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被抄,庶姐连夜将我送走。
直到出了城,我才知来接应我的是她偷偷与我提起过的心上人。
而庶姐顶了我的名字,被充官妓。
庶姐死那年,面目全非,浑身溃脓,一卷草席扔在了乱葬岗。
她的心上人抱着她的尸体痛哭三天三夜,将一切罪责怪到我身上。
直到小将军成亲那日。
我看见庶姐凤冠霞帔,被小将军呵护在掌心里。
可那小将军。
是与我从小就定了亲的未婚夫君。
1
侯府被抄得突然。
爹爹进了宫就再没有回来。
大批大批的官兵冲进前厅、闯进后院,连拿带抢,连推带拽。
庶姐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
她连夜将我乔装打扮,把我装进了农户要送出城的泔水桶里。
临走前,我揪住她的袖子,不明所以,「姐姐,这是为何?」
庶姐心急。
她将那桶盖子扣在我头顶,「妹妹,你可信姐姐?」
我被庶姐发了狠的表情吓到,只得盲目点头。
「我信的。」
庶姐松口气。
她往我怀里扔了好多好多银票。
她说的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被隔绝在臭烘烘的木桶外。
出了城。
我看到路边一青衣男子长身而立,他驾着马车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庶姐说,那人是专门在等我。
我爬上马车,咳得脸颊通红。
男子白净的手掀起帘子,递给我一方帕子。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二小姐先用帕子擦擦汗,马车上备了些干粮和水。」
我接过帕子,小声道了句,「多谢。」
他一边催动马车,一边与我解释,「我们得赶紧走了,要来不及了。」
胸口传来一阵慌乱的钝痛,我问他什么来不及。
他抿着发白的唇,只字未提。
他只说他叫宋屿清,从此我便是他远房家的表妹。
宋屿清。
从前庶姐与我提起的,她那偷偷放在心上三年的人。
竟是他。
2
我们赶了一夜的路。
直到进了山,到了一处靠山吃山的村庄。
村庄不大,只住了几户人家。
宋屿清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逢人便说我是来投奔他的表妹。
可我不是。
一路上我问了他好多遍,「庶姐为何要让他来接我。」
「庶姐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庶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都没有回应我。
可他通红的眸子里泛了泪光,愈发让我不安。
太阳从乌黑的云层里冒出了尖,洒下了一地的金黄。
宋屿清看着京城的方向,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半晌,他叹了口气。
我捂着胸口,疼得浑身Ŧŭₙ直冒冷汗。
宋屿清吓到了。
他匆忙带我去了最近的集市,寻医馆找大夫为我看病。
刚到集市,热闹喧天。
一列官兵捧着盖了印的罪状贴在了公告榜上,百姓一哄而上。
天子震怒,侯府被抄。
所有男眷就地斩杀,所有女眷被充官妓。
我震惊得大口呜咽,却出不了声。
原来,庶姐说的是这件事。
所以她才会与我说,让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以她才会与我说,我这侯府唯一的嫡女定要好好活着,我在便是那青山在。
胸口像是被千斤石压着,我喘不过气。
眼泪如豆般滚滚而落。
不到医馆,我便晕了过去。
3
再醒来,已是半月后。
宋屿清比上之前更瘦了几分,脸色也白了不少。
庶姐说过,她心仪的那人,自幼身体不好。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手上一软又跌了回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正在煎药的宋屿清不慌不忙地将扇子放在药炉旁,他盛了碗被熬得漆黑的汤药,走到床前。
「醒了?」
「那今日便自己吃药。」
说着,他将碗放到一旁的木凳上,走了出去。
我木然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脑海里却全是那张写满爹爹罪状的皇榜。
我的爹爹,曾随先帝开疆扩土的定国侯,却因通敌叛国的罪名全家被抄。
通敌叛国。
那个从来将忠义放在第一位的爹爹,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捂着胸口,竟哭不出一滴泪。
爹、娘、庶姐、姨娘。
侯府的人不多。
可我一个都舍弃不了。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下去时,宋屿清回来了。
