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碎雪鹰踏雪

我的徒弟成为妖王以后,囚禁了我。
他以我的内丹为聘,娶了月瑶仙子。
「师父,女子就该是月瑶那般洁身自好。」
他废了我的修为,辱了我的名声,让我别再妄想高位。
我假装妥协,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一剑刺入他命门。
再睁眼,我回到了挑选侧夫当天。

-1-
「扶光,可有挑中的?」
我多年未曾听见母君的声音,有瞬间的恍惚。
我端坐在上,瞧着底下的男子一个个花枝招展。
有的眉眼上挑,顾盼生姿,纯白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摇摆。
有的肌肉虬结,英武不凡。
母君有几房侧夫,这次又有各族送来新人,便让我来挑一挑。
我瞬间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记忆有些错乱。
「师父,你为何就不能像月瑶那样呢?」
我倒在血泊里,丹田钻心地疼,感受到功力一点点流失。
岳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从今以后,你就能做正常的女人了。」
「自古就是男尊女卑,这是传统文化。」
妖族实力为尊,何来男尊女卑之说?
后来我逐渐发现端倪。
他根本不是妖,他的魂魄是从一个封建异世来的!
而如今,他战战兢兢不敢看我,瘦小的身形在一片乱花迷人眼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是青蛇一族的少主,被继母送来的。
前世,我无意收侧夫,便挑了最不像侧夫的他。
母君道:「你确定要他吗?这没几两肉的细样,可伺候不好你。」
我执意要他。
母君当我口味独特。
岳泽佝偻着跟着我回去,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之后,他如奴仆般,小心翼翼地侍奉我。
一次,有人袭击,我心中淡然,负手而立,知晓这一招根本伤不了我。
但他突然挡在了我身前,被击中,吐了七尺血出来。
他告诉我,当日若我不挑他,他回去便又会被送去喜好娈童的另一位大妖那里。
他说,他的命是我救的,往后生死都是我的人。
他有青蛇一脉天赋,又一片赤子忠心,只求我收他为徒。
于是,我点了头。
……
我从记忆中抽离。
呵,花言巧语,狼子野心。
这一世,我不会再信他。

-2-
「就他吧。」
我指向那只给我抛了好几次媚眼的男狐狸精。
瞧我真的点了他,他整个狐都愣住了。
那原本左摇右摆的雪白大尾巴瞬间炸了毛。
母君瞥了他一眼,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幽深:「你倒是和你父亲口味有些像。」
父亲嫁给母君前有一位青梅竹马,正是一只白狐。
储君未定,我的兄弟姐妹虎视眈眈,我不该此刻让母君不悦。
但这个男狐狸于我有大用。
我索性点了点头:「嗯,儿臣就选他。」
白碎雪那张美得Ṱūₑ不辨性别的脸上,露出一个谄媚又讨好的笑来:「能得三殿下青眼,奴家、奴家……」
他激动得仿佛要晕倒在地。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伪装。
说来也巧,他也是被他的继母送来的。
但他是个聪明的,提早知道我无心男女之事,素来冷淡,所以走了个最让我厌烦的路线。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前世的我看都不想看他。
但他后来继任狐王,统一了妖界大半江山。
听闻,狐王明明是狐狸精,但却喜欢用拳头说话,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
我故意道:「你很漂亮,往后好生伺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白碎雪此时年岁尚小,伪装得还不够好,闻言那双桃花眼瞪大了,狐狸尾巴如临大敌般竖了起来。
他咬着牙道:「是,三殿下。」
「还叫三殿下呢?叫我妻君吧。」
白碎雪黑了脸。
我心情愉悦,一身轻松,转身便走。
未料到,突然冲出一人拦住了我:
「为何不选我?」
全场哗然。

