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把离婚协议推给我。
指尖的烟火明明灭灭。
「她怀了孩子,我的,我得负责。」
我安静地点头,「好。」
他伸手握住我的指尖,「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你乖一点。」
麻木的胸口已经升不起更多的情绪。
手机叮咚一声,弹出了一条消息。
【哥早说了陆淮是个人渣。】
【你考虑一下我,好不好?】
我握着杯子,沉默了好久。
回复道∶【好。】
-1-
【真的假的?】
【你没骗我?】
【我会当真的。】
手机一连弹出三条消息。
我把手机屏幕轻轻扣在桌子上。
抬头看向我相伴七年的丈夫,我并不体面的婚姻。
陆淮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谁的消息?」
「算了,这不重要。」
他的自问自答在几个呼吸之间结束。
都快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意见变得可有可无。
他的心里,住进了一个更年轻的小姑娘。
可他不承认。
他坚定地认为,他最爱我。
大概半年之前,陆淮突然把我搂到怀里,下巴温柔地蹭着我的发顶。
「公司今天招到一个女孩儿。」
「一颦一笑,和年轻的你特别像。」
又过了几个月,陆淮发了条微信给我。
【她喝多了,我是她老板,不能不管她。】
我转着无名指的婚戒。
对着虚空举杯。
「纪念日快乐。」
今天陆淮说,那个小姑娘有了他的孩子。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
下意识地摸向平坦的小腹。
那年陆淮说,太忙,不要了。
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我等你。】
-2-
陆淮的效率很高。
做事情一向都是雷厉风行。
下午,他让司机把我接到了民政局。
申请了离婚登记。
他知道我会同意的。
这么多年,陆淮的任何要求,我都顺从。
这次也不例外。
「是自愿离婚吗?」
「是。」
「有孩子吗?」
「没有。」
……
「双方的财产分割有异议吗?」
我顿了顿,垂下眼睑,「我净身出户。」
工作人员向我投来探究的视线。
仿佛我是重大过失方。
陆淮依旧不赞许地看着我。
净身出户是我唯一添进离婚协议的条款。
陆淮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你是在跟我赌气吗?或者要挟我?」
「没必要做到这步。」
我轻笑着摇头。
哪里是什么骨气呢?
还债罢了。
七年的婚姻困住了我的羽翼,囚笼之外是陆家十二年的养育之情。
什么都不能要,我想干干净净地走。
踏出民政局的大门。
我和陆淮最后一次并肩走在一起。
风很大,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的手机先后弹出两条消息。
【姐姐,你已经老了。】
另一条是一张孕检报告。
从时间上推算,怀孕的日期刚刚好在我第七个结婚纪念日附近。
陆淮习惯性地脱下大衣。
要披到我肩上。
「你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
我轻轻摆手。
婉拒了陆淮的大衣,司机,和陆淮。
又有一条消息。
谢闻远拍了一张照片过来。
【房子我找人帮你定好了。】
【别着急拒绝,算我借你的行吗?】
-3-
风声猎猎作响。
我推上窗户,麻木地抹了一把脸,用纸巾把指尖的濡湿擦得干干净净。
奢侈品包包,首饰。
我都没动。
只从衣柜里收拾出来一些随身衣物。
拿起摆放在床头柜的照片。
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那是一个像今天一样的好天气。
陆淮把一枚狗尾草编的戒指套进我的指尖。
盛大的阳光曝晒着少年的心事。
他庄重而又认真地向我许诺。
「陆笙,毕业后我就娶你。」
他做到了。
我是陆家的养女,是陆父陆母从福利院精挑细选出来的太子伴读。
我感激陆家。
习惯于听从陆淮的一切安排。
却从来不奢望婚姻。
可陆淮说他爱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娶了我。
我短暂地拥有了七年的家。
我曾经也很相信,这种逆境生长的爱是坚不可摧的。
那时候,陆淮会摸着我的头。
眼底盛着轻轻的笑。
「笙笙好乖,我们笙笙天底下最乖。」
