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战死后。
京中来了一位术士。
他说我命格特殊,若以命为引,即可复活夫君,共享寿元。
可我却看见了弹幕。
【女主好惨,她现在还不知道,谢长风根本没死,死了的人是他在边境娶的白月光,急需复活的也是她。】
【以命为引,是一命换一命啊!根本不是什么共享寿元,好吗?】
【谢家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女主啊,你快擦亮眼睛吧!别为了烂人去死啊! 】
-1-
女主?
白月光?
一行行奇怪的字,在虚空之中,不断迭新。
我行若无事,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
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谢长风,是我的夫君。
成婚半年,陛下急诏,他不辞而别,匆匆北上,半句话都未曾留下。
我留在京中,日日侍奉公婆,料理家中事务,闲暇时去庙里上香,祈祷他勇冠三军,安然无恙。
可再见面时。
我们还是天人永隔。
一柄四分五裂的长剑,一套斑驳破败的盔甲。
这就是谢长风的全部遗物。
报丧的小兵说,敌军狡诈,有细作混入军营,偷了我亲手绣给谢长风的荷包。
谢长风为了拿回荷包,不慎中计,与他们缠斗三天三夜。
「将军勇猛无双,斩杀敌军无数,他们恨之切骨,」小兵掩面低泣,「将军战死后,他们……他们竟将他残忍分尸!」
「将军行军时,最牵挂的便是少夫人,时常与我们说少夫人的好,只可惜……」
那一日的情形。
无数次在我心中千回百转。
谢长风偶尔入我梦来,一如既往,温柔缱绻。
我时常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
可天不遂人愿。
更多时候,陪伴我的唯有窗外流淌的月光。
我原以为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此刻。
那些奇怪的文字却说,谢长风没死。
不仅没死,还在边境另娶他人。
甚至要我以命为引,换她重生……
这着实、着实太荒谬了些。
-2-
「大师,这法子当真可靠?不会伤我儿媳身子吧?
「阿泠如今是我们谢家的支柱,长风离家前,我答应他会一直护着阿泠,绝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伤了她。」
婆母面带疑虑,语气却坚定。
她向来是疼我的。
谢长风战死后,京中流言四起。
说我红颜祸水,毁了一代名将,又说我命里带煞,生来克夫。
每每此时,都是婆母护着我。
【护个狗屁啊?这老东西好能演,明明她才是满ṱṻ⁽肚子坏水的那个,好吧?】
【谁还不知道,谢长风死遁就是她想的法子,这位才是盖中盖、坏中坏!】
【女主名声变成这样全是拜她所赐,曲酌泠,你可长点心吧!离开谢家为你撑的伞,你就会发现外面根本没下雨。】
我一顿。
蓦然迎上婆母关切的目光。
「夫人且放宽心,」那术士轻捋长须,笑道,「此法只需取少夫人一滴指尖血,七日之后,老夫会制成一颗丹药,少夫人服下,一夜便可醒来。」
「届时,谢小将军也会死而复苏,得胜回朝。」
婆母喜出望外:「那可再好不过了!」
而后又望向我,目光殷切。
「阿泠,你可愿意?」
我沉默一Ṱū₆瞬。
这术士上门之后,婆母说兹事体大,请了谢家所有长辈共议。
此时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我,有人面带薄怒:「曲氏,长风在时待你如珠似宝,其真心天地可鉴!如Ṫŭ̀ₑ今不过是要你一滴指尖血,你竟然不愿?」
「原来传言皆真,红颜祸水,有己无人,长风的一片痴心,当真是错付了!」
……
众人七嘴八舌,将我百般贬损。
婆母挡在我身前,笑意全无。
「今日请各位前来,是希望各位帮忙拿个主意,不是要你们来斥责我儿媳!