他瞥了我一眼,将手里捧着碟子放在了药碗旁,碟子里装着梅子糖。
「躺回去。」
「我既受喻瑶之托,便一定会照拂你。」
「喻瑶说你自小就喜梅子糖,喝药时总要提前备好。」
「躺下吧,喝了药才能吃。」
宋屿清提到庶姐的名字时,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江喻瑶。
我的庶姐。
顶了我侯府嫡女的名,去了那被千人骑万人弃的肮脏地方。
我端起碗。
眼泪终于落进了漆黑的汤药里,苦不堪言。
4
我在这小小村庄苟活了三年。
宋屿清昼出夜归。
他总往京城跑,回来便将自己锁起来。
我知晓,他去偷偷看庶姐了。
庶姐被锁在那吃人的地方,肯定过得不好。
我不敢问。
庶姐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清了事情原委。
她说她梦到侯府被抄,梦到我被充官妓后受尽凌辱。
侯府无罪。
侯府上下何其无辜。
可她一介女子,保不了整座侯府的人。
她连夜将我送出,全当还了那年我求着娘亲让她和姨娘入府的恩情。
难怪那晚,她好说歹说哄我上了那辆保命的驴车。
她在信中几乎字字泣血,她让我好好活着,努力等到侯府洗清冤屈那日。
可偏偏事与愿违。
庶姐在信中说的沉冤得雪未能实现,庶姐却丢了自己的性命。
那日,我央着宋屿清带我去京城。
三年朝堂更替,再无人记得定国公府。
宋屿清沉默了很久,才点头。
我遮着面纱跟在他身后。
入了城,扑面而来的是从前熟悉现在陌生的人声鼎沸。
孩童捧着糖葫芦走街串巷,唱着歌谣。
直到四个身穿小厮衣服的男人抬着草席,匆匆从那最繁华的闹市跑了出来。
草席里裹了个人。
垂下的那只手,手指被夹得面目全非,腕间青紫交错。
可偏偏。
我和宋屿清都看到了那腕间的那点红痣。
5
草席被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七月的天,酷暑难耐。
乱葬岗遍布飞蝇,尸臭熏天。
宋屿清停在那儿,双脚像是被灌了铅,抬都抬不动。
我看着他逐渐佝偻下去的脊背,心脏如同被利刃刺穿,痛到窒息。
我们谁也不敢上前确认。
如果那儿躺着的是庶姐,我该当如何。
宋屿清又该如何。
后来,还是我去了。
草席被掀开时,臭味直冲额顶。
可只一眼,我便确认,她就是我的庶姐。
她的颈前,还挂着我从前为她求来的那条平安坠。
不敢想,为了留下这个坠子,她又付出了多少。
面目全非的庶姐赤裸着身体,满是伤痕,从上到下竟无一处完好肌肤。
那些伤口溃了脓,很快就招来虫子啃噬。
我一边抹掉脸上不断滑落的眼泪,一边将那些飞虫拂开,喉间强忍着一股腥甜。
宋屿清始终没有走近。
我不敢回头看,脱下外衣披在了庶姐身上。
直到日落西山。
宋屿清才迈开沉重的步子,站定在我身边。
他哑着嗓子,只说了一个字。
「滚。」
我颤着指尖,抬头看向他。
宋屿清没有看我,而是将自己的外衣也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给庶姐穿上。
他俯身将庶姐抱起,喉间滚着低低沉沉的哭腔。
宋屿清很痛。
我也是。
6
宋屿清把庶姐的尸体带了回去。
他将庶姐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小心翼翼地取来水替她换洗。
他把我赶了出去。
我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他对我的恨意和厌恶。
之后的三天,宋屿清再没有出过屋子。
我等在ťúⁿ门口,强撑着自己在厨房做好一日三餐。
可一日三餐换了一遍又一遍,宋屿清都没打开过门。
他抱着庶姐,痛哭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宋屿清终于出来了。
他看着我,眼底满是恨意。
他把门锁上了,不让我去看庶姐。
「可是…」
我拽着宋屿清的衣袖,苦苦哀求。
宋屿清用力拂开了我,声音比那冬日寒冰还要刺骨。
「可是什么?」
「如果不是你,她又为什么会死?」
「江绮安,够了。」
「别再来打扰喻瑶了,我不想让她再看见你。」
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一圈,开不了口。
宋屿清说的对。
庶姐是为了我。
如果不是我,庶姐或许早已与他双宿双飞。
庶姐下葬那天,宋屿清在我喝的水里下了药。
我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睁眼,屋子里空无一人。
我问遍了村民,找遍了村庄,翻遍了整座山。
宋屿清走了。
我不知道他把庶姐葬在了哪儿,他也再没有回来。
7
我怀着满腔恨意回了京城。
我恨那不明是非滥杀无辜的帝王,恨那贪图享乐不拿女子当人的地方。
可我回京城那天,锣鼓喧天。
我遮着面纱,被人群挤了又挤。
终于我才看清。