可后来,他会把我抵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啃噬我的脖颈。
宠溺又无奈,「笙笙,不要这么无趣嘛。」
再后来。
是我们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执——
我在陆淮的办公室外,听到了一个女下属跟他的老板说,「陆总,我孟清阮这辈子,绝不做三。」
清凌凌的声音。
带着țų₄不容忽视的倔强。
也是那天,我坚决要求辞退孟清阮。
陆淮第一次冲我冷了脸。
他把杯子扫到地上,显得极不耐烦。
「陆笙,你听话一点。」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扯了扯嘴角。
抽出照片撕成两半。
任由明亮的火舌吞噬属于我的那一半。
-4-
谢闻远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连夜推了 30 家菜馆给我。
有高端法餐,也有烟火小巷里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
【你知道我的品味很好吧?】
【臭丫头,便宜你了。】
我在手机屏幕轻轻点击,我想跟他说。
【谢谢。】
再按下发送键之前。
对面飞快的补充了一句。
【哥不爱听谢谢。】
收拾好新家的东西,我清点了一下卡里的余额。
Ṭů⁰这些是我婚前攒的工资。
谢闻远在出国前,强硬地嘱咐我别太缺心眼。
这张卡,只出不进。
阴差阳错,现在成了我唯一的傍身资金。
每天尝着不同的味道。
30 天的离婚冷静期竟然也过得很快。
我辞掉了陆氏集团的一切职务。
孟清阮跟我做了交接。
她踩着 8 厘米的高跟鞋,一身干练的西装,哒哒哒向我走来。
「姐姐,好久不见。」
简约的马尾衬托出清丽的容貌,她上下扫视着我。
「女人呢,还是要多爱自己一点。」
「这样才能不落下风。」
我无意跟她争辩。
平静地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还有事吗?」
「没有的话,再见。」
陆淮是知道我离职的。
可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无有不依,也清楚地明白,我是个孤儿,离开他无处可去。
他没有跟我见面。
只是发了两条语音过来。
他听起来很忙,声音里有刻意压制的喘息。
【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
【笙笙,你已经不年轻了。】
-5-
冷静期的第 21 天。
陆淮大概回到了我们之前的家。
他打视频给我。
我挂断了。
紧随其后收到了他的微信。
【陆笙,你搬家了?】
他依然认为这是我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无奈地告诫我,离家出走要注意安全。
我靠着墙面。
心脏一阵一阵地绞痛。
我很想痛哭一场,但是流不出眼泪。
面目全非的婚姻奉养不出合格的爱人。
这么浅显的道理,陆淮不明白。
他总是温柔地摸着我的脸,怀念我天真烂漫的从前。
「笙笙变了,不太可爱。」
谢闻远的消息叮叮咚咚弹出来。
【这家的冰淇淋真的巨难吃。】
【唉。】
他叹息一声。
【想念某人小时候给我冻的糖水。】
【啧,点你呢。】
【给点反应。】
谢闻远的关心一如既往地别扭。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活着,别死。】
积压的情绪终于破窗而出。
我崩溃地哭着,近乎无理取闹地质问他。
【陆家收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
谢闻远陷入长久的沉默。
对话框反反复复地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最终拨通了我的电话。
电话那段传出他沙哑澄澈的声音。
他纵容了我情绪的宣泄,并且真的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就像小时候那样。
「乔乔,对不起。」
乔笙,是我在福利院的名字。
-6-
我和谢闻远从小一起长大。
我性格孤僻。
谢闻远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
福利院的孩子太多了,我们的生活原本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一群小孩儿围堵着我。