「阿泠品性如何,我与长风心知肚明,自成婚以来,他们小两口和如琴瑟、如胶似漆,阿泠怎么会不愿意助长风重生?!」
偌大的高帽已经戴在头上。
我只觉遍体生寒。
言至于此,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所以,在婆母再次开口之前,我盈盈一拜:「各位族老,母亲,我愿意助夫君重生,与他共享寿元。」
那术士从怀中掏出一只蛊虫。
取了我一滴指尖血。
我盯着它,甚至能听到它不断吞咽的声音。
【女主是傻白甜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气死我了!】
【前面的,女主又看不到弹幕,她没有上帝视角,哪里能想得到谢长风是假死?】
【没事的,还有七天时间,这期间只要女主反应过来了,就有机会反杀!】
原来这些文字叫弹幕。
我默不作声,向着众人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有些事,我必须亲自确定。
-3-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
我将所有人打发下去,只留了我的贴身侍女,而后开始查账。
自我进门。
婆母放手将管家之权交给了我,从不置喙。
府中上下也井然有序,无一人挑战我的权威。
中馈在我手中。
这账目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
可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谢长风没死,婆母也从未离家。
京中多家钱庄是我的陪嫁,我进门后,婆母将谢氏的家底也存了进去。
连凭证都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在我手中。
倘若有人真动了这笔钱,我会第一个知晓。
那谢长风靠什么活?
那丁点俸禄么?
绝无可能。
他过惯了奢靡日子,怎受得了清贫?
百思不得其解时,我再一次看向弹幕。
【诶?女主查账了?是不是意识到不对劲了?】
【宝宝好聪明啊!可惜谢家人太下作了,宝宝你努力方向错了,啊啊啊啊!那老不死的贴补谢长风,根本不是用的谢家的钱,而是你家的啊!】
【谢家每个月都会打着你的名义去你家打秋风,然后立刻送给谢长风!】
我咬紧了牙。
这种事,谢家竟也做得出来!
-4-
我派人给我娘送信,约她在自家茶楼一叙。
自然,要装成「偶遇」。
婆母为人小心谨慎,若我贸然与我娘相会,必会引她生疑。
前路未明之时,我不想,也不敢出半点差错。
吃茶时。
我随意地提起谢家上门之事。
我娘一怔,轻笑着点我额头。
「你呀你呀,净会坑你爹娘!每月都从爹娘这里拿走百金,说吧,生意做得怎么样?」
「阿泠,长风他……谁也不想,但你整日藏在谢府不见人也不是法子,这世上没有男人没了,女人就活不下去的道理,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你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懂吗?」
我鼻子一酸。
普天之下,最牵挂我的,永远是我爹娘。
我家祖上世代经商,是大燕首富。
直到ẗũ̂ₙ祖父这代,才有人致仕,入了官场。
我爹娘都是随和的人,从不计较那么多。
自谢长风「战死」,我每次想出府或回娘家,婆母十次有八次都会犯头疾。
而我被孝道裹挟,必须留下侍疾……
「对了,你月月要家里给你婆母寻白玉散补身子,虽是小钱,但这毕竟是药三分毒,若是身子好了,便断了吧。」
我娘的话,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白玉散。
苗疆秘药。
小小一瓶,价值千两。
从我与谢长风成婚起,家中就开始为我寻白玉散。
只是这东西出自一人之手,不曾有多,每月只卖一瓶。
成婚之前,谢长风意外中了奇毒。
毒性极强,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唯有这白玉散,能压制毒性。
谢家求药无门,我便自己揽了这差事。
我不想爹娘担心,对外说的,永远是为婆母补身子。
竟让谢家钻了空子,谢长风假死后,还月月来要白玉散!