-3-
他指节泛白,死死攥紧了手。
「我仰慕三殿下已久,愿为三殿下做牛做马,求三殿下收下我。」
他这番话意指想做我的从属,而非侧夫。
这等胆ṱų₋识,这番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我说不定真的会将人留下看看。
难道岳泽前世也是故意让我选他的?
也是,若不被我选上,他的前路灰暗无比,自然要从我身上下功夫。
看来他早就蓄谋已久。
我嫌弃道:「你长得不行。」
我招了招手,白碎雪乖巧地走到我身侧。
我挑起白碎雪的下巴,不理会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道:「你瞧,他多漂亮啊,你呢……啧啧啧。」
岳泽面色难堪,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带着白碎雪离开。
他跟在我身后,精致的小脸气鼓鼓的,一双盈盈的桃花眼瞪着我,恨不得要把我杀了。
我想起他前世叱咤风云、大败岳泽的样子。
他身着漆黑铠甲,眉眼依旧艳丽,却已锋利如刀,挥爪间就把岳泽逼退数百里。
他同岳泽Ṭūₔ一样,出身高贵,但没有好的修行资源。
岳泽后来有了我,而他靠着自己,爬上了万妖之巅。
但那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他如今还有些稚嫩。
比如,他忘了我是鹰族,不用转头,就能看到背后。
他专注地瞪我,还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个趔趄,然后骂骂咧咧将石子踢开。
我忍不住笑了。
待到我的寝宫,他眸中的杀意越来越明显。
甚至两只狐耳都冒了出来。
我道:「我欲收你为徒,你意下如何?」
我话音未落,他便抬头瞪大了眼睛看我。
一双清澈的桃花眼中难掩震惊。
狐族战力不强,常靠向其他种族进贡美人,夹缝生存,而鹰族如今势头正猛,母君与其他几个大妖分庭抗礼,占了一大片领地。
他似乎不相信这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怀疑地问我:「三殿下是在试探我?」
「我向来不说假话。」
他嗤笑一声,挑眉道:「那我向来满嘴谎话,三殿下可要考虑清楚了。」
我面色不改。
他仍是追问:「你到底图什么?收我为徒没有半分好处。」
瞧他这警惕的小兽样儿,不对,他尚不足三十岁,确实还是幼兽。
对待幼兽,我多了几分包容。
想了想,我道:「我不是白收你的。」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我瞧了眼他竖着的粉白狐耳:「报酬就是……你要日日给我捏耳朵。」

-4-
岳泽仍不死心。
他拦住我,自顾自道:「三殿下,我知晓您已经挑了白碎雪,但我与他不一样,我并非想当你的侧夫,我愿做三殿下的谋士,为三殿下赢下储君之位!」
他自信满满,提到「白碎雪」三字时,他眼中一闪而过鄙夷。
我对他视若无睹。
我虽可以杀了他,但我更想看他抱负谋划全落空的样子。
岳泽又寻了我好几次,我皆不理睬。
某一日,岳泽来时撞见了白碎雪。
白碎雪穿了一身挺拔干练的窄袖,全然不似之前妖娆狐媚的样子。
他听见白碎雪喊我「师父」,呆愣在了原地。
白碎雪挡住了他:「小细蛇,听说你昨天去找了大殿下,前天还去找了二殿下,你怎么有脸来缠着我师……我妻君?」
他倒是个周全的,知道我面上是奉母君之命挑了他做侧夫。
不像岳泽,前世做了我徒弟以后,到处宣扬,恨不得妖尽皆知。
母君敲打我道:「看来扶光是嫌自己可用的人还不够啊。」
我虽从来不怕这些,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眼前的岳泽「扑通」一声跪下,将白碎雪吓了一大跳。
「求三殿下收我为徒,我与大殿下、二殿下没有任何关系,三殿下勿听信小人谗言!」
白碎雪露出了尖锐的獠牙龇他。
他说他不效忠我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这我倒是信的。
毕竟他前世说,他是断不愿意去做别的男人的小弟的。
做男人的小弟不行ŧū́⁵,但可以做女人的小弟。
利用我往上爬,然后拉我下马。
真是奇怪的逻辑。
我断然拒绝。
「白碎雪能做三殿下的弟子,我为何不能?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白碎雪不一定能做好,但你肯定做不好。
我冷声道:「岳泽,我英扶光这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徒弟,你别再来了。」
说罢,我带着错愕的白碎雪离开,留下岳泽一个人跪在原地。

