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夏天,我意外将妹妹锁在了车里。
烈日当空,家里大人又不在,
我和她里外试了半天都没打开。
不久妹妹便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我以为她睡着了,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晚上吃饭,爸妈问我妹妹去哪了,我才想起来,慌忙带他们去开门。
打开门,我们震惊地发现,
后座上只剩一滩水,妹妹不见了。
爸妈竟也没有再追究,妹妹就这样失踪了。
十八岁这年,爸妈相继自杀。
警察却激动地问我:
「当年你妹妹失踪的那个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1-
2025 年 6 月 10 日。
在负责本案的李警官面前,我低下头,泪水涌了出来。
此刻我还没从双亲离世的打击中缓过来,更不想去讲述那件我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事。
可他急切地看着我,仿佛有一肚子疑问等着我回答。
他说:「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妹妹失踪后,你爸妈这些年一直在服用抗抑郁药物?」
我惊讶地抬起头:「这……怎么会……」
他接着说:「你爸今年病情恶化,因此丢了工作,于上个月在单位跳楼,
你妈于三天前,在卧室的床上割腕,
他们都符合长期抑郁导致自杀的特征,现场也排除了他杀。」
我悲痛地捂住脸:「他们自杀的原因我真的Ṭũ̂⁶一点都不知道,我刚参加完高考,之前一直在学校,只听说过我爸被单位辞退的事……」
「这个确实,但是……」他话锋一转:
「一家人里面,哪怕只有一个人得抑郁症,都会让整个家庭笼罩在阴霾之中,
而你这些年在父母双双患有抑郁的环境长大,真的毫无察觉吗?」
「是的,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从没发觉过异常。」
「行,那这件事暂且不谈。我目前认为你爸妈抑郁自杀的原因,就是十三年前你妹妹失踪的事。
但这也是让我感到最奇怪的地方——
第一,这些年你爸妈想她想得都抑郁了,为什么从来没找过她?
我查了下,当年连立案通知都没有,这说明失踪时你爸妈都没报警。
第二,她都失踪十三年了,时间越久,人越容易走出来,可他们为什么反而在这个时候自杀?」
「或许他们自杀不是因为我妹妹的事呢?这些年我家里经济状况一直不好,他们压力也很大……」我问。
「不,我之所以笃定这跟十三年前的事有关,一方面是因为你爸妈这些年的就诊记录,
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妈在自杀的时候,手里捧着这个东西。」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来,我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水蓝色的儿童碗,不锈钢的,底部破了个洞。
我记得,这是我妹妹当年吃饭用的碗。
「它当年和我妹妹一起不见的,现在怎么会!」
李警官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听我说,两条人命,就算是自杀,我们也得查明原因,
人患上抑郁,可能是内因,也可能是外因。
如果你爸妈是思念成疾,那就是内因,
但有没有可能,他们长期承受了某种来自外部的压力?
有没有可能,你妹妹还活着?」
-2-
这一刻,我缓缓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当年是我害了她,是我毁了这个家……」
李警官站起身,把我扶起来。
「你现在先告诉我,
十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3-
那一年我五岁。
妹妹三岁,她的名字叫徐子涵。
我永远记得,那是 2012 年 6 月 12 日的下午。
那年天气异常炎热,幼儿园提前放了暑假。
爸妈那时都有工作,我妈只能午休时间回来给我俩做饭,然后再去上班。
我记得每次她走的时候,都会叮嘱我看好妹妹,别跑出去玩。
但五岁正是贪玩的时候。
每到中午,我就对村广场心驰神往,
那里有一群哥哥姐姐一起玩,
比待在家里守着妹妹有意思多了。
可我还是忍住了,毕竟妈妈交代过。
我印象里面,妹妹好像从来不粘我,她总是在家里一个人跑,一个人玩。
那天妈妈走后,妹妹独自在房里玩,我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吹电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客厅的电视没开,家里闷热而静谧,只能听见扇叶转动的声音,和盛夏的蝉鸣。
十三年来,关于那个下午的记忆,因为妹妹的失踪而变得模糊、惊悚。
我每长大一点,都会重新回忆一遍那个下午,试图拼凑起儿时无法理解的记忆片段,还原当时我和妹妹真实经历的一切。
我记得当时睡得正香,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电视的声音。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电视里正在放广告。
放在餐桌上的遥控器,还有其他一些杂物,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地上。
肯定是妹妹又捣乱了。
我爬起来,把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朝房里喊了一句:
「涵涵,跟你说了不要把东西到处扔!」
