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助盲 APP 上接到一个电话,双目失明的小姑娘请我帮她看药瓶上的保质期。
看完后我大吃一惊。
「千万别吃!有人在害你!」
-1-
两个月前,我在名为「眼睛」的助盲 APP 上注册了帐号,成为一名志愿者。
注册完后这个 APP 就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动静。
这很正常,市面上的助盲 APP 大多如此,志愿者比盲人还多,志愿者接不到求助电话的情形并不少见。
所以当求助电话响起的时候,我反而有些惊喜。
带着兴奋点击接通,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五官和顺,看着让人想要亲近。
如果她睁开眼睛,她的目光一定会让人如沐春风,可惜她没有。
「您好,我想请您帮我看一下药瓶上的保质期,可以吗?」
我听着她柔顺的声音醒了过来,连忙说道:「当然,没问题。」
于是小姑娘将一个药瓶伸到镜头前,我仔细一看,是一瓶氟西汀,惊讶道:「你……有抑郁症?」
刚说完我便有些后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嗯。」
小姑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有再多问,帮她仔细看起药瓶。
「没问题,离保质期还有很久。」
「谢谢您。还有一瓶。」
小姑娘摸索一番,将另一个药瓶递了上来。
我眯了眯眼睛,再次凑上前去。
看着药瓶上的字,我心猛地一沉。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说道:「应该是奥氮平?」
我交过心理医生的女朋友,所以知道如果抑郁症严重,确实有氟西汀搭配奥氮平的吃法。
但是……
「姑娘,这不是奥氮平,这是苯妥英钠片!」
我语气有些着急,苯妥英钠片是治疗癫痫的药,而且不能和氟西汀一起吃。
我又叮嘱道:「这两种药一起吃会导致身体中毒,严重的话会危及生命!」
视频那头沉默了一段时间。
「真的不能吃吗?」
「千万别吃!有人在害你!」
-2-
挂断电话后,我想起那个小姑娘的样子,摇了摇头。
作为一个陌生的志愿者,我已经做完了我能做的事情。
剩下的是小姑娘自己的事。
然而到了第二天,「眼睛」又响了起来。
来电的依然是那个小姑娘。
她提的要求让我猝不及防。
「我们能见面吗?」
我好心提醒道:「姑娘,随意跟一个陌生男人见面,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小姑娘苦笑:「对我来说,亲朋好友都是很危险的存在,或许陌生人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对了我不叫姑娘,我叫周山山。」
我看着视频里这个叫周山山的姑娘:「周山山你好,我叫袁野。如果我同意见面,你想做什么呢?」
周山山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当然,我会支付足够的报酬。」
……
我承认,周山山的外形条件是我答应和她见面的原因之一。
男人的劣根性很难拒绝一个十七八岁的可怜小姑娘向你求助。
在约好的咖啡馆见面的时候,周山山比视频里更好看。
我有想过,她找我帮忙,是为了替她在报警的时候做证,或者更离谱一点,是要我作为侦探帮她找出背后害她的人。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震惊了我。
「袁野先生,我想请你和我结婚。」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她打断我:「第三次。」
「好吧,把那两次视频通话算上,就算三次,那也不算多。」
周山山追问道:「行不行?」
我沉默不语。
她皱了皱眉:「因为我是个瞎子?」
我连忙否认:「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是陌生人。」
周山山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说过,陌生人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我问道:「为什么?」
「因为陌生人和我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接下来,她给我讲述了一段故事。
-3-
周山山的讲述:
我叫周山山,周是母姓。因为我一出生便没有父亲。
母亲三年前也死了,我就成了一个人。
原本我只是个瞎子,母亲死后留给我很多钱,我就成了一个有钱的瞎子。
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钱就是我的罪。
三年前我 16 岁,亲戚们争着要做我的监护人,我当然知道他们不安好心。
他们想要我的钱,吃绝户。
我就是在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和争夺中,患上了抑郁症。
那时候我几次产生轻生的念头,有一次țù⁼甚至已经站上了窗台。
但最终被表哥拉了回来。
表哥是这群亲戚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从小就对我好。
小时候我眼睛看不见,他就读故事书给我听。
我喜欢他家的狸花猫,但那猫野得很,一天到晚在外游荡。
所以我每次去他家,他就满世界去抓猫,就为了把它按在我面前,让我可以摸它。
总之表哥一直对我很好。
也是他说我已经年满 16 周岁,而且有经济基础,从法律上讲可以不需要监护人。
那些亲戚这才带着不甘的心情悻悻而去。
表哥则留了下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照顾我,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我刚死了母亲,又有抑郁症,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来。
