去开车!把她们抬到车上去!快!!」

-10-
许景珩抱起田凌,瘸着腿就往门口走。
其他人齐齐奔向沙发,忙着去抬许姥姥。
一群人闹哄哄地出了门。
没有人再记得我。
神智猛然清醒,我将视线投向了客厅角落的博古柜。
——最上层立着一只猫头鹰造型的家用摄像头。
镜头正对着我。
我将摄像头取下,抠出了里面的 SD 卡。
我沉默着,转身上了楼。
从小,爸爸总反复向我强调一件事。
「要记住,你不需要和任何人争抢爱。」
「无论何时受了伤,收拾东西回家来,爸爸会是你永远的港湾。」
他教我自爱,教我不为负心的人伤怀。
教我明白,不被珍惜不是我的错。
许景珩和他们这一家。
不值得我难过。
取出行李箱回到卧室,我视线冷不丁一顿——
我看到了,那只名叫布丁的小熊。
许景珩如珍似宝爱惜了十几年的阿贝贝,此时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已经洗到薄透的胸口布料,被田凌蹭上了口红。
又不知是被谁踩过,眼珠子都掉了。
它的嘴巴被缝得歪歪斜斜,莫名上扬成一个自带得意的弧度。
简直像极了田凌。
看着就恶心!
我飞起一脚,将它踹进了床底。
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最后环顾一圈这个曾被我满怀憧憬布置过ṱų⁴的家,我头也不回地拉着箱子出了门。
拨通爸爸的电话,我喉头直发哽。
不自觉地起了浓重鼻音。
「老韩同志,有一份快递,需要你本人亲自签收。」
爸爸在那头默了一瞬,了悟似的朗声说。
「乖宝等着,爸爸这就去接你!」
半小时的车程,他只让我等了二十分钟。
「你这是要……离家出走?」
行李装进后备箱,爸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看着他,鼻头突觉一酸。
如果我实在不愿意说,爸爸一定什么都不会问。
可我到底没忍住,将所有事合盘托出。
爸爸的手捏在方向盘上,紧了又紧。
「这群混账王八蛋!给许景珩打电话问问他在哪里!老子这就去抽死他们!」
我扯扯嘴角,摇头。
「很快就会有人打电话来的,不信你等等。」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
接通后,那头自称是警察。
「有人报案称你出手伤人,导致一人受伤一人病危,请你立刻来阅海公安分局配合调查!」
我苦笑着挂了电话。
「老韩同志,陪我走一趟吧。」

