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冢

被抄家发卖的那天,姐姐在我脸上点了痣。
她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洗掉,绝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
姐姐说,只有丑下去,才能活下去。
然后姐姐成了名动上京的花魁,我成了她身边的丫鬟。
后来我洗掉痣,也成了花魁。
可是姐姐说得没错,我只有丑下去,才能活下去。

-1-
我家原本开着上京最大的药行。
成为皇商那一年,不知是谁放出风声,说苏家得了长生不老药。
皇上命我父亲献出长生不老药,可是我家里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父母蒙冤被捕,苏家被抄家。
我和姐姐被发卖到青楼。
姐姐在我脸上点了痣,密密麻麻的麻子糊了满脸。
我问姐姐:「姐姐,阿晴这样是不是就不美了?」
姐姐说:「阿晴你记住,在这里,只有丑下去,才能活下去。」
到了青楼,我们都是待价而沽的货品。
老鸨徐妈妈用力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嫌弃道:「早听过苏氏双姝的名号,怎么却是个满脸麻子的?白瞎了好身段!」
看到姐姐的时候,徐妈妈十分满意,笑出满脸的褶子不断点头:「美!这脸,这腰身,当花魁的料!」
姐姐绞紧了衣袖,和徐妈妈商量:「妈妈,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我还会跳舞,求妈妈准我卖艺不卖身!」
徐妈妈笑问:「卖艺不卖身?」
姐姐眼中一亮,可是徐妈妈接着却变了脸。
她劈头盖脸打了姐姐几个耳光,啐骂道:「小贱蹄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花满楼!是青楼!到了青楼还想着贞洁,贞洁值几个钱?」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姐姐被关在屋子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
姐姐和我相互依偎着,这种境地里,她仍旧嘱咐我:「阿晴,你千万要记住,绝不能洗掉脸上的麻子,有了那些麻子你才能保住自己。」
我不明所以,但我知道,只要听姐姐的话绝对没错。
第三天,徐妈妈问姐姐想没想通。
姐姐费力地跪直,还是求徐妈妈准她卖艺不卖身。
徐妈妈笑了,然后轻轻拍了几下手。
两个龟公把我拖出了房间丢在门口,随后进去了五个大汉。
徐妈妈的声音在门内响起:「你们教教这小贱蹄子规矩。」
随后她便离开了。
接着我听见了姐姐的哭叫。
她开始在求饶,然后是咒骂,最后撕心裂肺地哭喊。

-2-
我不住地敲门,可是任凭我怎么敲,门都不纹丝不动。
后来我只能靠在门上,听着姐姐的声音抹眼泪。
姐姐的声音从尖锐到微弱,直至消失,门终于开了。
五个大汉离开时的表情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叫餍足。
我踉跄着跑进屋里,一进门就看见躺在地上的姐姐。
姐姐浑身赤裸,身侧是被撕成碎布的衣服,身下是一摊血迹。
她直勾勾地盯着雕花木梁,可是眼神却分明没有聚焦。
我脱下外衫盖在姐姐身上,躺在她身旁哭,
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姐姐正穿着一袭薄纱,对着镜子描画眉毛。
徐妈妈推门而入,看见姐姐的装扮,笑问:「可是想通了?」
姐姐一边细细描画,一边从镜中的倒影看着徐妈妈,问她:「妈妈,以我的姿色,可会成为这里的头牌?」
徐妈妈说这是自然。ťû⁶
姐姐说左右我这副样貌也接不了客,不如就做她的丫鬟。
徐妈妈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当即同意了。
她又问姐姐要叫什么花名。
姐姐说:「父亲母亲都已被问斩,家都没了,我如今也无谓丢不丢苏家的脸面了,把姓去了就成。」
姐姐休养了三天,第四天晚上,花娘晚柔正式挂牌接客。
一个月后,世人皆知上京有一花魁名唤晚柔,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比春红。
在那之后,我也不再是苏家小女苏晚晴,而是丑丫鬟小晴。