高中毕业以后,我没有再去上学。
虽然表哥一直鼓励我去上大学,或者至少也要出门走走。
但我内心是个自卑的人,又心情抑郁,于是几乎常年都不出门。
本来一切倒也还好。
可是我 18 岁以后,便感觉表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是对我很好,但这种好似乎不再是以前小时候那种纯粹的好。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我的身体,看着我的时候呼吸声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盲人对空气很敏感țū́⁺,我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当我俩独处一室的时候,空气的味道变了。
我有些害怕,于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他也察觉到了我在躲他,我能感觉到他的失望。
但他可是我的表哥,就算他有别的想法,无论是人伦还是法律,都不允许。
而且我感激他,对他也只有亲情,绝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两个月前,他忽然情绪激动地对我表白,我明确拒绝了他。
我能感受到他的难过,但我没有办法。
好在沉沦了几天之后,我感觉以前的那个表哥又回来了。
他重新变得开朗,时不时逗我笑,就好像表白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很高兴,我一直担心我会失去唯一对我好的亲人。
……
可是从那以后,我的病情变得不太对劲,原本医生给我开了氟西汀和奥氮平以后,我的情绪在逐渐变好。
但前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情绪常常低落到谷底,并且伴随着剧烈的胸闷和头痛。
我给你打求助电话的时候,其实就有怀疑我的药有问题。
结果果然如此。
-4-
听完周山山的讲述,我沉默良久。
「所以你认为,将你的奥氮平换成苯妥英钠片的人,是你表哥?」
周山山点头。
「我想不到其他人,能接触到药瓶的人除了医生,只有表哥。」
我说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因爱生恨,好像也不至于……」
周山山想了想,说道:「或许,是为了钱?」
我说道:「如果他想要钱,你会不给他吗?毕竟按照你的说法,他是唯一对你好的亲人。」
周山山说道:「或许他想要我全部的钱。」
我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但如果你死了,表哥并不在你的遗产继承人序列。」
法定继承顺序里,配偶、子女、父母在第一档。
然后是兄弟姐妹和祖父母、外祖父母。
这些周山山都没有,这意味着如果她死了,她的财产大概率会收归国家,用于公益事业,而不是由她表哥继承。
「你说的没错,一般来说表哥确实没有继承权,但是以我的情况来看,如果他和我同住的这三年被视为实际意义上的监护和照顾,他是可以争取继承权的。我记得法院有类似案例。」
周山山面露痛苦之色,最后叹了一口气。
「所以他有动机。」
我盯着周山山看了一会,这个女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小白兔。
我忽然反应过来:「你提出跟我结婚,是为了打消你表哥的想法?」
如果周山山已婚,配偶就会成为第一继承人。
那么他表哥或许就会死心,他们就会恢复到纯粹的亲人关系。
我不合时宜地开了句玩笑。
「这就是早立太子的意思吗?」
周山山没有否认:「当然,我们之间是假的。你我结婚五年,每年我会付你一百万。」
听起来真像偶像剧。
「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你只需要订立遗嘱,并明确告知你表哥,就算你意外死亡,财产也不会属于他。那么我想他会知难而退的。」
周山山呆了呆,说道:「我说过,我不想失去他。所以不能把事情做绝。」
我端起一口没喝的咖啡喝了一口。
「那为什么是我?」
「我说了,我想找一个陌生人,谁都行。我甚至不在乎你是个坏人,因为我们会签合同,以防万一我也会提前立好遗嘱。
「不过我想,你既然在助盲 APP 上做志愿者,就算是个坏人,也不会很坏。」
我说道:「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年纪,长什么样。」
周山山说道:「反正都是假的,再说了,你长什么样重要吗?」
我看着她失明的眼睛苦笑,好像确实不重要。
蛮可惜,我其实长得也蛮好看的。
「我今年 34 了。」
周山山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还有一个问题,三年前你 16,那么你今年只有 19,法定结婚年龄是 20,怎么办?」
周山山顿了顿说道:「那就先做未婚夫,酬劳照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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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会答应周山山玩这个戏码,当然不是见色起意。
至少不完全是。
最大的原因还是在钱。
我喜欢钱。
但我没想到这次的决定,会让我日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上午签完合同,下午我就收到了周山山五十万的预付款。
我心想,果然是个小富婆。
我扮演未婚夫的第一个工作,是陪周山山去见她表哥。
不知道当他看到一个大他表妹 15 岁的老男人成了她表妹的未婚夫,他会作何反应?