一般我跟她说话,她都会跑出来看我,然后回应。
可这次喊完了,房里一直没动静。
收拾完,我到房里看了一眼:
她不在。
我赶紧跑到厕所、厨房,她都不在。
这时我才发现,客厅的门是虚掩着的。
子涵跑出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慌忙跑出门外。
家里的车就停在门口,是我爸前年买的一辆二手代步车。
打开门,一股热浪袭来,火辣的阳光晒在身上。
我一眼就看到了妹妹,她正坐在后座上。
我喊她:「谁让你出来的,快回去!」
而她接下来的举动,时至今日,我都没能想明白。
她听到我的喊声,转过头来,眼神突然变得惊恐。
在我朝她走过去的时候,她将身体蜷作一团,盯着我怯怯地说了一句话。
或许是那句话过于惊悚,让五岁的我无法理解。
多年以后,我能想起那一刻的画面,当时的感受,却无法想起具体的内容。
只记得五岁的我,在听到这句话后,感到了错愕、恐慌。
-4-
我生气地让她跟我回家,不然就把她关车里。
我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关上后座的门。
我本只是想吓吓她,可没想到,在我掩上那扇门的时候,
门竟然在惯性下,真的关上了。
我赶紧拉门把手,可怎么拉也拉不开。
我又让妹妹在里面拉,也没能打开。
后来我才知道,那辆车的门锁坏了,只能用钥匙开。
我试了好半天,弄得满头大汗,而妹妹在里面似乎放弃了,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见状,我跟她说让她等一等,我去喊大人,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这也成了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我记得没跑多远,我就遇见了村广场的那群玩伴。
那一刻,我竟把妹妹还锁在车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5-
讲到这里,我浑身发抖,嘴唇张了张,却没办法接着讲下去。
可李警官听得很仔细,他盯着我问:
「后来呢?」
「后来……晚饭时间我才回家,妈妈问我妹妹在哪。
我这才想起来妹妹还锁在车里。我妈大叫了一声,带着我从客厅连滚带爬地去了门口,
她歇斯底里地喊厨房里的爸爸,让他拿钥匙开门。
可在我爸冲出来之前,我就发现,
后座没人,妹妹不在车上。
等我爸打开门,闷热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后座上只剩下一滩水。妹妹自此消失了。」
李警官看着手上的笔记,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他低声呢喃:
「六月份,又是下午,车里温度能达到五六十度,缺氧加高温,一个成年人也熬不了多久……」
「是的,不管妹妹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个下午我已经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我哭着说。
「也难怪你爸妈当时没有报警。」
李警官关上笔记,眼神再次看向我,这一次,我感到他的眼里夹杂着一丝怀疑:
「徐佳,你刚才讲的整个经过,看似没什么问题,
但由于你当时才五岁,时间又过去这么久,
你讲的这些,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看一本缺了页的书,
看到了结局,看到了过程,却始终无法把这些情节串联起来。
这里面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五岁时的你。
那天下午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你说的这样吗?」
-6-
「目前我记得的就是这样,除非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李警官问:「大热天,你把妹妹关在车里,然后把她丢在那不管不顾地出去玩了。哪怕你是个五岁的孩子,这也是相当可怕的行为,对吧?」
「是的,但五岁时的我,就这样让它发生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从多大开始才意识到那天下午,你妹妹在那样的环境是会被热死的?」
「我……」
「你回答不了,因为:你当时就能意识到。
一个五岁的孩子,足以辨识出危险,特别是攸关性命的危险。
你能想到喊大人帮忙,也能够证明这点。
这样的危急时刻,你会把你妹妹完全抛之脑后,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去玩吗?」
我无法辩驳。
这些年我也无法原谅自己,当时就那样把妹妹忘了。
他接着说:「由此,我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你骗了我,当时你明知道妹妹有危险,却放任事情发生……」
「我没有!」我捏紧拳头打断他:
「这十三年来,我没有哪一天不在为当时的行为后悔!」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李警官说:
「第二种,也就是我之前说的,
这中间,一定缺少了某个环节,而正是这个环节,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从你出去呼救,到你忘记妹妹所处的危险。
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
或者,你遇到过什么人?」
-7-