-5-
我教白碎雪剑法时,听下人说,岳泽被我四妹妹打成了重伤,躺了好几日。
我四妹妹的父亲是蛮牛族,因此她也生得威武壮硕。
我时常羡慕四妹妹的体格。
有次还因欣赏得太专注,被她以为我对她有不轨之心,从那以后常常避着我走。
但岳泽,前世他每次提到四妹妹都会嫌恶万分:「谁会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
他现在为何去主动招惹四妹妹?
「师父在担心岳泽吗?」
「师父可听闻过这样的故事,一个男妖明明已有伴侣,却仍和一个女妖厮混,那男妖的伴侣可说是十全十美,而那女妖法力低下、貌若无盐,ẗü₃却偏偏能得手。」
「师父,你觉得那个男妖是不是犯贱?」
他讲得头头是道,讲完一双桃花眼瞪着我。
他似乎在暗指什么。
我没听懂。
我摸摸他脑袋:「少看些有的没的,好好修炼。」
他气鼓鼓地继续挥剑。
没一会儿,下人来报。
岳泽跪在了我殿外。
他身受重伤,脸色惨白,身体还在颤抖。
他伸手拽住我的衣摆,瘦削的脸殷切地抬起,满眼悲戚。
「师父,你也回来了是吗?」
「我前世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拿命来还你!」
他一股脑说完,看到我眼中的厌恶,脸色更加难看。
他拉住我的手,热切道:「师父,你前世对我那么好,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闪过,逼得他不得不松手。
「丑八怪蛇妖,不许缠着我师父。」

-6-
我循声望去,便见白碎雪气势汹汹过来:「都说不要你了,你怎么脸皮还这么厚?这是我的师父,不是你的师父!」
我点点头赞许道:「不错,已经能修炼出剑气了。」
白ŧṻ⁹碎雪一噎:「这是重点吗?」
转而他眼珠子一转,又得意道:「当然,我天赋异禀,不是一般妖可比的。」
说着他嘴角上翘,斜睨了岳泽一眼。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的两只狐耳不由自主冒了出来,同主人一样,颇为得意地高高翘起。
这小东西果真可爱,怪不得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妖王愿做狐族的靠山。
岳泽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但哪里逃得过在场人的眼睛?
白碎雪抓起我的衣袖:「师父,你看他,我好害怕,你一定要保护我……」
我顺势挡在他身前:「岳泽,不要再来了,你吓到我徒弟了。」
「不、不是,师父,你听我解释……」
白碎雪暴起,一脚将他踹倒:「别瞎喊!」
岳泽吐出一口血来,躺在地上,眼中无尽凄苦:「徒儿前世只是一时行错,师父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我拉着还要上去揍人的白碎雪离开。
岳泽盯着我们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恨意再也藏不住。
一路上,白碎雪都气鼓鼓的,一副你赶快来哄我的样子。
明明一月前还是满身尖刺、尖牙利嘴的样子。
如今却似凡间动不动就喜欢撒娇的宠物。
难道狐狸精都是这样的?
我思索之间,他已偷瞧了我好几次。
见我无意搭理他,他又自己挨过来:「师父,我也没和你Ŧû₄闹脾气,我就是看ťů₃不顺眼那条细蛇,他分明就是想利用你,师父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这种男妖我见得多了……」
「你若有工夫想这些,不如好好修炼。」
白碎雪还想再絮絮叨叨,被我打发走了。

-7-
前世,白碎雪能做狐王自不是凭借运气,他修炼十分刻苦。
相比之下,岳泽却是在想尽办法走捷径。
我私库里有许多助长修为的天材地宝,我不屑于用,出于信任将私库钥匙给了他。
后来才知,那些东西皆被他拿去用了。
他还分了许多精力在男女一事上。
他求娶了我的属下潇潇。
我本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他会真心待她,没想到他一直未与潇潇结契,之后更是勾搭了许多女妖和女仙,甚至还有凡人女子。
他娶了月瑶之后,竟还令潇潇做她的婢女。
不知如今,他还有没有机会享这些风月。
几日后,被我派去镇压属族叛乱的潇潇回来了。
她是一只仓鼠精,虽有些呆头呆脑,但做事勤勤恳恳,很得我心。
我怕她又被岳泽看上,提前传音给她,让她变做男妖的样子。
因此白碎雪来时,便见我正摸着一男妖的脸,状似亲密。
「吐出来,不干净。」都已经成精了,怎么还喜欢用腮帮子藏法宝?
潇潇摇摇头:「殿下的东西怎么会脏!那都是殿下给我的宝贝!」
白碎雪呆愣着立在门口,如五雷轰顶一般。
我无奈妥协:「那你可不要咽下去了。」
潇潇闻言大喜,蹭了蹭我的手心:「我就含着,不会咽下去的。」
白碎雪一步步走近,脚步虚浮。
我瞧了他一眼,还未开口,潇潇热情道:「这就是殿下新收的?」
说着,她还喊了声「小白弟弟」。
白碎雪盯着她嘴角乳白的坚果酿,眼神震惊,明明灭灭变幻了许久,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最后,在潇潇期待的眼神中,白碎雪突然转身跑了,甚至还显露出了狐身,四脚并用。
潇潇呆愣在原地:「叫我一声姐,不,哥哥,这么难吗?」
我宽慰她,狐族不像你们仓鼠族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叫不出来很正常。