「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说话?」
「问你呢,你低什么头。」
我几次想跑,却被推搡倒地。
他们围着我蹦蹦跳跳,拍着手唱歌。
手指被踩得红肿。
我害怕。
隔着人群看着路过的谢闻远,本能地求救。
「帮帮我。」
那天,谢闻远一战成名。
他顶着鼻青眼肿的脸,神气地看着我。
「哥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
即使他小我半岁,即使他当时瘦瘦小小。
依然拍着胸脯,跟我臭屁地保证。
「跟着哥,吃香的喝辣的。」
谢闻远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谢闻远说到做到。
他攒的所有好东西都进了我的口袋,包括一个小男孩最纯粹的偏爱。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到我。
-7-
直到 10 岁那年。
陆家来挑选养子。
安静又内秀的特质,正当好的年纪,使我从一众孩子里脱颖而出。
所有人都说我飞上枝头了。
只有谢闻远红着眼睛,闷头塞给我一个漂亮的毛线针织包。
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发夹。
「哥知道,你最爱美了。」
我被陆淮牵上车,他不耐烦地推开谢Ţŭ̀₂闻远。
「以后不用你操心了。」
「我会照顾好她的。」
谢闻远充耳不闻,他扒着陆家的车窗,怎么赶都赶不走∶「臭丫头,以后机灵点儿。」
为了让我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
在顾家的前五年。
我没有办ťũ̂₂法跟外界取得一丝一毫的联系。
几次偷跑都被抓了回去。
陆淮安安静静地陪着我罚跪,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脸上。
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不厌其烦地重复。
「笙笙不怕,笙笙不跑。」
可我不是想跑。
我只是想告诉谢闻远,别担心我。
陆淮的身影开始无孔不入地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他织了一个很温柔的陷阱。
高一那年,谢闻远重归豪门。
没有真假少爷和养子养女的桥段。
被有心人抱走后。
他的父母找了他整整十五年。
18 岁,他和我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他知道我是个死心眼,也知道我和陆淮的感情,所以他只是远远地守着我。
我结婚前夕,谢闻远出了国。
那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直到他又一次偷偷飞回来看我,撞到了从酒色场所里走出来的陆淮。
谢闻远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跟陆淮扭打到一起。
ṱú₉「你个混蛋!为什么不能忠诚一点!」
又一拳落下时。
陆淮扯着嘴角笑了。
「我不认识你,但你应该认识陆笙,你知道她离不开我吧?」
「你激怒我,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谢闻远愣住了。
他在想。
打死陆淮,他的乔乔要怎么办呢?
-8-
离婚冷静期结束的那天。
我很守时地到了民政局。
陆淮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掐灭烟头。
「准点到,就知道你最乖了。」
我顿了顿,认真地看向陆淮,「从此,我和陆家两清了。」
陆淮挑了挑眉。
「还吃醋呢?」
「我们笙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
「你放心,事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丝丝缕缕的寒意从空洞的胸腔掠过。
我像是第一次认识陆淮。
「你知道吗?」
我看向他的锁骨处,「你的领口太低了,遮不住草莓。」
陆淮下意识地拢起衣领。
抬手的瞬间,又轻轻笑了一声。
「笙笙,你真的很可爱。」
「逢场作戏的事,也会当真。」
其实我很想问问,那什么应该当真呢?
我可笑的爱,我自以为是的坚守,我儿戏一样的婚姻,或者我听了太多遍的保证吗?