我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跑出去后没多久,我就遇到了小时候的玩伴。她们都是附近的邻居。不过,妹妹出事后不久,我家就搬走了。」
「你记得你第一个遇到的是谁吗?」
我看着窗外,仔细地回忆了一遍。
当时我火急火燎地往巷口跑,那条巷子很长,
阳光直直地从头顶晒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原以为巷子两旁一个人都没有,
可没跑到拐角处,我就在房檐的阴影下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是谁?」
「一个姐姐,住我家斜对面,叫刘莹,好像比我大两岁。她们家还有个姐姐叫刘钰,那时都小学毕业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跟着她走了。」
讲着讲着,我瞪大了瞳孔。
「你也发现了吧,这里问题就很大了……」李警官神情严肃:
「按照常理,她是你求助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人,
你看到她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跟她讲你妹妹被关在车里的事,
一个七岁的孩子,更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对,我记得我跟她说妹妹被关车里了,让她帮帮我。」
「那她呢,她是怎么做的?」
我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
在她的脸愈发清晰的时候,一股凉意从后背袭来。
被我一直以来忽略掉的记忆,也慢慢有了轮廓。
「我想起来了……
她从阴影中走出来,牵上了我的手,说带我去找大人。」
「但是,」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记得自己被她拉着一直跑,一直跑,
等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她把我带到了村广场。
那里只有一堆在玩耍的小孩子。
到了那里,她让我留下来陪她们一起玩。」
「当时我就甩开了她的手,问她:我妹妹怎么办?」
「她却再次拉住我的手说:妹妹不会有事,让她先在里面好好睡一觉,等她睡醒了,我们再去帮她出来。」
「一开始,我的内心还有点忐忑,可玩着玩着,我也把妹妹的事彻底给忘了……」
「原来是这样……妹妹出事后,这些年我无数次在内心拷问自己,
我总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年幼无知、贪玩,甚至是对妹妹的忽视,
但我完全忘了那个姐姐当时做过什么!」
眼前的李警官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刚描述的是准确的,那这个叫刘莹的女孩所做的,恐怕不光是骗你这么简单。」
「您的意思是?」
「你刚说,你还没出你家门口那条巷子,就遇到她了?」
「是的,那条巷子很长,我和她家都在巷子两侧,当时她就站在她家屋檐下。」
「也就是说,她所站的位置,能看到你妹妹被关在车里的整个过程,以及你的一举一动?」
「是的。」
「有没有可能,她早站在那里了,而且一直在观察你?」
李警官敲了敲桌子:
「你一开始就说过,那辆车的门锁坏了,只能用钥匙开,
你出门看到妹妹的时候,她就已经坐在车里了。
门,是谁帮她打开的?
你妹妹又为什么要去车里?
这些都是你午睡时发生的事,由此看来,当时发生过什么,刘莹很可能知道。
甚至有可能,她在其中做过什么。」
「你是说,她故意害我妹妹?!」
「你们两家有什么恩怨吗?」
「没有,大家都是普通邻居。我记得他们家开了间麻将馆,我爸还经常去打牌,街坊邻居之间打的不大,应该没出过什么纠纷。」
「那你们两家小孩之间呢?」
「我对刘莹都没什么印象……她姐姐刘钰和我们玩的多一点。」
「你们搬走之后有没有再见过她?」
「没有。」
「那你爸妈和她们家有联系吗?」
「应该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这个刘莹跟十三年前你妹妹的失踪,肯定有着很大的关联。」
「这样,今天也问了你很长时间了,你刚高考完家里就发生这么大变故,我们也会向上级反映你的情况,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还有,我们会尝试找找刘莹这个人,如果找到了,明天应该会请她过来问几个问题,到时候也会喊上你。」
「谢谢李警官。」
我拿起书包准备走的时候,李警官突然问了我一句:
「那个,你父母出事后,你现在还住家里吗?」
「是的。」
「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家里被警察翻找过,显得很凌乱。
我在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回来就躺在了床上。
此刻我只想闭上眼睛,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让我睹物思人,陷入无休无止的悲戚。
因为警方立了案,我妈的尸体还躺在殡仪馆,等撤案才能火化。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让我累到感觉不到悲伤,我开着灯也缓缓进入了梦乡。
白天回忆了太多次的缘故,梦里,我又看到了那辆车。
那辆在妹妹出事后就被我爸卖掉的车。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幽暗的车库里,打着手电筒往车里照。
里面空空如也,但我在后座照见一滩黑水,正顺着坐垫往下淌。
黑水变得越来越多,它顺着车门渗了出来,流到我的脚边。
我的手电筒也顺着照过来。
黑水中有东西在往上冒!