-8-
白碎雪消失了很久。
我无暇寻他,耳目给我传来消息——
岳泽摔倒在了母君辇前。
第二日,他被母君封为青蛇君,成了母君的第八十九位侧夫,一时风头无两。
我的四妹妹破天荒来寻了我。
她站在十丈外,一边警惕地盯着我,一边道:「你可知那只青蛇妖想谋害你?他之前来寻我就是存了这个心思,我向来不喜这种阴险小人,没想到他竟又去寻了母君。」
「多谢四妹妹关心。」
她一下红了脸,牛鼻喷气:「我才不是关心你,我只是怕你被人陷害了,况且比起大哥、二哥,我更喜欢……不,我是说,我看你更顺眼些,你别误会!」
没过几日,再遇岳泽。
他穿着丝质的青绿锦袍,描眉点脂,全然符合母君近些年的喜好。
他应是用法力拔高了躯体年岁,已不是小鸡仔的样子,但两颊凹陷,脚步无力,不像正常健康的青壮年。
他身侧的白衣侍女道:「还不给青蛇君行礼?」
他状似大度地让我免礼。
可他不知,妖族从来没有少君给玩物行礼的规矩吗?
「三殿下可有后悔?」
「我后悔什么?」我有些不解。
他一噎,恶狠狠地瞪向我:「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今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没有一点怜惜之心吗?枉我还一直把你当作师父!」
「你变成这样关我什么事?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吗?」
「要不是你不像前世那样收我为徒,我用得着去老女人那边自荐枕席吗?」
我一时无语,不愿再和他多言。
「英扶光,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师父!咱们走着瞧,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几日后,母君传唤我。
我一走近就察觉到了锁妖阵。
殿中没有母君的身影。
岳泽缓缓走了出来:「师父,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我不语,他气急败坏道:「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我们都会受锁妖阵的影响,没了妖力,他也不是我的对手,他为何这般自信?
我正不解,就瞧见他身后走出了一个白衣袅娜的女子。
正是当日的侍女。
她轻轻一抬手,显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竟是月瑶仙子。
「岳泽公子,此番你助我擒获鹰族少君,我们定然不会亏待你。」
她能深入妖族腹地,定然是仙族的安排。
无论前世今生,岳泽原来早就是仙族的走狗了。
看着那张美得清新脱俗的脸,前世的记忆一下涌进了脑海。
月瑶仙子依靠在岳泽怀中,手中把玩着一颗泛着光的珠子,她捻来捻去,似浑不在意,又得意洋洋。
那是我的内丹。
「阿泽,她可是你的师父,我真的可以收下这个吗?」
岳泽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送给你了就是你的,她怎么比得上你一根毫毛?」
月瑶眼珠子一转:「听说鹰妖的羽毛可防世间所有水,不若给你我织一件羽衣?」
「听说鹰妖的眼可观千里之外……」
「听说……」
……
我强迫自己从记忆中抽离,抬眼便见月瑶向我袭来。

