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又被翻牌子了

萧慎是我见过最抠的皇帝。
他觉得养女人不如养兵。
因此整个后宫只有我一个女人。
可是最近,我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男人四十猛如虎这话老祖宗诚不欺我。
为了不被皇上折腾死,我开始偷偷摸摸往后宫塞女人。
甚至把他年少时的白月光都接进了宫。
我想着这下总不会折腾我了吧。
结果他却一脸悲愤地把我抵在床榻之间。
「沈玉娇你到底有没有心?!」 
「朕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1-
用过晚膳后,皇上不出意外又翻了我的牌子。
我一脸视死如归地被太监抬上了龙床。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次了。
皇上每天不是在处理政事就是在睡我。
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莫大的恩宠。
可是我已经 36 岁了……
外面传来声音,想来是皇上忙完了政事。
我斜斜地倚靠在床边,抬眼看他。
萧慎早已褪去了曾经青涩少年郎的模样,可是看我时依旧眉目清朗,如山间高悬的月。
这男人,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好看……
他挨着我坐下,伸手轻轻揽住我。
语气温柔缱绻地唤道。
「娇娇……」
我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眼瞅着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这要让孩子听到,成何体统!
我连忙推开萧慎,警告他不准再唤我乳名。
他却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姿态。
「怎么了娇娇?」
又是一阵恶寒传来。
「萧慎,你都已经四十岁了!」
「娇娇,你嫌我老?」
他说着拉过我的手往他衣襟里探。
「娇娇你摸,朕不比年轻小伙子差。」
入手一片炙热,我脸嗖得红了。
第二天,我扶着腰,骂骂咧咧从床上爬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迟早死萧慎这狗玩意身上。

-2-
整个后宫加上宫女嬷嬷一共就三个人。
连副麻将都凑不起来。
倒不是我长得多狐媚惑主,我跟萧慎之间也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实在是这货太抠了。
他觉得养女人不如养兵。
上一次选秀还是在二十年前,而入选者只有țű̂⁾我一个……
萧慎看上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是所有秀女里最穷的。
他觉得我肯定特好养活。
我也真的在宫里十分顽强地生活了二十年。
也过了二十年节衣缩食的穷苦日子。
可是最近我的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钱哪有命重要!
于是我决定即便掏空家底也要往萧慎的后宫塞人。
哪怕一个也行。
最起码让我把一桌麻将给凑齐啊。
但是我久居深宫消息闭塞,曾经的那些个老姐妹也都嫁人了。
不过有好几个成了寡妇。
我倒是不介意,就怕萧慎不愿意。
不过没关系,她们进不了宫,她们还有女儿呀。
于是这天,我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几个交好的姐妹都叫进了宫。
曾经青葱豆蔻的少女一头青丝高高盘起,成了雍容华贵的妇人。
大家聚在一起谈论的也不再是哪家的话本子最时兴、哪家的胭脂最好看还有哪家的少年郎最俊俏。
她们端庄典雅地坐着,吹嘘着自己的夫君儿子。
我自然不能甘于人后,装谁不会装啊?
「哎哟,瞧本宫光顾着说话,都忘了上茶了。」
「翠竹,快把皇上刚赐给本宫的明前龙井拿来给各位夫人……」
谁知话音刚落,翠竹却面露难色,她轻轻俯身低声道。
「娘娘,陛下给您那茶早就放发霉了……」
我闻言脸上的笑一僵。
真是穷惯了……好不容易有点好东西还不舍得喝,结果发霉了都不知道……
幸好我灵机一动,立马大声喝道。
「皇上这个月也就来了十八次,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
一句话,既化解了我的窘迫,也暗戳戳显摆了我有多得宠。
这皇后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各家夫人们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
礼部尚书夫人满脸艳羡地问我。
「陛下精力还如此旺盛?」
我闻言不动声色地扶了下腰,苦恼道。
「简直龙精虎猛,倒是让人吃不消了。」
话音刚落,几个夫人齐刷刷瞪大了眼睛。
将军夫人第一个埋怨道。
「我们家那个看着五大三粗,一回家就喊累……」
「我们家那个也明显大不如前了。」
眼看给萧慎的威名树立得差不多了,我直接进入今日的主题。
「本宫瞧着这后宫实在是空旷,想着为皇上办个选秀。」
「本宫记着,各位夫人家都有适龄女子吧?」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底下的夫人们却眼观鼻鼻观口,装起懵懂来了。
将军夫人性子最是爽利,跟我关系也最好。
她闻言有些不屑道。
「皇上的年纪都能给我们家芙儿当爹了。」
「再说了,太子想来也到了娶亲年龄了。」
「玉娇,你到时候可得想着我们家芙儿啊。」
其他几个夫人也纷纷应和道。
「就是,我们家那丫头那日赏花宴上远远地见过一次太子,回来便跟我念叨呢。」
「太子那长相倒是随了陛下,真是一等一的俊俏呢。」
我闻言简直欲哭无泪!
逆子,竟然敢跟他老子抢女人!

