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不再怜悯苍生

我是诛仙台,我不想干了。
姐今天就要原地爆炸,把这些跳诛仙台的仙人恋爱脑统统打出来。
看着头疼的玩意儿!

-1-
我是诛仙台。
我原本也不是诛仙台。
我是被人封印在这里的。封印我的人我认识,他说是为了防止我去作恶多端才这样。
可我不明白我能作什么恶?
我连肉都不吃。
千年前我脑子不大清醒,非捡个小孩过来养,等孩子大了才发现是条龙。
这龙还是天君的孩子。
我将他送回去,他抱紧我,哭着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没当回事,继续过我的小日子。
但过了百年,他真的来了,却不是来带我过好日子的。
他不认识我了,还将我打入天牢,说我是什么上古妖女。
炼火、雷针、天雷、天牢灌水,统统都给我来了一遍。
但即便是这样,我依旧没死,存留一口气吊着,生不如死。
最后有个人提议,既然死不了,那就索性将我封印在诛仙台,正好替他们看管诛仙台。
被封印前,我看见了他和神女的世纪大婚,神女轻声笑:
「仙君果真信守承诺,扒了古妖那骨血皮肉,做成古琴,来当作我们的新婚庆贺。」
原来他杀我,只是为了给神女送彩礼。
恋爱脑果然不得好死。

-2-
被封印的第 99999 天。
今天诛仙台又来了几个仙人,你追我赶,你闹我抱,泪撒了几遍后,又和好离去。
我打了个哈欠,好无聊。
好想把他们统统埋粪坑里炸了。
其实我也得感谢那个提议将我封印的人,毕竟如果没有他,我还得受折磨,如今日子虽然无趣,但好在不必受苦。
我打了瞌睡,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又看见了这条龙了。
我养的,叫褚渊。
他每逢我生辰这天,都会来此地,看我这颗石头个几个时辰,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在黄昏前离去,留下一束花。
是我最喜欢的海棠花。
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记得我,还是忘了我。
如果记得,又为何这般对我?我从前可没克扣他什么吃食。
如果忘了,那就算了吧。
反正我都已经被封印了,事情到了这一步,爱和恨都无法改变现状了。
今天的褚渊感觉有些不对劲。
从前都是静静看着我,今日却开口说话了,音调里有一丝颤抖:「你可恨我?」
他嗫嚅着双唇,随着这句话的升起,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扬起。
他们都说我是妖女。
那我自然也不懂恨。
现在的我也没法说话回应他,不然我多少也是要骂他几句的。
「老娘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把你养大,你个不懂感恩的家伙。」
就这么骂。
可惜,这封印一旦开启,便是永生永世,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我都没法给他一个大逼兜了。
更何况,我的嗓子被炼火烧哑了,就算说话也只能发出干枯又嘶哑的声音。
除非——
除非他愿意用他心爱的神女之力,来换我这个妖女,我才能从这里出去。
但是想想也是不可能。
他这么爱神女。
爱到哪怕我求饶了一千次、一万次,他也没有放过我。
你知道雷针扎在身上什么感觉吗?那痛让我至今回想起来,仍旧冷汗连连。
他早说是为了将我扒皮抽筋献给神女,我也不会日日在天牢里等他,只为了好好解释一番。
我以为他会听我解释,可自始至终他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我。
所以如今,我实在不解他到底在哭什么。
而我,也不是妖女。
我阿母还活着的时候,就同我说过我的身世。她说我乃长留一族最后一脉,叫我千万隐藏好自己,切Ŧû₁莫和天界沾惹上是非。
阿母说:「天界的人脑子都不太好,整天情情爱爱的,黏糊得很,谁知道会对你做什么呢?」
可惜阿母死得太久,这话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
——阿母说得果然很对。
他们脑子都不太好,沾惹了情爱,还缠缠绵绵。
没有仙人的道义。
虚伪至极。

