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至亲的侄女住进了我的寝殿。
嘲讽着我是窝囊废。
一跃成为北国最受宠的女人。
我想拉她回头。
莫要走我的老路。
可作为魂体我欲哭无泪,嘶吼无声。
后来,她用毒药毒死北国君王。
喃喃说着姑姑,我终于为你报仇。
我飘在空中红了眼。
因为我分明看见她向我走来。
馨儿,姑姑来接你回家。
-1-
这是我死后的第一百天。
魂魄没有进入轮回,就这么一直飘荡。
北国的早朝,随着太监的一声传唤。
身着大红嫁衣的纤纤少女便跪在殿上。
「跪的何人?」
北国君王翟云泽慵懒地斜倚在龙椅上,声音皆是戏谑和嘲讽。
「回皇上的话,大燕国的馥馨。」
馥馨?
我瞅见那张和我有七分像的脸。
她是嫡公主,是我皇兄的女儿啊!
「你不怕吗?」
她嘲弄地回答:「不怕,能不能活下去凭本事,哪里都不养窝囊废!」
我有点伤心,这可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
嘲讽我是窝囊废,说着最伤我的话。
就算不给我报仇,人已死也不要再羞辱我了吧?
翟云泽很满意这个回答,站起身拾阶而下,眼神中早已显露急不可耐的贪欲,众目睽睽之下,抬起她的下颌,指腹摩挲她的唇,惹得她满面桃花,旖旎万分。
「留下来,入住锦和宫。」
我担心馥馨莽撞,忍不住想伸手拽住她。
可是我虚无的身体径直穿过她的手臂。
只能悲哀地跟在她身后回到了那个充满恐怖的地方。
-2-
锦和宫有一棵椹子树。
那是我当年亲手栽下的。
四下无人时,馥馨红着眼望着椹子树上缀着的紫红色圆圆的果实,我听见她低语。
「孟凝心,我恨你。」
孟凝心是我的名字,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连名带姓地叫谁呢!
真是随了她那轴得很的母妃。
她愠怒地继续呢喃:「你不是说去给我摘桑葚了吗?
「姑姑,你骗人,你说你会永远陪在馥馨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馥馨,姑姑食言了。
「为什么不等着馥馨接您回家?」
我有点伤心,如今我能爬上去了,可我要如何给馥馨?
原来魂魄也会心疼。
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我捂着胸口蹲下来。
小时候,馥馨的母妃是我的闺中姐妹。
可她却在大月份里被惊吓导致难产而死。
馥馨是宫里第一个孩子,抚养她是皇兄的恩宠。
这些女人的心思我都懂,我就把她养在我宫里。
两岁的馥馨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张着胳膊,抿唇笑着,满宫全是她糯叽叽地喊着「姑姑吉祥」的声音。小小的人儿就会说好话讨糖吃。
不能总给她吃糖。
我宫里有一棵椹子树。
这棵树不太高,我每次都爬上去给她摘果子。
她七岁那年我十五岁。
椹子树也越长越高。
北国的铁骑踏破边塞。
要求公主和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小馥馨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保护她的「姑姑」。
「姑姑哪也不去,永远陪在馥馨身边!看着馥馨长大!」
那天出宫前,为了骗小馥馨,我让她等着,姑姑拿来梯子上树去给她摘果子。
可现在,对不起,姑姑食言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君王能让你堂堂的公主死得这么窝囊!
「姑姑,这次,换馥馨为你报仇!」
不,不要,馥馨听话,回去吧!姑姑只想我的馥馨平平安安,活到百岁。
-3-
当今的北国皇帝翟云泽,他就是个疯子。
他是当年北国送给大燕的质子。
若不是我当年爱心泛滥,才不会救下他这个刽子手。
他是北国老君王的第五个皇子。
他母妃是洗脚婢,去母留子。
为了给他母妃报仇,更为了得到皇位。
他忍辱负重。
蛰伏在三皇子身边多年,鼓动三皇子发动政变,杀兄弑父。
最后他却来个拨乱反正,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登基成为一代新君。
听说北国人信奉狼文化,图腾都是凶残的狼。
老君王生性暴躁,杀伐果断,也被自己的小狼崽子杀死。
我在馥馨耳边拼命地大喊大叫。
「姑姑求你,回去吧,回到大燕,好好做你的小公主!