我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地点在周山山家中,她家确实是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表哥跟我握手的时候,我的右手差点被捏爆。
坐在沙发上以后,他死死盯着我,就像一头被他人闯入领地的雄狮。
周山山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争斗意味。
「我不同意!」
表哥先开了口。
周山山说道:「表哥,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想这件事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表哥语气柔和道:「山山,谁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只是图你的钱。」
周山山说道:「我是瞎,但我不傻。他不图我的钱,难道图我瞎?」
表哥很久没再说话,只是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最后他泄了气:「你是不是在气我?」
周山山淡淡道:「表哥,我想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我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觉得如坐针毡。
表哥忽然恶狠狠瞪向我。
「都是你!」
说着他便向我扑了过来,我俩紧接着缠打在一起。
他虽然比我年轻,却狠狠吃了我几拳,最后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周山山发疯一样的声音响起。
「滚!滚出我的房子!」
我向他露出一个胜利者的表情,他垂头丧气爬起来,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像头失败的鬣狗一样悲惨地走出门去。
「你也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周山山用尽量克制的语气说道。
「好。记得吃药。」我看着她的情绪提醒道。
……
走出屋外,我双手伸进口袋掏烟,然后掏出一张纸条。
刚才和表哥缠斗时我便感觉到,他往我口袋里塞了东西。
纸条上写着:别信山山说的话,我不是她表哥。请来找我。
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我猛抽了一口烟,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妈的,硬撑ťūₙ到现在。
这小子下手真黑!
-6-
再次见到周山山表哥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叫我李青就行。」李青一边揉着被我打肿的脸颊一边说道。
「对不住了,李青。」
李青摆了摆手:「谈不上,我也没轻饶了你。」
我轻咳了几声,然后笑了笑。
「你说你不是周山山表哥?」
李青点头。
「是。我ṱṻₕ只是她孤儿院的朋友。」
我震惊道:「孤儿院?那她表哥……又是谁?」
李青说道:「她没有表哥,据我所知,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我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据周山山所说,三年前她还跟母亲住在一起,怎么会在孤儿院?
母亲去世后,还有一大帮亲戚在争夺她的监护权……
这都是骗我的?
但……为什么呢?
李青说道:「她不是故意骗你,只是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有妄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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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的讲述:
我从小就喜欢周山山。
她到孤儿院之前的人生我不清楚,她不愿意说,老师也禁止我们讨论。
她一直很孤僻,我想着法儿找她玩,她都不搭理我。
日子久了,她才同意我读故事书给她听。
我知道她喜欢猫,就满院子抓孤儿院的狸花猫给她摸,那些狸花猫凶得很,抓得我满身是伤,但到了她面前却很乖,怎么摸都不生气。
山山很少笑,只有在摸猫的时候才会浅浅笑一下。
为了那个笑容,那时候我真是吃了不少苦。
后来到了 16 岁,她便强烈要求离开孤儿院。
我也厚着脸皮一直跟着她。
我心里明白,她应该不喜欢我。
但是她一个 16 岁的小姑娘,眼睛又不好,如果没有我,她要怎么办呢?