-3-
褚渊这次没有留下花,我心里有些遗憾。
海棠花的气味,会让我想起母亲。
这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如今的我,只能勉强嗅到一些气味,靠对母亲的一些想念,苟延残喘。
在这之后,褚渊日日都来,搞得都没人跳诛仙台了。
没人开台演戏,我对着褚渊这张脸,只想吐口唾沫。
「养条狗都好过养你。」
「住我隔壁的九尾狐捡了条狗,狗长大了对她可好了,哪像你。」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褚渊伸手想触碰我,却在快靠近的时候瑟缩了回去。
他不敢。
我也不喜欢他靠近我,他离我近些,我这缕残魂就开始战栗。
「别打我,好痛。」
我忍不住开口说话。
褚渊面色一凝,如雕刻般的脸开始露出凄苦笑容:「我不打你,别怕我,阿瑾。」
他唤我的名,我本名叫白瑾。
小龙一开始不会说话,等会说几个字后,就跟着隔壁九尾狐喊我阿瑾。
「阿瑾,阿瑾,今天吃什么?别给我吃草了,我想吃肉肉,隔壁大娘给她的狗狗吃肉。」
「只有坏妖才吃肉,我们都是好妖,吃草的。」
小小的褚渊委屈地瘪起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也没有肉吃。」
我恶狠狠地说道。
褚渊眼眸中的那泡眼泪,硬生生让我给憋了回去。
不是我不让他吃肉,是我下不去手。
弱飞禽,我怜爱。
大猛兽,我打不过。
阿母说,我命里有一大劫,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是个废神罢了。
于是她在死前封了我所有神力,更是抽了我的情丝。她只盼我做个寻常散仙,好逍遥快活一世。
阿母啊阿母,我如今这处境,是否在你意料之外?
你替我百般筹谋,怕情劫怕雷劫,更怕有人馋我的神力。
可劫就是劫,无论怎样都会发生。
它是命定的,变着法地给你迎头一击。
我好想你,阿母。
阿母,阿瑾没那么想活了,你带阿瑾走吧!

-4-
可惜阿母已经死了有万年。
偶尔回忆起我这一生,感叹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果然只有阿母。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褚渊见我不说话,留下了一碗糕点后走了。
他确实很奇怪。
这糕点是我之前最爱吃的,可现在给我,无异于羞辱。
我连吃饭的那张嘴都没有。
石头不会饿,所以我也不会。
再次打起瞌睡,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直勾勾看着我,她披着圣光,模样很似阿母。
她手中拿着一把琴,这琴颇有点好看。
我忍不住嘟囔:「玩得越来越花了,还带着琴来跳诛仙台。」
似是听见了我的嘟囔,那女子面色不悦,露出一抹憎恶的淡笑,轻飘飘将琴丢到了诛仙台下。
见过跳诛仙台的,没见过在诛仙台扔垃圾的。
只是女子为何看着好生面熟?
想起来了,她是褚渊大婚那日,站在他身侧,笑得满脸明媚的神女,郁柔。
他们举案齐眉,众仙祝福。
我满身疮痍,被刻进诛仙台。
痛,太痛了。
日子太久,记忆上了灰,连这大仇人都忘记了。
那这琴,估计就是我那可怜的肉身。
「你在干什么!」
琴被丢的一瞬间,从她身后传来褚渊的怒吼。
顾不得诛仙台下重重天雷,褚渊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跳进了诛仙台。
「褚渊,不要!」
郁柔不知道他会疯到这个地步,狠狠瞪了我一眼,便也纵身跃下去。
我打了个哈欠,好无聊。

-5-
天帝派了人来将他们捞上来。被捞起来的两人紧紧缠在一起,像极了苦命鸳鸯。
他亲生阿娘也来了,抱着他哭泣:「你这又是何苦啊,我那命苦的儿。」
褚渊满身血污,昏迷不醒,发丝和污血缠绕在一起,他手里紧紧抱着那把古琴。
郁柔扯着他的衣角,她只受了些许轻伤,眼泪啪嗒啪嗒地,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今日这儿颇为热闹。」
主角我竟然都认识。
我又打了个哈欠,熬不住了,我困了。
我没有肉身,残魂中有一缕阿母遗留的上古神力,它在慢慢修补我的魂魄。
阿母最后一卦,算到我也许会死,于是死前倾其所有,将她的神力化为一缕上古之力,打入我灵魂内。
这也就是为何,无论他们怎么折腾我,我都没死。
阿母死了,但她的爱护着我。
她当真是世上最好的阿母。
褚渊在帝后不断输送法力后,双眼睁开一道缝,泪水从缝里流下。
他声音嘶哑,带着数不清的哭腔:「阿娘,我错了。」
这话是对着帝后说的,但是,他目光所到之处,却是我的位置。
我被他这一句阿娘,吓得瞌睡飞了。
在他百岁的时候,我曾决定重振母纲,摆出ŧű₃为娘架势,逼迫他喊我娘:
「我养的你,为什么你不叫我阿娘?」
我扯着褚渊耳朵,在他耳后大声嚷嚷。
少年褚渊耳垂通红,低着头,和我犟嘴:「你叫阿瑾,为什么我不能喊你阿瑾?阿瑾、阿瑾、阿瑾,我就叫。」
一连三发,我认输。
喊阿瑾也行吧。
我没生过孩子,只带过他一个娃娃,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心情。
反正我当时挺想揍他的。
褚渊少年时,眉眼清秀,笑起来弯弯眼,他一袭墨发被我高高竖起,平日里只是去替我买菜,也能惹得女妖红了脸。
女妖三五不时就来我家中,问我可卖孩子。
「不卖,不卖,我养大的,就是我的。」
我高抬下颌,颇为炫耀地说道。
拜托,哪个妖妖能像我这样,捡条龙,还是个大帅龙。
女妖们嫌睨我的态度,纷纷翻了个白眼。
只是褚渊听见的时候,十分高兴:
「我是阿瑾的,阿瑾也是我的。」
那是自然,我谁也不卖。
——
往事不堪,如今回忆起来,我倒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卖了他。
不爱就不生憎恨,也就无畏无痛。
我被抽了情丝,不知道恨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口一直很疼。
想来,这就是九尾狐说的,恨。
阿母,我好恨。