-3-
姐姐名动上京之后,很多人慕名前来。
想成为姐姐入幕之宾的人太多,须得竞价才行。
若不能一掷千金,可是连姐姐的面都见不上。
我撩开纱帐环顾四周,转头对姐姐道:「小姐,今天来了好多公子呢。」
姐姐兴趣缺缺:「大惊小怪的,哪天不是好多公子?」
我又看了两眼,确定道:「可是今天的人格外多。呀!连封启仁也来了呢!」
封启仁是上京有名的风流才子。
他虽然流连于青楼,但因其相貌出众又才华横溢,反倒成了一桩美谈,甚至走在路上都有胆大姑娘往他怀里扔帕子。
姐姐仍然不屑一顾:「来青楼的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长得好看的渣滓和长得难看的渣滓那点区别罢了。」
铜锣敲响,竞价开始。
男人们不断加价,随着叫价不断走高,不断有人垂头放弃,也有人兴致高昂地一再喊价。
最后的赢家果然是封启仁。
封家开着上京最大的丝绸铺子,也是皇商,据说富可敌国。
叫价的全程,姐姐一直冷着脸,待结果出来,封启仁也该上楼了。
姐姐打开妆匣,拿出首饰装扮起来。她一边戴耳坠一边吩咐我:「小晴,出去候着吧。」
姐姐的规矩,不会出门迎客ṱůₙ,只叫我这个丫鬟在门口等着客人迎进房。
我应了声,眼睛却盯着姐姐的妆匣。
可惜,没有看到里面的梅花簪子。
姐姐的客人从来都出手大方,他们除去交予徐妈妈的银钱,更是赠了姐姐不少东西。
金器珠宝、珍珠玉石这些东西,姐姐都有好几匣子。
可姐姐唯一在意的首饰却是她自己买下的一支梅花簪子。
那支簪子真的精致漂亮,每次竞选花魁或是见哪位位高权重的恩客时,姐姐都会戴上那支簪子。
姐姐无论多贵重的首饰都是随手一丢,再唤我归置。
只有那支簪子,她会自己亲手放好,也不许我碰。

-4-
封启仁是唯一一位连续半个月宿在姐姐屋里的恩客。
其他人要么顾及名声不能总流连于青楼,要么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姐姐背地里也不再说恩客都是衣冠禽兽,每日盼着封启仁的到来,更是每每在见他时,戴上了那只梅花簪。
我也希望封启仁来,因为每次他一来姐姐就会戴上那只簪子,我就能饱一饱眼福。
当我又因为贪看簪子晚了一步从姐姐房中出来的时候,我听见封启仁问姐姐:「晚柔世间绝色,为何要留个麻子女当丫鬟呢?」
姐姐媚笑:「我若是不留她,那她怕是要去讨饭了,就她那副样子去哪里能有活路?给她个营生罢了。倒是封公子,怎么偏生盯着她看却不看我呢?」
我攥紧了手中的托盘,匆匆离去。
封启仁下楼离开时,我正往楼上走。
想起了昨日他和姐姐在房中的对话,我面上实在挂不住,低了头只想赶快躲开他。
可是匆忙中脚抬得没有台阶高,脚尖踢到台阶后整个人就向后仰倒。
我惊呼一声,却是倒在了封启仁的怀里。
我以为封启仁昨日那番话是嫌弃我的样貌才会发问。
可是现在的封启仁眼中半点嫌弃也无,满满只有关切。
他将我扶好便松了手,笑问我:「没事吧?」
我摇摇头,不禁红了脸。
也是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何姐姐唯独对他另眼相待。
打那之后,我再盼着封封启仁来的时候,眼睛禁不住盯着看的,就不只是姐姐的那支梅花簪子了。