这些话到底没有问出口。
我安安静静地走完了爱意耗尽的最后一程。
-9-
陆淮摇上车窗。
隐入了往来不息的车流。
横跨 19 年的相伴,变得苍白而又单薄。
谢闻远的电话在他离开的下一秒响起。
「乔乔,看这边。」
我茫然抬头,看到了马路对面笔挺的身影。
谢闻远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片汹涌的海。
「叫声哥听听。」
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向日葵。
他维持着打电话的动作,一步一步走向我。
「哥来接你了。」
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甚至荒谬的幻想,我其实在陆家关禁闭,来接我的,是 10 岁的谢闻远。
「你不是在国外吗?」
谢闻远紧紧攥着拳头,有什么磅礴的情绪快要冲破身体。
他捂住眼睛。
有点夸张地耸动着肩膀。
答非所问道:「我也是个混蛋。」
脑子混混沌沌。
我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看着他勾起嘴角,慢慢俯身平视着我。
「小苦瓜啊,苦尽甘来。」
恍然间发现。
谢闻远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可我又觉得很安心。
好像天塌下来也有谢闻远顶着。
他正式地向我伸出手,「你好,谢闻远。」
我笑了。
回握住他轻轻颤抖的掌心。
「你好,乔笙。」
「乔笙的乔,乔笙的笙。」
-10-
风云平地起。
谢氏财团的掌权人空降临渊市。
临渊商圈一夕之间乱了锅。
众说纷纭。
没人知道久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谢家,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而陆淮此时正在名利场醉生梦死。
昏暗的包厢内觥筹交错。
他眼神迷蒙地拿出合同,借着酒意推到一位大腹便便的老板面前。
「王总,你看这单生意……」
老板叼着一只烟,眉头紧蹙。
「小陆总,还真不是我为难你。」
「最近的局势实在有点敏感,你知道谢家来临渊了吧?」
「以往谢家出手,每每可都是大动静。」
「这次这么高调的出现在公众场合,还不知道临渊的天要怎么变呢。」
王老板夹着包,招呼手底下的人离开。
小声唾了一口。
「青瓜蛋子,这种节骨眼谈什么生意。」
包厢门被砰地甩上。
陆淮揉着眉心倒向沙发。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依然没有他想要的消息。
突然有点烦躁。
他冷着脸把包厢里剩下的人都赶了出去。
点起一支烟。
氤氲的烟雾里,他点开了谢家的新闻。
照片定格在谢家夫妇下飞机的瞬间。
谢老总不怒自威,谢夫人保养得宜,挽着爱人的臂弯向媒体颔首。
二人通身都是上位者的气势。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出来电者的名字,孟清阮。
陆淮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手指无意识划动。
反应过来时,已经停到备注为【笙宝】的页面。
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半个月前,他们约定离婚时间的那天。
他有点恍惚。
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弹出笙笙清淡又包含爱意的消息。
问他累了吗?
或者什么时候回家?
已经半个月了,笙笙从来不舍得这么长时间不理他。
陆淮有点慌乱。
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好像不一样了。
指尖在屏幕快速点击。
又反反复复地删除对话框里编辑好的内容。
他甚至嘲笑自己的胆怯。
【笙笙,在干什么?】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
陆淮的胸口重重一沉。
他看到了一个鲜红刺眼的感叹号。
-11-
陆淮换了很多号码打给我。
比他前些年加起来打的都多。
原来。
他的工作也可以不那么忙。
我静静地望着湖面出神。
漾动的波纹里映出了每一个独行者的影子。
十九年。
几乎占据我生命的三分之二。
鲜活的,生动的,泡沫一样地碎开。
我支着下巴,胡思乱想。
真是倒霉,又一次被抛弃了呢。
可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做错什么呀,我小心翼翼地,不出格,不叛逆,院长都夸我懂事。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挺好的。
乔笙,你自由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乔笙,往前走。
身ṭų₉边传来细微的响动,碧蓝的湖面里多了一个人的倒影。
谢闻远在我身边大咧咧地坐下。
保持着近靠又不显得唐突的社交距离。
「水鬼挺丑的,泡发之后会浮肿。」
他没由来的感慨了这么一句。
听起来有点好笑。
「我不会死。」
「失败的过去还不足以让我否定自己。」
谢闻远侧身看我。
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笑容明亮,可看着总是觉得伤感。
「我真的错过你太多的时间了。」
「那么一个死心眼的丫头,竟然也豁达了起来。」
他偏头叹息,模糊了眼眶里的潮热。
「笨蛋。」
「你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
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是谁。
我们心知肚明。
谢闻远Ṭṻ⁺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卸掉电话卡,奋力扔进了很远的湖水里。
「你……」
我的话没说完,谢闻远忽然很用力地把我揽进怀里。
他的身体很凉,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掠过他的肩膀看到一只小鸟归巢。
摇摇晃晃的树杈里架着它的窝。
小鸟用长长的喙梳理羽毛。
很自洽的样子。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有眼无珠。」
谢闻远紧紧地圈着我,害怕到了极点,仿佛我是什么风一吹就会散掉的东西。
「求你。」
「往前走。」
-12-
我筹备了一间工作室。
不出意外。
其中少不了谢闻远的推波助澜。
他坚持要让我在专业领域上发光发热。
一大清早,我又在一阵熟悉的敲门声中醒来。
谢闻远的分寸拿捏得很好。
清脆有力,节奏感强,堪堪擦着不让人烦躁的界限。
专业得像是干这个的。
他倚着门框冲我挑眉,从身后捧出一束热烈的玫瑰。
「早上好,哥又来接你上班了。」
容光焕发的样子。
跟我不像是一个图层。
他每天天不亮就拉着我选址、选材、盯装修,累懵了才肯放我回家休息。
这些事情其实可以外包出去。
但被他很高深地拒绝了。
说是找大师算过,八字不合。
我没好意思问,我连出生日期都不确定,哪儿来的八字?