那是一双惨白的小手,它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
我在梦里尖叫,惊醒。
拿起手机,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四周漆黑一片。
脑海里还在浮现梦里的画面。
当年,车门是锁死的,妹妹的失踪Ţú₀变得相当诡异。
为什么爸妈当年没有继续追查,而是迅速把车卖了呢?
但与此同时,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我记得睡觉前,客厅的灯是开着的。
这时,我听见家里传来了脚步声。
-8-
恐惧感让我浑身像灌了铅,动都没法动一下。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是妈妈的卧室传来的。
妈妈的卧室里,有人!
我克服巨大的恐惧,从床上爬起来,颤抖着朝妈妈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幕,我惊得捂住了嘴巴。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披着长发的背影,正蹲在地上,
在妈妈的遗物中翻找着什么东西。
我吓得退后了一步,手肘碰到了房门。
她猛地站起身,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地从窗户翻出去了。
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打开灯,拿起手机报警。
我家在一楼,但我妈的房间没装防盗网。
她说,我们家这个条件,小偷惦记不上。
警察在来的路上,我走到刚才那个人翻找过的地方,想看看她到底想找什么。
地上都是我妈平时用的东西,大部分我都见过。
我的目光,停在一个泛黄的画册上。
我记得,那是妹妹的画册。
小时候,她老是拿着彩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我翻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
与画册的陈旧不同,这张纸很新,上面的字迹也是新写上去的,是我妈的字。
她在里面写着:
「你好狠心啊,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你夺走了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短短两句话,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里面的「你」,是谁?
这张纸是一张信纸,我印象中,我妈很多年前就开始买这种信纸了。
难道,这封信本来是要寄给谁的,只是最后没有寄出?
难道,这么多年,我妈一直在背地里与谁保持着联系?
而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有一个人一直在暗处影响着我的家庭,注视着我的人生,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这个一直在暗处的人,这个半夜出现在妈妈房间的人,就是妹妹吗?
我凝视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多么希望深渊尽头,是妹妹的眼睛。
妹妹,你真的还活着吗?
那句迟到了十三年的「对不起」,我还有机会亲口告诉你吗?
-9-
第二天,我又和李警官见了面。
见面他就问我:
「听说你家昨晚出了事?」
「是的,不过我没事,家里也没丢东西。」
李警官抿了一口茶:「是我疏忽了,这两天我帮你联系个装防盗网的。」
「谢谢。」我道完谢,看向旁边,
今天他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女孩,看样子应该是个大学生。
她看了我一眼,试探性地问我:
「你是,徐佳?」
我点点头。
李警官对我说:「这个女孩,就是你昨天说的刘莹。」
听到这个名字,昨天才回忆起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我走到她面前,激动地抓住她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害我家!为什么要害我妹妹!」
李警官马上过来把我拉开:
「你先别激动,听听她怎么说吧。」
刘莹并没有反抗,而是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我才听见她说:
「对不起,当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犯下怎样的错……
那天中午,我是在一个大人的教唆下才这么做的!」
-10-
「那个大人……就是你爸……」刘莹抬起眼睛说。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
李警官显然也吃了一惊。
「我爸他为什么要……那是他女儿啊。」
「我不知道,但事实就是这样。
你妹妹出事的头一天晚上,他在我家打牌,
临走时,他跟我爸妈好像在商量什么,最后把我喊过去,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第二天帮他一个忙。」
「帮忙的内容,就是让我第二天中午盯着你,如果你要喊人帮忙,就赶紧把你带离那里,
然后整个下午都要把你留在身边,不让你回去。」
「其实……我当时看到你妹妹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我也吓到了,也打过退堂鼓……
但我拿了钱,我爸妈也让我帮这个忙,我必须听他们的,完成你爸交代的任务……」
「对不起,对不起……」
后面,刘莹一直在向我道歉,但我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在她说这一切都是我爸教唆她的时候,我的内心世界已然崩塌。
在我心目中,我爸一直是个正直、善良、顾家的好男人。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爸,你一定在骗我!你爸妈呢?你让他们来派出所,我要当面跟他们对质!」
「我爸妈都已经得病过世了……我真的没骗你,昨晚李警官跟我联系的时候,我想了很久。」
「我既然决定来,就一定会告诉你真相,
不管我会面临怎样的惩罚,这都是我自己犯下的错……」
听她这么说,我瘫坐在椅子上,木讷地看着她,想骂出口的话又梗在喉咙里,只能默默地流泪。
刘莹低垂着眼皮,小声地问我:
「来的路上,我听说你爸妈最近都自杀了。
难道,当年你妹妹真的活下来了?