「姑姑错了,姑姑死得心甘情愿,不想让你报仇了,上一辈人的恩怨和你无关!
「我的馥馨最乖了!姑姑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我飘在馥馨面前,高声大喊。
任我如何哭喊,任我怎么求她,她都无动于衷。
我急疯了,活着守不住馥馨,死了也是无用的魂魄!
-4-
可我依然寸步不离地跟在馥馨左右。
看着翟云泽来到锦和宫。
我想扑过去,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原来魂魄也怕恶人。
就是害死我的恶魔。
翟云泽来到锦和宫前就已经听说了,馥馨主动上了花轿。
他原以为大燕国的公主为了逃避和亲,会演一出手足相残的宫斗戏码。
可事实却刚好相反。
我看见他因为兴奋挑起的眉。
主动来的?
这燃起他对馥馨的兴趣和好奇。
犹如抓到老鼠逗弄的ŧŭ̀₍猫。
那眼神就和我初来那晚一模一样。
想到那晚发生的一切,我吓得浑身战栗。
挡在馥馨面前,流着眼泪,求她离开。
你面前的就是个疯子,杀人如麻的畜生,别招惹他,好馥馨。
馥馨神色里除了娇羞,并无半点害Ŧůₗ怕,然后跪下来,施施然微微抬着头,居然盈盈欲滴地看着他。
「你不害怕吗?」翟云泽好奇地打量她。
「皇上是臣妾的天,臣妾不怕自己的天。」
这话像是对自己的夫君说的。
翟云泽把她拉起来,看着看着粗鲁地掐起她的下巴。
馥馨一点也没有害怕,并不慌乱,轻轻笑了下,直接一口咬着他的手指。
翟云泽握着她的手,馥馨顺势就躺到了他怀里。
被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居然有些潮湿。
看到他这个表情,我心里紧张得下意识哆嗦。
他这副样子又要嗜血了,这个疯癫的蛮夷之人。
-5-
随后翟云泽一把把她抱起,滚落在床榻上。
她薄薄的衣衫滑落,他一寸寸地抚摸她的肌肤。
翟云泽是狼王,他蓄猛禽牲畜,集天下珍奇异兽,池中之鱼大到可以吞舟。
皇城西苑豹房内,他每每以杀生取乐,我每次伴驾,都像奔赴刑场。
尽管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镇定,可我还是不会想到,他竟然连在床榻之上,都喜见血为乐。
我不想让馥馨被伤害,更不愿意她受折磨!
我一定要救她,急得上蹿下跳。
可令我想不到的是,馥馨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拿起燃烧的红烛。
一滴滴滴在自己的身上,宛如一颗颗红豆,又好似一块块细碎的鸡血石,欢快雀跃地在身上绽放。
我看得心惊肉跳,心底密密麻麻都是疼。
曾经我的馥馨就像瓷娃娃,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宠。
她三岁的时候开始到处惹祸。
谁养大的像谁,她天生顽劣,随了我,一点不像她生母温柔端庄。
她也深知我护短,每次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就给她收拾烂摊子。
那次赶上我在御膳房里鼓捣吃食,她冲撞了有孕在身的妃子王映月。
那女人仗着皇兄的宠爱辱骂馥馨是有人生没人教的坏胚子。
这句辱骂惹恼了馥馨,她冲上去推倒王映月。
王映月借口皇嗣狠狠责罚馥馨。
拿滚烫的蜡油滴在娇嫩Ŧū́₅的手指上。
我心知她有气,这顿责罚免不了。
只得扑上去护住馥馨。
那些蜡油不至于要命,十指连心,疼得我如豆的汗珠滴落一地。
现下我的馥馨把后宫的腌臜手段都用在自己身上了。
-6-
她却一脸淡然,只是盯着我的方向。
翟云泽却声音沙哑,动情地抱紧馥馨。
这个蛮夷居然找到了新的取乐方式,他亲自在馥馨身上画起了一幅画作。
我这个魂魄哭不出眼泪,可我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飘出了寝殿。
在葚子树上一颗一颗地数着果子。
锦和宫一夜灯火未眠。
这一夜,难过又漫长,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刑罚。
最后我飘荡到窗边,我看着床上那个明眸皓齿如幽兰的姑娘,我原以为她会哭会痛苦,可她却那样平静。
翌日晨曦,翟云泽身边的公公来传旨,馥馨公主封为妃位。
我看着她身边如流水般的赏赐,还有众人的祝贺。
只想问问她,为何?