只觉得,他好像特别执着于让我亲力亲为。
只要我忙起来,他就咧着嘴开心。
好吧。
如果他开心,我也可以忙一忙。
我们肩并肩下楼。
淡淡的香味混着霜气钻进我的鼻子,和谢闻远的性格并不相符,是很沉静的水木香。
「让我们恭喜这位乔小姐,顺利度过生理期,正式返工。」
我问他,「这么会剥削,你是资本家吗?」
谢闻远认真地思考了会儿。
笑着点头。
「是。」
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刚出小区门口,意外看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陆淮关上车门。
视线沉沉地落在我和谢闻远身上,哑声开口。
「你和我离婚,就是为了他吗?」
-13-
陆淮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原本清隽的脸颊变得消瘦,气色很差,下巴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
他苦笑一声。
缓缓看向谢闻远。
说的话却是给我听的:「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嫉妒他。」
「他不过是你小时候的玩伴。」
「可我们朝夕相处了十九年,十九年啊,我们的情分差在哪里?」
「难道我们之间只是个笑话吗?」
我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陆淮。
总是知道怎么样让我更难过。
我静静地垂手,听着他诋毁过去的一切,把那些对我弥足珍贵的记忆贬得一文不值。
直到他停下来。
我转身就走。
「笙笙……」陆淮慌了,冲过来拉住我的手腕,神色近乎哀求,「别这么对我。」
谢闻远眉头紧蹙,重重甩开了陆淮抓着我的胳膊。
他下意识往我身前挡了挡。
「陆先生,自重。」
陆淮的情绪忽然爆发。
他一拳砸向谢闻远,不顾形象地吼出声。
「你他妈算老几啊,你跟我老婆才相处过几年啊。」
谢闻远没来得及躲开。
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在眉眼前,唇角渗出鲜红的血迹。
陆淮执着地看着我。
语气轻了又轻。
「笙笙,我们都做错了事情。」
「可一切还来得及,以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
「好不好?」
-14-
「不好。」
我忍住眼泪,面无表情地盯着陆淮。
「你知道什么是尊重吗?」
「当初的背叛者不是我,现在胡搅蛮缠的人也不是我。」
我不想因为今时今日的龃龉否定他从前对我所有的付出。
也不想跟他过多的纠缠从前。
人是很复杂的生命体,单一的对错概括不了一个人的一生。
今天的陆淮是个人渣。
从前的陆淮不是。
我从不后悔跟他步入婚姻的决定。
我会一直记得,一个微风徐徐的傍晚。
陆淮的眼睛亮晶晶的,拿出戒指,捧着一束美人蕉,用最笨的方式跟我求婚。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像是面对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会烧你爱吃的菜了,你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换床单、熨衣服这些事情我都学会了。」
「你说你想出去走走,我做了很多份旅游攻略,还规划好了路线。」
「这个钻戒是我能力范围内能买到的最大颗,你要觉得不够,等赚了更多的钱我再给你换。」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把自己的技能献宝一样捧给我,生怕我拒绝。
「我就是想问问……」
「你愿不愿意,跟我有同一个爸爸妈妈?」
我不能骗自己。
那个瞬间。
坚定地认为自己会一辈子流浪的陆笙。
心动了。
陆淮的爸爸妈妈很好。
他们很严厉。
可他们在我最需要引导的成长阶段,给了我富足的物质条件,给了我优渥的教育,教会我明辨是非。
陆淮的爱是真的。
只是爱意转瞬即逝。
现在还在糟践我曾经捧出的真心。
以及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和我产生过羁绊的人。
「我们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一颗颗眼泪砸下来,我恶狠狠地用袖子擦了一把。
「是,我们是相爱过,但那是过去的事。」