是她……回来复仇了吗?」
「复仇……」
这两个字,把我从混沌的意识中拉回来。
如果妹妹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是我爸想害死她,而她又侥幸活了下来,她确实应该复仇。
可她当时只是一个三岁小孩,哪怕到现在,她也才十六岁,她又能懂什么?
我们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爸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为什么会走到这般境地?
我发疯似地捶着桌子,一遍又一遍地问: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为什么要杀掉妹妹?」
「而且那天中午他根本没回来,车门为什么是开着的,妹妹为什么会自己进去?」
此时,李警官终于开口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爸的动机是什么,但如果真是你爸做的,那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作为父母,对自家孩子的固有习惯了如指掌,想让她自己陷入到一个危险的环境,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爸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有人会去救她。
而这个问题,显然,他也通过刘莹,完美地解决了。
你爸能想到这样的杀人方式,说Ţŭ̀⁾明他策划很久了。」
这时,我听到刘莹对我说:
「你还记得我有个叫刘钰的姐姐吧?」
「嗯。」我点头。
「她很喜欢你妹妹。自从她知道我帮过你爸后,就再也没和我说过话。后来她考上大学,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她离开家的那天,告诉过我一件事。」
刘莹拿起李警官桌上的一样东西:
「这是你妹妹的东西,对吧?」
她手上拿着的,是妹妹当年吃饭用的,水蓝色的那只碗。
也是我妈在最后时刻手里握着的。
碗底破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我对这只碗的印象很深刻,无论在哪里遇到你妹妹,她都会拿着这只碗。」
「徐佳,小时候的我们不懂事,不管看到什么,我们都会觉得那是正常的、合理的。
但你仔细想想你的妹妹。
抛开记忆的滤镜,想想她真实的样子。」
-11-
「你的妹妹,她其实是……」
当刘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天骤然黑了。
六月的雨,说来就来。
而她说的那三个字,比我这辈子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震耳欲聋。
「你骗人,我妹妹她不是!」
我恍惚着站起来。
「徐佳,事实就是这样,不然你爸为什么要杀了她?」
「你闭嘴,别说了,别说了!!」
我捂住耳朵,转身冲出派出所,跑到了雨里。
身后传来李警官的呼喊。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师傅说:
「我要回家。」
我要回到过去的家。
回到五岁那年,看看妹妹真实的样子。
暴雨中的巷子,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踏进瀑布般的雨幕中,追着三岁的妹妹。
2012 年 6 月。
那一天早晨,暴雨倾泻。我追着妹妹一直到家门口,想要和她一起玩。
可爸妈看了看雨势,还是决定带妹妹出去,说是约了什么教授。
我打着伞在一旁不甘心地对妹妹说:「要早点回来哦。」
那天晚上,爸妈很晚才带妹妹回来。
我看见妈妈在抹眼泪,爸爸在一旁唉声叹气。
妹妹依然抓着她最爱的碗,痴痴地笑着,乐此不疲地玩着。
后来,我又追着她,跑过和她一起玩耍的草坪、一起吃饭的树下。
我注视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总是捧着手里的碗,像爱惜珍宝一样抚摸着它,从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忽然,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一下,眼神机械而诡异。
再后来,那只碗破了。
妈妈闯进了画面里,她一把夺过妹妹手里的碗,把它扔到地上,然后塞给妹妹一个新的、完好无损的碗。
那只破碗在地上越滚越远,发出清脆的金属音。
我听到妹妹哇地一声大哭,她甩开妈妈递给她的新碗,踮着脚拼命去追那只破碗,捡起来抱到怀里。
妈妈气急败坏地想把它抢过来,可妹妹一边大叫一边挥舞着双手,不让妈妈碰到那只碗。
这时,身后传来爸爸的声音:
「重复刻板行为、蝴蝶手、踮脚走路……涵涵的样子就和那个教授说的一模一样,她就是个自闭症孩子。」
「自闭症。」
原来我小时候就在爸爸嘴里听到过这个词。
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发育性障碍,预后性极差。
哪怕去最好的医院、花很多钱,也只能实现微弱的正向干预。
听到爸爸的话,妈妈崩溃大哭,她拼命去抢妹妹手里的碗:
「涵涵,你告诉妈妈,你不是自闭症孩子!你不是!