还没等我得到答案。
更令我意想不到的事,紧接着发生了。
连续七天的独宠,每次都是各种以身作画,不是丹青,有时候甚至是用针刺破,用藤条鞭笞。
折磨得馥馨束腰越来越松,日渐消瘦。
我在一旁心疼得要疯了。
「为什么要来?
「死我一个就够了,你怎么还来送死。」
看着馥馨惨白的小脸,我说不下去了。
唯有长长的叹息。
我不知自己的魂魄什么时候离开。
就只想陪着她,多一日算一日,多一秒是一秒。
第八日,翟云泽的堂弟翟云启王爷居然偷偷潜入锦和宫。
这锦和宫越来越可怕了。
我这只鬼魂吓得都不敢出声了。
馥馨却苍白着脸,坐在铜镜前,拿着口脂在唇上一点点地画着。
而王爷翟云启居然安静地等她涂完。
「你真有本事,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馥馨,你有几条命,一个是狼,一个是虎,你怎么都敢招惹。
做你的公主不好吗?
我死就死了,你还送上门来以身饲虎。
真是愚不可及。
皇上不急,太监急,馥馨慢慢悠悠地画完了。
「我想要个孩子,启王爷。」
吓得我这只鬼赶紧缩起脖子。
我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死后还要承受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都说孟婆汤很苦很难喝,但我此刻恨不能马上喝一碗,喝了好投胎。
或者回来帮帮她,就算不行,替她挡挡刀也好。
「你敢给他戴绿帽子,你就不怕本王把你杀了吗?」
「你不会的,你是最想他死的人,因为他亲手杀了你的心上人。」
对,翟云泽连枕边人也不放过。
德妃被召至豹房,毒杀之。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双腿瘫软在地上。
翟云启转过身,他的面容犹如修罗Ṫũ̂²恶鬼。
「听闻皇兄喜欢《山海经》,他甚是好奇,里面曾记载一怪物,人身鱼尾……因此……他身边的女人没几个能受得住。你倒是胆大。」
馥馨宛如美人蛇,她伸出白皙的小胳膊就要施展美人计。
我捂着眼睛,真是羞红了我的鬼脸。
等我飘远了才听见一声声呻吟。
启王爷说的那些事都是宫廷秘辛,我见过那针脚,密密麻麻,此后彻夜睡不着。
我实在想不通,豆蔻年华的她怎么做到不怕的?
我真的很怕她被翟云泽这个疯子折磨死,落得和我一样的结局。
可是她却把两个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怔怔地思绪飘了很远很远,想了一夜在大燕后宫的一些往事。
又一次被皇兄的女人磋磨后,馥馨目光坚定地对我说:「姑姑,心好在后宫活不下去。」
于是,皇嫂身体羸弱,皇兄把治理后宫之权交给了已是贵妃的王映月。
我们和王映月结过梁子。
她开始大刀阔斧地「整治」后宫,我和馥馨成了她心头的一口恶气,不吐不快。
我还病着,就要被拉过去听她阴阳怪气。
那天是为了一只波斯猫,馥馨把王映月的波斯猫剥皮抽筋,扔进了她的寝殿。
我实在病得难受,传人的趾高气扬,说:「怎么着都得去人。」
馥馨气急了,冷笑着看着他,说:「要不我跟你走吧!」
我不放心馥馨。
可馥馨却说,她有公主的名号,区区一只畜生,还真敢为难她。
我心想放手让馥馨一个人去一次也未尝不可,左右我都要去出宫的。
到了她那儿,王映月却直接甩了馥馨一巴掌,骂道:「打狗还看主人呢,你一个没了娘的也敢来我这耀武扬威!」
礼尚往来,馥馨反手就还了她一个巴掌。
我不放心匆匆赶来,看见奴才们左右摁住馥馨开始打板子。
在这后宫里,我堂堂一个公主,卑躬屈膝地哀求着一个妾。
王映月把玩着自己的护甲:「孟凝心,你真是个好姑母!你以为,你这个长公主,还能护她多久?」
又是一板子,举得极高,落得极快,是冲着要馥馨命来的。
我冲过去,扑到了馥馨身上,不顾一切地挡住了。
只有我知道,馥馨不是坏孩子。
她之所以会杀死波斯猫,是因为她撞见王映月用波斯猫谋害其他妃子肚子里皇嗣的丑事。
于是馥馨把它杀了。
皇兄要维护王映月,他罚了我们闭门思过。
馥馨每日都盼着长大,出去四处游玩,过上率性自由的生活。
可为了给我报仇,她又来蹚北国后宫的这趟浑水。
-7-
皇上刚去早朝。
皇后娘娘就派人来了。
我跟着馥馨来到了凤仪宫,宫女让我们等在门口,她要进去通禀。
只是这一去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
我躲在廊下,怕日光把我烧伤。
一个时辰过后,小宫女才走出来。
「皇后娘娘正在小憩,等等吧。」