「过去我爱你,依赖你,信任你,感激你,仰望你,我可以不在乎你那些伤害人的举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你纠缠不休,我会告你。」
谢闻远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眼泪。
「不哭了,我不疼的,但是补妆很麻烦……」
陆淮愣住了。
他喃喃道:「你恨我?」
「不,」我拉着谢闻远径直离开,「我是说,我们结束了。」
「我和陆家,两不相欠。」
爱恨只在感情之内计较。
很多事情都是有保质期的,错就是错了,过就是过了。
差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
-15-
日子又平静了下来。
周而复始。
只是上下班的路上,总是出现陆淮的身影。
高傲的公子哥开始跟着我们徒步。
也不搭话。
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谢闻远成了我的副手,帮我记账,但他的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说一句加密账本并不为过。
他不好意思地揉搓着纸张,用余光偷偷瞟我。
「你不能嫌弃哥吧?这事儿你很多年前就应该知道。」
我点点头,「确实,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毫无寸进。」
谢闻远漂亮的眼睛里都臊出水汽。
他生无可恋地栽向椅背。
歪着头装死。
「你骂吧。」
「羞死哥,看谁给你当免费的劳动力。」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很晚了。
明月低垂。
喧闹的城市变得安静。
「那什么,」谢闻远超自然地打开话题,开口时又觉得丢脸。
「其实哥能学。」
「之前跟几个大家熏陶了几天,虽然最后没什么成效。」
「但那个是因为时间短,我又嫌麻烦。」
他交叉着双手,背在脑后。
不着痕迹地观察我的反应。
「你得信吧?」
见我神色淡淡,谢闻远有点急了。
他快步绕道我身前,神气十足地倒退着走。
「你记不记得福利院时,老师都夸我有天赋的。」
他骗人。
我可记得那会儿,授课的老师气得伸出食指戳他的头,说他的天赋全点在脸蛋上了。
脚下踩了几颗小石子。
谢闻远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
不知怎么的,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尴尬。
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
「不知道。」
「快,快停下来。」
「不行,你先停。」
谢闻远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真好。」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我说,」谢闻远利落地爬起来,冲我招手,「我饿了。」
「哥买单,要不要去整点儿小夜宵?」
-16-
陆淮没有跟着我们去吃饭。
他一个人。
坐在楼下等了很久。
衣服上都染了深重的露水气。
他静静地看着我和谢闻远相伴而来。
我想绕开。
陆淮站起身,挡在了我面前。
「有件事情,虽然你不一定需要解释,但我觉得我应该说一声。」
他抿着唇,有点艰涩地开口。
「第一次……不是我有意的。」
「我当时昏昏沉沉的,很奇怪,醒来就跟她在一张被子里。」
我诧异地看着他。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尽量斟酌着用词,「你是说,酒店是你的腿自己进去的,你的衣服是自己飞的,一夜情是被迫的,和孟清阮孕期纵情的是你的第二人格。」
「而你是无辜的,是这个意思吗?」
陆淮眼神慌乱。
紧紧拦着我的去路。
「不是的,我不是在摘清自己。」
「我真的知道错了。」
「是我脏,我把自己洗了很多遍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笙笙,从前你ŧũⁿ最爱我了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
听着他提起从前,我突然闷的厉害。
「你走吧。」
陆淮垂下眼,像是下定了决心。
「如果你一定要拒绝我,我会和谢闻远公平竞争,他会的我都会,他能为你做的我都能,我比他更了解你……」
我打断他,「那你孩子呢?你离婚时言之凿凿的责任呢?」
陆淮下意识开口。
「如果你是担心孩子,那我……」
他看着我陌生的视线,声音越来越迷惘。
「……」
「对不起。」
陆淮终于意识到,他欠我一句道歉。