一列迎亲队伍正沿着最热闹的街道前行,大红喜字却晃得我有些眼晕。
队伍最前方,男人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
只一眼,我便愣在原地。
是他吗。
心脏不受控地剧烈跳动着。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路跟着迎亲队伍。
直到队伍停在一方府邸门口。
府邸很新,甚至没来得及挂上匾额。
男人从马上一跃而下,被人簇拥着进了府邸。
再出来,他的怀中多了个身披凤冠霞帔的新娘。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华贵的喜轿上,锣鼓声响起,祝福声一浪高过一浪。
头盖喜帕的新娘被男人小心翼翼抱进喜轿,如获世间珍宝。
男人抬步上马,策马扬鞭。
繁华街市,落了满地的铜钱碎银,喜气洋洋。
新娘掀起喜轿一侧的窗帘,像是好奇又期待眼前这热闹景象。
微风卷起喜帕,露出她清丽的侧颜。
竟与庶姐九分相像。
有人在说,「江小娘子命好,是小将军捧在手心上的珍宝。」
那新娘竟也姓江。
我难以置信,追了上去。
却亲眼瞧见窗帘内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腕间正有一点醒目的红。
而那小将军。
是与我从小就定了亲的萧家儿郎。
8
萧闻璟竟回来了。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变得更加凌乱。
我努力凑到人群最前面,随着喜轿一路去了将军府。
从前总来的地方如今很是陌生,高挂的红色绸缎比那天庶姐身上的血还要艳上几分。
喜轿落地,新娘探出身子。
萧闻璟接过她的手,视线随意扫了一圈。
虽只一眼落在我身上便移开,却让我浑身一震。
是他啊。
就是他啊。
那个从小与我一起骑马寻乐哄我开心,后来不辞而别偷偷随着萧老将军去了前线的萧闻璟。
可他现在手上牵着的人,又是谁呢。
会是她吗。
我眼巴巴守在将军府门口。
等了一天又一天,我想那新娘总有回门的一天。
可新娘没出来。
我却等来了萧闻璟。
他就那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睨着我。
「江绮安。」
「我要是你,就不会再回京城。」
「那些因为侯府通敌而丧生的士兵,定国侯府偿还不起。」
脱去稚气的萧闻璟,声音像是淬了毒,仿佛我不该出现又该死。
我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闻璟一步步逼近,将我压进巷子,咄咄逼人。
我咬着唇,抬头对上他如鹰隼般的眸。
「萧闻璟,我只想知道那个人…」
「是姐姐吗?」
9
萧闻璟来去匆匆。
他冷嗤一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只留给我一道挺直的背影,冷漠又孤寂。
萧闻璟说是因为当年爹爹通敌叛国,萧家军几乎用全军覆没的代价换来了惨胜的结局。
通敌叛国四个字,让我如坠冰窟,双腿动弹不得。
原来,就连萧闻璟也这么以为。
他走后,将军府的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袅袅身姿的女子,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小厮。
我终于看清她的脸。
我的庶姐,江喻瑶。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揪住,疼得我倒抽着气。
庶姐还活着。
真好。
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那些人都说她死了。
为什么她会把我送她的坠子胡乱丢到别人身上。
又为什么她嫁给了我的未婚夫君萧闻璟,而萧闻璟坚信侯府有罪。
一团团迷雾蒙在我眼前。
我强撑着情绪,悄悄跟在庶姐的身后。
她没乘轿子。
身形比起从前消瘦许多。
婢女撑着伞,将她笼在阴影里。
不过一小段距离,她走走停停好多次,接连的咳嗽似乎要将她的肺咳穿。
我跟得心焦,却找不到机会靠近。
直到一处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门口,她终于停了下来。
我跟着进去时,正逢庶姐转过头。
她淡漠的眸子对上我的眼,眼尾却多了一点陌生的泪痣。
我开口想要喊她,却被她突然的出声打断。
她的声音和目光一齐越过我,落在我的身后,「夫君,你怎么来了?」
10
萧闻璟又是突然出现。
我往侧边退了一步,拢紧遮在脸上的面纱。
萧闻璟没有看我,径直走到庶姐面前。
他自然地握住庶姐的手,眉头蹙了又蹙,「怎么这般凉?」
庶姐敛眸,刚刚还没什么血色的两颊染上一抹红晕。
新婚燕尔,情意绵绵。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那日的宋屿清。