馥馨也不反驳,就那么乖乖地等着。
凤仪宫的大门敞开着,我轻松就飘进去了。
「皇后娘娘,您就等着瞧吧,等她晒伤了脸,还怎么勾引皇上。」
「孟家的女人啊,个个都是短命鬼。」
皇后身边几个妃嫔的嘲笑声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我抡圆了胳膊扇过去。
「阿嚏,怎么突然有点凉。」
看来我也不是一只无用的鬼魂。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后端坐着,把馥馨召进宫里。
她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发现馥馨和我确实是长得很像。
皇后冷笑:「看来大燕盛产美人啊。
「只是可惜,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呢,皇上也说这几年瞅着宫里的人都变了,就臣妾的姑姑还如臣妾一般丝毫都没有变化。」
馥馨竟然开口讥讽她们都变老了。
皇后面色不虞,冷冷地说。
「你这张脸本宫看腻了。这张嘴更是让本宫生厌。」
瞥了一眼,身边的嬷嬷走过去「啪」给了馥馨一耳光。
这巴掌馥馨生生受了。
皇后Ṱű₎也不掩饰:「你的脸不适合殿前侍奉,好好歇两日吧。
「这北国后宫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嫔妃就能兴风作浪的,给本宫好好学学规矩。」
这句话等于把路给她堵上了。
这也是好事,我知道脸毁了,有一种药能叫人假死。
只有馥馨不见人才方便逃出去。
她却忽然跪下求饶。
「皇后娘娘饶命,臣妾……」
皇Ṭṻ⁵后厌恶拂袖。
她只能被迫起身,可刚抬脚便站立不稳,晕倒了。
-8-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皇后宫里偏殿的床上。
睁眼便看到满眼激动的翟云泽和一脸鄙夷的皇后娘娘。
「馥馨,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子了。」
有了喜后,馥馨被翟云泽晋升为贵妃。
这宫里大概要变天了。
我五年都无所出,也没听过谁有喜。
馥馨进宫一月有余就有喜了。
皇上斥责了皇后,把那个掌掴馥馨的嬷嬷带去辛者库严刑拷打。
断尾自保,皇后不愧是一国之后。
不过馥馨也不在意。
我这只魂魄忙前忙后,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唯恐出一点事。
-9-
翟云泽比我更紧张。
他如今二十八岁,却一直没子嗣,他曾怀疑是杀戮重罪孽深。
馥馨入宫一个月有喜,可见上天已经饶恕他。
皇上把皇后的人押下去严刑拷打,属实打了皇后的脸。
贵妃也查出入宫多年没有子嗣的原因。
熏香里有大量的麝香,再熏几年足以让她一辈子都没有孩子。
她气急一路追查,竟查到了皇后这。
皇后死鸭子嘴硬,咬定她是被污蔑的。
皇上连颁两道圣旨。
第一道皇后被奸人蛊惑,治理六宫不力,夺了皇后统领六宫之权,杖毙了老嬷嬷,禁足三个月。
第二道旨意就是封馥馨为安嫔。
连续两道圣旨,后宫热闹起来。
-10-
流水般的赏赐都进了锦和宫。
之后连续半个月我都不能近身馥馨,因为皇上都在她身边,或者是批阅奏折,或者是陪她用膳。
她成了皇上的心头好。
发生水患,前朝紧张。
朝堂之上,皇后的母族出人出力去处理,圣心大悦。
下朝后,一道圣旨就到了凤仪宫,意思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贤良淑德,恢复治理六宫之权,宫中要带头行勤俭之风。
这道旨意提前解了皇后的禁足,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
当晚翻了皇后娘娘的绿头牌。
等到乌金西沉,翟云启王爷就潜来了。
这个人更厌恶。
馥馨却很淡然。
「多日未见,你见到我倒像是意料之中,并未惊喜,让我很意外。
「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禁足皇后十几日,是不是很不舒服?」
「我当然不舒服,但也明白我这点雕虫小技,还不够,所以找到王爷合作。」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因为你也想报仇,也想登基。」
-11-
这些话是我这只魂魄能听的吗?