-3-
送走了几个夫人,我就感觉脑门直突突。
正巧这时候太子进来请安。
萧钰是我同萧慎的第一个孩子。
记得他刚出生那天正值冬日。
我自打怀孕以后,萧慎便管我管得极严,不过怀个孩子,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
我又偏生是个不服管教的。
这天趁他上朝,我实在是贪嘴,下着大雪带着丫鬟翠竹溜到院子里烤红薯。
就这几个红薯还是我求了御膳房的厨子好久才肯给我的。
其实屋子里也能烤,只是我感觉配着雪景,吃着热腾腾的烤红薯格外有仪式感。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吧,我总爱伤春悲秋。
用翠竹的话说便是越发酸腐了。
我看着火星溅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黑点子,没一会儿又被风雪掩埋住了。
忍不住摇头感慨。
「翠竹你看,本宫如今也跟这火星子一样,拼命地燃烧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雪无痕。」
「这宫墙深深,平白葬送了本宫的大好年华。」
翠竹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娘娘,您刚进宫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当时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奴婢至今还历历在目呢。」
「翠竹,让你平日里多看看书,成语是这么用的嘛?」
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拿烤好的地瓜。
热腾腾的红薯一扒开,立马露出白腾腾的雾气。
我刚准备吃,就听见外面一声皇上驾到。
糟糕,萧慎那个狗下朝了。
「翠竹,快!快收起来。藏好了千万别让他看见了!」
我倒不是多怕萧慎,主要是怕他抢我红薯吃。
那边翠竹在着急忙慌地销毁罪证。
我慌张地往屋里跑,结果脚底一滑。
我整个人往雪地里直直摔去。
腹部传来剧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双腿之间流出。
入目是大片的红,还有那抹匆匆奔来的明黄色。

-4-
「钰儿啊,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还记得母后生你那天难产,差点就生不下来了。」
「不过好在母后信念坚定……」
我拉过萧钰的手,语气含笑。
萧钰疑惑地看我。
「不是母后您下雪天贪嘴,然后摔了一跤才难产的嘛?」
我闻言一巴掌呼在萧钰脑袋上。
「别听你父皇瞎说。」
「母后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吗?」
萧钰犹疑地看了我一眼,到底是没再说话。
我继续笑眯眯地同他道。
「母后想着你年岁大了,也该娶亲了,不如明日办个赏花宴,把各家的贵女都请过来相看一下。」
「母后跟父皇一起给你掌掌眼。」
要是萧慎有能看上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父皇前些日子刚给将士涨了军饷,眼下宫中哪有银子办宴会?」
「母后,您难不成又背着父皇藏了私房钱?」
萧钰言罢,狐疑地看向我。
我尴ƭùⁱ尬地咳嗽了一声,一巴掌拍在萧钰的脑袋上。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
「你母后我好歹是一国皇后,有点钱怎么了?」
萧钰不说话了,黑漆漆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又是一巴掌拍上去。
「小小年纪,别总学你父皇装深沉。」