我强压下心中怒气,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母亲,以后这白玉散便不用寻了,我婆母身子康健,再无须进补。」
想了想,我又补充。
「若家中还有,也不必给了。」
此话说出。
弹幕又开始迭新。
【啊啊啊!太好了!我确定,女主真的发现问题了!】
【谢长风那个傻 的 假死,还趴在女主身上吸血,每个月一瓶白玉散,现在没有了,我看他怎么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谢家小厮上门要钱的日子,没有白玉散,那老东西是不是要破防了?】
-5-
弹幕说得没错。
次日午后,婆母果真来了我院中。
她关切地问东问西,「无意」间提起话头。
「阿泠,听闻昨日你与你母亲见了面,都聊了些什么?」
我笑:「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罢了。」
「长风在时,你娘家月月为他寻白玉散,听闻那白玉散是大补之药,近日我总觉得疲累……」
我装傻:「母亲觉得疲累?那不如请太医来瞧瞧,彩月,李太医今日正好休沐,快去请他老人家来为夫人把把脉!」
「那倒也不必!彩月!回来!」
婆母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软了下去。
「阿泠,不如让你家中为我也寻一些白玉散?」
我心下冷笑连连。
一瓶千两,每月一瓶。
这谢家人,当真是好大的脸。
「母亲,你这就说笑了,」我苦着脸,「白玉散价值千金,长风在时,我娘家雷打不动,每月一瓶,已然花费许多,何况长风是中了奇毒,这白玉散不得不用,我是外嫁女,上有兄长,下有弟妹,哪里能日日吸娘家血?这传出去,还不成了笑话。」
「若是母亲实在想要,还是我们谢家出钱,请我家里去寻吧。」
「那怎么行?」
这句话脱口而出,婆母自知失言,立刻找补。
「我是说,日日吸娘家血,那怎么行!阿泠,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出钱,只是现在中馈在你手中,你……」
我含笑点头。
「母亲放心,我会将一切办得妥当。」
她满意地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冷笑出声。
这些年,府中的进账不多,支出多是我用嫁妆来填。
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这白玉散,也用我的嫁妆来买。
可惜,这次她失算了。
「彩月,拿着这份凭证,去钱庄拿钱,我与谢长风成婚三年零三月,谢家取了三十九瓶白玉散,一瓶千两,抹个零,五万两银,送到咱们府上。
「就说谢老夫人感谢曲家恩德,特来结账。」
-6-
当夜,婆母再次踏进了我的院子。
身后还跟着几位婶母。
她面色再不复从前淡定,难掩焦急。
「阿泠,你派人取了五万两银?!」
我目光垂顺。
「是的,母亲。」
「五万两啊!」她急得转圈,语气再没了慈爱,「阿泠,那可是我们谢家一半家产!你就这么送到娘家,长风地下有知,哪能安心?!」
「曲家世代富庶,并非我们寻常家门能比。阿泠,这五万两银在你爹娘眼里不算什么,可之于谢家,乃是多年积攒啊!我……我对不起谢家!」
她说着说着,竟掩面而泣。
几位婶母纷纷开口斥责。
「侄媳,你孝顺娘家没错,但不能用我们谢家的家产吧?」
「没错!你婆母将中馈交予你手,不是让你贴补娘家的!」
「五万两啊!这可是五万两!」
婆母「嘤嘤」低泣,由着几人过足了嘴瘾,这才颤声阻拦。
「各位弟媳,阿泠年轻不懂事,想来也知道错了,曲家富庶,定不会真收下这五万两银,我这就派人去取……」
她话音未落。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泪如雨下。
「母亲,您是在怪我吗?」
婆母蒙了。
「白日里,是母亲亲口所言,我是外嫁女,不可趴在娘家身上吸血,要出钱买下这白玉散。」我哭得大声,「我信了母亲,这才命钱庄结银,送到曲家。」
「怎的成了贴补了?」
她怔在原地,有些语噎。
几位婶母却立刻抓住了重点:「白玉散?可是那苗疆秘药?」
我抽噎着点头。
「正是,婶母们有所不知,与我成婚之前,长风身中剧毒,只有这白玉散能压制毒性,我娘心疼女婿,府中每月送来一瓶,雷打不动。
「白日里,母亲说自己身子不爽,想要这白玉散补一补,又说这钱,还是应当我们谢家来出,我这才叫人算了账目,将银子送到曲府……」
婆母急急地打断:「我是说该出钱,但并非让你动钱庄存银啊!」
我含泪抬眸。
「母亲不掌中馈,不知府中进项,谢家所有铺子、庄子,每月进账不过一千五百两,然上上下下支出却远超这数目,向来是我用嫁妆贴补。白玉散一瓶价值千两,若不动钱庄存银……」