我捂住耳朵,馥馨也不怕隔墙有耳。
果然第三日,宫里就开始传言。
馥馨和翟云泽隔着国恨家仇,她姑姑因和亲而死,她又走上和亲的路,更别提那样多的大燕百姓和将士,他们之间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大燕的阴谋。
可是馥馨表现得很淡定,因此大臣们纷纷进谏,北国绝不能有一个有着大燕血脉的孩子。
翟云泽知道后并未有什么情绪,只严令任何人不得外传。
却再也没来过她的宫里,后宫不缺女人,温香暖玉围绕在侧。
果然不久皇后来了,带来一碗药。
皇后趾高气扬道:「这后宫的孩子只能从本宫肚子里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馥馨平静地服下那碗药。
当天夜里就落下一块血肉。
翟云泽疑心重,人狠戾,杀伐果决,可这次他犹豫Ŧų₄不决了。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时,皇后出手解决了。
皇家血脉不容有污。
宁可错杀。
翟云启听了红了眼,深夜悄悄进宫。
馥馨自从小产后就一直精神不济,晚上昏昏沉沉地睡得很熟,翟云启俯身弯腰离她很近,手摸着她脸上的泪痕。
我想起他的心上人德妃,眉头微蹙,是种哀愁破碎的美。
馥馨就如同德妃一样脆弱,翟云启望着她叹口气。
这一个月宫里很乱,很乱。
先是皇后被人断了手筋脚筋,做成了人彘。
此后宫人们噤若寒蝉。
后宫成了密不透风的世界,只有翟云启王爷和馥馨随意进出。
无声的风雨欲来的压城之感。
月初翟云泽坠马了,我特意飘过去看了眼,伤势严重,口鼻都是血。
怎么瞧着不像是受伤,倒像是中了剧毒。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
每日翟云泽来,馥馨都会用口脂。
想来,她是把毒都涂在了唇上。
翟云泽没有皇嗣,翟云启在前朝主持大局。
馥馨每日按时吃饭睡觉,再也不用那盒口脂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翟云启王爷的人来接馥馨,说翟云泽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馥馨到了之后,翟云泽已经在弥留之际,除了翟云启王爷和后宫妃嫔们,朝中肱骨大臣也在。
他喘了一口气:「北国的皇后只能是北国女子,绝不能有外族血脉的孩子,尤其是这个女人,你答应我。」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看向馥馨,神色各异,大多是冷嘲热讽。
馥馨并不在意,她安静地跪在那里。
「皇兄,知道了。」
翟云泽眼睛费力地瞅了一圈。
他这次竟然瞅见了我的魂魄,最后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你!」
死死拽住床幔,停止了呼吸。
翟云启没有哭,大臣们齐齐向他叩首,礼官也捧来龙袍。
他登基为皇。
这里不像大燕,翟云启王爷接管了一切,包括馥馨。
-12-
翟云启没有册立皇后,馥馨被封为贵妃,却还住在锦和宫。
馥馨瘦了很多,睡着的时候蹙着眉,像是梦里有什么伤心事。
她嘴里还呢喃着:「姑姑,姑姑,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就在她身边,却不敢靠得太近。
只有人死前能看到我。
因此我怕靠得近,馥馨的身体更虚弱了。
馥馨眼泪扑簌簌地掉,枕头都被打湿了。
我蹲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
「我在这儿,傻孩子,你能看得到我吗?」
这偌大的皇宫,她却始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不,我的馥馨比孤单更可怕。
她身边还有北国的恶鬼。
翟云启垂眸看着馥馨,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可那笑不达眼底。
-13-
馥馨和翟云启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后来馥馨养好了身子,翟云启带她去练兵场,他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带她骑马。
在练兵场,他教馥馨射箭,几乎将馥馨整个人护在怀里,还手把手地帮她,贴着她耳边低声细语:「你就随着我用力,掌握好方向,我们一起射出去。」
不得不说,年过而立的男子,很懂得怎么让一个少女感到温柔体贴。