-6-
帝后紧握住他的手,往日里矜贵的眼神流转,又是宣泄了满地的苦楚:
「我们将她刻在诛仙台内,是为了让妖女不祸害苍生,如此酷刑都没将她体内的上古妖根抽出来,儿啊,你要为苍生想想。」
帝后苦口婆心。
她话音落下,眸光落在了郁柔身上。
郁柔领会其含义,牢牢牵住褚渊的另一只手,目光清澈坚定。
和方才瞪我的时候,判若两人。
帝后接着说:「你就莫与长留神女闹了,她才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人啊。」
信息量如此大的两句话,差点没把我绕晕。
等下,长留山一脉,不是只剩我一人了吗?
她到底是哪路的神女?
至于妖根……
他们当然抽不出来我体内的妖根,因为我压根就没有。
褚渊眼眸中布满绝望,他抬头看苍天,话语含恨:「你们都骗我,天道骗我,阿娘骗我。」
郁柔赶紧解释:
「阿渊,我没有骗你,她真的是妖女,你看她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闹剧到了末尾,一个重伤,一个轻伤,三人抱在一起哭。
天帝而后匆匆赶来,不知他们又说了何许。
我没听见,我睡着了,神力又在定期修补我的残魂了。
我太困了。
梦里想起了阿母身边的一个卦师,曾语重心长地说:「末法时代,众生不再一心向善,地狱烈鬼藏于天界,神女陨落。」
——果真如此,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仙。

-7-
等褚渊再次来诛仙台的时候,是百天后的事情了。
他身上的伤,看着已经好全了。
今日他一袭黑衣,墨发被高高束起,青年打扮的他,也别有一番俊朗。
只是往日里那个会笑成弯弯眼的少年,面上不再有笑靥。
他脸上是化不开的阴郁。
「阿瑾,我知道你恨我,仙魔开战,父亲派我领天兵冲锋,此去不知是死是活,你……」
他哽咽了一下,随后吞下苦楚,用破碎眸光看着我,带着无尽缱绻。
「你若恨我的话,就咒我死在战场吧……」
他抛下这句话,又放下一株海棠花,转身毅然决然地走了。
我若有所思,盯着海棠花发呆:
「我若有这本事,天庭众人早被我挨个咒死了。」
我嘶哑着嗓子,算是回了他的话。
这也是我被关的这些年来,我们头一次正式对话。
许是没想过我会搭理他,他离去的身形一僵,又转身回来。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
说实话,我没那么想看见他。
而他是死是活,和我没干系。
这句话让褚渊的情绪撕开了一个裂口,原先的冷静再也找不见。
他疯了,倒在地上疯狂地捶打着自己,口中低喃复念着我的名讳:
「阿瑾,阿瑾。」
他哭声哽咽,念我名字的时候,有着无尽的悔意。
「他们骗我,他们都骗我,他们说我是被你偷走的,他们说你会祸害苍生,他们还说……还说你偷了神女一族的古琴,做成了你的皮相身躯……」
我:「……」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乏了,不愿再搭理他,但他最后一句话,我必须替我们长留一脉澄清下:
「长留一族的旧物,早在万年前随着母神的仙逝一同灰飞烟灭了。」
何来古琴?早就随着我阿母的仙逝,一同消散了。
神物认主,主上身死,它们也不苟活。
他并不知晓我是长留山最后一脉。
原先可能以为我是山上一只小妖,现在以为我是上古妖女。
蠢笨不堪,愚昧至极。
褚渊唇边牵连出浓厚的苦涩:「他们说,你不会死,还会为你找肉身,他们骗我,阿瑾,阿瑾……」
我打断他:「够了。」
阿瑾阿瑾的,听得我脑袋嗡嗡响。
褚渊给我磕了三个头拜别,眼泪在地上化开,落成了心间血。
胸口,又开始疼了。