他抱着「庶姐」的尸体,痛哭三天三夜。
倘若他在,该有多狼狈。
可萧闻璟好像很喜欢庶姐。
他大手一挥,便包下了半个铺子的胭脂。
只要在铺子里的女子都平白得了一份,连我的手中都被塞了一个。
是我从来最讨厌的颜色。
萧闻璟让人把我叫去了茶楼。
我推门进入包厢时,正巧碰到他捻起一枚杏仁酥送进庶姐嘴里。
庶姐瞥了我一眼,咬了上去。
可从前,庶姐最不喜杏仁。
萧闻璟起身,他凑近庶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庶姐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她扯了扯萧闻璟的衣袖,轻声呢喃了句,「夫君放心。」
Ţű̂₆庶姐好像变了。
从前总是对萧闻璟疾言厉色的庶姐,如今竟会温柔小意。
萧闻璟走后,庶姐将桌子上的茶杯斟满了水,开始疑惑地打量着我。
她的声音好轻,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姑娘曾是我夫君的未婚妻?」
「可如今夫君已经娶了我,姑娘若是再纠缠便是失礼了。」
11
我盯着她,不敢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想,我总能找到破绽。
她明明与庶姐那么像。
可她不是庶姐。
她的名字叫江书晚。
与萧闻璟在边城相识,跟着萧闻璟从边关回京。
她说自己是军队随行的医女。
我也才注意到她身上时刻萦绕着的药草香。
萧闻璟受伤时,是她守在身边尽心尽力治疗,两个人因此生出情愫。
萧闻璟为她亲手做了很多物件儿,每一样都是从前他给我寄来的书信里提到过的。
萧闻璟与她在塞外策马奔腾,那追着落日的画面都在从前他寄来的书信里描绘过。
回京后萧闻璟原本是想上门退婚的。
可侯府被抄,身为侯府嫡女的我更是杳无音信。
江书晚在提到侯府被抄时,神色淡淡。
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又稀疏平常的事情。
直到她从茶楼离开,我才反应过来。
我的庶姐,不在了。
她啊,不是江喻瑶。
从前的萧闻璟,也不在了。
他啊,不再是我的萧闻璟。
我走出茶楼时,将军府的马车刚好离开。
远远地,我看到了宋屿清。
他的发髻散乱,衣衫也被撕扯得脏污不堪。
我吃惊他怎会回来,也害怕他撞见与庶姐那般相像的江书晚。
我急步走到他面前,想要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可他根本没有给我一个眼神,而是死死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表情发冷。
与那日他不让我见庶姐最后一面时一样。
我的心蓦地一颤。
「她不是姐姐。」
「宋屿清,她不是。」
12
我把宋屿清带回我临时落脚的地方,给他买了套新的衣衫。
「她当着我的面吃了杏仁酥。」
「她不是姐姐。」
我与宋屿清解释,庶姐吃杏仁会发红疹,她不喜也不能吃。
可宋屿清不信。
他从怀中掏出碎得四分五裂的玉佩。
他与我说过的,那是他与庶姐的定情信物。
「江绮安,你真傻。」
「她就是江喻瑶,她就是。」
宋屿清说这话时,眸子红了又红。
他撇过脸,我亦转过身。
我多希望,她就是我的庶姐。
可她不是。
她担心我会纠缠萧闻璟,让我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她说她随时可以去揭发我,说我是三年前逃脱的罪臣之女。
宋屿清嗤笑一声。
「她让我带你走时,或许早就计划了今天。」
「若那日她没有顶了你的名,你便是如今的将军夫人。」
「是了,她让我带你走时说过的,世上再无江喻瑶,原来她成了江书晚。」
宋屿清说那天晚上,庶姐找他找得突然。
他没有辜负他对庶姐的承诺。
可庶姐却负了他。
亦如萧闻璟负了我一样。
夜色沉沉,连月亮都不敢探出头。
宋屿清跌跌撞撞从小屋离开。
临走时,他说他总有法子让她承认,她就是江喻瑶。
我凝着宋屿清的背影,心口传来一阵阵钝痛。
宋屿清有多爱庶姐,庶姐便有多爱他的。
他怎能不信她。
我追着宋屿清的影子出去,脑海里却响起白日里萧闻璟与我说的那些话。
萧闻璟离开京城的第一年,曾给我寄回过一封信。
他说,他要我信他,无论何时。
他说,总有一天,他会骑着高头大马迎我回家。
夏夜的月色凉如水。
风一吹,我好像清醒了不少。
13
京城的消息闭塞又灵通。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确认,从前与爹爹交好的同僚,都不在了。
他们下放的下放,入狱的入狱。
几无善终。
而宋屿清一直没回来。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他。
那些从前庶姐与我提起过的地方,他都不曾出现过。