她只有她母亲生前留给她的一大笔钱。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险恶,对她来说,钱只会成为勾引罪犯的诱饵。
……
她刚开始叫我「表哥」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为了避嫌,便随她去了。
谁知道她似乎越陷越深,真的将我当成了「表哥」。
看了医生后我才知道,她有抑郁症,同时伴有不轻的妄想症。
医生说最好不要直接粗暴地纠正她,那可能会加重她的病情。
于是我便万事都顺着她来,在她的幻想里,她的母亲三年前才过世,而我是她的表哥,对她产生了不伦的情感。
当然我确实喜欢她,想要一直照顾她,但那并不是不伦的。
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可怜她,也可怜我。
请你离开。
另外,我不可能伤害她。
我没有动山山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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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完李青的讲述,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李青有些慌张。
「我Ŧũ₂知道山山跟你签了合同,她给你多少钱,我会照付。」
我笑道:「你看起来不像有钱的样子。」
李青尴尬道:「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一定会付给你的。只要你答应离开山山。」
我身子向后靠了靠。
「你和山山各执一词,我如何确定该相信谁呢?」
李青低头思索半天,忽然眼睛一亮。
「医生,对了!山山有一个固定的心理医生苏倩,你去问她,她可以证明山山确实有妄想症!」
我想了想,说道:「嗯。我相信你。」
李青有些惊讶:「谢……谢谢。」
我继续说道:「但我是不会离开周山山的。」
……
李青这样的年轻人,很容易被情所伤。
受情伤的人很容易被摆布。
我很轻易就让他相信,「适当的远离」对爱情的重要性,离开一段时间无论对他还是对周山山,都是好事。
而我答应,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只要他和周山山都同意,我会解除合同,将周山山还给他。
我没有告诉他的是,他的离开对我同样非常重要。
这段时间,足够让我将木做成舟。
是的,我相信李青没有动过周山山的药。
因为她的药是我动的。
-9-
和李青道别后,我来到一家心理诊所。
推门进去,我拥抱了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就是周山山的心理医生,苏倩。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苏倩娇嗔道。
「怎么会呢,我们不是约好今天碰面吗?」
「新人胜旧人呀。」
我在她唇上献上一吻。
「小丫头哪比得上你?」
苏倩笑靥如花,面上映出两抹酡红。
我放开苏倩,在沙发上坐下。
「行了,我们来聊聊周山山吧。」
……
我和苏倩干这一行已经十年了。
我们在她的病人中挑选合适的单身女性,以爱情为名义,用婚姻作手段,诈骗她们的钱财。
所谓合适的单身女性,指的当然是有严重心理疾病的单身女性。
她们往往极度缺爱,十分好骗。
只要对她们好,她们便会觉得这就是爱情,从而深陷其中。
一旦婚后她们发生「意外」,作为配偶,我自然是她们钱财的第一顺序继承人。
周山山简直是完美受害人,孤儿,有钱,瞎子,抑郁症,妄想症。
选中周山山后,为了以合理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我颇费了一番心思。
首先是找人做了名为「眼睛」的助盲 APP,然后是苏倩以心理医生的角度,对她提出接触人群对她病情的重要性。
同时苏倩也不断对她灌输世上好人多,陌生人是安全的以及身边人并非完全可信的思想。
接着苏倩将「眼睛」推荐给周山山,然后将她的「奥氮平」替换成「苯妥英钠片」。
周山山不知道的是,「眼睛」上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盲人,也只有我一个志愿者。
只要她拨通求助电话,接电话的就一定是我。
我等了足足两个月,几乎耗光了所有耐心的时候,终于接到了她的电话。
在原本的剧情里,我会慢慢和她建立联系,消除她的戒心,和她发展成为恋人。
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尤其对方还是个 19 岁不谙世事的瞎眼小女孩。
只是没想到,她会提出和我假结婚的想法。
不过这倒省了很多事。
至于她提到的遗嘱,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
苏倩环绕上我的脖子。
「要不要我再给她下剂猛药?」
我想了想,摇摇头。
「欲速则不达,而且要动手,也要先等她到 20,和我领完证。」
「也是,周山山从小没有父亲,有一定的恋父情结,对你来说很好吃下。」
-10-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对周山山有求必应。
展示厨艺,变着花样为她更换心情。