如果换一种生活方式,我希望馥馨能忘记国恨家仇。
她也许真会喜欢眼前这个人。
馥馨只笑不语。
新年之后,前朝大臣们送来几位美丽的少女,或娇或俏,让人眼花缭乱。
她们都是北国世家大族的女儿。
她们每天给馥馨请安,眼睛里却都是不敬。
我听见她们悄声说馥馨是靠着身子上位,说她是下贱坯子。
馥馨每天都喝很苦的药。
她总是在无人时低语:「姑姑,你且等一等,等我送你回家。」
在阁楼幽兰开花时,我看见馥馨依偎在他怀里。
翟云启的手覆盖在馥馨的手背上。
「馥馨,生下来好不好?」
「好。」
其实翟云启问不问都不重要,馥馨在北国的后宫,一切都由他做主。
她怀孕后,我看她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神情。
就如水中浮萍,飘忽不定,又浮浮沉沉。
这一日,我没有在飘到窗边,我在树上一直等到乌金西沉,月凉如水。
前朝得知馥馨有了身孕,一片哗然。
他们皆跪在宫门外,希望皇上不要忘记先皇驾崩前的口谕:北国的皇后只能是北国人,后宫绝不能有外族血脉的孩子。
我嘲讽地看着这些人,他们为了升官发财送进宫里多少女人,这些女人是他们的姐妹、女儿,如今他们跪下来怪女人。
有些东西是天赋,比如,揣度人心。
翟云启知晓跪着的男人畏惧于他,他偏要小心翼翼吓唬他们:「本可汗如今成了昏聩君王,连家务事都要爱卿们操心,那就交给你们管一管?」
一句话让大臣们闭上了嘴。
前朝的危机解决。
可后宫也不太平,馥馨好端端地被前皇后手下的宫女刺杀。
意外发生得毫无征兆,最后被翟云启派来保护馥馨的禁卫擒住了。
宫女死前指天诅咒:「孟馥馨你这个毒妇,明明是你主动喝了堕胎药,却冤枉皇后。
「你用计害了皇后,离间了陛下与手足反目。
「你是妖女,你死后要入阿鼻地狱。」
我看着馥馨,她勾唇轻笑:「妖女,我姑姑不是妖女却被你们害死,本宫做了妖女又何妨?」
说这话时,她一定很气愤,很痛苦,我看见她的手紧紧握着,硬生生崩断了一根指甲。
可她一直忍着眼里的泪。
凄美又痛快。
翟云启赶了过来,馥馨晕倒在他怀里。
那天晚上,翟云启一直守在馥馨床边。
我不敢离开,在一旁担心。
怕他怀疑馥馨。
我不敢再想下去,帝王多是薄情寡义之人。
片刻后,馥馨悠悠转醒,她一脸委屈,泪眼婆娑。
「是妾有罪,妾愿意以身赴死,也不愿有污陛下的英明。」
馥馨,和后宫争宠的女人一样了。
寝殿内落针可闻,安静得人心慌。
翟云启咬着牙说出:「朕的孩子不须经过他人同意出生。」
-14-
他每天下朝就来陪着馥馨。
一如平常。
八个月后,馥馨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翟云启很高兴,给他取名元宸。
元宸出生后,馥馨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她终日里刺绣。
听宫人们议论最近前方战事吃紧。
大燕和北国早晚会兵戎相见。
馥馨却并不在意,她每天哄着元宸,亲手给他绣虎头鞋。
翟云启下令南征攻打大燕。
听到消息的这一天,馥馨慌张得把针刺破手指。
宫女抱着元宸在院中玩耍。
馥馨这次好像看着我的方向:「姑姑,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回家,回家。
-15-
翟云启亲征,带着十万军队南下。
馥馨原是要留在宫里照顾年幼的元宸,但是在出征前,馥馨又遭了一次下毒。
馥馨尝了口元宸的山药糕,就口吐白沫。
翟云启担心她,就决定把她们都带上。
大臣们反对,说她是大燕公主,翟云启把她带上就像放虎归山。
那天晚上,馥馨跪在翟云启身边:「可汗,妾不是什么老虎,妾是小白兔。」
翟云启抚着她的秀发:「还以为你是小绵羊。」
北国喜欢叫人两脚羊。
馥馨久久地看着翟云启:「妾不愿意做羊,任人宰割。」
说完她翻身而上,在翟云启惊讶的表情中,她似乎掌握了主动权。
我的馥馨,长大了。
这一夜,我看着椹子树上的一片片黄叶,随风摇摆,似泣似哭的声音响了一夜。
-16-
天破晓,馥馨就抱着元宸坐上马车。
北国的军队很快就攻到了大燕要塞郸城。
我看着大军把郸城围得水泄不通。
第三天,城门打开,是大燕派来了使臣。
他们来议和。
皇兄愿意用数百万的金银布匹和三千少女换北国退兵。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和亲那年我被送来北国的时候,皇兄和我说,送出我就可以让大燕千万少女留在父母身边。我想了很久很久,骗了馥馨。
可现在,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少女被送来?