-5-
我和姐姐被卖给花满楼的时候就入了贱籍。
卖身契捏在徐妈妈手里,左右也跑不掉,平日里我们倒还算自由,也被允许偶尔逛街游玩。
有一次我陪姐姐去买胭脂,路过了一家不起眼的首饰铺子。
整间铺子只有一位簪娘,她掰着金丝告诉姐姐,她店里的簪子只能买一支,所以要选最适合自己的。
我偷溜出来,凭着记忆找到这间铺子。
簪娘打扮素净,她依旧掰着金丝,见我进门招呼道:「贵客只能买一支簪子,姑娘可要仔细挑,选最适合自己的。」
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簪子,个个做工精巧,漂亮得紧。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簪子,问她:「我想要一支梅花簪子,有没有?」
簪娘放下手中的金丝,在柜台里挑了支簪子递给我:「小店的簪子都独一无二,梅花式样的已经卖了。姑娘不如看看这支,我觉得更适合你。」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牡丹花簪,手指摩挲着精巧的花纹。
当真是好看。
我想把簪子插在发髻上试试,可是簪娘制止了我的动作。
「姑娘,小店的簪子不能试戴。选了就是定了,可没有回头路。」
我这才发现,这间首饰铺子里竟然没有镜子。
我犹豫不决,只能问簪娘:「这支真的适合我吗?」
簪娘笑着,语气幽深:「我瞧着是适合的,因为姑娘的眼里啊,有欲望……」

-6-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苏家世代贩药,被抄家那年所收的药材里有一种叫乌草。
乌草清热祛火,熬出的药水乌黑,沾在皮肤上水洗不掉。
但是遇醋即化。
姐姐当年就是用乌草熬出的水给我点了满脸麻子。
几年来只要发现那些麻子有变淡的迹象,就会再补上颜色。
我去厨房拿了醋,用帕子沾着,一点点擦去那些麻子。
显露出来的这张脸,丝毫不逊于姐姐的。
我拿出牡丹花簪子,缓缓插在头上。
簪娘没有说错,这支簪子果然适合我。
即使没有其他任何首饰装扮,哪怕是素着一张脸,戴上这支簪子的我也足以和姐姐比美。
当姐姐屋里叫水的时候,我穿着粗布衣服,端着水进屋。
帐内还传来封启仁和姐姐事后调情的私语,可是所有声音都在他们看见我的脸之后戛然而止。
姐姐脸色铁青,封启仁则是满目惊艳。
他愣了好半晌,才问:「你是小晴?」
我点头:「是我啊,封公子怎的还不认得我了?」
封启仁感叹:「小晴脸色上没了麻子原来这般好看!」
我故作惊奇,伸手抚上脸:「没了麻子?公子说笑了,姐姐说我脸上的麻子是天生的,怎么会没了呢。」
封启仁立刻松开姐姐下床,找了面镜子举在我脸前:「瞧瞧,不是我诓你,真的没了。」
我的脸对着镜子,眼睛却看向姐姐:「可不是嘛,原来麻子竟真的没了!」

-7-
我洗掉麻子,最高兴的人是徐妈妈。
她看着我一脸兴奋:「我就说苏氏双姝之一不能是个麻子脸,果然如你姐姐一般美!」
我心中却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比姐姐更美。
当我戴着牡丹簪子在众多宾客面前亮相的时候,好多人都掉了筷子,就连其他花娘都看直了眼。
初夜竞价,竟比姐姐那时候还多了一千两。
徐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把我夸上天。
姐姐拦住正要进房的我,痛心疾首道:「小晴,从小到大你一直很听姐姐的话,我为了你都……为什么要白费我的苦心,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我冷漠地纠正她:「我不是小晴,是花娘晚晴。」
可是在我挂牌接客后的整整一个月,封启仁都没有再来花满楼。
我心中不忿,定是姐姐从中作梗,不叫我和封公子见面。
所以我敲了姐姐的门,想与她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可是当我捏着帕子握住她的手时,她却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我。
她说:「苏家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可是姐姐你忘了,从我们挂牌接客的那天起就摘了姓的。
我卑微地笑笑,道:「姐姐,我只是不想被人背后骂丑八怪了……你不知道,所有人,包括龟公都看不起我,当着我的面就嘲讽我,背地里更是不知道把我说成什么样子……」
姐姐见我红了眼睛,终于生硬地说:「进来吧,别在我门口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谈了许久,从姐姐房中出来时,我的手里多了一盒子脂粉。
我给姐姐留下一副耳坠,换了姐姐一盒脂粉。
这是我和姐姐言归于好的信物。