「是了,我已嫁入谢家,嫁妆自然也是谢家的,母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彩月,快拿了我的私库钥匙,去钱庄数五万两银,用我的嫁妆补上这亏空!」
彩月清脆应声。
却再次被婆母拦住。
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并无此意,你的嫁妆自然是你的,我只是问问,这五万两银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唤着众人匆匆离去。
我站在廊下相送,突然听到有人「扑哧」笑出了声。
入睡前,我再次看向那些「弹幕」。
【爽死了爽死了!老东西带这么多人来是想道德绑架女主的,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哈!】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今天带来的人,谁不知道谢府是个空壳子啊?】
【等等,剧情好像又变了,谢长风……现在就在京郊?!】
-7-
我满心诧异。
眼前竟真出现了些模糊画面。
并不清楚。
但我一眼便认出,那白衣胜雪,独立在院中赏月的玉冠公子,是我假死的夫君。
下一瞬,婆母闯入院中。
「母亲?」
谢长风眉头轻蹙。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稍有不慎,便会惊动了曲家。送白玉散这样的小事,交给下人去办即可,何须您亲力亲为?白玉散呢?」
婆母喘着气摇头。
她们一行人走时,留下了她的贴身侍女,向我讨要白玉散。
自然,是讨不到的。
「什么叫找不到!他们曲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都找到了,怎会突然找不到了?!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她竟不愿意办?」
谢长风脸色难看,良久,倏然看向婆母。
「母亲,我离家三年,这曲酌泠……是否有了异心?」
婆母眼睛一亮。
「这法子好!」
-8-
婆母说,我这人生性愚钝,被谢长风几句话哄得团团转,自他离京,夜夜愁眉泪眼,不得安寝。
谢长风这才神色缓和些。
「但是她没异心,我们可以给她安个异心!」
「为了成功造就生死引,我请了谢家族老相逼,知晓此事的人颇多,」婆母道,「他们不知其中关窍,待几日后曲酌泠身死,必然生疑。」
「可若是曲酌泠耐不住寂寞,与情郎通奸,又畏罪自缢呢?」
谢长风眯眼。
「如此,世人只知她曲酌泠风流水性,不安其室,无人再关注生死引。母亲,妙哉。
「只是在那之前,我要回府一趟,自窈娘去后,我日日形单影只,虽有些红颜知己相伴,但她们毕竟出身烟花之地,柔媚动人,却到底不是一泓清水。此番回府,我只为解欲,顺便敲打敲打曲酌泠。」
画面化为泡影。
再次被弹幕取代。
【好下作啊!女主啊,你可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啊!】
【谢长风说的解欲是什么意思?他不会还想回家睡女主吧?】
【不是,这贱男人不是要复活他的白月光吗?怎么还天天寻花问柳的?这是什么极品烂黄瓜?】
【冷知识,谢长风的白月光,其实是敌国细作!】
我亲自拿了钥匙,去库房取了一个ţù⁹檀木盒。
木盒里放着的。
是一柄御赐的短剑。
吹毛利刃,削铁无声。
十年前的夏日,蝉喘雷干,赤地千里。
举国上下五谷不生,饿殍枕藉。
我爹捐了大半身家,亲去他国购粮,无偿交给朝廷赈灾。
圣上赏他一柄短剑,附带一个承诺。
倘若有朝一日,他走投无路,用这短剑伤了人,不予治罪。
我出阁时,他亲手将它交给我:「阿泠,若在谢家受了委屈,不必隐忍,万事有爹爹给你撑腰。」
成婚之后。
谢长风待我极好。
我以为这柄短剑再也无用,便入了库房。
没承想……
我轻轻闭上眼。
蓦然有些期待谢长风回府。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谢长风欠我的。
我要他用命来还。
-9-
谢长风说到做到。
婆母阻拦,他没听。
自信地翻进了我院中。
正值深夜,我闭眼假寐,在听到窗外动静的一瞬间,伸手握紧枕下的短剑。
又在谢长风靠近时。
一剑刺向他。
他毕竟在军中历练过,及时后撤,躲过这一击。
而后怒目而视:「曲酌泠,你看清楚!我是你夫君!」
我丢下短剑,含泪抬眸。
「夫君?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看我了?」
他神色缓和些许,轻轻点头。