-8-
仙魔开战,时局动荡。
近日里来诛仙台上寻死觅活的仙人都少了些。
我的残魂不知不觉就被修补了大半,还剩一个小缺口,无论怎么都修补不上来。
就算补完,我还是得被关在这里。
没什么区别。
「阿瑾,阿瑾。」
睡梦中的我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尚且存留一丝清明,睁开双眼。
我莫不是眼花了?
竟看见了一位熟悉的故人。
想起往昔,我鼻头微酸,没有眼泪,却感觉眼睛红得很,我喊道:「九尾狐姑姑。」
九尾狐原本还在到处寻我,听见我干哑的嗓音,不可置信地回头:
「阿瑾,你在哪儿?」
她到处摸索,甚至敲起了地板。
如今的我实在是不好看,我闷闷地说:「我在诛仙台里。」
姑姑听见我的声音红了眼,原本艳丽的朱唇,此刻苍白无比:「好阿瑾,我的好阿瑾,你怎会被折磨成这样啊?」
她的眼泪顺着平滑的肌肤落下,她想抱我,却摸不到我的实体。
这幅场景,像极了阿母死后,她紧紧抱着哭得地动山摇的我,哄我道:「阿瑾,姑姑在,别怕,姑姑在。」
如今也是,我从未见过哭得如此苍白的姑姑,她从身上摸索着什么,最后拿出来一个法器,不停喃喃念叨:
「阿瑾别怕,姑姑来了,姑姑来救你了,姑姑来晚了。」
「姑姑,阿瑾不怕。」
我宽慰她,可听见这句宽慰后,她的泪水如洪水般止不住:「姑姑没有用,只能趁着大战的空隙来见你,别怪姑姑,姑姑今天就算死也要带你走。」
九尾狐姑姑,是阿母还活着之时,捡来的一只小狐狸。
爱捡路边小孩这回事,我们三人算是一脉相承。
关于和阿母的过去,我记得很模糊了,如今看见姑姑到来,又想起来了些许记忆碎片。
我实在忍不住,道出了内心所想:
「姑姑,我好想阿母。」
他们九尾狐都爱穿红衣,我姑姑却偏爱白衣。
一袭白衣薄衫的姑姑,用法器试了一次又一次,却仍旧没法将我从诛仙台内拉出来。
「没有用的,肉身已毁,诛仙台内有禁术,除非那个神女愿意放我出来。」
姑姑破口大骂:「哪位神女?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是神女?」
她不死心。
直到手中沾染血迹,直Ṱú₈到她养的那只小狗冲出来阻拦她。
又直到,我们闹出来的动静惊扰了天界的人。
帝后带着几个随从,来了这诛仙台,而她身后紧紧跟着郁柔。
郁柔看见姑姑,眼神闪躲,更是不敢大声喧嚷。
与上次的她,很是不同。

-9-
姑姑活了已有七万年。
普通的伎俩在她面前根本没用。
更何况,九尾狐一族,对于心有坏水之人,最是敏捷。
她瞧出来了,发出不屑冷哼:「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天界之人。」
这话不知在说谁。
帝后见状,面色凝起不悦:「天界怎可容妖,天兵,将她擒住。」
天兵蜂拥,将姑姑围住。
只消一步的距离,却都不敢靠近。
有只小狗挡在她身前,变成人身后挥起太乙剑,眼神坚定,声音铿锵有力:
「我手中,乃是上任长留神女留下的太乙剑。」
他大声恐吓:「谁敢靠近,灰飞烟灭。」
小狗的气势很足,和我认识的他大有不同。
他同褚渊一起长大,又一同被教养,只是他们性子天南地北,又一黑一白。
帝后倒退一步,出于面子里子,这战必须打。
她歇斯底里地喊:「给我杀啊!」
太乙剑是我阿母留给姑姑的,姑姑又传给了小狗。
小狗很好。
在捡东西这方面上,姑姑和我阿母的气运,着实比我好。
刀光剑影,如寒风急速闪过,天兵尽数倒地。
小狗将剑收鞘,背过身说道:「自找死路。」
帝后被削落了一抹鬓发,她彻底崩盘,质问着神女郁柔:
「太乙剑怎么会在他手中?你不是长留神女吗?」
姑姑冷笑:
「当真蠢笨,她若是长留神女,我便是天上西王母。」
「原先我还不明,为何天界这般对待我的阿瑾,看见她,我便一切都明了。」
简短两句,道出了往事,也牵出了故人。
小狗替她用剑指着郁柔,郁柔哆哆嗦嗦地出来,匍匐在地上:
「我错了,九尾狐姑姑,我不该偷神女的皮相,又馋她的神力,我不该。」
她被吓得说话磕绊,又猛扇自己巴掌。
我这才看清,她长得真的很像我阿母。
她也配用我阿母的长相?
若我有身躯,定要亲手剥了她的面皮。
辱我阿母,不可饶恕。