翟云启问馥馨:「你觉得如何?」
「妾不议国事,一切请陛下做主。」
翟云启于是拒绝了使臣的提议,还斩杀来使。使臣恐惧地向馥馨求救,馥馨却面色平静,像是就等着他们去死。
其中一个年轻的使臣冲到馥馨面前:「公主,看在我们差点成为夫妻的分上,别杀臣,臣愿意为您和皇上当牛做马。」
我这才知道,馥馨在来和亲前已经许配了人。
翟云启看起来也是不知情,他看了馥馨一眼,一旁的将军们也是窃窃私语。
馥馨没有替那人求情,使臣们很快都被砍了头,头颅也被送到城门前。
翟云启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了馥馨。我跟着进了营帐。
「你是自己要来和亲的?」
「是。」
「为什么?」
「为了姑姑,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妾放心不下。」
翟云启没再质问,他就这么相信了馥馨。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感觉馥馨不仅仅是想来陪着我,她好像还有更大的目的。
-17-
第二天,翟云启下令攻城,郸城守城的将领还有些骨气,拼死抵抗。
可北国的军队太强大了,听说郸城那边也很久没有收到朝廷的粮饷,他们再英勇也抵不过饥饿和伤病。
他们抵抗一个月后,城还是破了。
城破那天,翟云启亲手砍下了郸城主帅的头颅。
为了奖励将士,他允许北国军队屠城七日,金银、女人任由他们抢夺享用,百姓随便他们杀戮。馥馨脱掉外衫,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说她怀孕已经四个月,求翟云启为了孩子的福泽不要开杀戒。
翟云启的手抚上她的小腹,声音有些冷:「所以你是大军开拔时就怀上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朕?」
馥馨回道:「陛下忙于军情,妾不敢打扰。」
翟云启用力捏住她的脸:「你为了大燕算计朕?」
馥馨说不敢。
元宸这时候也在一旁哭了起来,他挡住翟云启:「父汗,不要打娘亲。」
翟云启看了看元宸,最终还是松了手。
也禁止了屠城。将士多有不满,但他封了几个主将为王,又承诺灭了大燕之后再犒赏,这事便也过去了。
只是他和馥馨,不再说话了。
甚至,他还收下了别人送来的几个貌美少女。
当夜,他就将她们全都召入帐中。
主将们都说他早该如此,馥馨被他专宠太久了。
而帝王,绝不能专宠。
就算馥馨的确生得国色天香也不行。
我去看馥馨,她平静地坐在灯前,外面隐约还有少女们的娇笑声传来。
馥馨好像并不在意。她总是久久地看着大燕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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郸城失守后,北国对大燕的进攻就如囊中取物。
三个月后大军便到了皇城下,我皇兄跪在城门前,脱冕向翟云启称臣。
我已经五年没见他,他的模样和我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依旧清俊儒雅。
只是他的眼睛已经浑浊,像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身边站得最近的是个黄袍道士。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
馥馨扶着肚子从马车上下来。
「臣见过皇贵妃娘娘。」
父皇对着馥馨叩拜。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馥馨笑着:「现在就开始害怕了?怎么办啊,你以后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多着呢。」
这一天,我终于知道,在我和亲的第二年,皇兄就对长生不老的丹药痴迷。
吃了丹药后日日寻欢作乐,几个肱骨老臣站出来怒斥皇兄昏庸,无一例外被拉出去杖毙了。
馥馨求他,他也闭门不见。
那是我在北国最难的两年,我回不去,又无法忘记故国,一封封的家书都化成了灰烬。
因为皇兄不在乎,而她又太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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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云启终于明白了。
为何孟馥馨柔弱的女子,却想要登高位,想要一统天下。
她不是痴迷权力,她是忘不了她和亲的姑姑。
他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
他这天杀了很多人,炼丹的道士、宫里的皇亲贵族被他杀了个遍。
夜里,他一脚踢开馥馨寝宫的房门,握着她瘦削的肩膀将她从床上拉起:「所以,你是为了给你姑姑报仇才接近的我,是不是?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你为了让我恨上先皇故意弄掉的,是不是?