-9-
黑暗中,我禹禹独行。
终见光明,却是如云般飘在空中。
「妖族败类!」
一声怒喝,雪白的狐尾霎时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妖艳绝伦的脸渐渐显露出原形,露出一双嗜血的黄玉狐眼。
正是已成大妖的白碎雪。
岳泽躲在众妖身后,身上赫然插着我的剑。
我那一剑竟然没把他捅死!
白碎雪实力强大,岳泽又重伤,即便月瑶背后有仙族支援,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白碎雪似被什么定住了身形,无法挪动。
岳泽似乎发现了什么,和月瑶集中全力进攻他的右前足。
终于,数不尽的法宝法力专攻弱点后,白碎雪露出了破绽,他的右前足抬起,但转瞬他又将那物衔进了嘴里。
我怔愣在原地。
虽只有一瞥,但我也能认出那是什么。
是我惨不忍睹的尸身。
是我不想见的羽毛稀疏凋零的丑陋原形。
他为何如此?
我绞尽脑汁回想自己与他前世的联系。
仅想起我费尽最后一丝妖力给他传信,告知他岳泽背叛妖族。
我还未想起什么,被一声声「师父」唤醒了过来。
身下颠簸。
我竟正趴在狐背上。
与前世所见的数层楼高的大妖不同,如今的白碎雪还仅是一只不足一人高的小狐狸。
月瑶同岳泽紧追在我们身后。
「师父,你抓紧我的毛。」白碎雪道,「过了这座山,我们就安全了。」
我搂住身下的白狐,一手的湿意,鼻尖血腥味浓重。
他肋骨断了几根。
他平日修炼受伤时总要叫苦连天,同我卖乖卖惨一番,如今却一声不吭。
眼前涯深不见底。
狐身颤了颤。
他是走兽,不是飞禽,看到这齐天的高度心中难免害怕。
「别怕。」我捏捏他的狐耳。
「我不怕,我会救你的,我要是跳不过去,你就踩着我的背跳过去……」
我心下怔愣:「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师父啊,救命之恩,我要还你的。」
「举手之劳罢了,即便我没有选你,你也会自己找到生路。」毕竟前世就是如此。
「不是的……」
小狐狸说着俯身蓄力。
没时间深究,我翻身下来,一把抱住了白碎雪:「不用如此。」
重来一次,我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10-
岳泽和月瑶倒在地上。
月瑶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孔扭曲惊恐:「你为何不受锁妖阵影响?」
因为我提前将一部分妖力储存在法宝里,以备不时之需。
月瑶将岳泽推到前面,袖中仙光一闪,消失不见了。
岳泽不敢置信:「贱、贱女人。」
她是仙族卧底,自有逃命的法宝,但她此次算是彻底暴露了,不知她还能不能如前世一般被封为公主,在仙族地位超然。
我提着剑走近。
岳泽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师父,你饶了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想想我们曾经多么快乐,那么多年师徒情谊……」
「是啊,那么多年师徒情谊,你却折了我的翅膀,待我如禁脔。」
白碎雪的利爪突然袭向他,岳泽尖叫出声:「你母君有孕了!你不能杀我!」
我挡下了白碎雪的一击。
岳泽大松了一口气。
白碎雪桃花眼瞪大了,满目的愤怒和不甘,气得浑身颤抖。
我熟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他还是龇牙咧嘴,甚至稳定不住身形,妖力在体内乱窜。
我打晕了他,带着他离开。
岳泽劫后余生瘫倒在地,我离开数百里后,他以为自己已安然无恙,念着我和月瑶的名字,眼中闪过阴狠的光。
母君回来后,他惴惴难安了好几日,却见我一直未提起当日之事,渐渐放心下来。
母君日日召见他相伴,他宠冠后宫。
月余,母君产下了蛋。
鹰族即将要迎来一位新少君。
而这段时间,白碎雪一直昏迷不醒。
潇潇告诉我,他听闻我被母君喊去,久久不回,就匆匆来寻我了,完全不顾及可能会惹怒鹰王。
我瞧了眼团成一团的小白狐,心念微动。
我去了最高的山峰上冥想。
此世的徒弟竟如此忠心。
我收他为徒原是怀了私心,如今有些愧疚。
我思绪万千,回身时竟撞进了白碎雪的怀里。
「师父。」
山峰陡峭,他同我挨得极近,那一声清冷的少年音萦绕在我耳边。
他面容精致,狐耳动了动,扶住我胳膊的手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醒了?怎么突然来了?」
白碎雪轻笑一声:「师父目观四面,不该早就发现徒儿了吗?」
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盈盈含光。
似乎有什么变了。