我以为他会来找江书晚,可将军府的大门始终紧闭着,无人进出。
酷热的京城,变得沉闷。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预料之中的大雨倾盆。
江书晚是突然出现在我落脚的地方的。
马车停在狭窄的巷子里,大雨砸在马车顶篷四溅起水花。
年久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从外回来,刚巧看见江书晚正撑着伞,侧耳听一旁的婢女说着什么。
没等我走近,江书晚就发现了我。
她被扶进了马车。
我上马车时,正看到她用帕子擦拭着被打湿的发尾。
她没有说话。
我亦没有开口。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颠簸了许久。
她凝了我许久,最终轻笑出声,「姑娘不问我去哪儿?」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只留意到她的腰间挂着从前萧闻璟母亲离世时交给他的坠子。
那坠子是留给萧闻璟妻子的。
我抿着唇,挑起帘子往外张望着。
「夫君没来。」
「我与他说了,今日便送你出城。」
「权当是他念在从前你们青梅竹马的情谊。」
14
其实江书晚不来找我,我也会走的。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想必早已不在京城。
只是宋屿清没出现。
我想问问那天庶姐让他将我带走时,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
但我没想到,我会与宋屿清在这样的场面再遇见。
马车刚刚出城走上小路,就被官兵围了起来。
江书晚蹙着眉,婢女撩起轿帘。
顺着视线看过去,入目的便是宋屿清。
我震惊地看向他,和他身旁的人。
从前爹爹最最器重的学生,林牧。
我唤他,林师兄。
可明明,他不是调离了京城。
林牧一身官府还未脱下。
他抿着唇,直直盯着我,与盯着江书晚的宋屿清如出一辙。
「绮安。」
「你终于出现了。」
林牧翕动着唇,我的名字被他一遍遍咀嚼着。
宋屿清张了张嘴,又将头转了过去。
「林大人,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我只需要确定一件事。」
林牧点了点头,抬手间,那些围着我们的官兵凑得更近了些。
宋屿清与林牧,不该有交集才对。
我回过头,看向江书晚。
她似乎也没有料到,脸色一瞬的煞白。
林牧催促着我下来,甚至将包藏罪犯的名头加在了将军府头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萧闻璟赶了过来。
他与我擦肩而过,将江书晚护在身后,低声询问。
「可有事?」
15
我被林牧带走时,江书晚正将头抵在萧闻璟的胸口。
萧闻璟眼底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他与林牧简单交涉了几句,便带着江书晚回了城。
徒留宋屿清一个人站在原地,紧攥着拳。
「宋屿清。」
「我说过,她不是姐姐。」
宋屿清真是可笑。
他竟以为将我揭发,就能逼江书晚承认。
明明他和我都心知肚明,如果江书晚是庶姐,在我出现时就会被她第一时间保护起来。
又怎么会等到他去找林牧来捉我。
可宋屿清仍然坚持。
他不愿相信庶姐的死亡,偏要认为庶姐为贪图富贵,背叛了他。
「江绮安。」
「你活该被耍的团团转。」
我被关进了牢里。
宋屿清临走时,扔下了这句话。
林牧看了眼走远的宋屿清,笑的得意。
「绮安,我该谢谢你。」
「如果你不回来,我还真拿萧闻璟没办法呢。」
林牧说这话时,比起阴冷的监牢还要森寒几分。
我对上他的眸子,记忆里勤勉温良的林牧变得丑陋不堪。
「林…大人。」
「侯府被抄,可与你有关?」
话问出口,我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我为何还要求证。
林牧敛起脸上桀骜的神情,隔着栅栏,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上面的意思。」
「我也没办法呐。」
可就算是上面的意思,林牧也是刽子手啊。
16
我在牢里呆了几日。
林牧几乎每日傍晚都会来一趟。
他给我买了从前最爱吃的糕点,连要提前订上几日的梅子酒都给我带了一壶。
他倚在凳子上,与我说着这几年的京城趣事。
我靠在墙边,不曾回应他。
他也不恼。
直到有狱卒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他才正了正身子。
林牧站起来时,萧闻璟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
江书晚跟在萧闻璟身后,用帕子捂着口鼻,眉眼间全是嫌弃。
「你找我?」