「你有没有心?」
馥馨看着他,没有说话。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
翟云启也明白了。
他一字一句问馥馨:「孟馥馨,我为了你背下所有骂名,这两年我也从未伤你半分,为何你要这样对我?
「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
馥馨怔住了,她唇动了动,最后无声闭上。
翟云启起身缓缓后退。
烛火明灭间,我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泪。
他下令封死这座宫殿,馥馨身边所有人都被他遣走,要任馥馨自生自灭。
他是恨极了。
馥馨好像想通了,她平静地生活。
一日风雨中,我在门外听见了婴儿微弱的哭声。
透过门缝看去,馥馨倒在地上,身边有一个裹着她衣衫的婴儿,她身下都是血,鬓发凌乱。
任我如何呼喊,都没有人能听到。
等翟云启身边的内侍来传圣旨。
才打开宫门,满殿的血腥味,惊得他扯着嗓子喊人。
御医跑着赶来,馥馨已经昏迷不醒,流了一地的血。
御医抱起地上的婴儿,是个公主。
他们立刻为馥馨医治,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
最后血虽然止住,但馥馨却发起了高热。
御医说这是产后蓐风,会死人。
原来暴雨时,孩子突然早产,而且还是难产。
馥馨叫人却无人答应,只能自己一个人挣扎着将孩子生了下来。
御医们不明白,馥馨是生产过一次的人,且这女婴也不大,怎么还会难产的?
我日夜守在馥馨身边,不敢靠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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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馥馨突然醒了。
翟云启以为她好转了。
我正准备离开时,风拂过窗,窗帘轻轻动了一下。
馥馨对着风说:「姑姑,别走。」
我惊了一下,却发现她自言自语,怔怔地想着往事。
陡然剧烈咳嗽, 手帕上全是鲜红的血。
我吓坏了,她小产流的血刚补回来。
「姑姑,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见面了。」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融着血滚落。
「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 是我害死了你。又舍不得你走,让你一直不得安宁。」
翟云启正好来了。忙抱住她, 叫人传御医。
她说, 是她太弱小,不能保护我。
是她父皇逼我来和亲的, 用百姓和社稷, 更拿她的前程要挟。
她恨她父皇,但更恨她自己。
她说我不该收养她, 因为她就是个不祥之人。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母妃,姑姑, 孩子。
她泣不成声:「她若有魂魄,见到我如今手上沾满的鲜血, 会有多失望啊!」
我对她说:「馥馨, 不, 不是失望,是伤心啊!」
她听不见。
我也终于知道, 我是因为馥馨的执念离不开这里。
执念到轮回都无法阻隔。
翟云启将御医院的御医都叫来了。
御医跪满宫殿, 却都磕头谢罪。
馥馨却笑着说无事,说她这一生已经圆满了。
最后她问翟云启:「人死后Ŧū₉真的有魂魄吗?」
翟云启神情严肃又郑重道:「有的,都有魂魄,这辈子缘分未尽的人来生还会见。」
馥馨笑了:「我第一次觉得你说得真好, 我觉得有, 一点都不怕, 姑姑从来不入我的梦。
「不过我觉得她好像就陪在我身边, 我看到她, 握着我的手, 暖暖的。」
我震惊地发现, 她看得见我了。
我哭了起来:「快好起来,馥馨, 你还有孩子, 你不能和我一起走。」
她安慰我, 说她还是个孩子呢, 离不开姑姑。
那个臭小子有父皇,他不孤单。
她怕我生她的气, 不要她。
她一边哭一边重重扑进我怀里。
我的馥馨才 18 岁, 还是个小姑娘啊。
馥馨死后,翟云启追封她为皇后,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她的女儿为公主。
翟云启常告诉元宸绝不能有和亲的公主, 男人的脊梁要挺直,绝不能躲在女人的背后苟且偷生。
风吹过,他垂眸瞅见穿着红裙的姑娘策马扬鞭, 高呼。
姑姑,幽谷兰花开了,我带你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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