为她讲述我的人生轨迹,加深她对我的印象。
当然是经过加工的人生轨迹。
在这段轨迹里,我和她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同病相怜,比如我只有一个外婆,除了她,我其实也算是孤儿。
但在另一方面,我凭借自己的积极乐观获得了正常的人生。
李青的错误在于,他将自己变成了周山山的影子。
人不会爱自己的影子,只会爱太阳。
我要做的就是成为周山山的太阳。
因此,在对她有求必应的同时,我也在时刻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
比如我要求她室内必须穿袜子,不许裸脚在地板上走。
督促她吃药。
要求她白天必须拉窗帘,晚上要开灯。她虽然看不见,但这样可以让她感知自身的存在。
每天我必定要带她去公园散步半个小时,吹风听雨,风雨无阻。
这是为了建立习惯和仪式感。
如果她不听话,我会生气,甚至会用关心的语气抱怨责骂。
……
很快,我便明确感觉到周山山对我产生了依赖。
再加上苏倩明里暗里鼓励她,恋爱对她的病情大有好处,她本身便有妄想症,对现实时清时不清的,于是便对我这个未婚夫的真假逐渐有些模糊了认知。
这是我的第一步。
然后我彻底消失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我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仿佛人间蒸发。
一个星期后,等我回到周山山身边时,发现她整个人都乱了。
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洗,很油腻,脸色苍白,浑身带着一股颓丧味道。
「你去哪了?」
我带着歉意道:「我外婆去世了,现在是个真正的孤儿了。」
周山山一股怒气瞬间消散,犹豫了片刻,拥抱了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
「我去给你做饭。」
周山山低声抽泣起来。
我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周山山说道:「袁野,我想去公园散步。」
-11-
在公园散步的时候,我们碰到了李青。
这一个多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人看起来很颓废。
我正想和李青说上几句,周山山却对我说道:「我想跟表哥单独聊一聊。」
我看了一眼李青。
「那我在那边亭子里等你,聊完了记得叫我。」
「嗯,好。」
他们大概聊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期间我远远看见李青的情绪从颓丧变得激动,又从激动变得愤怒。
好几次,他手指着我的方向破口大骂。
最终,恶狠狠地瞪了我两分钟后,带着一脸的失望离开。
我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这意味着他和周山山的彻底决裂ẗũ₀。
周山山从此以后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能依靠我。
但我生性谨慎,不能冒任何风险。
我和周山山正在关键时刻,绝不能因为他坏了我的计划。
我要想办法避开他。
「山山,我们出去旅游吧。」
周山山犹豫了一会,说道:「好。」
……
旅行是巩固两人关系的绝佳手段,在陌生的环境里,人类的荷尔蒙很容易发生误判。
经过计划,我们将旅行的地点定在一座岛上,荔山岛。
这是周山山的决定。
她说,她小时候在岛上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算是她的故乡之一。
已经许多年没回去过了。
她想回去看看。
我没有意见,去哪里无所谓,我只想和周山山两个人在一起,远离李青这个不安定因素。
我们为旅行做准备的时候,李青没有再次出现。
不知道周山山对他说了什么,看来他被伤得不轻。
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年轻人的骄傲让他至少短期内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临出发前,周山山改了主意。
「袁野,我们结婚吧。」
我一愣:「我们是要结婚,合同里写清楚了。不过要先等你到 20 岁。」
周山山有些神经质般地抱住我。
「别管合同了!我们马上就结婚!就去荔山岛结婚。先办婚礼,到我 20 再领证,好不好?」
我眯了眯眼睛。
这虽然跟我的计划不符,时间提前了太多。
但终归是对我有利,于是我柔声说道:「好。」
-12-
周山山是孤儿,我也是孤儿。
所以我们的婚礼计划十分简单朴素。
大抵是走个形式,吃顿饭。
周山山之所以要将婚礼安排在荔山岛,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母亲葬在那里。
我这边没有邀请人,周山山说想邀请对她最好的心理医生苏倩。
我虽然知道苏倩肯定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但也没有反对。
周山山说,婚礼的事情她来安排。
我同意了,虽然主基调是简朴,但绝大多数的小姑娘,谁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呢?