这就够了。
「我不想怪你,但是一切到此为止吧。」
我跟陆家的情分已尽,很多是是非非都没有再争辩的必要。
陷在过去的泥沼里很累。
人情这事,理不清。
干干脆脆地斩断对大家都好。
谢闻远紧张地握握拳,「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会的,你喜欢的,我都学。」
-15-
又是一个艳阳天。
我的工作室正式成立了。
礼花筒接二连三地炸开,迎来了很多道贺的人。
我很感激这些年在陆家学到的本领,让我拔高了自身的商业价值。
而利益链接是比缥缈的情意更稳固的存在。
曾经的合作伙伴有一半多到场了,大家笑意盈盈地祝乔老板恭喜发财。
顺便借由我的场地拓展人际关系。
门口还送来一个没有署名的开业花篮。
娇艳的美人蕉堆叠了满满一篮。
我笑着摇头,见怪不怪。
生意场上一向如此。
谢闻远举着酒杯跟着我晃悠。
好好一个豪门少爷,整天像个无业游民似的,围着我转。
我忍不住问他:「谢闻远,你真的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谢闻远歪歪头,故作疑惑地眨眼。
「什么?才开始嫌我烦吗?那你是忍者哦。」
「再说了,家里的老头子身体还硬朗着呢,犯不着我操心公司里的事。」
「哥有哥的任务。」
他一如既往地开屏。
我心领神会,配合地点点头。
「那我们谢大英雄的任务是……」
谢闻远笑着跟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拯救世界!」
-16-
值得一提的是。
谢闻远的爸爸妈妈也来了。
但他们并没有出席今天的晚宴。
而是去了楼上的雅间。
一向光明磊落的谢父谢母选择了一种很鬼鬼祟祟的方式。
「真能见着吗?」
谢闻远的眉眼肖似谢父,担忧蹙眉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话这么多呢你。」
谢夫人扒着窗户,斜斜睨了一眼谢父。
「结束后,小远肯定要送人家女孩子回家的嘛!」
「他一个假孔雀呆头鹅,等他追到人带回家,咱俩都黄土一抔了。」
谢老总的耳根子通红,别扭地说道:「可是这个方法也太不体面了。」
「小远三令五申不让我们出现,来临渊那天走得急,儿子已经很不开心了。有能耐,你跟你儿子说去。」
谢夫人轻轻叹了一声。
「犟种,随你。」
面对有理有据的夫人,谢老总噤声了。
外界的传闻沸沸扬扬。
没有人知道。
谢家夫妇只是来看儿媳妇的。
谢夫人站在落地窗前感慨:「难怪陆家最近几年不景气呢。」
谢老总深以为然。
「我记得他们夫妇俩还可以,没想到培养的继承人这么出差错。」
「乔乔那孩子多好啊,乖巧秀气,专业能力又强,眼神里没有一点算计,看着就让人心软软。」
「他们家毕竟把乔乔养大了,以后有机会去感谢一下表亲家。」
谢老总沉默了。
「别闹。」
地球是个巨大的收容所,盛满了性格各异的小人类。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
我的名字被心疼地提起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有了爱屋及乌的谢父谢母。
或者。
他们本身就是像谢闻远一样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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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轮转过两个季度。
白皑皑的雪压了下来。
听说孟清阮的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儿。
只是迟迟没有和陆淮举办婚礼。
陆家宽大处理了陆淮的出轨,却坚决不允许品行不端的女孩子进门。
孟清阮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
陆淮心起疑窦, 拿孩子的毛发去做了亲子鉴定。
孩子不是他的。
孟清阮咬死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其实真相对于名声和脸面大于天的上流社会来说无足轻重。
一个聪明的生意人, 栽到了一个为了孩子的前程不惜做三的女人手里。
已经是笑柄了。
顾父顾母生了好大的气。
倒不是我刻意打听这些事。
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 有生意往来的人难免传些闲话。
我一笑置之。
世事难料。
这是我在出生那刻就学到的道理。