-8-
等我终于听见姐姐叫丫鬟去请大夫的时候,我发出一声尖叫。
我没有锁门,所以当众人赶来推门而入的时候,都看见了我脸上的疹子。
红色的疹子糊了满脸,一如从前的黑色麻子。
徐妈妈的手伸出来想摸我的脸,却又在距离寸许的时候抖着停下:「这……这是怎么了?」
我哽咽道:「我花生过敏,你们可有人在我的吃食里加了花生?」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皆道没有。
有个小丫鬟犹豫着开口:「晚柔姑娘今早手上起了些疹子,瞧着和晚晴姑娘脸上的像是一样……」
徐妈妈立刻问我:「晚柔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我摇头:「不曾,小姐也对花生过敏,她那里不会有花生的。」
我还循着之前的规矩,叫姐姐「小姐」。
徐妈妈又问:「那你可曾往脸上擦过什么东西?」
我拿起那盒脂粉:「刚擦了脂粉,小姐昨日送我的,特别好闻呢!」
徐妈妈打开盒子去嗅,然后断定:「这脂粉里混了花生粉!」
有人窃窃私语:「莫不是晚柔姑娘嫉妒晚晴姑娘当了花魁?」
徐妈妈去问姐姐,姐姐自然承认赠了我脂粉,但一口咬定里面绝没有掺花生粉。
但是又有谁信她?姐姐因嫉妒送我混了花生的脂粉这件事算是坐实了,徐妈妈叫姐姐向我道歉。
姐姐自是不肯,指着我骂:「狼心狗肺的东西,连你姐姐都要诬陷!」
我想抹泪,奈何手上也是疹子,只能摊着手哭着认错:「小姐你莫生气,小晴这就摘了牌子还给你做丫鬟……」
徐妈妈忙着做和事佬:「姑娘们都消消气……」
这时我看见了封启仁。
我急忙跑回房间关上门,不叫他看见我生了疹子的样子。
不久后,我听见姐姐房中传来不大真切的争吵声。
这是封启仁第一次来了花满楼却没有在姐姐房中留宿。
我心满意足,烧掉了沾着花生粉的帕子。

-9-
脸上的疹子彻底消褪这天,我重新挂了牌子。
竞价最高者是位样貌平平的公子,我装扮好自己准备接客。
可是进门的却是封启仁。
我惊喜不已Ṫű̂₅:「封公子,怎么是你!」
封启仁轻摇折扇,笑道:「怎么,晚晴不希望是我?」
我忙拉着他坐下,递酒水到他唇边:「盼都盼不来呢!」
还好我格外重视自己的装扮,无论是什么客人我都会戴上牡丹簪子,此刻我一定美艳无比。
我故意做出娇羞的表情,封启仁果然把持不住,咽下酒水就要来亲我。
我却偏头躲开,故意道:「封公子也不知是为了躲着谁,进我的房还要派个面生的去叫价……」
封启仁柔着声音哄我:「管他谁叫价,是我们两个共度良宵不就好了?」
我非要分个胜负:「那封公子说,我和姐姐谁更美?」
封启仁笑道:「都美,不过自然是晚柔更得我心……」
我见好就收,笑盈盈地倒酒喂菜。
封启仁喝着喝着,却突然面色古怪,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封启仁摇摇头,说:「没什么。」
姐姐此时也在接客,房中隐隐约约传出些声音,我一边听着一边猜测,封启仁莫不是醋了?
我偏不信,难不成我真的比不过姐姐。
我用尽手段,而意乱情迷的时候,封启仁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苏家当年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药?」
我心头一震,直觉这是我抓住他的心的关键。
我做出思索的样子,仿佛在尽力回忆:「父亲母亲曾经和我说过长生不老药的事,只是那时我被抄家的阵仗吓到,受了刺激,记不大清了……」
封启仁略一点头,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
我却觉得他绝不会是随口一问。