-11-
传唤室里,许家人来了四个。
田凌额头还缠裹着绷带,一看见我就炸了毛。
「警察同志!就是她!是她推了我!我差点被她害死了!」
她伸手将许景珩扯起。
「还有我外甥的脸和脚,都是她干的!」
许舅舅和婆婆并排坐着,看我的眼神淬着毒。
「警察同志,我母亲被她气到心梗,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您可一定要秉公执法!」
我将视线凝在许景珩脸上,等着他也开口作证。
不料他始终垂着头,一声也不吭。
快一米九的个子,缩得像个鹌鹑。
直至此时我才突然发现,自己曾经对他的滤镜有多厚。
他不是稳重可靠,更不是镇定成熟。
他分明就是没有担当,遇事不敢出头的懦夫性子。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转移了视线。
「警察同志,报案人说是我动手伤人,请问她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话算不算报假警?报假警是不是犯法?」
两个年轻警察互相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
田凌噌地起身,手指快戳到我鼻子。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抵赖?我告诉你,我们全家都是人证!」
爸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不好意思了,我们有物证。」
他身旁跟着一名中年警官,手里还抱着台笔记本。
「陈——」
两名年轻警察立即起身,刚想叫人就被制止,让开了位置。
姓陈的中年警官坐到长条桌顶头,将笔记本的屏幕转向他们。
按下播放键后,是记录了事发经过的完整视频。
田凌几人都黑了脸。
许景珩的脸却几乎白成了纸。
他瞳孔震颤着看向我。
「你怎么会——」
我咧嘴冲他笑了。
「新买的摄像头,刚装上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陈警官神情严肃,公事公办。
他伸手指了指田凌,又转向许舅舅。
「视频证明韩筱没有动手,反倒是你们意图出手伤人!」
「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谎报警情,我会依法对你们处以行政拘留!」
许舅舅在学校工作,被行政拘留是要丢工作的。
他吓白了脸,当即起身开始鞠躬。
「警、警官,对不起Ṭű̂ₒ,我们知道错了,这警我们不报了!」
连婆婆和许景珩也慌了神,急急认起错来。
田凌却梗着脖子,语气毫不在意。
「吓唬谁呢!我现在是华侨,你们不能处置我。」
她眼睛还死瞪着我不放,凶得像是ṭű²要吃人。
我盯着她,眨眨眼睛。
「田凌,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12-
视频再次播放,进度条拉到了更早。
婆婆将茶点端上桌后,我独自上了楼梯,客厅里只余许家人。
她看着我的背影,「嘁」了一声。
「别看她小门小户的,毛病还不少!到底是不如田凌。」
许姥爷的浑厚声音紧随其后。
「当初就不该把凌儿记在我名下,害她和景珩隔了辈,不然早成咱家媳妇了。」
许姥姥拍了他一下,连声怨怼。
「当时劝你不听,现在装什么马后炮!」
「哼!你个死老太婆,那你说我怎么办!」
许姥爷直拍桌子。
「老田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托孤啊,我不当场答应把凌儿认女儿,老田怎么肯?他家又不是没别的亲戚!要不是我明智,哪有许家现在的好日子!」
他生了气,一句接一句。
「噢,我要是能未卜先知,知道她后来跟景珩能看对眼,我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儿找人托关系给她转户口?要是没记我名下,那老田留下的铺子、房子、钱,现在都得给那小丫头片子还回去Ŧųⁿ,哪能轮得到咱们!」
「哎呀爸,你说这些干什么?」
许舅妈打断他,赶忙转移话题。
「反正现在他俩互相还有意思,也就是迟了点而已,不打紧的。」
她喊了声我婆婆。
「大姐,你怎么看?」
婆婆笑着叹了口气。
「还说呢!当年爸一句『不能结婚』,那小丫头就跑了,给我心疼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许舅舅「哈哈」一声,打断了她。
「大姐,你是心疼钱啊,还是心疼人啊?现在能娶了!田凌户口已经不在家里了,人家现在算是归国华侨!」
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才继续。
「你让景珩抓点紧,田叔的遗产甭管是划作彩礼还是嫁妆,就按当年那个数字折个现,既不落话头又不伤筋动骨的,反正这么多年了,谁还能掰扯得清楚。」
婆婆忙啐舅舅一口。
「景珩都结婚了,现在怎么娶!?」
「新媳妇刚进门就离婚,说出去多难听?就算咱们再着急,也得委屈他们俩多等几年!」
一群人,像是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
满室寂静一瞬后,许姥姥提议。
「我看呐,干脆就等田凌肚子大了再说,新娶的这个看着是个心气高的,估计自己就腾位置了,还省得咱们费心思。」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
一分钟后,田凌气冲冲地下了楼。
许家众人立马笑脸相迎,丝毫不见方才的算计嘴脸。