萧闻璟大手一拉,将林牧方才坐过的红木椅扯了过去,扶着江书晚坐了下去。
林牧眉梢挑了挑,笑得却是瘆人。
「萧将军,圣上特意吩咐过。」
「为了萧家军,今日的审讯,将军也Ŧû⁺是一定要到场的。」
「那么,就开始了。」
林牧话音刚落,狱卒就将牢房的门打了开。
林牧对我还算优待。
牢房是独一人。
就连审讯室都干净得密不透风,连点儿光照都见不得。
镣铐有些沉,我走得慢。
路过萧闻璟时,狱卒突然推了我一把。
脚下踉跄着,我整个人摔了出去。
铁烤撞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着我整个人砸在地上沉重的声音。
林牧惊讶地声音响在我的头顶。
「啧,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还当自己是侯府嫡女呢,推一下都推不得。」
「把她拖到刑架上去。」
17
萧闻璟几乎面不改色。
他将手中的热茶四平八稳地放在桌子上,将江书晚的指尖握进自己的手里。
「冷了?」
「这儿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偏要跟着。」
萧闻璟把玩着江书晚的手指,话里话外全是宠溺。
林牧笑吟吟地赞叹着萧闻璟与江书晚的感情和睦,目光却在我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我的两条胳膊被高高吊起,手腕被铁铐割红了一片,后背已然浸出一层冷汗。
江书晚只看了我一眼,便收回视线。
不一会儿,狱卒拎着水桶走了进来。
刺鼻的味道很快弥漫在空气里。
江书晚皱了皱眉。
林牧拾起墙上挂着的鞭子,浸在了木桶里。
「萧夫人不回避一下吗?」
「待会儿可不要吓哭了,哈哈哈。」
湿漉漉的鞭子抽在身上时,竟没有想象中那般疼痛。
至少没有那日我亲眼瞧见庶姐的尸体时,那般痛。
林牧一共抽了六下。
每一鞭都用足了力气,每一鞭落下便让我皮开肉绽。
辣椒水钻进外翻的皮肉里,我咬住舌尖,硬是一声都没有喊出来。
爹爹说过,没错便不要认。
江书晚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瞥过脸,整个身子都在发颤Ťũₐ。
萧闻璟只是蹙了一Ťṻ³下眉头,轻抚着江书晚的后背。
林牧走近我。
他发狠地用手扼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绮安,别怪我。」
「那我可就继续了。」
18
林牧折磨了我将近一个时辰。
我几次疼晕过去,又被疼醒。
萧闻璟与江书晚几乎是观看了林牧审讯我的全部过程。
最后是江书晚捂着唇,一路呕着跑出了牢房。
萧闻璟看了一眼我和林牧,追了上去。
他们走后,林牧意兴阑珊地甩了甩手。
我被人扔进了牢房。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时,我只觉得松了口气。
浑身的痛感几乎已经麻痹。
有些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有些伤口的血迹已经干涸。
林牧走进来,蹲在我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瓶瓶罐罐,往我的伤口撒着药粉。
我想要离他远一点,可根本动弹不得。
只能嘶哑着嗓子看着林牧,「林牧,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林牧失笑一声。
他将药扔在一边,用帕子擦拭着我的脸。
「哪里舍得杀了你。」
「我杀了你,萧闻璟可是要杀了我的。」
「绮安,你这么聪明,不如你猜猜,他们什么时候会漏出马脚?」
我听不懂林牧在说什么。
自然没有回应林牧的话。
林牧突然用手扯了扯我的脸颊,笑得森冷。
「我既然能把东西放进侯爷的书房,自然也能知道很多你们以为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牧的话如同一把刀刺进我的心口,我用力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林牧大笑着离开。
临走时,他特意叮嘱等了许久的大夫。
「别让她死了。」
19
林牧来得次数少了许多。
大夫还是一天一次来给我换药。
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好得很快。
听狱卒说,给我上药的大夫不会说话,听力也不大好。
我才了然。
难怪每次我趁着狱卒偷懒不在时问大夫外面的事情,他都只是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最后一次大夫来给我上药时,宋屿清来了。
他颤抖着唇,对眼前的事情仿佛难以接受。
「绮安,她不是喻瑶。」