你不要这个碗好不好,这个碗已经破了!
没用的东西,是要被扔掉的!」
——没用的东西,是要被扔掉的。
2025 年 6 月。
我的头顶出现了一把伞,李警官和刘莹都来了。
我在暴雨中看着刘莹:
「你说得没错,我妹妹,她是一名自闭症儿童。」
李警官说:「你爸之所以要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方法杀掉你妹妹,恐怕就是因为这个。」
「现在养孩子成本大,全国范围内出现过很多父母亲手杀死残障子女的案例,
因此 2010 年前后,上级出台了新要求,
一旦接到残障未成年人意外身亡的报案,
都要仔细甄别是否真的是意外,
如果这其中存在他杀迹象,监护人便是第一怀疑对象。」
「而你爸设计你妹妹出事的时间,正好是上班时间,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夏天在车里中暑这种意外又比较常见。」
「但我确实没想通,为什么那天中午你妹妹会自己跑出去爬进那辆车里,而车门又正好被你关上了?」
「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对李警官说。
-12-
「您之前不是说过,想让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险,是非常简单的事吗?
我爸,他也明白。
他那天上班时就把门虚掩着,然后利用了妹妹的刻板印象。
他知道,妹妹不能没有她的碗。
所以那天中午,有人拿走了妹妹的碗,把它放到了车子的后座上。
我说的没错吧,刘莹?」
刘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不是我!你爸真的只让我把你带走,不让你救人而已……」
「你觉得这合理吗?」我打断她:
「我爸既然都让你参与进来了,为何不让你把坏人当到底?」
「那天中午,本来你会等到我妹妹爬进车里拿碗的时候,亲手把她关在里面。
可你没想到,妹妹在客厅到处翻找,不小心打开了电视。
每天都会午睡的我,就这样被吵醒了。
你见我出来了,就跑回自家门口,观察我的行动。」
「这只是你的臆想,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那天我喊她,她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死死地抱着手里的碗,惊恐万分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这句话是——
「离我远一点,不要抢我的东西。」
「当时我不明就里,恼羞成怒。
可是这句话,其实是对你说的。
而且我一直都记错了,
那扇门,其实是妹妹自己关上的。
她因为害怕,自己去拉了门把手!」
「她在怕谁?她让谁离她远一点?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记忆不断涌现,我说完这一连串的质问,刘莹百口莫辩。
她收起伪善的面孔,向后退了两步:
「你别在这血口喷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记得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说完,她打着伞转身跑开了。
我和李警官都没有拦她。
李警官看着她的背影说:
「如果真是这样,对她当年的所作所为,我们也会有处理措施。」
「不过,当年你妹妹的案子,又该如何定性呢……
毕竟,你爸其实失败了,对吧?」
「是啊……我妹妹最后失踪了,而不是死在了车里。」
「那辆车的钥匙,只有你爸有吗?」
「对,只有一把,我爸一般都会带在身上。」
「好吧……」李警官依然皱着眉头:
「我们看似理清了当年发生的事,可直到现在,对于这个案子最关键的部分,我们依旧是一头雾水——
她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她现在又在哪里?」
-13-
回到派出所,雨已经停了。
李警官递给我一杯热水:
「徐佳,你家昨晚不是有人闯入吗?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您说。」
「之前调查你妈自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家在一楼,其他房间都有防盗网,唯独你妈的房间没有。
她和你爸分房睡,又不给自己装防盗网,或许是因为,这是她为别人保留的渠道:
一个实现「复仇」的渠道。
她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她一直在默许、甚至主动接受这个人施加的痛苦。
而你爸妈双双自杀,这也说明,这场「复仇」实现了。
这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您觉得是我妹妹吗?」
「不然还会有谁。如果是这样,那当年对于你爸要害死你妹妹的事,你妈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她才是那个自始至终都在忏悔的人,她的抑郁,是「内因」,
而你爸,一定是「外因」。」
在李警官说出这个设想的时候,我恍然大悟:
她们沟通的渠道,应该是信!那封我妈没给出去的信,就是留给她的!