-10-
姑姑走近一步,帝后和郁柔二人彻底慌了。
姑姑审判这位冒名顶替、又害我身死的假神女,却突然吐出鲜血。
从她身后传来一股强而有力的一道仙力,直接将她击飞。
再尔后,天帝的声音悠悠传来:「天界重地,帝后威严,岂容尔等小妖亵渎?」
缓缓有力的脚步,让倒在地上的二人看见了救星。
「天君,救我!」
可率先上去抱住天帝大腿的,却不是帝后。
郁柔眨着柔弱的眸子,天君则温和地抚摸她的发丝,一脸垂爱。
帝后看到这一幕,惊ťũ̂₉觉不对,惊恐伸出食指道:「你们竟然有这等勾当?」
事情到了这一步,容是我再蠢笨,我也看明白了。
大家都是天君的一颗棋子。
他什么都知道。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妖女。

-11-
天君不怒自威,变成真龙,吐出火焰。
姑姑不敌他的力量,被打得连连败退。
她养的那只小狗紧抿双唇,不顾一切挡在她前面。
小狗割破掌心,鲜血滴入刀剑,他杀红了眼冲过去。
太乙剑,可与天君来那么几个回合。
姑姑身上不停冒出萤火点点,鲜血从她嘴角源源不断溢出来。
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顾疼痛的嗓子,慌忙大喊道:「姑姑,不要!」
这一刻,我永生永世难忘。
向来没耐心的姑姑,执意用自己的魂魄修补我最后那丝灵魂碎片。
她用禁术,以命换命。
巨大的疼痛之后,我残魂的最后一缕终于被修复完成,上古神力的任务完成,在我身体之内四处流窜。
无数道金光在诛仙台迸发。
除了姑姑和小狗,他们天界之人,都承受不住神女之力,昏厥在地。
姑姑看到此景,哽咽地说:「阿瑾,一切都过去了。」
小狗被天君打倒在地,奄奄一息。
他强撑起身躯,朝着姑姑的位置爬去,直到他们的手心合在一起。
残魂被修补,上古神力采集天地之灵,化成一个全新躯壳。
这是阿母送我的最后一道保护,这把钥匙的开启人便是九尾狐姑姑。
金光消散后,有一个少女自金光内走出。
我对新身体颇为不适应,摔倒在姑姑面前。
姑姑欣慰地笑,只是吐出源源不断的鲜血。
她请求我抽走她的情丝。
我不解,呜咽着摇头,执意不肯。
姑姑说:「我要去见阿姐了,抽吧,这是姑姑最后送你的一个礼物。」
见我无动于衷,姑姑发狠,自己拔了出来,放进了我的身体。
「阿瑾别怕,等劫过去了,便是福。」
「阿姐同我说,感受过世间的爱和恨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神女。」
她说话都开始吃力,还是不停和我叙述。
「你的情丝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姑姑的给你,别怕,阿瑾。」
情丝进入我的身体,巨大的痛苦在我心头蔓延。
我泪流不止,拼命摇头。
我可以不要苍生,不做神女。
但求姑姑活着。
求求你,不要自殒,不要死。
不要为了阿瑾,牺牲自己。