「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刑的,是不是。」
「可是…」
我挪了挪身子,背对着他。
「宋屿清,是你去找的林牧,还是林牧找的你?」
我只想知道,宋屿清与侯府被抄是否有关。
所幸无关。
或许,宋屿清只是被林牧利用罢了。
可林牧是怎么知道宋屿清的,我不得而知。
林牧再出现时,我的伤好得几乎差不多。
他与我只隔了一道牢门。
我缩在墙角,身上还套着血污不堪的囚服。
「走吧。」
他突然出声。
我疑惑地看向他,不明所以。
「圣上口谕,通敌叛国者,杀无赦。」
口谕吗。
我仰起头,眼泪从脸颊滚了下来。
又是一年中秋。
三年前的中秋,侯府没了。
20
我被送上囚车游街示众。
三年前的事情再被提起,仍能被议论纷纷。
烂臭的鸡蛋菜叶砸在我身上、头发上、脸上,我却觉得无比欢喜。
你看,所有人都知道。
通敌叛国的人,该死。
他们提起侯府时咬牙切齿,提起覆灭的萧家军时捶胸顿足。
正午的阳光将刑场的台子晒得暖阳阳的。
我跪在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抬头满是嫉恶如仇却不明真相的百姓。
林牧坐在监斩官的位置,眼睛扫向四面八方。
我平静地等待着午时三刻的来临,却发现宋屿清在人群里往前挤了又挤。
宋屿清对上我的目光,有些愧疚。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三年前将我带走的宋屿清。
他明明满眼不舍,但还是信守了自己对庶姐的诺言。
我就知道。
庶姐中意的人,大抵不会错的。
可是这一次,他不该来带我走的。
林牧面前的那柱香烧了许久。
他等得心焦,我亦然。
香灰落了满地时,他终于扔了牌子,施了号令。
刽子手拎起我身旁的酒坛,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大口辛辣的酒。
我仰头想看看他的脸,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他将我身后的木牌抽出来,手起刀落,快得如一道劲风。
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刽子手将刀深深砸在木台之上,台上台下一片混乱。
宋屿清爬上木台,手忙脚乱地替我松绑。
我拦住他。
他却突然猛地扑在我身上,将我护住。
耳边,是利箭入体的声音。
21
四面ẗṻₒ八方窜出来的人将我团团护住。
宋屿清的胸口插了一支箭。
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下。
他撑着身子,气息变得越来越轻。
「宋屿清,宋屿清。」
「你撑住,宋屿清,你还没见到姐姐。」
「你不能死。」
宋屿清真的好笨。
我吓得胡言乱语,只怕宋屿清就这么死在我的怀里。
那些将我护住的人与林牧带来的官兵厮杀起来,很快就占了上风。
林牧被抓时,眼里淬了毒。
他不甘地看着我们,嘴里大喊着,「怎么可能。」
我无暇看他,脑子里全是宋屿清的伤。
大夫被带过来时,我的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
「大夫,你帮我救救他。」
「他是我的姐夫。」
「他不能死的。」
大夫大汗淋漓,箭拔了出来,箭头沾了毒。
宋屿清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毫无生气。
「绮安,对不住了。」
「是我对不起喻瑶,没护好你。」
「我要去找她了,挺好的,真的。」
我伏在他耳边,和他说了句话。
他瞪大双眼,惊得给他治伤的大夫叫苦不迭。
我压下心底的情绪,看着宋屿清被护送回了将军府。
热闹的街头变得空空荡荡。
țûₙ集结的萧家军将刚刚还在义愤填膺的百姓们全都护送回了自己的住所。
我迎着太阳,跳上了马。
远处的皇宫,一片歌舞升平。
中秋宫宴,才刚刚开场。
22
萧闻璟的动作比我预料中还要快。
我刚到宫门,青烟已经四起。
到处都是哭喊声和兵器相接的碰撞声。
是啊。
萧闻璟反了。
趁着所有官员都在,他携皇帝最不受宠的皇子逼宫。
我带着林牧赶到时,皇帝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朝臣纷纷跪在两侧,没有一人敢说话。
林牧瞪圆了眼。
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萧闻璟反得如此轻而易举。
明明萧闻璟在半年前一回京,就交了一半的兵权。
明明萧闻璟的萧家军早已覆灭。
明明他盯了很久,都不曾发现什么。
我四下找了一圈,没看到江书晚的身影。
萧闻璟没敢看我的眼睛。
他躲躲闪闪地将目光挪向了偏殿。
我推开面前的人,快步往偏殿跑去。
江书晚躺在榻上,她的身上染了好多好多血。