这样的话,我妈那里肯定也有对方这些年的信!
昨晚她翻窗进来,肯定是想找到,然后销毁!
信应该还在我妈房间里面!
「李警官,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一趟!」
一个小时后,在我妈床底下一个布满灰尘的箱子里,我找到了厚厚一沓信纸。
让我感到触目惊心的,不是信上的内容。
而是——
信纸上,对方娟秀的字迹,我竟然真的认识。
-14-
思ṱṻₘ考片刻后,我果断出门,
打车来到一个地方,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一个女人,给我开了门。
-15-
她是我高一时的语文老师:张老师。
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和。
她邀请我进去坐。
高一的时候,她曾让我和另外几个语文成绩好的同学到她家里吃饭。
如今她还是一Ŧŭ₆个人独居在这个单身公寓里,房间里东西不多,布置得很整洁。
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张老师?
或者……我应该叫你……刘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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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派出所见到刘莹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明明没见过她长大后的样子,却又好像似曾相识。
直到看到了张老师的脸,我才明白过来。
张老师就是刘钰,刘莹的姐姐。
「今天白天,刘莹来派出所了。」
「她早就应该进派出所了,她当年犯下的错,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刘钰看着我说。
「刘钰,我今天来,只想让你告诉我一件事,
我妹妹徐子涵,她在哪里?」
刘钰坐在灯光下,沉默地看了我许久。最后,她还是开口了。
在她的讲述下,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
十三年前那段往事,终于展开最后的篇章。
17 刘钰的讲述
其实,我本不光有刘莹这么一个妹妹。
在我小时候,我家出过一个自闭症的孩子。
但是后来,她不见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意外。
直到你爸那天晚上在我们家打完牌,说出了他杀害你妹妹的计划。
他说:一个自闭症孩子,是个填不住的无底洞,花费再多钱和精力,终归还是治不好。
你爸还说这是「互帮互助」,「当年」他也帮过我们家。
我当时在房里写作业,这句话,我顿时听明白了。
第二天,爸妈放任妹妹去执行你爸的「任务」,还把我关在家里,怕我多生事端。
但后来我还是偷偷跑出来了。
等我跑到你家门口时,
我隔着车窗,看到你可怜的妹妹,
她紧闭着眼睛,牙齿在打颤,脸上浮起大块大块的红斑。
她小小的身体像融化的雪糕,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太阳在头顶残酷地晒着。
我拼命去砸窗户,车窗上的温度烫得我疼得直哭。
你说,你妹妹她该有多痛苦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你家的车和我家是同一个型号。
小时候我经常在车上玩,知道后座靠背的垫子上有一个逃生按钮,能直接按开后排和后备箱。
我不断地拍打着玻璃,你妹妹终于醒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
危急关头,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只能一遍遍地教她按那个按钮。
我还是低估了人求生的本能。
三岁的她竟然看懂了。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摸到了那个按钮,打开了后座。
我从后备箱把她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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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她救出来了!妹妹她还活着!」
听到这里,我激动地站起身,双手抱住刘钰的肩膀,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可是,刘钰的眼眶也红了,她对我摇了摇头。
「救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中暑的时间太久,出来没过一分钟,就陷入了休克,之后就停止了呼吸。」
我松开手,缓缓地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
刘钰还在继续说着。
「当时,我看着你妹妹的尸体,从巨大的悲恸中清醒过来。
我心想,如果把她留在这,你爸的计划就得逞了。
他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能心安理得地度过下半生。
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要让他在往后余生,都活在未知与恐惧当中,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我拖走你妹妹的尸体藏了起来,当晚埋在了后面的小山坡上。