-12-
我匍匐在地,努力想修复姑姑的碎落的魂魄。
姑姑摇头拒绝,附在我耳边说:「其实,我也想阿姐了,就将我埋在她旁边吧。」
迷途的星星不会说话。
但我会流泪。
姑姑的眼神逐渐开始迷离,似乎真的看见了我阿母。
她高兴地大喊:「阿姐,是你来接我了吗?」
我哽咽不成声。
等她完全化作繁星消逝在天地间的时候,我才苍白麻木地站起身。
姑姑死了,小狗也死了。
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我的人,也不在了。
若说我对这世间还有什么眷怀的话,那也不过就是巨大的仇恨支撑着我罢了。
爱可救万物,恨可灭万物。
当情丝归位,爱恨交错,我方才顿悟。
原来天地要我历劫,是为了重组这个破败不堪的苍生。
苍生,着实可笑。
于是,星河连线。
天地间倏然绽放鸟语花香,长留山上原本一片死寂的神树急速开枝散叶。
凤凰自云端盘起,庆贺神女回归。
仙魔大战正打得激烈之时,两方因这奇景,暂停了片刻。
神树开花又结果,果实落下之时化成利剑,又出现在我手中。
这是天地送我的礼物。
我吹了一口气,一抹海棠随着流光印刻进我额心。
当赤金色的眼眸扫过周围,看着他们三人因惊恐发出的颤抖声,我露出一抹讥诮诡笑。
我说:「今日诸君,皆死尽。」

-13-
天君倒退三步。
他掩盖了心怯,竟不顾夫妻情分,将帝后推出来倒打一耙:
「是她出的主意,是她想杀你,不关我的事。」
他怒吼,又咆哮。
如此失态,想来是怕极了。
与那位在夜半时分,抽我筋骨之人,大有不同。
帝后也没想过他竟然倒打一耙,用尖锐话语反驳道:「分明就是你,是你说去缉拿上古妖女,是你骗渊儿,说妖女抱走了他,是想等他长大后吃了他。」
天君被她的反驳激怒到跳脚,一个巴掌将帝后扇到诛仙台一角。帝后含着血泪,不甘地看向他。
看戏也很累的。
于是我的刀锋落在地面石板上,划出一道刺耳鸣叫,随后施然开口道:「既然都有错,那就一起送去丹炉剥皮抽筋做成琴弦好了。」
让他死,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折磨,却会让人生不如死。
郁柔听见我这话,脸色顿时煞白,再也装睡不下去。
她匆匆转醒,用柔弱的眼神扫向我,胆怯地开口道:「神女明鉴,我真的是受了帝君的蛊惑,求你,啊——」
话音未落。
她脸上的面皮被我一掌扇飞,疼痛让她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号叫。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用我阿母的样貌?」
这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如今撕起来,倒是十分顺手。
她脸上的面皮连着经络,几点血色在上头蔓延扩散,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救我,天君救我!」
「天君他不可能救你,天君自身都难保。」
她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匍匐在地上连连求饶。
我蹲下身,捏起这张脸左右端详,竟然还是觉得有些熟悉。
「原来是你。」
从脑海中提取出记忆,才想来,这张脸的主人是谁。
是我阿母生前救过的一条可怜小蛇。
记忆尘封太久,我都快忘了。
我将剑抵在她脖颈,冰冷刺骨的剑锋让她颤抖。
「我阿母救你,你就这般回报她?」
我真挚发问。
「神女救我又怎样?还不是对我的处境不闻不问,我为何不能跟神女走?就像那只狐狸一样。」
想起往事,她也彻底不装了,恨意彻骨地看向我。
「你被欺负后,是不是遇见了一人指点你去投奔天界?」
郁柔怔怔看向我,也不说话。
我继续说:「那人是我阿母,看破了你的命格,指引你去明路。」
可惜,养不熟,就是养不熟。
长剑划破她的肌肤,我正欲杀之后快。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为何不能?」
「等褚渊回来,等褚渊回来,你的死期就到了。」
她这话提醒我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应该等褚渊回来。」
「当着他的面杀你,才比较畅快。」
郁柔还想刺激我,我嫌聒噪,射出一道法力,直接噤了她的话。