-11-
岳泽如今吃的都是最珍贵的天材地宝,用的都是最好的法宝。
母君不忍他苦心修炼,还将之前斩落的大妖内丹给了他。
再见他时,他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怀中抱着一颗蛋,脸上是养尊处优的雍容疲懒。
「这不是三殿下吗?不知三殿下有没有后悔当日对我剑下留情?」
「见到父君还不行礼?」
他又把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那一套用在妖族。
我不为所动。
他指挥随从来强压我,可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随从无一人敢动手。
他气得甩出长鞭,一阵青光过后,随从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那是母亲常用的法宝,威力巨大无比,怪不得他如今有恃无恐。
他将妖力灌注鞭中,向我打来:「见鞭如见鹰王!」
这一鞭,我不得不受。
电光石火间,白色的身影挡在我前面。
白碎雪唇角溢出血,摇摇欲坠,跌进我怀里。
背上的鞭痕从右肩一直贯穿到了左腰。
我冷眼看向岳泽,他吓得退了一步,抱着蛋仿佛什么护身符一般:「你不能动我!我的孩子以后可是鹰王!」
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怀中的白碎雪面色惨白,还强撑着对我道:「师父,我无碍,你不要为了我得罪鹰王和青蛇君。」
他眨巴着眼睛,朝我露出一个笑来,我顿时心疼了。
我把岳泽手中的蛋掳过来,一掌将他打得吐血倒地。
他狼狈地躺在地上,阴毒地瞪着我:「你竟敢、竟敢……你等着瞧!」
我只用了三成力,可他太弱了。
「师父,你为了我这么对他,你不会有事吧?」白碎雪着急地抓起我的手,整个人凑过来,离我近在咫尺。
我安抚道:「我自有分寸,你别担心。」
他这才松了口气,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我怀里。
我带他回去,从私库里找了上好的药来。
他接过伤药,欲言又止,最后笑道:「我自己来,师父你先去休息吧。」
「你伤到背部,怎么自己来?」我坐到他榻上,示意他过来。
他顷刻红了脸,攥了攥衣摆,慢腾腾走过来。
「师父,真的可以吗?」他那双桃花眼小心翼翼地瞧我。
「有何不可,你还是个幼崽……」
瞧着他褪下衣衫,露出形状美好的六块腹肌,我剩下的话咽进了嘴里。
竟长这么大了。
他动作尤其慢,慢到我看得清清楚楚,慢到我脸上都有了些热度,慢到我回过神正要催促,他这才转过身,露出背上那狰狞的血痕。
不知为何,我离开时脚步尤为仓促。

-12-
第二日,母君召我过去,我强留下了重伤未愈的白碎雪,带着潇潇前往。
我一进殿就看到岳泽倚靠在母君身旁。
他曾经喜欢靠女人,但不喜欢被人指出来,如今倒是靠得明明白白了。
「你之前伤了阿泽?」母君声音威严。
母君手中拿着的正是昨日那条鞭子:「既然阿泽打你,你不受,那我来,你可受?」
我道:「不知青蛇君以何缘由打我?」
岳泽连忙呵道:「你要伤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打你!」
我若要伤那颗蛋,它岂会安然无恙?
母君当然能看出端倪,但她向来独尊,且早就疑我羽翼渐丰。
「你可知错?」
母君的鞭子将我生生打出一口血来。
潇潇连忙跪下:「大王手下留情!」
见我不松口,母君冷笑一声,一鞭接着一鞭落到我的脸上、身上。
鲜血淋漓,但也敌不过前世的切肤之痛。
岳泽抱着蛋笑得得意,他拉了拉母君的衣袖,语气矫揉道:「大王莫生气,三殿下不孝不义,不堪为子女,但我们还有自个儿的孩儿呢!」
母君望向他怀中的蛋,目光柔和。
「你瞧,它就快要出生了!」
岳泽说着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他的孩子已经继任了鹰王之位,将我踩在脚下。
可他的笑还未止,便僵在了脸上。
母君的鞭子缠住了他的脖子。
「大、大王,为何?」
濒死之境,他毫不犹豫松开了手里的蛋,抓住了脖子上的鞭子。
而那颗蛋咕噜噜滚了一圈,停在了母君脚边。
「我惩治扶光,是因为她不顾及我的颜面,打了我的狗。」
「而我要杀你,是因为你诬陷我族少君,该死。」
母君说着将他甩到了我的脚下:「任由你处置。」
这就是帝王之策。
岳泽双目圆睁,似还不愿相信。
潇潇一掌打断了岳泽的腿,拖起他跟在我身后。
他惨叫一声,挣扎着往回爬:「大王、大王,我是你的阿泽啊,我们还有孩子!」
清脆的蛋壳破裂声,一只雏鹰破壳而出。
岳泽充满希冀地望去:「孩子、孩子,我是你的父君!」
雏鹰懵懵懂懂,但血脉连结,让它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母君的怀抱,看都没看岳泽。
他不知,他的孩子才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