-10-
其实苏家从没得到过长生不老药。
或者说,世上压根儿就没有长生不老药。
当年苏家在药材行当一家独大,成为皇商后更是风头无两。
眼红的同行们凑作一堆,放出苏家得了长生不老药的风声。
他们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流言传出后不久,皇后突发怪病。
一道圣旨传到苏家,命苏家献出长生不老药救治皇后,待皇后痊愈后重重有赏。
苏家自然献不出。
宫里头便说苏家的药材有假,父亲和母亲因此获罪入狱。
父亲和母亲被斩首后,皇后的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
苏家则是彻底没了。
这些内幕还是我当丫鬟的时候,一个大官跟姐姐喝酒时说漏嘴的。
我却思量着姐姐当真是好手段,竟用着世上没有的东西钓着封启仁。
不过姐姐啊姐姐,你知苏家事,可我也是苏家女。
封启仁在你那里寻不到长生不老药的确切消息,自然会来问我。
你可是下错了一步棋。
于是我更加有意无意地和封启仁提起苏家当年的事情。
当我说起姐姐容不下我和她容貌相似,便给我用了药,让我满脸麻子还逼我对外称作是生来就带着的时候,封启仁心疼地捧住我的脸。
他拇指摩挲着我的脸颊温柔道:「这些年当真是Ŧū⁾苦了晚晴。」
我则楚楚可怜地靠上他的肩膀:「只要姐姐开心便好,晚晴不怕受些委屈。如今世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晚晴唯一担心的是姐姐会不要我。」
封启仁把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上信誓旦旦道:「晚晴莫怕,她不要你我要你!」
我半真半假地娇嗔:「封公子怎么要我?连进我的房还要另派个人叫价呢!」
封启仁却颇为神秘地笑了一下,低声问我:「若是我让晚晴脱了贱籍呢?」

-11-
我惊喜不已,迫不及待地求证:「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我虽成也了花魁,看似风光,可以一入贱籍不能买房不能购地,手里握着再多的银钱珠宝也只能一辈子窝在花满楼里看徐妈妈脸色。
而想要脱贱籍十分不易,需要有官府盖章的脱籍文书。
封启仁笑意盈盈:「自然是真的,晚晴说说,我可曾骗过你?」
是了,封家是皇商,又有大把的银子,想弄个脱籍文书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封启仁欲言又止。
我心头一紧,连忙问:「不过什么?」
封启仁含笑道:「不过要拿到脱籍文书实在是难得很,若无个合理的由头,官府也是不肯给我的。若是想要脱了贱籍,晚晴就得嫁我做妾,不知你可愿意?」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封启仁接着附在我耳边承诺:「晚晴放心,虽然是妾,但凤冠霞帔、洞房花烛,该有的仪式都会有,断不会委屈了你。」
我含羞点了点头。
而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终于赢过了姐姐,封启仁要娶的是我,不是她。
即便是妾,那又怎样?
封启仁至今没有娶妻,我早晚可以坐上正妻的位子。
我心中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封启仁见我如此,疑惑道:「晚晴应当开心才是,怎么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犹豫着开口:「封公子,我若是嫁你做妾,姐姐可怎么办?晚晴心里放不下姐姐……」
封启仁笑道:「原来晚晴是担心这个。」
他用手指刮了一下Ţŭₖ我的鼻子:「我还当你会吃醋才没和你说,却不想你们姐妹情深。我连你姐姐的脱籍文书也一并拿了,这样你们姐妹一同嫁我,也是一桩美谈。」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牵强地咧出一个笑,嘴上附和他,手却生生扯裂了帕子。

-12-
自从和我说过脱籍成亲的事情之后,封启仁见我就再不避着姐姐了。
姐姐每次看到我们的时候都恨得直咬牙,我却暗自得意,挽着封启仁的胳膊笑得越发风情万种。
终于姐姐按捺不住,敲响我的房门说要与我谈一谈。
我担心她对我动什么手脚,堵在门口不许她进屋:「姐姐若是想为了花生粉那件事报复回来就不必了,我们俩一同嫁与封公子的事情已然定下来了,在那之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姐姐应该也是想脱了贱籍的吧?」
姐姐却摇头道:「脱不脱籍对于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我也不想离开这。我是为了你才同意嫁他做妾的。」
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掩着嘴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讽刺道:「若是为了我你就该躲远点不要横插一脚!你装的这样姐妹情深,做的却是横刀夺爱的事。不过没关系,我们在封家可以继续一较高下!」
姐姐长叹一口气:「我从没有想和你争过什么……算了……阿晴,你就最后听姐姐一次,成亲前不要和封启仁同房,待成亲后我自会跟你认输。」
我瞪大眼睛:「姐姐在说什么话?你若是想念封公子就派人去请他,看他宿不宿在你房里就是了。想独占他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扮丑让了你那些年,如今成婚在即可断不会再把封启仁让给你!」
我冷漠地转身,狠狠地关上房门,把姐姐和她的声音一同关在门外。
姐姐当真好算计,面上一副为我好的姿态,实际上在疏远我和封启仁的关系。
只是手段幼稚了些。
我早不是当初任她画了满脸麻子还乖乖扮丑的傻妹妹了,再不会被她的惺惺作态所迷惑。