-5-
赏花宴该办还是要办的,只是规格略微简陋了些,档次稍微差了些。
没办法,跟萧慎这狗东西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多少染上了一些抠搜的毛病。
好在那些个世家夫人在乎的也不是宴会。
各家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气隔着好远都能闻到。
我感觉今日御花园的空气都透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今日虽然说是给萧钰选太子妃的名头,其实我也在暗戳戳地帮萧慎挑两个顺眼的世家女。
门第不需要太高,乖巧听话便好。
可是我找了一圈,都是一水儿青葱似的小姑娘,要是把她们送进宫,真是光想想都是造孽的程度。
太子的兴致倒是挺高,跟李家姑娘谈策论,跟王家姑娘谈诗画,就连Ṱű̂ₔ骠骑大将军的女儿都能扯上两句弯弓射大雕。
就在我惆怅的时候,一个说不上好却也十分好的消息传了过来。
安宁郡主新寡,马上就要回京了!
说起这位安宁郡主,那也是个名声响当当的人物。
用我爹的话来说,当年若不是安宁郡主早早嫁了人,这后位可就没我什么事了。
毕竟她跟萧慎,那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宫里人人都知道,安宁郡主就是萧慎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如今白月光回来,我这个皇后也终于能光荣退休了。
刚同我说起这事的是我的闺中密友谢香兰。
她如今是骠骑大将军的夫人。
明明闺中之时是个顶温柔的女子,跟了骠骑大将军那个莽夫后,竟也染上了几分不拘小节。
此刻她正跷着腿,嗑着瓜子。
一边吐瓜子皮,一边冲我骂骂咧咧。
「我说娇娇啊,你可长点心吧。」
「虽说你跟陛下这也是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可那孟安宁毕竟同陛下有着青梅竹马的年少情谊。」
「她若是回来了,你这后位能不能坐得安稳还不一定呢。你可得抓紧筹谋啊。」
谢香兰面上一脸忧心,眼中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我有些无奈地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萧慎不是这样没分寸的人,况且不过是些年少的情谊,犯不上动摇本宫的后位。」
「他若是实在喜欢,便是封她孟安宁做个贵妃也好,总归威胁不到本宫的。」
「况且以萧慎那惫懒的性子,封妃这么麻烦又费钱的事,他不会干的。」
谢香兰闻言啧啧称奇。
「沈玉娇,你年轻时那娇蛮霸道的劲儿哪里去了?」
我闻言一怔,做惯了端庄守礼的皇后,我好像险些都要忘了。
曾几何时,我也是京都极快意的女郎。
那时我曾跟谢香兰放言,要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嫁这京都最俊俏的郎君。
萧慎俊俏是俊俏,可就是太抠了。
我在话本子里学的那些个宫斗手段一个都没用上,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当上了皇后。
果然,轻易得到的都不会被珍惜。
哪怕尊贵如皇后,我也觉得没劲儿极了。
「娇娇……」
得,萧慎那个狗又来了。

-6-
我揉着酸疼的腰,看着一旁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萧慎,拼命克制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许是感受到我的注视,萧慎长睫微颤,嘟囔着伸手揽住我的腰。
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我的心窝。
连带着我的心都痒痒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着,这样也挺好。
他嘴里依旧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我凑近去听。
只隐约听见了安宁二字。
刚刚那点子温柔缱绻瞬间消失殆尽。
狗男人,果然是忘不了白月光。
既然这样,我不妨成人之美,日后也乐得清闲。
我其实是没见过孟安宁的,只听宫人说起过。
这位安宁郡主也是个奇女子,十岁就跟祖父上过战场,按理说该是个不拘泥于情爱的性子。
可偏偏看上了个静安侯府的草包世子,哭着闹着非要嫁。
当年这事在京都传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静安侯府封地远在岭南,安宁郡主这一嫁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背井离乡,就为了个声名不显的草包,值得吗?
她若是在京都,必是王孙贵族争相求娶的对象。
直到现在,有人提起这位安宁郡主,都忍不住感慨两声,所托非人。
不过好在那静安侯世子是个短命的,早早地没了。
而我也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安宁郡主。