有人在给她止血,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江喻瑶。」
「醒醒,江喻瑶。」
「你已经撑到了今天,江喻瑶。」
我冲了过去。
江书晚眼角的泪痣不见了。
她紧闭着双眸,比起宋屿清还要没有生机。
「姐姐。」
「我是绮安,姐姐。」
我颤着声音,哽着喉咙不敢哭出声。
庶姐最不喜欢看我哭,可庶姐怎么不睁开眼。
我瞥过脸,擦干脸上的眼泪,可越擦越多。
太医让我继续喊姐姐,让我不要停。
直到庶姐的指尖终于动了动。
23
庶姐醒时,殿中只有我和萧闻璟二人。
她有些激动地开口,却咳出了血。
「姐姐。」
我慌得给她递了杯水。
萧闻璟说庶姐是在教坊司时生了病,拖得久了。
我心疼得直掉眼泪。
可庶姐却只是问我,过去三年我过得好不好。
说着说着,她又落了泪。
我知道,庶姐定是想起了那日的审讯。
可那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姐姐,绮安不疼。」
我扯着唇角,努力宽慰她。
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宋屿清身负重伤。
萧闻璟亲自把我们送回了将军府。
路上,庶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清哥出事了,是吧。」
「我知道的,他总是傻的。」
我不知是该点头抑或摇头,我想宋屿清应当是在等庶姐回去的。
马车一路飞驰。
停在将军府门口时,萧闻璟喊了我一声。
「绮安。」
我回过头,对上他凝着我的眸子。
从进了皇宫开始,萧闻璟似乎不太敢与我说话。
而我也不知如何开口。
24
新皇登位。
萧闻璟留在了宫里。
单是朝臣更替,便足以让他们耗费心神。
侯府无罪,终于昭告天下。
我和庶姐去了爹、娘和姨娘的坟前,坐了一天一夜。
宋屿清站在远远的地方陪着我们。
萧闻璟赶来时, 天已经亮了。
他的下巴冒出了许多胡渣, 眼底一片乌青。
他风尘仆仆地来, 又行色匆匆地离开。
临走时, 他把他母亲留给他的坠子塞进了我手里。
「绮安, 等等我。」
「好啊。」
我仰头回应。
我信他的, 无论何时。
七日后,登基大典。
萧家军最精锐的部队全城护卫,神情肃穆。
一场宫变,悄无声息。
百姓甚至没反应过来, 后来只记得那日的盛典万人空巷。
新皇廉政, 国泰民安。
番外(庶姐江喻瑶)
1
我重生时,爹爹已经进了宫。
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想办法先救绮安, 去给萧闻璟送信。
我连夜吩咐了身旁的两个丫鬟。
她们一人去寻了宋屿清,一人去寻了萧闻璟。
我在赌, 宋屿清一定可以帮我将绮安藏好, 萧闻璟一定可以安全回京。
我以为我赌赢了。
却没想到, 绮安会自己跑回京城。
她回来那日, 却又刚好是我和萧闻璟计划开始的那日。
我与萧闻璟大婚那日, 整个京城热闹极了。
可我们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些添妆的箱子里, 全是兵器。
那些凑热闹的百姓, 混入了悄悄回京的萧家军。
绮安在京城逗留了几天,我就心惊胆战了几天。
萧闻璟几乎通宵达旦,只为宫变那日尽少的带来伤害。
他从线人那儿得知,林牧知道了绮安回京的消息。
我猜到, 林牧应当也重生了。
我找到绮安。
送她出城时,她揭穿了我的身份。
绮安真的很聪明。
她明明早就认出了我,却还装作不知。
所以当宋屿清带着林牧围住我们时,她才会那般震惊。
我忘了。
宋屿清真的很笨。
但我没想到,绮安会将计就计,以身做饵。
她那么怕疼, 竟然受了那般多的刑罚。
我心疼, 却不敢掉眼泪。
2
上一世,侯府被栽赃通敌卖国。
因为证据确凿,侯府被抄。
我和绮安被充官妓。
那之后,萧家军也受到重创。
所有人都说是侯府害了萧家。
萧老将军战死沙场,萧闻璟九死一生, 废了双腿。
我是在无意间听到醉酒的人提起的。
他说,侯府和将军府的落败是注定的。
天让他死,他不得不死。
他还说, 侯府被抄家的证据就是他放进去爹爹书房的,就连军中的奸细都是他安插的。
一座城池而已,却能换来帝王顺心顺意。
我听得气血翻涌。
那声音,更是觉得熟悉。
我想去看看是谁, 却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端的茶盘。
包厢里的人闻声冲了出来。
那人揪住我,面色狠厉。
绮安举起花瓶就朝那人的头上砸去。
她拖住他们,让我跑。
可我哪里跑得掉。
没人知道,官家的地方比起那些普通青楼更加脏污不堪。
我和绮安被拖进了包厢, 凌辱至死。
好在,重来了一次。
我以为,这一世我能护住绮安的。
绮安比我想象中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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