在这方面我自然不会和她唱反调。
……
我知道荔山岛远,但没想到这么远。
火车转大巴,然后是轮渡。
在船上苏倩欺负周山山眼盲,频频向我目送秋波。
我只能示意她适可而止,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
船走得很慢,到荔山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岛,岛上只有大概十几户人家。
视线可见的都是些老人,我们三个年轻人便显得有些另类。
有位老人在码头接我们。
周山山介绍道:「这是林老,也是我们的婚礼司仪。」
我看着看起来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心想这个老司仪怕是话都说不利索。
想是这样想,说却不能这么说。
「林老您好,麻烦您了。」
老人抬头看着我,颤颤巍巍说道:「你就是……山山……老官吧,不不……不麻烦,山山你家老宅……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先好好……休息一晚。」
「老官就是丈夫的意思。」
山山给我解释老人的方言。
夜色黑得看不清老人的脸,但我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在周山山老宅安顿好,周山山提出想去母亲坟前祭拜。
我劝道:「太晚了,明天再去吧?」
她坚持道:「这儿的习俗是,子女归家第一天必须要去上坟。上坟的蜡烛纸钱,林老已经帮我备好了。」
于是我跟着周山山往荔山岛中间的小山上走。
「我妈生前喜欢海。」
周山山向我解释她将母亲葬在这里的理由。
很快我们到了一个坟头前。
我用手电照去,却发现墓碑是个无字碑。
周山山跪下身子抚摸墓碑,说道:「儿女成家前,死去的母亲墓碑不能有字,这叫盲碑。这也是岛上的习俗。」
我点点头,帮着周山山点完蜡烛,烧完纸钱。
周山山对坟头说道:「妈,你的墓碑很快就要有字了。」
海风轻拂,却吹得人有些冷。
-13-
周山山这几天忙着婚礼的布置,并且坚持不让我插手。
我也乐得带着苏倩在岛上闲逛。
这个岛上竟然真的没有一个年轻人。
不知为何,那些老人听说我就是山山的未婚夫,便有些嫌弃地转身走开。
林老安慰我道:「他们呐,都是看着山山她妈长大的,后来又看着山山长大,他们舍不得山山。大家对你不熟,难免有戒心,你多担待。」
苏倩将我拉到一边。
「袁野,我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我捏了捏她的脸:「明天婚礼后就走,别这么封建迷信。」
……
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
原来山山将结婚地点放在了山上,就在她母亲坟头的旁边。
而且这现场布置的,让我有一种不是婚礼的错觉。
要说的话,倒更像是……灵堂?
但我想山山毕竟有病,或许是想母亲看着自己出嫁?
至于灵堂,我结过不少次婚,说实话婚礼和葬礼在布置上确实相似。
于是我ŧûₗ没有多想。
毕竟我确认周山山已经完全在我掌控之中。
现场来的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
他们双眼无神,看起来老态龙钟,昏昏欲睡。
我知道他们算是周山山的女方家属,只是,明明没有下雨,他们为什么……都穿着雨衣?
忽然所有人的头都向一侧看去,我顺着他们侧头的方向看去,瞬间汗毛竖起。
来的是周山山。
可是她为什么,披麻戴孝?
我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感到脑后挨了重重一击!