-7-
孟安宁同我想象中很是不同,京都众人的口口相传中,她该是个明媚张扬中带着几分肆意的女子。
毕竟她十岁就上过战场,十六岁就能在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可是我看到的是怎样一个孟安宁呢?
她眉眼低垂,娴静祥和,容貌即使过去二十年,依旧能窥见年轻时名动京都的风采。
美则美矣,却同京都其他世家贵女没什么不同,一样地困于深宅,将灵魂锁在规矩体统的躯壳。
但我很难把这样一个深宅妇人同二十年前能驰骋疆场的女将军联想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恶毒地在想,萧慎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嘛。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孟安宁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冲她轻轻笑了笑。
「安宁郡主不必拘谨,随意便好。」
孟安宁福身谢过,却也不再言语,只安静在我下首坐着。
我这人一向是个话痨,难得碰见个如此安静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小声唤翠竹。
「翠竹,上茶,把本宫的……」
话还没说完,翠竹就赶紧止住我的话头。
「娘娘,咱宫里已经没茶了……就连发霉的明前龙井昨儿个也让您喝没了。」
我识趣地闭上嘴。
当皇后穷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我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挽回点颜面。
没想到孟安宁见状却是淡笑一声,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娘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臣妇从岭南带回来的茶。」
一天的接触下来,我发觉孟安宁是个很好的人。
她谈吐温婉大方,举止从容又不失大家风范。
虽然跟我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但她的确是个让人心头难忘的白月光。
也难怪萧慎那个狗东西连做梦都在惦记。
翠竹却是愤愤不平。
「ƭú₃奴婢瞧着这安宁郡主也不过如此,连娘娘您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好翠竹,本宫真是没白疼你,这睁眼说瞎话、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越发伶俐了。
不过我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肯定不会被这么三言两语的恭维就给糊弄过去。
萧慎若真喜欢孟安宁,我从中周旋二三,让他如愿以偿就是了。
到底不是豆蔻少女了,情爱二字我看得很轻。
轻到只是心口很快地疼了一下。

-8-
从那以后,我常找孟安宁进宫作陪。
可惜萧慎总是很忙,总也看不见人影,白白浪费了我的苦心。
一来二去,我同孟安宁倒是越发熟络了起来。
坏消息,她对萧慎没意思。
好消息,我终于凑齐一桌麻将了。
这天我们几个正打着麻将呢,就听见一声皇上驾到。
我下意识地想躲起来ţû₁,突然想到最近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用躲,反倒是他对不起我才是,背着我惦记了白月光那么多年。
想到这里,我顿时昂首挺胸,活像一只斗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
萧慎一进来就撞见我的眼神,他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开口。
「娇娇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
「陛下,好久不见。」
孟安宁这时起身冲萧慎行礼。
他仿佛才注意到孟安宁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安宁!真是许久不见了,你竟从岭南回来了!」
狗男人,真能装,人家都回来半个月了,你能不知道?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结果又被萧慎看到了。
他一脸关切地凑到我身边,轻声询问。
「娇娇,可是昨晚没睡好?眼睛不舒服?」
我很想说我昨晚睡得好不好你能不知道嘛?
这时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孟安宁眉眼弯弯地看着我们。
「多年不见,陛下倒是一点没变。」
萧慎抬起头,看向孟安宁。
「安宁你倒是变了许多。」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个外人,破坏了他们青梅竹马的重逢。
可是转念一想,我才是萧慎明媒正娶的中宫之主,该愧疚的是他们才对。
思绪变化间,孟安宁已经起身告辞了。
头ṱű⁴顶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嗓音。
「娇娇。」
我抬起头,正对上萧慎灼灼的目光。
床板吱呀吱呀,我的命苦呀苦呀。
明天早上一定要告诉内务府,给我换一个新床,最起码质量得好,能经得起折腾。

-9-
我揉着酸疼的腰,更加坚定了要撮合萧慎和孟安宁的决心。
所以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萧慎面前提起孟安宁。
萧慎每次都噙着笑听我絮絮叨叨,说孟安宁有多好多好。
然后摸着我的脑袋,故作老成地来上一句。
「娇娇喜欢就好。」
什么叫我喜欢?这事不该是你喜欢吗?
我又巴巴地去找孟安宁,同她说萧慎有多好多好。
她也只是笑,末了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
「陛下他,真的变了许多。」
萧慎变了?
没有啊,一如既往地抠。
不对,是越来越抠了。
谁家正经皇宫御花园里种白菜,太液池里养鲫鱼啊?
虽然烤鲫鱼的确很好吃。