「是,我回来看你了,阿泠,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他故作深情,看得我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下一瞬,他倾身想要吻我。
我抬脸迎合,在他即将靠近我的一瞬间,猛然拿起短剑,刺入他腹中。
一剑,又一剑。
剑剑见血,剑剑避开要害。
「曲酌泠,你干什么!」谢长风跌坐在地,目眦欲裂,「我是你夫君啊!我是谢长风啊!你居然想弑夫?」
我嗤笑出声。
「什么夫君?我夫君早就战死在沙场,你这贼人,以为戴上一层人皮面具,我便能错认了吗?」
与我的话一同落地的。
是皮肉再次被刺破的声音。
谢长风面色惨白,伸手想捂伤口,却因伤口过多,不知先捂哪个才好。
眼见我再次拔剑。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乞怜。
「是……是我错了!请你饶我一命!」
我没动。
谢长风快步后退,这次没了力气翻窗,从正门离开。
他走后,我看着满地鲜血,轻笑出声。
「彩月,把大师请出来。」
-10-
暗室门动。
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被丢了出来。
【我靠,哪来的木乃伊?】
那术士被堵住了嘴,「呜呜」叫唤。
满身便溺,味道实在是,不太好闻。
「大师,」我命人给他松绑,「考虑好了吗?是活活饿死喂狗,还是为我所用,你可有了决断?」
他双股战战。
俯身,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连声音都颤抖:「想好了,少……少夫人,我愿意为你所用!」
我的死士一脚将他踹倒。
「去你爹的,什么少夫人,叫小姐!」
术士跪爬到我面前,再次磕头。
「小……小姐。」
我笑了下,命人端来一碗药汁。
「大师深谙术蛊之道,我实难心安,此毒乃苗疆剧毒,但只要每月服一次解药,毒药,亦可变成补药。」
他嘴唇嚅动,似乎是想要求情。
在对上我目光的一瞬间。
立刻泄气。
端起药汁,一饮而尽。
我指向地面血迹。
又将短剑丢给他。
「让你的蛊虫出来,我既已知道真相,这生死引的生引,合该换个人了,大师说,是与不是?」
-11-
生死引,巫蛊秘术。
以生者作引,鲜血为媒,一命换一命,借命还魂。
不需要什么特殊命格。
也不需要七日光景。
七日,不过是谢家人想出来的拖延之法,好让我「暴毙而死」,不引人疑。
蛊虫吸得饱胀。
术士小心翼翼将它揣入怀中,疑惑地问我:「小姐,这……是谁的血?」
我轻笑出声。
「自然是谢长风的,他情深至此,我怎能抢了他的功劳?大师你说,这人换得好不好?」
眼前再次出现了谢长风的画面。
我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静静看着一切。
谢长风伤得很重。
此刻苍白着脸躺在别院,身边是泪眼婆娑的婆母。
「曲酌泠那个小贱人!」她怒骂,「竟敢伤你至此!」
谢长风疼得说不出话,神色中尽是犹疑。
「母亲,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真相?」
婆母一怔。
立刻摇摇头:「不可能,曲酌泠生性倔强,若知晓真相,必不会如此隐忍。」
谢长风呼出一口气。
「不管如何,母亲,那件事要提上日程了,她如今越发失控,若东窗事发,曲家不会放过我们。
「多找几个吧,把她钉在耻辱柱上,到时你带着婶母们去捉奸,而后将这丑事宣扬出去,有通奸之实在前,就算曲酌泠身死,曲家也没理由发难。」
画面再次消失。
我沉吟一瞬。
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12-
婆母说,谢长风复生在即,日后少不了族人相帮。
她要设宴,款待全族。
我深以为然。
又顺势提出,多多宴请些官眷,好为谢长风日后的仕途铺路。
能多一些人见证我「通奸」,将我罪名坐得更实,婆母欣然同意,笑得见牙不见眼。
席上,她频频派人给我添酒。
自己也双颊酡红。
酒过半巡,婆母站起身,命人来叫我:「老夫人不胜酒力,要回偏院喝碗醒酒汤,还请少夫人陪同。」
我欣然应允。
走到客房门口时,我一把将婆母推了进去。
立刻从外面锁上了门。
她摔了个踉跄,怒气冲冲地想要开门。
却徒劳无功。
「曲酌泠!阿泠!」她有些慌张,「你这是做什么?快开门啊!快放我出去啊!」
我皮笑肉不笑:「母亲,这房内可燃了上好的催情香,听闻男宾那边有几人刚刚离席,正往这走呢。我身为长媳,孝道为上,这样的好事,自然要留给母亲。」
「你……你都知道了?!」
她又惊又怒,继而变成凄声惨求。
「阿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先放我出去,我们好商量……」