我又用了二十九年领悟到一个新的道理。
婚姻不是救赎, 自愈才是。
爱人的前提, 是必须要先爱上一个人格真实、生机勃勃的自己。
纷纷扰扰的雪终归要落在生活之外。
夜色漆漆。
冷冽的风从山顶呼啸而过。
一个孤零零的帐篷前挂了一盏孤零零的煤油灯。
我和谢闻远蜷在帐篷里取暖。
他递了一杯咖啡到我手里。
很不经意地问道: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我咽下去一小口, 强撑起打架的眼皮。
「你这样的。」
谢闻远一愣,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绯红的色泽转眼就爬满了脖颈。
「那我能转正吗?」
「不能。」
「好吧, 那什么时候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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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是一件很需要勇气和耐力的事。
爱是天赋,可是长久的爱是悉心的经营。
我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谢闻远按捺不住地把头探到我脸前, 才发现我已经抱着膝盖睡着了。
回答他的是我均匀的呼吸声。
「没良心的臭丫头。」
谢闻远无奈地叹了口气, 揽住我的肩膀,捧着我的脸一点一点挪到他肩上。
好让我能睡得更舒服。
暗爽的同时又自顾自地感慨。
「睡吧睡吧, 你今天又要白来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伴着他的声音, 我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在那里,没有饥饿, 没有贫穷。
所有的深情都不被辜负,所有的方向都指向回家的路, 老有所依, 少有所养,和乐美美,天下大同。
我在梦里忍不住笑出声。
现实里也弯了嘴角。
引得身边的人频频侧目。
第一缕曙光炸破云雾。
层层叠叠的金红从地平线晕染开来。
谢闻远的眉眼被染得温柔, 他怜惜地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轻轻地散向远方。
「笨蛋。」
「天亮了。」
东方既白,阴阳交割, 万物负阴而抱阳。
谢闻远说得也对。
光会找到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人都会迎来向阳的那天。
在这之前, 大胆地去爱吧, 去奔跑,去感受,去轰轰烈烈, 去心如刀绞。
生命伟大而高贵。
可以破碎,但不可以枯萎。
番外·陆淮
对于笙笙。
我不想花太多的词藻去描述初见时的心动。
10 岁的陆淮, 懂什么是爱吗?
这个细糠他品不了。
可现在 20 岁的陆淮懂。
在笙笙身上, 我可以看到幸福的具象化,生活突然就变得明媚可爱了起来。
我捧着下巴。
认真观察她跟小猫相处时的神态。
一个人类小女孩儿, 怎么可以这么乖巧这么美好呢?
「你一直看什么呢?」
嘴比脑子快∶「看你漂亮啊。」
笙笙被逗得恼怒。
但她脾气很好, 只是隐忍克制地瞪我。
圆溜溜的眼睛跟小猫出奇地相像。
我忍不住笑出声。
「别动,别动, 千万别动。」
我一边嘱咐她,一边快速地从包里翻出相机。
镜头聚焦。
又有一个生动的时刻被留存了下来。
如果做成一本相册的话。
就要取名为【笙宝时刻】。
但是很可惜, 我还没能跟笙笙发展为恋人关系。
连带着称谓也只能偷偷摸摸。
我看着镜头里的女孩儿,忍不住出神。
落日昏黄。
金黄色的光线穿透笙笙的发丝边缘,整个人像在发光。
她的手指温柔地落在小猫背上,乖乖地看向镜头, 眼波流转。
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这一刻,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好爱她。
真的好爱好爱她。
如果以后对她不好,我一定会打死自己吧。
「拍好了吗?」
「我好看吗?」
笙笙抱起小猫, 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我。
在盛大的夕阳光线下。
我笑着走向她。
「我的技术还不错,来吧,看看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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