-10-
七月十五,萧慎不出意外又翻了我的牌子。
其实翻牌子这一步挺没必要的,毕竟整个后宫就我一个女人。
可是用萧慎的话来说,就是做什么都要有仪式感。
我这把年纪,侍寝这事其实已经轻车熟路了。
但是今天我突然很惆怅。
我看着床边一脸兴致勃勃在解腰带的萧慎,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萧慎,你当初为什么没娶安宁?」
萧慎头也不抬,随口答道。
「孟安宁她啊,太败家了,平日里一盒胭脂都要五两银子,朕可养不起她。」
「所以你是怕亏待了她?」
果然,爱是常觉亏欠。
萧慎闻言愕然地抬起头,对上我一副了然的眼神。
他终于后知后觉。
「娇娇你是觉得朕喜欢孟安宁?」
「旁人都这么说。」
「朕不管旁人,只在乎你怎么想,嗯?」
萧慎步步逼近,目光灼灼,看得人莫名心虚。
我迟疑着开口。
「安宁温婉聪慧,虽说新寡,但若是陛下喜欢,臣妾可以……」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慎按倒在床榻之上,他看我的目光几欲喷火。
我只听见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沈玉娇,你到底有没有心?」
「朕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你便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11-
我对萧慎其实是动过心思的。
少年帝王的偏爱很难不让人动心。
记得刚进宫的时候正值盛夏,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声轰隆,震得人耳膜发疼。
我宫里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我那时不过十六岁,住在尚是陌生的宫殿,一个人吓得号啕大哭。
萧慎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
他浑身都湿透了,水滴滴答答地从衣角落在地板上。
萧慎隔着被子轻轻抱住我,语气也很轻柔。
他说,娇娇,你别怕,我在。
我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我记得我的鼻子抽抽搭搭,说话也染上了几分鼻音。
「萧慎,你把我的被子弄湿了。」
他一愣,抬头看我,却撞见我盈满笑意的眼睛。
少年的心动不知从何而起,但少女的心事从那一刻开始萌芽,至此磅礴壮大。

-12-
萧慎那晚说完那些话后就气鼓鼓地离开了,徒留我一人独坐到天亮。
人好像是很复杂的生物,嘴上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在意得要命。
就像我明明都要当祖母的人了,却还在纠结着萧慎到底爱不爱我的问题。
丞相夫人说,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就会愿意给她花很多钱。
萧慎没有,他好抠。
侍郎夫人说,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会每天对她嘘寒问暖。
萧慎也没有,他平时很忙。
谢香兰说,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每天都想睡她。
她们说谢香兰肤浅。
我却从中生出了几分旖旎的心思。
照这么说,萧慎对我,也该是有几分喜欢的吧?
我向来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索性便想去找萧慎问个明白。
结果还没到勤政殿,就看见门口乌乌压压跪了一片朝臣。
萧慎身边的太监总管王福看见我,仿佛看见救星一般,赶忙迎上来。
「娘娘,陛下正生气呢,眼下谁Ťṻ²也劝不动,要不您给进去劝劝?」