-13-
告别了一脸肉痛的徐妈妈,我和姐姐被两顶轿子抬进了封府。
那日之后,我虽然并不打算按姐姐说的做,但封启仁忙着替我们赎身和成亲的事情,我们反倒没什么机会见面。
我坐在喜床上,隔着盖头摸了摸头上的牡丹花簪。
如此重要的日子,我必然要带着它。
我等着看封启仁揭开盖头之后为我惊艳的样子。
我左等右等,喜烛都燃了一小半,封启仁还是没来。
我叫丫鬟去找封启仁。
可丫鬟却回我:「公子说先去晚柔姑娘房里。」
我怒从心起,将盖头掀了摔在地上就走。
我不甘心,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我岂能输给姐姐?
我一脚踹开房门,封启仁和姐姐齐齐转头看向我。
他们似乎刚刚喝完了合卺酒,姐姐的喜服正褪到一半,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封启仁今天压根没打算去我房中。
我几乎咬碎满口的牙,恨恨地看着姐姐:「这就是你说的从没想过和我争?」
姐姐随意地脱掉喜服扔在地上:「阿晴,姐姐本想保你清清白白,可你却自己往泥潭子里扎。不过没关系,如今我俩都脱了贱籍,以后也不会再有封启仁这个人,我们姐妹就以封府遗孀的身份好好生活吧。」
我听不懂姐姐的话:「你在说什么?」
姐姐诡异一笑:「我的指甲里藏了毒,刚刚ţŭ̀²倒酒的时候加在了封启仁的杯子里。本来我不想离开花满楼的,不过既然他能为你脱籍,我也便顺水推舟,为咱们姐妹咳……搏一个以后……咳咳咳……」
姐姐说着,却突然咳嗽起来,接着鼻子和嘴角流出鲜血。
姐姐伸手抹了把嘴角,然后看着手上的血迹难以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把药粉下在了你的杯子里头……」
「呵呵呵呵呵……」
封启仁阴狠地笑起来:「因为我也下了毒。」
他用食指勾着白玉酒壶的把手将酒壶提了起来,冲着姐姐晃了晃:「就下在了这里面。刚刚的合卺酒我根本没喝!」

-14-
「啪——」
封启仁松了手,酒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毒酒在地毯上晕开一圈。
姐姐身形摇晃,终于支撑不住,在碎裂声中跪坐在地,白色里衣上星星点点满是滴落的血迹。
我难以理解眼前的景象,更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都要置对方于死地。
我喃喃出声:「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恨我呀!」
姐姐的眼睛也开始流血,却仍然忿恨地仰头看着封启仁讽刺道:「在我知道自己得了花柳的时候,就决定要利用自己报复这些男人!他这种好色之徒自然也被我过了病!风流才子封启仁竟然患了花柳!哈哈哈哈哈……」
我猛然回想起那晚姐姐对我说的话,她叫我不要和封启仁同房,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她是不想我被封启仁过上花柳病!
「姐姐……」
「你用花生粉栽赃我那天,他终于确定患上了花柳,跑来跟我兴师问罪。这种病根本没得治……只是我没想到他不知从哪里听说苏家当年的事,便想着找长生不老药治病。他跟我讨药不成,竟然打起了你的主意……」
姐姐似乎没有听见我在叫她,仍然自顾自地说着:「他为了从你这得到长生不老药,竟然弄来了脱籍文书,还要和你成婚。我便逼他也要一并娶我,只要今天毒死他,以后我们姐妹就可以得到封家的财产,也不用再做花娘。即便日后我死了,阿晴你也可以安稳度日了……」
姐姐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猛然惊醒,这才明白姐姐的一片苦心。
我扑到她身上哭喊:「姐姐!是我错了姐姐……你看一眼我,你看一眼阿晴啊……
「阿晴知道错了,阿晴不该和你争……」
姐姐仰躺在地上,眼睛看着雕花木梁,对我的叫喊全无反应。
我伸手去探,发现已经没有了鼻息。
姐姐竟然死不瞑目。
我脱下喜服,盖在姐姐身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为姐姐报仇。
却突然被一双手掐住脖子。