只是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一声声嘤咛,代替完整语句,在唇齿间荡漾。
我想。
是那些她亲手调制的、药性猛烈的催情香,开始起作用了。
-13-
宴席结束后,我引着众位官眷,去各个院子歇息。
路过偏院时,男人粗重的挑逗骂声,和女人的柔媚哭声,一起传入耳朵。
在场的都是人妇,哪能听不Ṭū́₁出这种声音。
有好事的笑骂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忍不住?」
一片嬉笑声中。
只有我面色煞白,紧紧地抓住二婶母的胳膊。
她被我抓疼了,皱眉看我:「侄媳,你这失魂落魄的,难不成知道里面是谁?」
我连连摇头。
「不……里面绝对不是我婆母!」
-14-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我自知失言,强挤出一抹笑:「各位夫人,我们还是去后院休息吧……」
无人挪步。
二婶母眼神中都是兴奋,强压着笑,摆出一副冷脸来。
谢家诸位妯娌,向来是面和心不和。
此刻我婆母出了此等丑事,我又年轻不顶事。
大Ṫů₄房没落,谢家的一切合该落在她手里。
「不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不要脸,竟然在谢府白日宣淫!」
我装模作样地拦了几下。
倒惹得二婶母越发兴奋,甚至不用小厮动手,一脚踹开了那房门。
三男一女。
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二婶母尖叫出声:「好啊!大嫂,你竟敢在家中通奸!还是……还是跟三个男人!」
-15-
谢老夫人通奸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无论是烟花巷柳,还是市井街坊。
人人都津津乐道。
「哎,听说没有?谢家老夫人通奸,被一群人捉奸在床啊!」
「听说还是好几个男人呢!」
「何止啊,我有一手消息,那谢老夫人荒淫无度,养了三十个面首,花的都是儿媳妇的嫁妆啊!可怜那曲家小姐受她淫威,迫于孝道,只能给钱!」
……
与此同时。
我跪在祠堂,低声啜泣。
「各位族老,求求你们了,就放过我婆母吧!
「公爹早逝,我婆母只是有些耐不住寂寞,这些年你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就不能高抬贵手一次么?」
族老们目瞪口呆,将桌子拍得「啪啪」响。
「什么?这些年?那贱妇已经通奸多年了?!」
-16-
婆母如愿,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七日之后,族中要将她送去浸猪笼。
我派人每天给她送一顿饭食,时刻盯着,防止她自杀。
谢长风本就伤重,知晓此事之后,一气之下想来找我理论,却不慎摔进了粪池里,伤得更重。
再见面时。
他形容枯槁,憔悴萎靡。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他紧盯着我。
谢长风不是傻子。
我近日来的异常,他全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婆母通奸一事,让他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我平静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谢长风突然笑出了声。
「曲酌泠,你知道了又如何?用你指尖血所造就的生引,已经送往北境了,再过三日,如棠醒来,你就要长眠于此了。
「至于母亲……先前族老们都以为我早已战死,这才敢拿捏母亲,明日我就去祠堂接母亲出来!我是谢家嫡长子,有功勋加身,谁敢阻我?!」
「谢长风,」我问,「你怎么就确定,送往北境的生引,用的是我的血?」
我不懂。
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只是下一瞬。
谢长风笑得,却越发张狂。
「那当然是要问问你的贴身婢女,彩月啊!」
-17-
我看向彩月。
她一言不发,走到谢长风身侧,俯身长拜。
「小姐,你别怪我。
「老夫人说了,只要生死引的事做成了,她会做主,让姑爷纳我为平妻。」
彩月说着,突然紧紧咬了下唇。
血珠滚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作为小姐的侍女,日后不过是能嫁个家丁或者管事,我不想,姑爷英姿飒爽,没有女子不为他着迷。」
「听到了没有?曲酌泠!」谢长风冷笑,「你这种毒妇,我谢家容不下你!」