-13-
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满地狼藉了。
萧慎脾气一向很好的,我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听见有人进来,下意识想扔东西,目光却在触及到我裙角的时候陡然一怔。
萧慎抬起头,眼眶隐隐泛红,唤了我一声。
「娇娇……」
大周与金国相邻,这些年一直纷争不断,岭南地处两国交界,更是饱受战火摧残。
三十年前,大周与金国一战惨败。
派去作战的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金国趁机侵占了五座城池。
还列出了一堆丧权辱国的条约。
那场大战几乎掏空了大周朝的国库。
金国甚至提出让当时的皇后去和亲。
一国之母,被送去敌国和亲,这简直是在公然将大周的脸面踩在地上。
可是没有办法。
适龄的公主们哭着喊着要替皇后去和亲,可是那金国使臣有恃无恐。
战败之国,哪有谈判的资格?
周皇后去了才不过一年,ẗū́ₓ死讯便传了回来。
皇帝想接回发妻的遗体,却被派来送信的使臣调笑。
「一个被我们金国玩烂了的女人,哪里值得大周皇帝挂念?」
「别说,你们的皇后可真带劲啊。」
说着他还猥琐地笑了两声。
朝堂之上,三十朝臣赔笑,只有当时年仅十一岁的萧慎提着剑想冲上去,却被那使臣狠狠踹倒。
他踩着萧慎的脸,大放厥词。
「你们大周人可真不懂规矩,小子,让我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那天,萧慎被生生打断了一根肋骨。
可也是从那天起,先帝才决定传位给萧慎。
萧氏子孙,有此血性的,唯有萧慎一人。
萧慎一直都想收回失地,他身上的龙袍补了又补,一国皇帝,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甚至连富裕点的平民百姓都比萧慎过得滋润。
国库空虚,他不愿加重百姓赋税,便只能克扣自己。
如今金国又来挑衅,我大周兵强马壮,萧慎想御驾亲征。
可是三十年的安逸早已磨灭了这些朝臣的血性。
他们不愿再发动战争,宁愿这么一直窝囊下去。
息事宁人……
萧慎把脑袋趴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
「娇娇,他们都忘了……忘了这三十年的太平日子是如何来的。」
「是皇额娘啊……她……她明明为这个家国牺牲了一切,最后却成了皇家的耻辱!甚至埋骨他乡,死后都不得安稳!」
「他们这群懦夫,踩在女人的尸骨上过着安逸太平的日子,如今竟然还想把我们的平安交出去!」
平安,是我和萧慎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我的平安今年不过十三岁。
我轻轻扶住萧慎的肩膀,语气坚定。
「陛下,前路你只管去闯,一切都有我呢。」
「你可一定要……护住我们的平安啊。」

-14-
宫里罕见地办了一场宴席。
我看着御厨列的菜单,心疼得不得了。
真是穷惯了,反而吃不惯那些个山珍海味了。
什么脆皮肘子、松鼠桂鱼通通被我撤下了。
当天晚上,大臣们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窝窝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只有萧慎同我相视一笑。
「诸位想必很好奇,今日的宴席怎么会如此寡淡,甚至见不到一点荤腥。但是实不相瞒,这对我和陛下来说,已经是极其奢靡的一餐了。」
「三十年前同金国一战,几乎掏空了我大周国库,甚至伤到了大周的根骨。」
「这根骨不是送出去的那些个金钱,割让出去的城池,而是我大周子民的骨气。」
「先帝临终前曾握着陛下的手,反复念着收回失地这四个字。如今金国愈发猖狂,得寸进尺,甚至要公主为妾。难道诸位还要继续在女子的臂弯下苟且偷安吗?」
「本宫想问问诸位,三十年苟且偷安的日子便真的过得问心无愧吗?」
「大周休养生息、卧薪尝胆三十年,求得可不仅仅是一个安逸,而是要让它金国……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坐在最下面的丞相就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老臣惭愧啊!」
「臣愿随陛下出征!收复失地,扬我大周国威!」
「臣等愿追随!」