-13-
回到我的殿宇,白碎雪一脸焦急地迎来,见到我的惨样,一瞬间周身的气压似乎变了。
我再看去,却只见他红了眼眶,期期艾艾靠近我,要为我疗伤。
「都是皮肉伤,看着严重罢了。」
他抿着唇,垂着眸子检查我的伤势。
岳泽突然嘲讽道:「师父好大的魅力,次次勾得徒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下意识瞧了白碎雪一眼,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给我疗伤。
岳泽有恃无恐道:「你想怎么处置我?你别忘了我的孩子刚出生,大王只是一时对我生气,你若真的杀了我,大王可不会饶过你!」
潇潇打碎了他的美梦,告诉他,是母君要杀他。
母君是不允许有子嗣的侧夫活着的。
侧夫负责用妖力孵化母君的蛋,但当蛋成熟,侧夫便会被母君光荣赐死。
这是所有进献美人的妖族都知道的。
你情我愿,以一只妖为代价,在强大的鹰族留下血脉。
唯有岳泽,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蝇营狗苟。
他从来没有发现我和兄弟姐妹都无父君在世。
他恍然大悟:「所以你那日没有杀我?」
月瑶逃了,我若当日杀了岳泽,免不了一番自证,母君本就多疑,不一定会信我。
况且,让一个人死得更痛苦,莫过于先将他捧到高位,让他以为高枕无忧了,再重重将他摔下,打碎他的美梦。
「所以你就这么看我的笑话!」
岳泽目眦欲裂。
「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
「英扶光,你从一开始就没真心待过我。」
我说:「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选的路,是你自己要去委身母君……」
「你懂什么!我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我不这么干,我就会被送给那个喜欢娈童的变态!」
「那妖已经死了。」我告诉他。
潇潇道:「是三殿下派我前去围剿的。」
两世我都以镇压属族之名派潇潇去杀了他。
岳泽怔愣片刻,笑道:「那又如何?我是天选之子,当然要想尽办法往上爬!我要有数不清的财富和女人!」
他突然回忆起什么,露出一个极其恶心的笑来:「师父,我还记得你在身下娇喘的样子……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白碎雪斩断了右臂。
他痛得涕泗横流,满地打滚。
肮脏的样子让潇潇这只不怎么爱干净的仓鼠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贱人,你竟敢!竟敢!我的手臂!」
我按住岳泽颤抖的手,拿出两颗丹药:「这里一颗是生骨之药,一颗是剧毒之药。」
我将其中一颗扔进他嘴里。
他等了许久不见右臂长出来,渴求地看向我手中另外一颗药。
「把月瑶带来,我就把另一颗药给你。」

-14-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可能他真的是天选之子。
月瑶真的来了。
她甫一出现,就被绑了起来。
她瞬间明白过来:「岳泽!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欺骗我!」
岳泽道:「你个贱人竟抛下我逃走,我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前世我竟然瞎了眼,觉得你是好女人!」
他迫不及待吞下我给他的生骨之药,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右臂生长出来。
可长到一半时,他突然开始七窍流血。
他反应过来:「解药!解药你还没给我!」
「我从未说过要给你。」
我冷漠地看着扑向我的岳泽,白碎雪挡在我身前,一爪挥向他,眸中杀意滔天。
岳泽含恨倒下,溅起一片尘土。
我看向吓瘫在地的月瑶。
她尖叫起来:「我是要做仙族公主的人!你不能动我!你杀了我,仙族不会放过你的!」
「无用之辈,有何惧?」
我一剑刺进了月瑶的命门。
我只想有仇报仇,不爱那折磨人的手段。
随着月瑶身死,我心中潜藏的阴霾似乎在那瞬间散了开来。
我抬眼看向白碎雪,见他始终锁在我身上的眼眸,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也重生了?」
说着,我缓缓闭上了眼,迷迷糊糊晕倒下来。