恍惚间,我看到林老手拿木棍,恶狠狠地冲我吐了一口唾沫。
……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和苏倩都被绑了起来。
周山山站在我们面前,神情冷淡得仿佛结了冰。
「袁野,今天过后,我母亲的盲碑就可以刻上名字了。」周山山说道,「或许我该叫你,继父。」
「什么意思山山?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想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周山山冷冷说道:「放心,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14-
周山山的讲述:
我确实有抑郁症,但没有妄想症。
我分得清现实和虚幻,所以我母亲的事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从出生就没有父亲,母亲带着我在荔山岛生活过一段时间。
岛上的爷爷奶奶对我们母女很好,稍微懂事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从小也是在这座岛上长大的。
我母亲的父母死得也早,呵,我们母女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母亲是吃荔山岛的百家饭长大的。
这座岛因为太过偏远,年轻人一成人就往外跑,久而久之岛上就只剩老人了。
老人喜欢孩子。
她自封岛主,可以想见我母亲小时候在岛上有多讨人喜欢。
她跟我说过,每家除了轮流管饭外,她每次串门,就像进货一样,都能收获数不清的零食。
都是老人们给的。
她对老人们心存感激,小时候陪他们打发时间,听他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后来长大了,哪家有事她都会跑去帮忙,谁家生病了,有那不肖子孙不管老人的,她管。
这座岛上的老人都将她当作了亲女儿。
她也将这些老人都当作了父母。
后来她结婚生女,女儿却先天是个瞎子,丈夫又早逝。
为了给女儿治眼睛,她独自一人去了城市。
我母亲在绘画上很有些天赋,后来她靠画画挣了钱,带我跑遍各大医院,却始终治不好我的眼睛。
她的压力越来越大,以至于得了抑郁症,长期往心理医生那里跑。
……
这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那个男人比她小很多,每天对她嘘寒问暖,很快将她哄得团团转。
她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连抑郁症仿佛都被治愈了。
很快,他们结了婚,那个男人才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每次都以母亲跪地求他别抛弃自己而结束。
母亲的病情复发,并且越来越严重。
我看不见,听得却很清晰,那个男人不断贬低我的母亲,贬低我。
直到有一天她打开了窗户,从楼上跳了下去。
8 岁的我,从此没有了母亲。
我母亲叫周淑华,我也不叫周山山,我叫周雨烟。
-15-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十几年前的记忆瞬间涌入我的脑海。
那时候我刚入行,周淑华是我骗的第一个女人。
这些年骗的女人太多,我已经选择性忘记了很多事情。
这时候周淑华的那张脸占据了我整个脑袋,我也想起,她确实有一个瞎眼的女儿。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无字碑,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
苏倩更是在一旁哭个不停。
周雨烟淡淡说道:「母亲死后,你自然不会领养我,便将我送去了孤儿院。」
我恐惧道:「对……对不起。」
周雨烟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离开孤儿院后,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苏医生,想尽办法成为她的患者,让你们将我选作下一个目标。
我知道你只会对有钱人下手,我当然没钱,但我有爷爷奶奶。给你的五十万预付款,也是岛上的爷爷奶奶拿出多年的积蓄凑出来的。」
我环顾四周,那些老人的目光冷漠,好像周雨烟说的事和他们无关。
「我当然也知道苏医生偷偷给我换了药,那时候我兴奋地整个人跳起来,因为我知道,你终于选中了我。
「原本苏医生推荐我助盲 APP 的时候,我还一头雾水。但当我打通电话,听到你的声音的刹那,我就知道时机成熟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声音,袁野爸爸。你还记得这个称呼吗?
「你害死了母亲,这个岛上的习俗,如果人是被害死的,那么在她大仇得报之前,墓碑上是不能有名字的。
「墓碑没有名字,就像人没有眼睛,才会叫盲碑。袁野,我总不能让母亲像我一样,没有眼睛吧?」
……
听了周雨烟的讲述,我一切都明白了。
「那……李青?」
周雨烟皱了皱眉。
「他和此事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当我知道他私下见过你以后,心里确实很慌张。所以当他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我用尽全力赶走了他。就是你在亭子里那次。」
我回想起当日李青的眼神,原来真的只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傻小子。
我怀抱最后的期望,对周雨烟激动说道:
「雨烟,我们能不能再谈谈?把我交给警察吧!求你把我交给警察吧!让法律审判我,如果杀了我,你也会被抓的!」
周雨烟说道:「你没有亲手杀死母亲,交给警察你不会死。」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啊对啊!我没亲手杀死你母亲Ťū́⁴!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
周雨烟点点头。
「所以我也没打算亲手杀你啊。」
我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杀我,你想怎么泄愤都行!」
周雨烟笑道:「我只说我不杀你,爷爷奶奶们虽然疼我,但也不是事事都听我的。他们对我妈比对我好,我劝不住。」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疑惑地看向四周。
那群老人们原本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听到周雨烟的话都醒了过来,像是接收到某种讯号。
一双双的眼睛闪烁出某种光亮。
林老不知何时掏出一把杀猪用的尖刀,朝苏倩缓缓走去。
苏倩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不断大声呼救。
「放过我!救我!我错了!袁野救我!」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干净利落地直接一刀捅入了苏倩的腹腔。
苏倩甚至来不及呼喊,第二把刀便刺了进去,是一位老太太。
然后是第三把……第四把……
直到苏倩再也没有声音。
她的血在拔刀的时候喷涌而出,溅在老人们的雨衣上,滴落土中。
我这才知道老人们为什么都穿着雨衣。
死亡的恐惧瞬间包裹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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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我只能自救。
「雨烟,你等一下!我有钱,我可以花钱买命!」
周雨烟蹙眉道:「我又不要钱,我只是要你死。」
看着四周渐渐围过来的老人,我心里越来越慌。
我冷汗直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在拿石头磨绳索。
如果我能磨开绳索, 这个岛上只有一群老人和一个瞎眼小姑娘, 我就有机会逃跑,甚至反杀。
当林老举起那把血淋淋的杀猪刀时,束缚我的绳索终于被磨断!