-15-
封启仁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拽起来抵在桌上。
他阴恻恻地问我:「你不是受了刺激才忘了长生不老药在哪吗?现在你也受了刺激,想没想起来?想没想起来!」
我被他掐得无法出声,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我的手无助地摸索,终于在身后的桌子上抓到了一件东西,想也不想就往封启仁的头上砸。
封启仁被我这一砸惊得松了手,他摸了摸额角,在看到手上沾了的血之后面色陡然阴沉。
接着他又向我扑来,我举起手中的东西便打。
我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和封启仁扭打在一起, 竟然占了上风。
当我又一次砸到他的头之后, 封启仁的身子晃了晃,然后ẗüₕ轰然倒地。
我费力地喘息着, 这才看清原来我一直当作武器的东西是一个黄铜烛台。
可是我身穿的里衣明明是白色的, 怎么突然红了?
我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本ťū́ₙ该戴在我头上的簪子竟然插在我的心口。
那伤处晕开大片的血迹,红色染在绣了暗纹的布料上,宛如大朵绽放的牡丹。
我恍惚想起姐姐倒下之前的样子,那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她的里衣上,恰如朵朵红梅。
我突然想起簪娘的话。
「选了就是定了, 可没有回头路……
「我瞧着姑娘的眼中啊,有欲望……」
我突然明白了。
怪不得那簪娘打扮素净, 头上一支发簪也无。
原来,打从戴上簪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都成了埋葬欲望的坟冢。
我们当初的选择,就注定了有现在这般结局。
我手中烛台上原本插着的蜡烛早已滚到地上, 恰恰停在封启仁打碎的酒壶的地方。
我踉跄着取了另一支喜烛,点燃浸了酒的地毯, 然后爬向姐姐。
看着火势渐渐变大,我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像刚到花满楼被饿了两天之后的那次一样, 躺在姐姐的身边, 安然地闭上眼。
意识消散之际,我的耳边响起姐姐当年的告诫。
「阿晴你记住,只有丑下去,才能活下去。」
可我终究是辜负了。
「姐姐,对不起……」
就让这大火烧尽我疯长的野心和畸形的欲望吧。

-16-
「听说了吗?昨晚封府起了大火,封家公子和新娶的两位姨娘都烧死在火里了!」
「那火着了一夜,天亮才扑灭,只有几个家仆逃了出来。」
「好好的怎么会起火?」
「好像是两个姨娘争风吃醋闹的,啧啧……」
巷子里几位老妪正在谈论封府的大火, 一位妇人带着丫鬟从旁经过, 竟仿佛没听到一样。
妇人满面愁容,对着丫鬟抱怨:「府里头又有姨娘怀了身孕,为何她们都能怀上, 我偏偏怀不上?」
丫鬟出声安慰:「夫人您放宽心, 奴婢听说要心情好才容易有孕。难得出府散心, 您看那边有个首饰铺子, 我扶您进去逛逛!」
铺子里的簪娘打扮素净, 手里掰着金丝, 见有人进店便招呼道:「贵客只能买一支簪子,夫人可要仔细挑,选最适合自己的。」
「呀!夫人看这个!」
小丫鬟指着一支石榴簪子赞叹:「这簪子好漂亮,还是石榴的呢!石榴多子,意头好, 您戴上一定很快就能有孕!」
妇人拿起簪子端详一会, 不确定地问簪娘:「老板,这只簪子适合我戴吗?」
簪娘看着妇人眼神幽深,语气里满是蛊惑, 缓缓道:「我瞧着是适合的,因为夫人的眼里啊,有欲望……」
– 完 –
□ 十三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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