-15-
我又梦回了前世。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跟着白碎雪。
我看着他从一个小小软软的狐球渐渐长高。
看着他饥一顿饱一顿,受尽同族欺凌。
「你娘是被烛龙族退回来的,我们狐族头一遭被退回来,真是丢脸!」
「回来就罢了,竟还带着你这个烛龙族不认的贱种!」
两妖结晶,血脉强劲方可居上,狐和烛龙生下的竟然是狐,怪不得烛龙不认,能留下他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了。
石子砸在白碎雪的额头上,留下触目的血痕。
他脖子上被拴了项圈,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蜷缩在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了。
「别打了,别打了,鹰族来了!」
听到「鹰族」两字,我想起了如今所处的时间节点。
正是母君带着我剿灭了烛龙族那时候,烛龙的属族也都成了鹰族的附庸。
一片阴影落在众人头上,正是母君带着我前来视察。
那会儿,母君还很喜欢我,毕竟我是她最乖巧聪慧的孩子,她还很喜欢我已香消玉殒的父君。
年幼的我出现的那一刻,我被吸了进去,又附在了自己身上,但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行动,无法做出和往昔不一样的事。
母君巨大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但我看到白碎雪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穿着玄色锦袍,木着一张脸站在母君身侧。
「大王要挑选一位狐族侧夫,会在此小住几日。」
话音毕,众狐欢欣雀跃。
这就意味着鹰族往后也会庇护狐族。
母君目不斜视地路过了白碎雪。
妖族以强者为尊,她自然不屑看白碎雪这弱小的狐狸。
我看着白碎雪皱了皱眉。
虽以强者为尊,但我不喜欢恃强凌弱,我指了指白碎雪道:「你来伺候我。」
一个狐族男子道:「三殿下,他没什么用……」
我皱起了眉头,他不敢再多言。
于是,在狐族的这段时间,都由白碎雪侍奉我。
他做事很麻利,但因体形偏小,什么都没做过,做起来很是吃力。
但他从没喊过苦,叫过累。
走时,我给了他一根羽毛,说:「做得不错,下次再来时,也由你来伺候我。」
可我那时知道,我怕是不会再来了。
施恩立威之事只需做一次。
而我那句话让他过了很久不被欺负的日子,狐王甚至纳了他娘做侧妃。
可好景不长,我久久不来,狐族人渐渐也开始重新欺负他。
直到他被狐王的新宠妃献给鹰族。
他既然感恩于我,为何最初不想做我的侧夫呢?

-16-
他打听到我长至如今还不曾有一位侧夫。
我看着他精致的小脸上浮出笑意,片刻又垮了下来。
有人道:「三殿下对于男妖的喜好实在不好猜,但总归不喜欢狐狸精样儿的,听说以前有一只狐狸精要爬三殿下的床,差点被打得魂飞魄散。」
白碎雪花光微薄的积蓄打听到了关于我的只言片语。
「鹰族向来薄情,鹰王有八十八位侧夫, 四位少君不是姬妾成群,就是孤身一妖,无心情爱。」
他在自己阴暗狭小的屋子里琢磨了很久。
「若是做了您的侧夫, 怕是不久就会被您抛弃, 就像我娘一样……」
他娘曾被烛龙王抛弃, 后又被狐王厌弃,怪不得他有这样的想法。
半晌后, 他暗自握紧了爪子:「终有一日,我会让您看到我的。」
我继续跟着他,看到他故意让自己落选后, 又庆幸又失落:「果然没有认出我来。」
看到他被送给嗜好腌臜的大妖, 他殊死反抗。
他四肢俱断, 绝望地躺在那里, 那妖笑得淫邪, 缓缓朝他靠近, 最后关头突然被拦腰斩断,露出我执剑的身影。
我瞧也未瞧他一眼,转身离开。
前世,是我亲自去杀那个喜好变态的大妖, 也正是那次回来后,岳泽已让潇潇对他死心塌地,因此今生我才派了潇潇去围剿。
我跟着白碎雪飘过半生, 看着他不要命地修炼,数次九死一生。
看着他于万丈深渊、千尺魔窟中抱着我的羽毛苦苦支撑。
看着他打探我的消息, 收到我传言时惊慌失措。
看着他看到我的尸首时泣血长啸,衔起我的尸首与岳泽、月瑶同归于尽。
光阴轮转。
今生, 他看到男妖样子的潇潇与我状似暧昧, 脑子一下空白了。
他慌不择路奔逃出来, 在月下跑了很久很久, 最后呆呆地意识到, 他并非只把我当恩人。
再后来, 他带着被岳泽和月瑶暗算的我逃出来,受了重伤, 又听见岳泽曾经对我做的,气急攻心后昏迷不醒。
也正是那时,再睁眼, 他已忆起了前世。
……
我一眼便看到了白碎雪。
他看到我醒来,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片刻就蒙上了一层薄雾:「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 白碎雪的面容一寸寸灰败了下去。
他眼眸下垂,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师父若要赶我走,不如直接杀了我。」
说着, 他拿起我的手,放到了自己那修长的脖子上。
他闭上了眼,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抖。
喉结在我掌心滑动。
这叫我怎么舍得?
我叹了口气:「你还太小了, 等你到一百岁吧。」
他听懂了, 惊喜地睁开眼,两只狐耳冒了出来:「真、真的吗?」
我点点头。
他扑进我怀里。
半晌,抬头道:「一百岁也太久了, 能不能、能不能……」
我捏着他的狐耳说:「不可以。」
妖生漫漫,提剑牵狐,何必心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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