许是拉扯到了伤口,他突然倒吸一口气。
彩月适时地扶起了他。
「姑爷……哦不,夫君,你身上的伤太重了,我还是先扶你去休息吧……」
转身前。
彩月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18-
当晚,彩月回了我房中。
手里拿着的,是一封和离书。
谢长风亲手所写。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他已经签了字,还被彩月哄着,按下了手印。
「小姐,」彩月揉着手腕,抱怨道,「虽然这事是我自告奋勇,但也算工伤,小姐必须多赏我点东西才行!」
「你不知道,那狗东西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床榻那档子事,拉着我就想把我往床上带!要不是我机灵,说要去为他煲汤,他还真想跟我有点什么!」
我失笑,拿了帕子,细细地帮她擦手。
「我在那汤里下了大师给我的神药,他果然脑子不清楚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喏,这和离书都写了三遍呢!一式三份,谅他也抵赖不了!」
「小姐!」彩月眼睛亮晶晶的,「和离书拿到了,我们是不是要清账了?!」
弹幕炸了。
【宝宝好聪明啊!和离书都拿到了!】
【清账,清什么账?】
【前面的,一看你就没仔细追更新,啊啊啊!女主已经查出来了,当年谢家求娶,就是耍了小手段,算计的就是女主的嫁妆!不仅如此,谢长风为了讨好白月光,泄露了很多军情,导致北境白丢了两座城池!女主昨天晚上派人把真相送到娘家了,今天一大早,女主他爹就在御前告状了!谢家要完蛋喽!】
-19-
我娘也派了人来。
同时来的,还有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
「陛下御旨,曲、谢两家结缘,乃谢家谋财骗婚!圣上特派专人查账,补足曲家姑娘嫁妆亏空。」
二十个账房先生算了一夜。
这些年,谢家占了我无数便宜。
小到一个铜板,都要入账。
最终算完,谢家全部珠宝现银都赔给我,还差十万两。
「无妨,」那大太监笑道,「圣上说了,若不够,就用谢家祖业来抵。曲家姑娘,咱家已派人取了谢家全部铺子、地契,包括谢府地契,都在这里。」
「东西不多,只能委屈曲家姑娘了,毕竟这谢家,再多不出一个铜板了。」
-20-
谢长风长眠一夜。
一觉醒来,整个谢府都被搬空了。
曲酌泠也不在了。
昨夜彩月在他身边红袖添香,他只记得,彩月让他作了两句诗……
后面的,却怎么都想不清。
他今天醒来,竟然睡在地上。
腰酸背痛,伤口不知怎么回事,不仅疼,还痒得厉害,让他难以忍受。
谢长风想去找彩月,只是没走几步,却被一群官兵拦住。
「谢长风!你通敌叛国,即刻羁押!」
-21-
「小姐, 你敢信吗?」
彩月喝了口水,继续转述:「狗东西被抓之前,还一直在叫小姐你的名字呢!他知道, 十年前陛下允了老爷一个承诺,还想着老爷用这承诺救他一命呢!
「说什么来着?哦……曲酌泠, 让你父亲救我,我便不回北境了,以后留在京中与你好好过日子!」
「我呸!」彩月翻了个白眼,「他算什么东西!」
我被她逗笑, 看了一眼窗外天色。țų₋
「不出意外,明日,我们的人就到北境了。」
「小姐放心, 陛下已派人去了,一旦那细作死而复生,必定是逃不掉的,」彩月低声道, 「北境城池,也一定会收回来的。」
「但愿如此吧, 」我呼出一口气,「对了, 给那术士一个痛快吧, 生死引这种秘术, 存在只会害更多的人,好在懂这秘术的人不多, 尚未酿成大祸。那术士既宣称自己有回天之力, 那就看看,他是否能让自己也复生吧。」
-22-
次日傍晚,狱中传来消息。
谢长风死于非命。
狱卒说, 他死得很痛苦。
「先是皮肉肿胀,红肿瘙痒, 而后全身骨头不击而碎,整个人如同一摊烂泥,就那样堆在一起,后来七窍流血, 眼球爆裂……」
彩月听得咋舌:「听说, 最痛苦的是意识清醒, 并不会疼晕过去,直到最后一刻, 他还在哭号。」
我垂下眸。
心中满怀感激。
若非是那些弹幕出现, 如此惨死的人就该是我了。
思及于此, 我再次抬眸, 看向虚空之中。
弹幕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下一瞬, 有人前来通报。
「小姐,谢家全族被抓, 谢老夫人于三日后当众浸猪笼, 正哭着号着求你救她呢。」
我皱了下眉。
还没说话。
那些久违的弹幕, 突然死灰复燃:
【不是,这老东西要不要脸啊!还敢来向女主求救呢?!】
【能不能照照镜子,又毒又坏, 谁爱愿救谁去救,反正不能是我们女主宝宝!】
【太好了是法老,我们有救啦!】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