-15-
大周与金国又开始打仗,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半年。
而我也已经半年没有见过萧慎了。
我们的钰儿已经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平安常跟我念叨着父皇。
我这时候总会摸着她的头说,父皇在外面打坏人呢。
父皇是英雄,有人想欺负平安,父皇会把那些坏人通通打跑的。
平安便会趴在我的膝盖上问我。
「父皇什么时候能把坏人打跑啊?」
「快了……就快了……」
孟安宁偶尔会进宫来陪我,我们之间也总算真正意义上地熟络起来。
她得知自己被传是萧慎白月光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好半天才擦了擦眼角的泪。
「萧慎没跟你说过吗?」
「他十二岁就暗恋你了。」
「养个皇后可费钱了,萧慎那么抠的人,毅然决然地娶了你。」
「我当时在岭南都要惊呆了。」
我错愕地抬起头,终于从孟安宁的口中,真正意义上地了解了萧慎。
萧慎第一次见我并不是在选秀上,而是在长安街头。
那时几个混混在议论周皇后,人群哄笑。
明明才不过两年,为国牺牲的皇后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桃色谈资,何其可悲。
只有我挺身而出,指着那帮混混破口大骂。
「萧慎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当时在想,这个小姑娘可太酷了,我若是个男子,一定要娶回家的。」
「没想到啊,最后还是被萧慎那个家伙捷足先登了。」
说着,孟安宁捏捏我的脸,嘴边溢出抹轻快的笑来。
至于孟安宁,她为什么会嫁去岭南。
用她的话来说,一开始是为了驻守边关留意金国动向。
毕竟谁没个巾帼英雄的梦呢?
后来是单纯地因为静安侯世子长得好看。
「我外头那些个名声多是他们畏惧我爹的面子乱传的。」
「他喜欢文静的世家女,所以我装了整整二十年,装得险些都要改不过来了。」
「结果那家伙临死前才告诉我,他其实早就发现我是装得了。但是他就是喜欢我。」
「在我没出现之前,喜欢只是个笼统的概念,被赋予了许多条条框框。可当我出现以后,喜欢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标准答案。」
「所以说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16-
大周天元二十一年,与金国在鹿水河一战大胜敌军。金国二十万兵马全军覆没,至此,对大周俯首称臣,失地得归。
萧慎扶灵归来那日,举国欢庆。
只他一人长跪在祖宗牌位前,失声痛哭。
那一年,萧慎四十一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此刻,他却哭得像个孩子。
三十年国耻全压在他一人身上。
我至今仍记得大婚那日,宫里难得点了两根红烛,烛火摇曳,萧慎挑起我的盖头,眼神诚挚。
他同我说对不起。
国库空虚,大周朝摇摇欲坠。
我这个皇后当得其实还不如寻常富贵人家的妾室奢靡。
但是萧慎不知道的是,我一直是心甘情愿的。
宫里最穷的那年,我和萧慎窝在一起啃一个大鸡腿。
萧慎当时侧目看我,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我没说话, 默默吃掉最后一口鸡腿。
萧慎说得没错,这样的日子的确没过太久。
因为很快, 我就连鸡腿都吃不上啦。
宫里的一切吃穿用度都省下来送去了军营。
士兵们要吃最好的菜, 喝最好的酒,穿最暖和的衣服。
用萧慎的话来说,他们为大周出生入死,本就值得最好的一切。
谢香兰那段时间常进宫来, 偶尔会替我打抱不平。
我有时候会笑着应和她几句, 但是心里却从没怪过萧慎。
国仇家恨未报,遑论儿女情长?
我心中不是没有家国,可身为皇后, 我一生都走不出这座宫墙。
父母将我娇养得太好了,我提不起弓箭, 做不了上阵厮杀的将军, 也当不成运筹帷幄的谋士。
我唯一能做的, 只是陪萧慎一起, 度过那些个惶惶岁月。

-17-
一个月后, 宫里再次设宴。
这次萧慎说什么都不让我插手了,偏要自己操办,我也乐得清闲。
结果宴会当天, 翠竹一大早就给我拽起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娘子呢。」
翠竹闻言不说话, 只一个劲地笑。
就连宴会厅都布置上了红绸彩带。
我在人群最深处, 看见了一身红衣的萧慎。
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牵着我的手,许下白头之约。
「娇娇, 这场封后大典,我欠了你整整二十年。如今终于能还给你一场盛大的庆典了。」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记得当初简陋的红烛下,少年许下的诺言。
他说有朝一日,定会还我一场这世上最盛大的封后大典。
我红着脸抱住萧慎,小声在他耳边说。
「布置得这么隆重, 这得多少钱啊……」
萧慎笑着回抱住我。
「没事, 孟安宁有钱,她出的钱。」
我错愕地回头去看孟安宁,她正笑着同我招手。
萧慎却一把捂住我的眼睛。
「娇娇, 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这人真的是……
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也不害臊啊……

-18-
萧慎又嚷嚷着要撂挑子不干了。
他不想当皇帝了,要带我出去游山玩水。
可是我有点不放心钰儿, 我还没看着他娶妻生子呢。
我还不放心平安,她还那么小呢。
可是萧慎却同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父母的不必操心这么多。
所以, 在某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
我和萧慎跑了。
做了二十年勤政爱民的皇帝和端庄守礼的皇后。
我们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剩下的,就交给孩子吧。
我同萧慎,要去过只属于我们的人生了。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