我一个冲刺, 直接将林老撞翻在地,然后踩着林老的身体往前跑去。
毕竟是一群老头老太太, 看我挣脱了束缚, 众人一时便慌了。
我恶狠狠道:「哈哈哈, 你们杀了苏倩,只要我逃离这里, 你们全都等着坐牢坐到死吧!一个都跑不了!」
周雨烟淡淡说道:「下一艘船三天后才来。」
我愣了愣,眼神逐渐变得狰狞。
「那我就只能正当防卫了。」
杀人这种事, 在我漫长的行骗生涯中, 倒也不是没做过……
正当我瞄上一个老太太, 准备抢夺她手上武器时, 忽然感觉有个人影迅速朝我冲来!
我心下一慌,这个岛上不该有这种速度的人才对啊!
我愣神的时候, 一把尖刀直接刺入了我的肋下。
我扭头看去, 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李青的脸。
我一个踉跄直接倒在地上。
老人们见状,纷纷向我围来。
一把把刀刺向了我……
李青的声音响起。
「山山, 不,雨烟。原谅我擅自跟来了, 但我……放心不下你。」
一阵沉默后, 周雨烟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
她朝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我走过来,林老将手上的刀递给她, 并替她引导我心脏的位置。
她对我轻声说道:「现在我原谅你了。」
说完, 她的刀尖狠狠刺向了我的心脏。
17 【番外】
荔山岛上正在开会。
一阵沉默后, 周雨烟率先说道:
「我会去向警方自首。」
「不行!」
「胡说八道!」
「我们全岛的老不死都不同意!」
……
第一个「不行」是李青说的,剩下的发言是老人们说的。
林老站出来说道:「听我说,雨烟是回来探亲的,我们都没见过什么袁野什么苏倩, 这辈子听都没听过!」
周雨烟说道:「总归瞒不住的。」
林老说道:「你不是说他们俩都没亲人?没有苦主的案子总归能瞒久一点,能瞒多久瞒多久,最好瞒个三年五载,十几年的,瞒到我们这帮老不死的都老死。
「反正老头子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听着,除了雨烟和李青这两个年轻的,所有人回家后都给我写遗书。
「内容就是人是你们杀的。要是事发了, 到时候谁老死了, 谁就背这锅。
「都听明白了?」
老人们的声音三三两两, 但都表达了一个意思。
「明白了。」
「好。」
「我不会写字咋整?」
「我给你写,按手印会吧?」
「那行。」
……
周雨烟听着老人们七嘴八舌的发言,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那你们的名声怎么办啊?」
林老挥了挥手:「人死那什么朝天, 老头子我活了八十多年,人都杀过了,名声算个屁!」
18 【番外二】
荔山岛中心小山上, 周雨烟母亲坟头。
无字墓碑终于刻上了字。
【慈母周淑华之墓】
【孝女周雨烟敬立】
……
李青鼓起勇气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海风拂过。
「我也喜欢你。」周雨烟轻声说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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