-14-
魔尊妄想霸占天界,外头皆是战乱声。
天界无主,天兵被逼得连连后退。
我用实力坐上了天君之位,从上到下整顿了天界。
原先的天君,被我做成了琴弦。
等硝烟散去后,我又见到了褚渊。
他不知道天界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匆匆赶来汇报战果,看见的却是我的面容。
有震惊,有眷怀,也有泪水。
他没问我发生了何事,只是怔怔看着我。
我在上方拨动琴弦,奏起悠长岁月。
等一曲完毕,我问他:「好听吗?」
他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凄苦地抿唇:「只要是阿瑾奏的,都好听。」
我淡然一笑,比过去任何一次都笑得艳丽。
这笑将褚渊看呆了,他走上前一步想摸我的脸,验证我到底是真的假的。
只是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倒退三步:
「用你爹娘身躯做成的琴弦,确实十分好听,我也欢喜得紧。」
褚渊的脸色很难看,如同被雷劈过。
他瞳孔地震,不敢相信:
「阿瑾,你不是这种人,你莫要骗我了。」
他说得对。
我确实不是这种人。
但我现在是神,我可以是。
我朝后使了个眼色,拍了拍手道:「带上来。」
郁柔被人带了上来,看见褚渊,仿佛看见了大救星,爬到他身边哭喊:「褚渊,救我,救我,我是郁柔啊!」
她的面皮被我撕了,现在的容貌是她真正的容貌。
褚渊不认识她,眼中有狐疑。
直到看见她手上胎记,还有我的恨意,才敢确认:「郁柔神女?」
我没工夫看他们演相认戏码。
我抽出剑柄,刀光落在郁柔脖颈。
我含笑问他:「听她说,等你回来便是我的死期,我倒想知道,杀了她,你会如何要我命?」
笑有冷意。
笑得越是明媚,剑尖就往里深一寸。
凌迟处死不Ṭŭ²过如此。
郁柔的泪水决堤,双眼紧闭,楚楚可怜。
褚渊到底是心软了,在她将死的时候,打出一道法力护住了她。
剑,被打偏。
看见他护住郁柔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的心尖还是忍不住抽动。
拥有情丝后,我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体验。
姑姑走了,没人会告诉我,这些莫名的抽动都是为何。
褚渊扶起郁柔,哪怕她不再是神女的面貌。
这一幕,有些刺眼。
我冷笑,如今,我又成了坏人。
褚渊跪倒在我的脚边,声音里不住地哽咽:「阿瑾,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吧,你放过他们,都是我不好。」
郁柔躲在他身后,眼中有精光闪过。
刀剑插入他皮肉之中,又飞速旋转,疼得褚渊痛叫出声。
郁柔丢掉小刀,磕磕巴巴地说:「神女,我杀了他,你就放过我,对吗?」
我甚是满意。
看来这段时间有人去给她洗脑奏效了。
我柔和地看向她,颔首点头:「是的,我会放过你。」
郁柔这才如释重负,飞速爬起来,就想逃离天界。
这日子她真的待够了。
可一只脚还没踏出天界,就被我的手下抓回,打入了牢狱。
等待她的,将是极端炼狱之苦。

-15-
褚渊嘴角淌血,事情到这一刻,他反而不哭了。
也是。
父母身死,爱人被我丢进炼狱。
想来他也是够绝望的。
我原以为我恨他、恼他、怨他。
但真到了这一刻,反而下不去手。
神女怜悯众生,是不由自主。
但众生可不怜悯神女。
「神女若是下不去手,本座可代为执行。」
魔尊热闹看够了,从我身后出现,上下打量,发出一声赞叹:
「原来这就是天地新出的神女,确实好看,就是不知滋味如何。」
魔尊舔舐唇角,一脸玩味。
现在的皮ťų¹囊,是天地赠予我的。
容不得半分羞辱。
我释放神压,众人不堪重负,倒在地上哀嚎。
魔尊也挡不住,连连求饶:「是我的错,我不该多说,我愿将功补过,将他带走折磨。」
正合我意。我笑道:
「那就谢谢魔尊了,请务必将他剔骨抽筋后,带着残魂回来找我。」
魔尊领会我的意思,觉得甚是好玩,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向我。
我慈祥地笑。
他害怕得瑟缩一步。
没用的东西。

-16-
魔尊他打不过我。
也十分服气我。
有了神女坐镇天庭,仙魔签订了万年和平。
等我再次看见褚渊的时候,是在百年后。
魔尊玩腻了来找我,将褚渊捏在掌心之中,如同把玩一个玩物。
他颇有些无趣,问我:「剥皮抽筋不够滋味,可否让他下凡体会人间苦态?我也好解个闷。」
我在处理公务,冷淡答应:「别玩死就行。」
抬头的时候,就见褚渊看着我,眼神里有期冀的光。
他听见我说的话,眼中的光芒又黯淡。
我扫过一眼,心中又滋生了恨意。
想来是许久没看见他了。
一眼便想起了往事。
从前在天牢中,我也是这般期冀地看向他。
故人尚在,我却不似往日那般没用。
可入夜,我还是踏进了魔尊的老窝。
褚渊被关在磨神盒里,小小一个盒子,却能让他日日体会雷劫ƭű̂₂之苦。
他的魂魄伤痕累累,却不曾发出一记闷哼。
他看见我的时候,期冀中又带着歉意,哑着嗓子道:「对不起,阿瑾,我不知道你这么疼,对不起。」
道歉若有用,也不会滋生那么多恨。
我摇头,放了一道神力在他身上,嘱咐魔尊:「灵魂不破,他就不死,你放心玩吧。」
魔尊很满意。
故人啊故人,你可要一直在。
不然我的恨,又往何处寄托呢?