后来的十三年间,我以你妹妹的名义给你爸妈写信,不断地恐吓、折磨他们。」
「不过,我没想过让他们死。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妈妈,是她自己的选择。」
「寄出第一封信,是你妹妹去世三年后,那年我初二。
其实,你妈只要把信交给警察,很容易就能抓到我。
但我没想到,第二次去的时候,她竟然拆掉了那扇窗户的防盗网,在窗台主动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里字字泣血,说她对不起我,她想见我。
我这才知道,杀掉你妹妹是你爸一个人策划的,她并不知情。」
「但我依然没有心软,她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今年你就要满十八岁了,我心想,我的恐吓也该停止了。」
「于是在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里,我告诉了她一个关于你妹妹的真相。
结果她在知道真相后,选择了杀掉你爸,然后自杀。」
「可警察说我爸是自杀的……」我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爸确实是自杀。那是因为你妈作为他的枕边人,这些年加倍地传导来自我这个幽灵的折磨,甚至不惜到他的单位匿名举报,掉包他的抗抑郁药,也要置他于死地……这是你妈这些年在信里告诉我的。」
「你最后告诉她的真相,就是我妹妹已经死在了十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吗?」
「不。Ţŭ̀ₖ你妈是个聪明人,她早就看出来一直寄信的不是你妹妹。
早就该想到你妹妹已经死了。」
「她得知的,是另一个更加残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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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钰说:「你妹妹出事前几天Ṭũ₈的下午,我在你家旁边玩。
我看见你妈妈把你妹妹那只破掉的碗扔进了垃圾桶。」
「不久,我又看到你妹妹哭着跑过来,把破碗捡了回去。」
「当时我担心一旦捡回去, 她肯定又会惹你爸妈生气,因此挨打。」
「于是我走过去劝她:
「涵涵,这个碗确实破了。听姐姐的, 你妈要扔就扔掉吧。」
这时, 徐子涵抬头看着我, 眼神竟流露出小小的倔强, 她第一次清晰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不扔!这是妈妈给涵涵的第一个礼物!」
当时,我就萌生出一种感觉:
「她的样子,和我印象里的自闭症儿童不一样。」
你妹妹出事的一个星期后, 在同样的地方。
我看到一个医生模样的人, 在你家门口敲了一会门。
没人, 他便把一份文件放在你家门口。
我看到封面上,写着「徐子涵」三个字。
我偷偷捡过来打开, 里面是一个诊断报告。
报告末尾, 手写了几个字:
「经上级医院分析研判, 排除自闭症。」
我猜那个医生当初只对子涵进行了初步诊断,并把就诊记录发给了市医院。结果出来后,他循着就诊记录上的地址, 把正确的结果送了过来。」
「但是他来晚了。」
「最后一次给你妈写信, 我把这个泛黄的报告, 夹在信里一起寄了过去。」
「这便是全部的真相。」
「你现在可以报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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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因未发现新的人证物证, 警方决定终止调查。
李警官最后一次喊我去派出所, 让我在各类文书上签字。
他盯着我说:
「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事, 不过……」
他顿了顿: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妹妹的案子仍以失踪定论。
我没有说出刘钰的事,那些信被我烧掉了。
我妈火化后,我把她和我爸葬在了一起,再也没有去看过他们。
老家后面的小山坡,我偷偷在那里为妹妹立了块小小的碑。
没事的时候, 我便会去和她说说话。
妹妹活着的时候, 我从未真正关心关注过她,从未尽过当姐姐的责任。如今这样, 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但就像李警官所说的: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立碑那天, 刘钰跟我一起去的。
Ťŭ⁸我那天还带上了妹妹的破碗,这是李警官还给我的。
当我想把碗一起埋进土里的时候,刘钰拉住了我的手。
「不要这个碗了,这是她的决定。」
刘钰向我讲述过这么多次都没有哭过,但她今天竟然哭了。
她说:你知道吗, 你妹妹在弥留之际, 回光返照般地清醒了一瞬。
她的手里,本来紧紧地攥着这个破碗。
这是妈妈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就在那一瞬, 三岁的她,为自己的人生作出了第一个决定,也是最后一个。
她抬起手腕,笃定地把那只碗抛到地上。
不锈钢碗在地面翻滚, 发出心碎的哭泣。
那一刻,三岁的她终于明白了。
「没用的东西,是要被扔掉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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