-13-
这段视频,时长不过几分钟。
在场的三位许家人,两个急得跳了脚。
婆婆几次想扑过去抢计算机,都被许景珩阴沉着脸拦住。
许舅舅被一名年轻警察制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急得脸红脖子粗。
我看向田凌。
她早就怔在原地很久了。
眼底的恨几乎燃出了火光,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果然是个狠人。
「田凌。」
临走前,我冲她扬声。
语气不禁带起几分同情。
「我得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这家人是什么嘴脸,送你这份礼物就是想让你也看看清楚。」
「许家就是个火坑,可别往里跳了。」
田凌赤红着眼睛盯住我。
终于落下泪来。
「走吧,跟这群杂碎有啥好说的。」
爸爸揽住我的肩,准备带我走。
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
「筱筱……」
许景珩声音颤抖着。
我回头,意外地看到一双泪眼。
「筱筱,你真的……要跟我离婚吗?我从来没想过要做那种事,我真的没想跟你离婚的!」
他期期艾艾,做足了可怜样。
「许景珩,闭嘴吧你!」
我沉声打断他,声音渐冷。
「没想过?你这么些年把我蒙在鼓里当傻子,现在告诉我你没想过?」
「没想过你就敢把田凌往卧室领?敢往一张床上躺?」
「许景珩,田凌和我,你对得起谁?」
许景珩脸色骤然惨白,嘴唇翕动片刻,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会在网上预约离婚。」
我嫌恶地看他最后一眼,转了身。
「真是再多看你一眼,我都想吐!」
上车,关上车门。
手机嗡鸣两声,进来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多谢,回头还你份大礼。】

-14-
婚,到底是没离成。
或者说,没能来得及。
半个月后——
【重大新闻:启盛花园一独栋住宅因天然气爆炸,致 6 死 2 伤,事故原因待查!】
【疑因天然气管道老化,某住宅小区发生重大爆炸事故,事故现场惨不忍睹!】
【合家团聚时,安全问题不容忽视,疑因阀门脱落,导致一家 8 口 6 死 2 重伤……】
我盯着新闻,几乎不敢相信。
田凌是个有手段的人,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可我不相信她会做到这个地步。
怔愣间,警方打来了电话。
「请问您是许景珩的爱人, 韩筱女士吗?」
我沉默几秒,实话实说。
「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户籍信息显示您和许先生的婚姻仍在存续期, 请您立刻来趟市医院, 许家发生天然气爆炸,情况紧急,您是目前唯一能联系到的亲属。」
人命关天,我没有耽搁。
半小时后到达医院。
重症监护室里躺着浑身重度烧伤、ƭũ̂₈面目全非的许景珩。
另一间里躺着的人,却不是田凌。
我讷讷着, 问。
「许家爆炸的……事故原因?」
警察长叹一口气,声音沉郁。
「天然气阀门松动后, 意外引发燃气高浓度泄漏,灶上还烧着菜, 一家人都在餐厅, 无一幸免, 全部被波及。」
「两名幸存者坐的位置距离爆炸点最远,但是……」
他顿了顿, 望向重症监护室。
没继续说下去。
隔着厚密的玻璃墙,我看到自己的脸惨白如纸。
原来……是意外。
可是,真的是意外吗?
爸爸和陈警官是老战友,吃了顿饭后,给我送来了一手消息。
「那个叫田凌的小姑娘,可真是能忍。」
「上次在派出所, 都知道许家人怎么对她了,居然在我们走后又亲亲热热地跟着那家人走了。」
「你陈叔都没劝住!」
「嗐, 这次爆炸好像真的只是个意外,一家人聚在一起, 为了庆祝许老太太出院。」
他咂咂嘴。
「真是报应,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果然人作恶, 天必收!」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却陡然想起自己收到的那条短信。
掏出手机, 又看了一遍。
我垂眸左划,点了彻底删除。

-15-
和许景珩一起获救的是许姥爷。
他年老体衰, 没能坚持太久。
生命体征于当晚消失。
第二天一早, 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您的丈夫许景珩伤情持续恶化,继续抢救意义属实不大了, 我们建议——」
我轻声打断他。
「不救了, 拔管吧。」
挂断电话。
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痛哭了一场。
不知是为谁。
一周后,将许家所有人的骨灰都寄存在太平间,我发了条信息给田凌。
【我会将属于你的财产, 以你的名字捐献出去。】
【祝你下辈子能投胎个好人家,平安幸福。】
田凌没有回我。
她,再也不会回我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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