-17-
魔尊拿了褚渊的命薄格子,闲来无事,悠哉地看他历劫。
我去看过一眼。
第一世,他是个小乞丐,被人污蔑偷东西,受万人棍棒敲打而死。
又是一世,他身为皇子,却被污蔑叛国,架在火堆上炙烤。
也不知为何,每一世,他面对污蔑都不曾反抗。
茶水凉了,我喝了一口。
挺苦。
恨也不解气,报复也不解气。
鬼使神差般,我站在姑姑的墓前。
今天也放了一束海棠花。
姑姑的墓紧挨阿母,她旁边是小狗的墓。
长留山恢复繁荣,神树也结满果子,有一颗果子掉落,落在了我手心。
我抚摸石头上的刻字,低喃道。
「姑姑,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阿瑾不想恨了,却又无法释怀恨。」
果子化成一只蝴蝶,又化作我阿母的形象。
是我阿母的一缕残魂。
这百年来,我头一次泣不成声:「阿母,阿母,阿瑾好想你。」
阿母的残魂没有说话,指了指树上的一颗鸟蛋。
小鸟破壳,浑身乌黑,却在飞向天空的一瞬间变成凤凰。
它无畏往昔,朝着光明而去。
「阿母……我懂了。」
阿母莞尔一笑,消散在风中。
我没抓住她,只抓到一只蝴蝶。我将她放生,蝴蝶就迎风而飞。
那么,我也是时候向前看了。

-18-
我下凡看了他一眼。
褚渊这一世是个孤儿,被一个道士捡去,收做徒弟。
同院里,比他年长些的看他道行浅薄,便一直欺负他。
小褚渊,不哭不叫,也不恨。
我现身在他面前,在他睁大的双眸下,递给了他一把琴。
是他父母身躯做成的琴。
小褚渊不解,忐忑接过。
我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不想说。
转身走之际,小褚渊拉住了我的袖子问:「你可是仙女?」
我摇头,抹了他的记忆。
——我将一切还给你,从此再见是陌路。

-19-
千年后,有一凡人飞升。
轰动天界。
凡人飞升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人飞升,却被拦在天门外。
如今天界的人已经被我洗了一波,可还是有人认识他,指着他同其他仙人窃窃私语。
褚渊进不来,在天门口弹着琴。
我听闻琴声,心中已然毫无波动。
眼前的少年不复之前傲气,不停地拨动琴弦,试图引起什么人注意。
他身上是满目疮痍,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褚渊恢复记忆,日日都来弹琴,痴心的模样,让众仙都叹为观止。
看见我来,他停了琴声,哽噎抽泣,又十分苦涩:「阿瑾,  阿瑾,我们,还有可能吗?」
他Ṫűⁱ站起身,想抱住我。
我后退一步,他眼神中闪过失落。
他小心开口道:「我不该受爹娘蛊惑,  阿瑾,  我真的知晓错了,  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千年,他过得确实不好。
我用十分疏离淡漠的语气回他:「既然你重新飞升,  那往后便要尊称我一声天君,  至于过去,我和你,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
褚渊心脏抽痛,捂着胸口,痛苦万分。
我没有理会,还有很多公务等着我处理。
褚渊到了天界,并没有担起责任,只是日日痴痴地看着我。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后,  他终于确定,  我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万念俱灰下,他又犯了错。
他被众仙排挤,  又被我派去镇守混沌钟。
再然后,便听到他为阻止恶兽现身而身死的消息。
我处理公务的手一抖,心想:「死了也好。」
魔尊看到此景,  逮着机会问我:「我听说,  神女可是来拯救苍生的,  为什么你却这么残忍?」
我不以为意,回道:「我可不是什么爱普度众生的神女。」
苍生安好,  所恨的人已逝。
往后,  便是我的福。
——完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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